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之彼端-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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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正是因此,他在别人身上反复实验,却始终不敢动王弟一根毫毛。那个黑发黑眸的青年,拥有着如同蝴蝶翅膀一样纤细柔美的四肢,如果能将那样的四肢移植到少爷的身上,那该是多么值得庆幸的一件事啊。因此,在最后的实验进行之前,必须把他置于自己的控制之下。不能让他逃跑,更不能让他受到一点伤害。
“所谓的蝶舞,其实是一种名叫黑凤凰的花。你们的房间挂上这么一个别号,我认为是再恰当不过了。”医师说道。
“而如今,你还想割下我的腿吗?”王弟冷冷地注视着他,“连你的命都掌握在我的手中,我只需一声令下——”
“凯泽!”他嘴动得快,然而凯泽的手更快。黑衣的骑士凝聚全身气力于单手之上,一发而牵动全身,只等他下达最后的一道命令。那便是杀人的命令。
“没错,我的确疏忽了你这个跟班,”洛伦兹点头道,“如果没有他的暗中相助,如今你的双手双脚都是属于我的。然而现在,我不得不承认,我输了。”
“你们怎么处置我都无所谓,要杀要剐,要生吞,要活剥,都随便你们。反正这些事情都与我无关,随你们高兴吧……可是,我要提出唯一的要求,也是我最后的要求。”
王弟似乎早已料到他临终的遗言会是什么,因此,他并没有刻意阻止。
洛伦兹医师摸了摸西门子的头,那孩子的头皮也是光秃秃的,东一块西一块稀稀拉拉长着些许毛发。他昂起头,用他那张来自小罗的脸仰望着医师。
“少爷,本来还想为您再造头发的……您原来的栗色短发是多么清爽啊,金栗兰这三个字本来就是为了您而准备的……而如今,我恐怕是再也没有机会完成这个心愿了。”
他转向王弟,像是和妇女拉家常似的,用一种平淡之极的口气说道:
“趁我还没死的时候,用烧热的刀子将我的四肢飞快地割下来——黑衣人,我相信你剑术上的造诣已经达到了这个境界,能在最短时间内,趁着血液还未喷涌出的时候,切下我的肢体,然后给少爷接上。我以后再也没办法做人体实验了,这个,就当是我临终前最后一次的任性吧。要是侥幸成功,我相信,少爷还有地狱里的我,都会感激……”
“不——!”一声死心裂肺的哭喊打断了他的遗言,西门子压抑已久的感情终于喷薄而出,泪水迷花了他的双眼。他泪流满面地跪倒在地上,跪倒在洛伦兹医师的面前。
“为什么……为什么……你始终无法理解我真正的心意呢?”他的双手紧紧捂住了眼睛,指缝里的泪水止不住地往外流淌。“你以为,你为了恢复我的外表,为我杀了那么多人,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换来我短暂而虚假的躯壳,你以为……我真的会高兴吗?!”
就在那一刹那,王弟突然感到自己产生了异样的幻觉。在他的面前,并不是光线明亮而宽敞的房间,而是幽深黑暗的地洞;不是身上缠满了绷带的西门子,而是刚刚徒手拦住了他准备割肉的匕首,手臂上还淌血的海尔嘉。
“你以为只要你把肉割下来,我就会乖乖吃下去吗?”
“你以为这样做,我会开心吗?!”海尔嘉曾这样不顾颜面地大吼,过分的激动使她几乎流出泪来。
为什么不会开心呢?自己明明是在帮她啊。用他自认为最恰当,最有效的方法,明明就是在帮她啊。
生命的价值是无法用数量来衡量的,拯救一个人还是拯救一百万人,到底哪一个更加重要?没有人可以给出确切的答案。但是,在王弟的心目中,当两者同时放到一架天平上称量的时候,孰轻孰重,其结果却是不言而喻的。即使牺牲一百万人的性命,即使那一百万人全部,就地死在他的面前,哀鸿遍野,血流成河,对他来说,只要能挽回海尔嘉区区一人的性命——
那么,牺牲再多的人,也是值得的。
包括他自己。
可是,被拯救的人又该如何想呢?他(她)是否会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一切,还是沉沦于血腥与罪孽感的梦魇,从此无法自拔?
“是,当初毁容的时候,我痛不欲生,恨他们为什么要救我,恨不得立刻死去……但是,当我看到医师先生为了我,为了我这个任性,玩火自焚的人,整日整夜地自责,日复一日地憔悴下去……看到他为了我的病殚精竭虑,衣不解带地照顾我,服侍我……那个时候,我忽然觉得……”
西门子突然抬起头,对着洛伦兹医师微笑了一下。虽然他的表情依然是那么呆板,但不知道为什么,在他看不见表情的笑脸照射下,王弟的周身顿时变得暖烘烘的,就像是久违的冬日照在自己的身上一样。
啊,可以想见,当初容颜尚存的西门子少爷,该是一个多么明朗可爱招人喜欢的孩子啊。
“其实,这样也满好……因为,医师先生就再也不会抛下我不管了。”
“只要我有病在身,他就会一直一直地,待在我身边,再也不会被别的病人抢走了。”
“所以我对他哭泣。我什么话都没对他说,但是我的心却在向他倾诉:我要脸!我要健康的肢体!”
