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之彼端-第7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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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难以言喻的幸福。他为之头晕目眩。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去，紧紧搂住了她，听到她的眼泪扣击他胸膛的声音——很诡异，是不是？可他的确，用耳朵清清楚楚听到了。
“不要离开我，Z……请别丢下我一个人……”
他突然觉得，眼前这一切似乎在哪里发生过：她伏在他的怀中，痛哭流涕着诉说着姐姐背叛——没错了，就是那个夜晚，他们曾坦诚相见……那时候，她尽管呜咽着，手臂却异常用力地抱着黑眸的骑士，任凭他的吻如同细雨一般，润湿着她清丽的脸庞，光洁的脖颈。是的，细雨。那时候他异常小心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以免狂风暴雨的来临。
然而，今晚他无需遮遮掩掩了。他捧住她的脸，郑重其事地对她说：
“我，不会离开你。”
“到死，永远，都不会……”他顺着她衣裙的皱褶，深深地吻了下去。
蜡烛差不多就要燃尽了，发白的晨曦透过绣金的窗帘，微微地漏了进来。海尔嘉木然地坐在床上，雪白的衣裙凌乱地搭在身上。在她的腿边，塞巴斯蒂安正静静地躺在那里。
他那双黑而湿润，仿佛星儿般的眼睛，紧紧地合上了，而且，再也，永远也不会睁开了。
她抚摸着自己周身裸露的皮肤，心中竟然空荡荡的，什么感觉都没有留下。她一直在装疯卖傻——是的，当她从他的嘴里，得知薇罗妮卡死亡的真相后，当她心中的怀疑终于成为事实，当她面临着要手刃她最心爱的男人，以实践她曾发下的誓言时——
她便疯了。不是脑，而是心。
她无法面对他；她不知道该用何种表情，何种语言，何种动作面对那个让她又爱又恨的男人。她害怕自己的一言一行会暴露她真正的用心，于是她选择了逃避。
但是，该来的还是来了。
新婚之夜，她在自己的全身上下涂满了毒液。只要他剥掉她的衣裙，亲吻她平日遮掩不见的身体部位——他便会无药可救，毒发身亡！
非常简单的方法，却非常有效。这是只有绝望的女人，满怀杀心即使鱼死网破也再所不惜的女人，才想得出的投毒方法。当他们缠绵的时候，她感到他的身体渐渐僵直，渐渐冷却，他那双黑亮的眼眸渐渐变得模糊不清，因为激情而燃烧得绯红的嘴唇，流出了一滴紫黑色鲜血。
然后，他便倒了下去。
她把他的头抱在怀里，仿佛他还活着一样，对他殷殷私语。她想起了他们相遇的第一次，在彩虹的彼端，她看到了他那双星儿般的眼睛；
他们相依相偎，逃离；每一次逃离，彼此的心都会贴得更近；
约当河，清风明月夜的初吻；
还有那仿若伊甸的彼男彼女；那个时候她天真地以为，这便是整个世界的全部。
作为一个男人，他不明白，始终都不明白。公主不可能原谅灭国的敌国王子，而女人却可以原谅处于敌对阵营的情人；女人不可能原谅背叛了自己爱情的男人，而当男人是遭人陷害的时候，女人斟酌再三，还是决定再给他一次机会。
而唯有一件事，是万万不可妥协的。
那便是他为了掩盖自己的丑事，亲手害死了薇罗妮卡。
“因为薇罗妮卡怀了你的孩子，因此，就算要成全你们，我退出，我都不会有半句怨言。可是……”她低头抚摸着他黑色的头发，感到他的温度正急遽下降，“你真的不该那么狠心……”
她俯身，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吻了他散发漂亮粉红色，散发着毒液的嘴唇。苦杏仁的味道立刻充填在她整个的口腔里，然后，肆无忌惮地向下蔓延。
“我想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她大笑着，吐出说南恃拔野阏飧鑫耷槲抟宓幕档埃 �
恍恍惚惚中，她没有听见拍门的声音，侍从们纷乱的脚步声，女人的尖叫——事实上，她早就死了；她倒在国王的尸体上，宛如热恋的情侣般四肢相缠，紧紧贴在一起。正好像曾有一对年青人，曾在猪口脱险后，发出这样的誓言：
