又是起风时-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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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记我在电梯里讲的那些话—;—;你没那么差劲。”
“你没有讲错。”陶扬勉强有了笑容,“我确实是那么差劲。”
歉意,歉意,罗若珈有一千个歉意,陶扬看得出来,摸摸自已的下巴,露了个不在意的笑容,虽然勉强,但极诚恳。
“我老早就晓得自己这德性,早在你告诉我之前。”
“我看,我还是脱离不了女人的本性,喜欢多舌。”握着车把,罗若珈仰起脸,“就当我没有说过,好吗?”
“我会牢记。”
“怎么?报仇?”
“报恩。”
“你有挨骂狂?”
“良药苦口。”
罗若珈不晓得讲什么好,踩下油门。
“谢谢你送我下来。”
“我不该这么做吗?”
罗若珈望了陶扬好一会儿,是歉意?是感激?或是顿然觉得不该对这样一个男孩持有那么多的反感?也许都是。
“再见!”
☆☆☆。。☆☆☆。。☆☆☆
每一家日报、晚报,像串通了联盟,陶扬和罗若珈的照片与文字,在影剧版,扭曲、夸张成爆炸性的新闻:同困电梯,陶扬拍桌,带罗若珈离去。
渲染、渲染、再渲染。
换了任何时候,罗若珈曾愤然的发怒,但,现在,还有什么比沉淀在心底的痛苦更能引起情绪上的变化?
报社的同事暖昧的过来侧面打听,罗若珈照例是一副冷漠的面孔,叫同事们只能凭各人的想像去感觉,没有一个得到答复。
罗若珈已经好久没再去那家经济实惠的小饭馆了,从报社回来,只在路旁的西点面包店买了几个面包,喝瓶鲜奶,算是晚餐。
刚摆好摩托车,正预备上楼,一个男人的背影。罗若珈胸口遽然上下震动,男人回过头,那震动的胸口,才平复下来。
“陶扬?”
陶扬双手插在裤袋里,两只一向嘻皮笑脸、东张西望的眼睛,很老实的平视着。
“我没有别的动机。”陶扬诚恳的表白自己的目的,“我只是来道歉—;—;今天的报纸—;—;他们,一群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我倒是无所谓的,多了个免费宣传,只是—;—;对你—;—;或者是侮辱了。”
也许是加上昨天的歉意吧!罗若珈冷漠的脸,变得和善了。
“我并没把它当回事。”罗若珈笑笑说,“而且,根本扯不上是你的错对不对?”
“如果你真这么想,那就好了。”陶扬宽释的把手从裤袋里拉出来,“我在这里等你,就是为了要告诉你这句话,现在—;—;说完了,我该走了,再见。”
“不上来坐坐吗?”
罗若珈看到陶扬愣了一下,十分不相信的。
“在这儿站了这么久,我总该请你上去喝杯水,是不是?”
“你是说—;—;你请我上去?”
“这是礼貌。”
“这—;—;奇怪了,小母鸡,你怎么突然变得那么有人情味了?”陶扬的嘻皮笑脸又出现了。
“上来吧!”
领着陶扬上了二楼,打开门,罗若珈开了瓶可乐。
“我有漂亮的酒柜装一大堆漂亮的洋酒,喏!”罗若珈把可乐递过去,“这是我这里最高级的饮料了。
“小母鸡,放我一马,别糗我了好不好?”
陶扬拿着可乐,四处走着张望。
“小母鸡,你这儿可真干净呀!一尘不染,请人打扫的吗?”
罗若珈把一盘点心拿出来放在茶几上。
“没那么气派。”
“又来了。陶扬走到书架前,低着头,生硬的念着上面的书名,“中国哲学思想批判、文化哲学的试探,我的妈呀!”
陶扬回转过身,拍着额头。
“小母鸡,你看这玩意呀?累不累嘛?”