“于是,冷眼看待他们忙忙碌碌地征召少年。”
“然后,对他挑选来的少年,又百般挑剔。”
“我想要的并不是原来的身体,而是他为我奔波,为我着忙,为我重塑肢体的过程!其实我也知道,那些少年一旦入选,就逃脱不了被屠杀的命运,因此,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苛责他们,迫使他们在遴选时遭到淘汰,淘汰得越多越好!”
“然而,总有些倒霉的,完美的少年,不幸地通过了我的刁难,直接入了医师先生的法眼。接下来,就是屠杀……”
西门子的声音渐渐低沉,他松开了捂住脸的手指,艰难地扶住拐棍,想站立起来。这时候,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伸到了他的面前。
“少爷……难道我一直以来都误解了您?”
“您生气,是因为我没有尽到保护您的义务,害得您失去了容貌;您挑剔,是因为我办事办得还不够好,不够让您满意?难道这一切都是我的误会吗?”
“为了让您重拾笑颜,任何事我都愿意去做,哪怕双手沾满无辜者的鲜血,哪怕下血池地狱也……!”
“不要说了!”西门子尖叫着扑到他的怀里,他的脸深深埋进医生的白色大衣里。逆十字的白衣吸干了他脆弱的泪水,却带不走他无助而绝望的声音,“不要说了!求求你!”
“我想起了那个小罗,躺在铁床上以前我见过他一面……那时候,他居然对着我笑……他还要医师先生给他讲故事,他说他要等醒来之后再听那个故事的结局……傻家伙!他根本就不知道,他永远都不可能醒过来了,那个故事,他再也听不完整了!只要有我活着的一天,医师先生或许都不会放弃为我移植身体的梦想吧?所以……”他挡在了洛伦兹的面前,对着凯泽大声喊道,“杀了我吧!”
“比起医师先生,该死的是我!”他大吼着,“杀了我!杀了我吧!我才是罪魁祸首!”
凯泽犹豫了。凭借他自身的判断,他根本无从下手。他首次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身后的王弟。
杀?还是不杀?这是一个古老的问题。
王弟却仿佛神游天外,他好像在认真思考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脑子里空荡荡的一片空白。
“你……”他终于缓缓开了口,像是对着西门子,却又像是对着空气般自言自语,“真的不会开心吗?”
众人顿时为之一愣,西门子迟疑着不知道该不该回答。
“为你做了那么多,难道,你一点都不开心吗?”
“难道,”他的黑眸里流动着异样的光彩,“为你所做的一切,都是毫无意义的吗?”
“不,不对!”西门子拼命地摇头,“医师为我所做的一切,我都牢记于心。我尊敬他,崇拜他,他对我的大恩大德,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但是……他却把我一生所无法承受的罪孽,强行加到了我的头顶!”
“我爱他,却又不时恨他;恨他,却始终爱他。”西门子流下了一行凄楚的眼泪,那从单只眼睛里流出的眼泪,凄艳得仿佛暗黑深夜里最璀璨晶莹的宝石,照亮了整个黑洞洞的天空。他那张仿佛戴了面具一般僵硬的脸庞,此刻却散发出坚毅而耀眼的光芒。那种高贵的光芒,也许只有经历过大起大落,参透了人生的西门子才能拥有吧。
……王弟背着海尔嘉走在林间的小道上,蔷薇馆已经渐渐地被他们抛在身后了。凯泽一反常态地也跟在他的身旁,没有一个人说话,他们沉默地行进着。
突然,凯泽叫了一声:“殿下!”
王弟闻声回头,他们两个人视线的焦点,都同时集中在红蔷薇馆顶楼的一扇尖窗上。
尖窗向外大敞着,深秋的寒风呼啸着向内侵入。然而站在窗前的两个人却毫无知觉,他们任凭狂风,用力地掀动他们的衣衫,把它们使劲塞进他们的两腿之间。他们却纹丝不动。
西门子一圈又一圈地解开身上的绷带。他倚靠在洛伦兹医生的身上,用嘴,吃力地咬住绷带的一端,用单手,吃力地拉住绷带的另一端。他耐心十足地进行着这项繁复的工作,解掉的一截截绷带,就像雪片一般纷纷而下,飞入树丛,飞到地上。
而洛伦兹医生,也一直微笑着注视他。他的双手扶住了西门子的身子,却连一点帮忙的意思都没有。
他在等待。他也在耐心十足地等待。
黑如焦炭的皮肤,干燥,枯竭,瘢痕累累……这只是西门子外表上所受的创伤,然而他心上的伤痕,又会比外表轻得了多少?他的手指缓缓伸向了自己的下巴,伸向了脸皮的缝合处。
用力。一揭,一撕,一拉。
他的指尖多了一张血淋淋的东西,那是他身上,唯一最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他抬起同样血淋淋而裸露出血肉的脸孔,对着洛伦兹粲然一笑:
“医师,此时此地的我,好看吗?”
