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头会说话的猪-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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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母亲就会利用我的立场不坚定,把我拉到一旁,把行走困难的爷爷晾在一边,让他去喝西北风,让我听她讲。因为她是一个聪明能干的女人,所以,当时我也认为,在母亲的劝说下,舅舅死活不该再沉溺在毫无意义的幻像之中。他应该用清水冲冲脑袋,拿起武器,率领人们到山上跟马匪决斗,要么,胆子再大一点儿,到山那边去,和那些有枪有炮的军队撕杀。
“你必须马上回到人间来,晒晒你的猪脑袋,拍拍你的狗屁股,小笨蛋!”
我的母亲严肃地对他说。她读过几年书,尤其是书本上从西方传来的女权主义运动,她狂热地支持着,宣传着,进而慢慢地开始对周围的生活空间感到失望和厌恨。她主张外祖父赶紧把墙上的电网拆掉,把墙头上的玻璃片挖下来,不然,总有一天自己会受不了这种恐怖的气氛而触电自杀的。
由于这种极端的情绪,她在劝导我的舅舅时,使用了一些富有攻击性的词语,比如“肮脏的小臭男人”,又比如“吃猪食长大的,正事儿不会,只能胡思乱想。”她叉着腰站在舅舅的房门口,里面窗户紧闭,流动着成年母狗的腥骚味儿,这还是他研究狗的交配问题时留下来的呢。在他的床底下无所不有,一地狗毛,全是他自己制造的稀奇玩艺儿,有自己会跑的一对拉着手亲着嘴的小木人儿(代表了他已经萌生的还不成熟的性幻想),有两个系在脚脖子上防止狗咬的橡胶皮套(这仍然是为了那两条狗而设计),有一件外面缝织着帆布大口袋的黑色皮衣(据他自己说穿上它睡觉可以避免做梦,以免陷入那每天都与马匪交战的可怕噩梦里)。他竟然还私自制造了一架滑翔伞,各种安装零件整齐地堆放在床底,结实的杨木翅膀,舒适而宽大的系带儿,用来绑住身体,还有一副英俊的精致墨镜,带上它,在空中自然可以抵御疾风。
这个令人瞠目结舌的工程刚刚完成的时候,舅舅非常自豪地在院子里表演了一番安装使用的过程。全家人荣幸地做了他的试飞实验的第一批参观者,虽然很不情愿。他在村子里四处散播这个消息,可是人们由于害怕飞机落下来砸死自己,早跑得远远的,根本就没有来。
“乘上它,我就可以在对面的小山上起飞——那得等到我把土匪消灭以后,然后一直飞离理想村,飞向河对面的新世界,我知道,在那城市的远方,还有一座美丽的森林呢。如果能够穿过森林,肯定是比这城市更好玩的地方。”
他是站在屋顶说这番话的,对着四周好奇地观望着他的大肥猪,房下凑巧过路的瘦如一根小木棍的老鼠,邻居家的鸡和狗,猪和鸭,远方的河边耳聪目明的水蛇。因为背上绑好了沉重的滑翔伞,巨大的压力使他不能顺畅的呼吸,所以,他说话的声音略有改变,断断续续。这让吉大刚和刘玉荣误以为,房子的高度让舅舅产生了恐惧。便在下面焦急地呼喊他的名字:
“吉米,儿啊!害怕了吧?快下来吧!没有爹娘,你是飞不起来的。”