“我答应你，活要一起活，死要一起死。”
他们实践了自己的誓言：在死神的怀抱中，他们终于融为了一体。
（虹之彼端全文完）
前传 冷月
前传冷月
提坦历529年，正当壮年的提坦国王哥特六世率领庞大的军队和勃发的野心，兵临古国高斯的王都——傅立叶城下。
高斯是一个文明古国，其历史之悠久可一口气追溯到提坦尚未建国，而仅仅是一群群散居的游牧民之时。当高斯国王维特比三世统一国内度量衡和语言、文字，制定时间制和法律，并迅速向旧大陆推广的时候，提坦国的雏形才刚刚在大帐之中固定下来。在维特比三世的铁腕统治下，高斯国的领土得到前所未有的膨胀，整个旧大陆，无论是贱如草芥的人，还是至高无上的神，无不战战兢兢臣服于他的脚下。提坦的首领就曾在王宫的马厩里，为国王看了整整三年的马，直到大臣们用金珠宝玉重贿国王的宠妃，才得以回归故里。也正是因为沉溺于过分荣耀辉煌的过去，当维特比三世刚刚遇刺身亡，高斯国便立刻上演一幕幕丑陋血腥的宫廷闹剧。王族们的自相残杀持续了将近三年，不仅严重削弱了古国的实力，而且深深动摇了这棵参天大树的根基，之后，盛极一时的强大帝国分崩离析，原先勉强归顺的各地纷纷揭竿独立，高斯国最后只能保留最开始创业的那点土地，从此再也没能从毁灭的边缘恢复过来……
为了纪念他们伟大光荣的祖先，高斯国有个不成文的规定：继位的国王，无论原先叫什么名字，登基后一律改为维特比××世。如今，维特比三十三世，这个即将亡国的君主，枉负祖先的英名，卑躬屈膝地，向哥特六世献上了巨额的金银马匹和极其驯服的国书。
我并不是那么鼠目寸光，贪恋钱财的男人哪，哥特六世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掠过长长的礼单和汗流浃背的使者，内心的抱负早已超越身体的国王豪迈一笑，除非我得到高斯的一切。
听完使者的禀报，维特比三十三世面如死灰，颓然倒下。早就听闻提坦军彪悍与凶残之名的贵族们尽管平日威风凛凛，死到临头却不禁抱头痛哭。凡是秘密潜逃的人，无不被提坦军抓获，滴血的头颅沉默地矗立在城门前，筑成一道恐惧与绝望的墙壁。如今傅立叶城就像是敌人面前一盘精美的菜肴，只等着提坦军突如其来的大块朵颐。
就在所有人一筹莫展之际，一个绝美的女子翩然出现，这不但改变了她的一生——不，事实上，也改变了哥特六世，乃至提坦国将来数百年的命运。
她便是维特比三十三世的养女，被誉为“新月女王”的南蒂。作为高斯国最美丽的女人，同时也是神庙的女祭司，由于专司以舞蹈向神明传达愿望一职，故而锻炼出修长而柔软的美妙肢体，她认为她斩断神缘，报效国家的时机到了。
维特比三十三世大喜过望，立刻下令所有人发动筹备。南蒂身着镶满名贵宝石的袒胸长裙，每一处精心的妆容，每一处奢华的饰物，无不淋漓尽致地展现出她的天姿国色，以及高斯人的诚惶诚恐与孤注一掷。当艳绝尘世堪比最华丽的月亮的南蒂婷婷玉立于哥特六世的面前，他的视线，从此刻开始，在之后的二年内，就再也没有离开过。
他一手搂住娇羞新娘的纤腰，玩赏她的丽色，另一手决然抬起，然后两唇相碰，发出短促有力的命令：
“屠城！”
是夜，在国人血流成河的哀号声中，冷艳的新月女王面无表情，接受了哥特王狂风暴雨式的抚慰。她雾水般朦胧的双眸凝成霜，冻成冰，却始终没有流下一滴眼泪。现在不会，以后，将来，永远，都不会。
回到王都丢番图之后，嗅觉最灵敏的宫廷上下一致认为，冷冰冰的南蒂会和以往那些战俘公主一样，很快被打入哥特六世记忆深处的冷宫。令人意外的是，南蒂越是表现得冷若冰霜，国王对她越是死心塌地地疼爱。往往是几天地委曲求全才能换来亲吻的权利，几个星期的嘘寒问暖才有可能和南蒂共赴兰舟，对于这，哥特王不以为忤，反而乐在其中。也许对于养尊处优的王来说，以前的妃子们得到都太过容易，如今需要克服重重阻碍才能体验的登顶之乐，最大限度地激发了他的兴趣。
奥古斯塔，哥特六世的正妃，出身于世袭武勋之家，又争气生下了唯一的王子色雷斯，因此，即使年老色衰，她的地位也可以说是相当稳固的了。她不禁好奇于那个令哥特王神魂颠倒的异国尤物，于是派年方十三岁的色雷斯王子前去一探究竟。