罗若珈懒得理这些闲话,指指点心盘。
“吃点点心吧!”
拿了一片牛肉干,陶扬蹲到唱机前。
“来点音乐吧!”
左翻右翻,陶扬终于放弃了那些陌生又生硬的唱片。
“小母鸡,怎么?你尽喜欢这种死了几百年,见都没见过的人的东西?”陶扬随便拿一张起来念,“帕格尼尼变奏曲,啧,听这名字就没味道。”
见罗若珈没理自己,很想停口了,又觉得很不是味道,于是,陶扬又加了一句。
“喂,小母鸡!你这儿有没有活人的东西?”
看了陶扬一眼,罗若珈找一张LOBO的专辑。
“这个人是活的。”
接过唱片,陶扬放上唱盘,跟着熟悉的曲子,哼了起来。
“小母鸡,我老姐跟你一样,没事就听什么交响乐,看什么哲学呀!什么存在主意呀!什么狗屁玩意的。”
又没有反应,陶扬晓得自己的话,八成又惹小母鸡反感了,马上笑一笑。
“小母鸡,每个人的兴趣不一样,你何必……何必像我老姐一样,见了我除了皱眉头,好话都没一句。”
想起自己是带着歉意请陶扬上来的,罗若珈不再扳起脸,让反感流露出来。
“你有姐姐?”
“你当我是孤儿院领养的弃婴呀?”陶扬又一拍额头,“你别看我吊儿郎当,一副死没造就的样子,我家还是书香门第呢!”
书香门第这四个字跟陶扬这样一个人连在一块,罗若珈倒有几分惊奇。
“书香门第?你不是一个人吗?”
“一个人?我的天!我们家大大小小二、三十个,我算给你听。”陶扬扳起手指开始算,“一个祖父、一个祖母、一个爸爸、一个妈妈、五个哥哥、三个姐姐,然后,我大哥四个小孩,三男一女,我二哥也四个,他们都学我妈妈,一点节育的新观念都没有,亏他们还是新一代的。”
陶扬摇摇头,继续算。
“接着是我三哥,他有三个孩子,四哥和五哥跟我一样,娶不到他们想要的,一个在美国拿什么狗屁博士,一个去年从美国回来,现在帮我爸爸搞农场。”
“你们家开农场?”
“你不晓得呀?我老头那农场,你骑摩托车都要骑上大半天才绕得完,不过,嘿,将来遗产没有我的份,这是早在我开始演什么狗屁电影的时候,他就当着一家老老小小宣布的,他妈的,他恨死我了,他见了我的面只有一句话:‘你丢尽陶家的脸了。’”
“那陶扬是你本名罗?”
“当然啦!那还假得了。”
在台湾这种家庭制度渐趋欧美化的今天,居然还有像陶扬这样四代同堂的,真是少之又少,罗若珈一时兴起了很浓的兴致。
“这么说起来,你们是四代同堂?”
“没错,不折不扣的四代同堂。”陶扬又扳起手指算,“我祖父、祖母一代,我老头跟我妈一代,我跟我哥哥和三个一天到晚神经兮兮的姐姐又是一代,我哥哥和姐姐的小孩,也就是我侄子、外甥啦,这又是一代。
“天哪!那你们真是有二、三十个人呢!”
“没骗你吧!”陶扬觉得得意,嘴巴咧得好大,“我们家血统很纯正咧!我祖父跟我祖母都是山东人,我爸爸当然啦!是山东人没错,然后娶了我妈,又是山东人,于是我们家里,我哥哥、我姐姐和我,也全是山东人了。”
罗若珈被这一系列的山东人,惹得忍不住笑了,陶扬一看继续说:
“不过,我那三个想不开结了婚的哥哥,把第四代的血统给破坏了,我大嫂是湖北人,我二嫂是江西人,我三嫂是台湾人,所以,我们家的第四代是山东、湖北、江西、台湾混血儿。”
罗若珈又忍不住笑了,这回笑得前俯后仰,陶扬自顾自的胡说八道,见起了这么大的效果,更是得意的跟着笑成一团。
“我告诉你呀!真驴死了,上个月到高雄拍外景,我冒着挨骂的危险跑回家一趟,我妈居然捉着我到厨房,问,“可有喜欢的好女孩,是不是山东人?你猜我怎么回答?”