“是的,”洛伦兹喃喃自语道,“最好看了。”
然后,翩、然、而、落、下。
那位背负了血腥逆十字的白衣天使,和那朵曾经纯白却染得血红的蔷薇,他们俩,终于携手飞进了只属于自己的天堂。
也许是错觉,在那一刻,王弟仿佛看见,三座蔷薇馆上攀附的蔷薇花,竟在同一时刻都开放了——只是,盛开的蔷薇没有一朵是杂色的。
全都是,比雪还要白,比圣女还要纯洁的白蔷薇。
纤尘不染。脱却人间烟火色。
恰恰宛如,洗净的人类灵魂。
第四十八章 蔷薇花开的声音
回到法拉第所在的村庄,已经是一天以后的事了。在这一路上,王弟已经想好了一系列问题的答案,然而,关于帕斯瓦尔的下落,他仍然没有任何对策。
居然忘了问帕斯瓦尔!他想象着海尔嘉醒来后气急败坏的模样,不禁愁眉苦脸地将目光投向她。她平躺在马车的座位上,星眸紧闭,樱唇微张,好一副美人秋睡图。马车在崎岖的山路上,上下颠簸个不停,然而这丝毫不影响她酣甜的睡梦。她甚至连眼皮子都不抬一下。
自从在蔷薇之城的水牢里撞到头之后,都过去整整一天一夜了。她一直昏迷不醒。
该不会,出了什么意外吧?
他全身的血液霎时变得冰凉,他惨白着脸,颤抖着将手探到她的鼻下。
还好,还有呼吸。
得赶快回去,请薇罗妮卡医治!万一稍有延迟,她可能真的会死……
他大声呵斥着,马夫用力挥动皮鞭,马车就像离了弦的箭一般,疾驰在红土的平原上。他们的身后,一轮红日正冉冉升起。
薇罗妮卡恐怕至死也忘不了那一天的所见。她一边心不在焉地布置法拉第家里的餐桌,一边挂念着潜入蔷薇之城的Z和海尔嘉。正当她胡思乱想之际,突然,门被咣当一声踹了个粉碎,满脸是灰、满身是土的Z,一扫往日高贵优雅的形象,抱着海尔嘉,像一阵旋风一样冲了进来。
“快!”他悲鸣了一声,“救救她!”
来不及多听他的解释,薇罗妮卡慌忙把海尔嘉带进内室。丹,莎比娜,波特等人也都闻讯赶了过来,他们不安地注视着Z,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打扰他,询问他具体的情况。Z在抱头沉思,他的脸色异常阴沉可怕。
如果她出了什么事……!Z的手指用力掐进了自己的头顶,我一定无法原谅自己!
薇罗妮卡刚一出现,Z就马上飞扑过去,擒住她的手腕。她怎么样?她怎样了?虽然他嘴上并没有这样说,但满脸的焦虑之色却不言而喻,它传达出这样一个讯息。
他们相爱了。
在蔷薇之城短短七日的独处中,他们的关系突飞猛进,以至于向来冷冷淡淡的Z,此刻也毫不掩饰他担忧的表情。
这表情让薇罗妮卡心中为之一痛,一直痛到她的骨髓里。
她用力挣脱,尽量避免和他灼热的视线相触,“公主殿下是否曾受过外伤?”
“是的,”Z答道,“她撞伤了头。”
这就怪了。薇罗妮卡心想,在检查海尔嘉的头部时,的确发现了一个鼓起的包包。但是,根据凸起的大小、淤血程度来看,伤势并不严重,不至于昏迷两天啊——顶多疼痛,或是短暂的头晕和神志不清,她连瞳孔都没有放大,怎么可能一下子就昏迷?她的头骨并没有因此次撞击而破裂,也没有其他外伤的迹象——无论从哪方面看,海尔嘉这次长久的昏迷真的非常古怪。
薇罗妮卡叹了口气,“我想,公主她应该没有什么大碍。”
Z纯黑的双眸紧盯着她,那是冰一般犀利的视线,“应该没有?”他玩味着她语句中细微的含义,“大碍,是吗?”他猛地捉住她的双臂,激动地摇晃她,“你敢保证?嗯?!”
在他纤细却强有力的臂膀中,女人感到前所未有的窒息与痛苦。她打定主意,倔强地咬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