她只是慵懒地躺在那里，冷冷的视线扫过我一眼，虽年幼却已娶妃的王子说道，这一眼令我毛骨悚然，却又凄美得令人难忘。
国王又要出征了，原高斯国的一些残余贵族起兵造反，拥立维特比三十三世流落民间的私生子为王，史称维特比三十四世，又称废王。原本打算带南蒂一起奔赴前线的哥特六世，在世袭宰相、军务大臣以及众将军们的苦苦相劝下才打消了这个念头。
南蒂依然沉默着，在寝宫送别了哥特王，只是在临行之时，破天荒地给了他一个甜蜜的长吻。国王欣喜若狂，但这并没有改变他在战场上残酷的决定：参与谋反的所有人，无论是贵族还是平民，一律被判斩首，数以万计的头颅被腌渍之后送回丢番图城，堆成一座可怕的头骨塔，以此警告一切图谋不轨之人。
在亲眼见证了未曾谋面的王弟的头颅之后，南蒂吩咐侍女领来御花园的园丁——一个英俊的高斯小伙子。屏退了侍女，冰山一样的新月女王把黑眼珠的园丁拉到国王御用的床上，热烈拥抱了他……
凯旋的哥特王很快发现了宠妃的反常，南蒂时而对他热情如火，时而又不理不睬。于是他召集贴身的侍女，严厉地盘问，然而她们无一例外保持缄默。自从一个多嘴的侍女被王妃残忍地割去舌头，再扔到笼子里喂狮子，她们已完全明白自己的立场。国王的盛怒固然可怕，但是南蒂王妃艳丽的外表下，包藏着锋利的刀刃，为了保护自己，甚至可以剜出她们的心脏。
自此，南蒂不再顾忌任何事，她肆无忌惮地和她所见过的每个高斯男人上床，给予他们无微不至的关怀与热情。面对自己的丈夫，她总是用最高明最巧妙的方法展露自己稀世无双的美艳，充分撩起哥特王心中的欲火，然后，趁它燃烧正旺之时，猛地将它浇灭。她犹如蛮荒时代的女妖，乐于折磨他，玩弄他。国王被她层出不穷的手段耍得头晕脑胀，完全不能自已，最后忍无可忍，终于有一天，他强行满足了自己的欲望。
当他终于离开她香汗淋漓的身体，欢愉的潮水从她的表皮迅速褪却，幽黑的瞳仁里除了仇恨，什么都没有剩下。
刻骨的仇恨。
提坦历531冬春之交，来自故国高斯的南蒂王妃怀孕了，占星显示这将是一个男孩，命运贵不可言。
哥特六世大喜。提坦王室向来人丁不旺，由于传统的近亲结合，导致了血缘的过于混浊。长期以来，王家的婴儿极易夭折，即使勉强存活，长大后的智障与残疾者大概又要占到一半以上。不例外的，哥特六世的健康子嗣，也只有色雷斯一个儿子和几个小公主而已。宠妃有孕，而且又是男孩，整个宫廷在积极迎接喜事之余，也在揣测哥特王以后是否会将王位传给那个高斯女人的儿子。
也就是从那时开始，南蒂的身体一天天衰弱下去。原本习惯于舞蹈的健美肢体失去了应有的活力，反而为她平添了几份往常所没有的娇怜之态。哥特王整晚拥着心爱的妃子，向神明虔诚祈祷着母子的平安。
提坦历531年秋末，哥特六世焦灼地在配殿的一侧踱来踱去。南蒂已经在哭喊与挣扎中度过了足足三天三夜，然而，孩子连一点动静都没有。是难产。
宫廷御医和接生婆们一直紧张地守在王妃的身边，侍女们则不停地跑进跑出，替换着烧滚的热水和各种器皿。哥特王此刻卸下了提坦国王的神圣光环，只能像一个普通的男人那样，在一旁默默为妻子的生产祈福。
当子夜的钟声刚刚敲过十二下，御医们终于成功地从南蒂的肚子里，从死神的手中，拉出了一个猫一样蜷缩着四肢的男婴。这个在后世凭借他星儿般的眼眸，四处散发着迷人光芒的幼儿，此时浑身冰凉，彷佛死了似的，既不动弹，也不哭闹。
女官小心翼翼地抱起随时会断气的婴儿，凑到母亲的面前。浑身湿透的王妃木然地，伸出自己瘦削的手臂，在即将触摸到男孩的脸孔之际，忽然一阵嘹亮的大哭迸发开来。
孩子哭了。
产妇的瞳孔骤然收缩了，目光直直地穿越了女官的身体。在她的身后，南蒂的丈夫，哥特六世，悄无声息地走到了门旁。两人的视线在空中意味深长地交汇。
南蒂的嘴唇翕动着，但没有人，包括离她最近的女官，以及幼小的王子，能够听见她说了什么。然后，她的头猛地一歪，像断了线的风筝一头栽地，倒在了身下，她自己流出的血泊中。这个来自高斯的神庙，背负了亡国的仇恨而嫁给敌人的女人，集美丽的外表，滚烫的血与冰冷的心于一身。她在临终前的遗言，成为困扰哥特六世一生最大的谜团。没有人知道答案，新月女王把这个秘密带进了她自己的坟墓。在巨大花岗岩筑就的幽暗墓室里，坚硬壁画上的月亮依然冷冷地，绽放着笑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