“怎么回答?”
“我说,有个美国人。”
“她怎么样?”
“哈!把我笑死了,你猜她怎么了!她还以为是真的,脸都发白了,紧张兮兮的说,你们好到什么程度?没谈婚嫁吧?”
“那你怎么回答?”
“我呀!本来不想吓她,可是看她紧张的,我就一本正经的说:‘我非她不娶,她非我不嫁,我这次回来就是来征求家里的同意。’”
“结果你妈怎么说?”
“她呀!你猜怎么的?一句话不说,把我扔在厨房,一路喊着我老头的名字,我这才知道,这个玩笑开大了。果然,我老头一张脸胀得像块猪肝。”
“怎么样?”罗若珈已经被带进这个紧张的情况了。
“怎么样?我老头一把提起我的衣领,乖乖,他的力量被农场里那些猪、牛、鸡、鸭训练的,捉得我气都透不过来。”
“他到底怎么说嘛?”
“他没头没脑就给我一句:‘我警告你,美国女人你敢娶回来,你的两条腿就别想要了。’”
“你解释了没有?”
“解释?他的嗓门是跟牛学的,连厨房后面的几个工人都听见了,全放下工作跑来看,他妈的!一点面子全给他叫掉了。”
“结果你还是没解释?”
“解释个屁,落荒而逃,好心好意回去看他们,又给骂了出来。”陶扬无可奈何的一摊手。
“那他们现在认定你要娶美国人啰;?”
“我他妈的气得没话说,你不晓得,我们一家都是正正经经,开不得玩笑,连我哥哥他们娶回来的三个老婆,也是一个样,真亏他们会找。”
“你该写封信或打个电话,这样让他们误会也实在是你的错。”
“算了,反正他们对我从小误会到大,多一件、少一件,对我来说,也没什么差别了。”
“总是你的父母,是不?我不喜欢你这个态度。”
可乐瓶口刚凑到嘴边,陶扬睁大一双眼,欣喜了。
“你是说,你不喜欢我这个态度?”
“当然。”
“嘿!小母鸡。”陶扬放下可乐瓶子,“这么说,你有点关心我啰;?”
罗若珈不再回答,抓一片牛肉干放进嘴里。陶扬也抓过来一片牛肉干,喜色更浓。
“小母鸡,其实我不坏咧,我虽然吊儿郎当,可是我心肠满好的。什么爱国捐献、冬令救济,我从来不落人后,这是长大以后的。像小学的时候,什么防痨邮票,什么爱盲原子笔,不是盖的,我买的绝对比你多,我们老师每次都把我叫起来,让同学拍手咧!这都是千真万确的,我老哥和我老姐可以作证。”
罗若珈又忍不住笑了。
“我并没说你坏,是不?”
“别否认,我晓得,你对我很反感。”
“我反感你的行为。”
“你指哪些?”
“你自己难道不比别人清楚?”
“你是指—;—;昨天在电梯里告诉我的那些话?”
“那是不欣赏的。”
“哦,上帝,太难了。”陶扬再一次拍自己的额头,“光是不欣赏的就一大票了,再加上了反感的,我看我也别做人了,抱块石头,买张火车票,直达淡水,别回来了。”
“不要在嘴巴上勇敢。”
“小母鸡,何必嘛?”
“不对吗?石头我帮你搬,车票我买,你去不去?”
“好,好,好,好,你厉害,你会说话。”灌了口可乐,陶扬不死心的再问:“小母鸡,我真的弄不清楚,你指的反感是些什么?这样吧!你就当你是牧师,犯人第二天就要宰了,你算是帮上帝做好事,告诉那个犯人,他活着的时候,到底做了什么叫人家反感的事。”
“有些事在某些人身上我们可以说他错,但在另外一些人身上,也算不得有什么了不得的错,因为这些人与生俱来就这样,也没有必要去责备他。”
“哦,上帝。”这回,陶扬拍额头的手,好重,“拜托,小母鸡,别那么伤我的心好不好?我很脆弱的,帮个忙,重新估计我,我发誓,我没有你所想像的那么坏。
“没有吗?”罗若珈毫不留情的说出来了:“游手好闲,用女人钱,做小白脸,没有吗?”
陶扬不再嘻皮笑脸了。
“你用不着拍额头喊上帝,上帝救不了四肢发达,却甘于吃软饭的男人。”
陶扬严肃极了,严肃得近于忏悔。
“这就是你指的反感吗?”
“这不令人反感吗?”
“小母鸡。”陶扬不再嘻皮笑脸,“我是那种做错事可以责备的,我不是与生俱来的坏胚。和洪燕湘在一块,完全是无心造成的,开始我只当她是个很随便的女人,她当我是玩玩的,日子久了,大家就混在一块了,偏偏我在电影圈里混不出个名堂,然后……”
陶扬手一摊,这一摊手,没有半点嘻皮笑脸,看得出有几分追悔。
“很自然的,她给我钱用,我给她快乐,我们是公平交易,也算得上是一桩买卖。”
“你知道你用言语来描述你们的关系,有些恶心吗?我宁可听你承认你是小白脸,是吃软饭的,那还有几分坦白的可爱。”罗若珈不屑的瞄了陶扬一眼:“不觉得低级?”
追悔与严肃遽然间变成了恼怒,该说是恼羞成怒,陶扬一下子从地毯上站起来,脸胀红着。
“对,我是吃软饭的,我是小白脸,我脑袋空空,我四肢发达,我低级,我是下里巴人,你是阳春雪白。”
陶扬挥动着手,张舞着。
“你是阳春雪白,你格调高,你有水准?告诉你,小母鸡,我喜欢你!”
陶扬空出张舞的一只手,往脸上一抹,重重的,恨不得剥下一层皮。
“你太难接近,我放弃了,以后我不打算再见你,所以,我把话都给你说清楚。小母鸡,你不要骄傲,我喜欢你,我甚至在讨好你、巴结你,可是你骄傲得正眼都不瞧我,谁晓得你今天什么神经病请我上来!”陶扬气得接不下去,又重重往脸上一抹,“我告诉你,我陶扬不是生来吃软饭、当小白脸的,我们陶家血统优良,我五个哥哥有三个博士、一个硕士、一个学士,我三个姐姐有两个硕士、一个学士,我爸爸在大陆是个留学生,我妈妈是师范毕业的,我祖父从前是县长,我祖母是大家闺秀,我们一家品格高尚!”
像一身的跳蚤咬着,浑身发狂,陶扬终于把跳蚤一个个拿下掐死了;人,也平静了,罗若珈换了个坐姿,浅浅的微笑。
“讲完了?”
“讲完了。”
“你很敏感。”
陶扬没讲话,双手环抱在胸前,倚着墙。
“也很容易激动。”
陶扬还是没讲话,保持着刚才的姿势。
“是不是演戏演久的人,那么稳不住自己的情绪?”
“想说我什么,你也甭客气了,用不着拐弯抹角,反正最坏的我都已经听了。”
罗若珈要再回答,电话铃响了,罗若珈看了陶扬一眼,拿起电话。
“喂—;—;”
“若珈是吗?”
“爸爸—;—;”
一听到爸爸这两个字,陶扬斜瞄的眼睛才收回来。
“若珈,怎么回事?该不会是真的吧?那个陶扬是不是跟你朱阿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