舅舅本来是有点犹豫不决,因为他就站在屋顶边缘,下面是一堆坚硬的砖头,不远处虽是柔软的空地,生长着绿色的草,但邻居沧水先生家的大黑狗正卧在那里睡觉,呲着狗牙。可是听了观众们无情的嘲笑,他无与伦比的想像力受到了质疑和诋毁,令他不能容忍。在失去理智的热血激励下,他头朝前,脖子紧缩,屁股撅起,双脚勇猛地一蹬,飞离了房顶。
飞行实验以失败告终,他活像一只中了枪的死鸟滑过天空,历经数日夜不能寐制造出来的滑翔伞的翅膀,在空中刚一起飞就即告折断。产生了可怕的后果——他随着失去平衡的飞行器一头栽到了大黑狗的嘴巴前面,这突如其来的大家伙惊吓了大黑狗,最终,它暂时丧失了祖传的对人类的亲近感,扑上去咬了舅舅的脚脖儿一口。而更不幸的是,那天因为过度兴奋,一心想表演自己的飞行功夫,一再减少身体上的负重,吉米并没有照惯例戴上防止狗咬的皮套。
他的脚出了血,留下了两排整齐的牙洞儿,粉嫩的肉随着血水冒了出来,又沾上了泥土,倒在了草地里,致使他整个人都像战场上负伤的士兵,狼狈不堪。大黑狗迅速地逃跑了,夹着尾巴不见踪影。外祖父跑出来,后面是执刀的外祖母,一个过来察看舅舅的伤势,看看摔死了没有;一个到处寻找那条肇事的黑狗。沧水先生躲在自家门后,死死地捂住黑狗的嘴巴,抱住它的双腿。通过门缝,惊恐地望着满脸凶相的刘玉荣从墙外奔过,一霎那,又飞奔而来,拿着尖刀站在门外,充满疑虑地琢磨了一会儿,失望地走开了。
我的舅舅哀伤地躺了一会儿,扛着滑翔机回了家。那次意外让他的勇气消失殆尽,有好长的一段时间碌碌无为,活像被印度蜘蛛咬过,患了塔蓝图拉症一般,缩在自己挖掘的地道和洞穴里,那间小房子中,心情痉挛而狂躁。虽然状况令人不安,但好歹精神萎糜下来。
外祖父和外祖母高兴得连连给菩萨磕头。
“是它从中起了作用啊,才使儿子因为必然的挫折而停止这种危险的尝试。”
不过,吉大刚仍然兴致盎然地帮吉米修理好了“飞机”,在他的内心看来,这种举动虽然冒险,但是的确说明了儿子已经是个天才,他终究能打败马疯子,割下他的脑袋来喂猪。他还会建立一支军队,世道如此之乱,而这事儿没准儿会成功,他想。
“我们的儿子距离成功不远了,只要我们适当地加以引导,让他放弃这些愚昧的行为。”
第六章
六
随着他新主意的不断诞生,越来越多的新产品被发明出来,在他的卧室的天花板上,还挂着一张充满了个人主义的世界地图,是用七种颜色绘制而成。
我的母亲吉小柔吃力地抬脸看去,地图上画了一个鸡蛋般大的小圆圈,中间涂了郁闷的灰色,旁白说明这是理想村所处的位置,上面画着佝偻着腰的各式各样的人,很明显,这些都是脸色发黄身患疾病的人。圆圈的中央掏了一个小孔,拉下来一条线挂着个布满灰尘的玻璃球这是电灯。在其余的巨大的空白中,随心所欲地画着各种形状的房屋、动物;在地图的边缘,是蓝色的泡沫,标明了这是大海,大海的地带附近,就是他梦想中的美丽森林。涂着让人舒服的绿色。在卧室的其他地方,摆着的桌椅被强行改变了体形,一张椅子成了三条腿,而另一条腿被钉在了小方桌的下面。无法理解他这样做的意义何在。床底下的东西除了滑翔机,另有数不清的伟大发明,都装在两个绿色的大皮包里。
舅舅房间里的这诡秘的一切,似乎验证了那个女巫婆的预言,她在吉米刚刚出生的时候,曾经数次从大门的前面经过。那一段时间,她也的确发了大财,因为大山的外面每天不断地响着枪炮声,人们一睁眼就能够看到一团团浓浓的硝烟随风飘过,当飞机光临村子上空时,人们吓得犹如一根栽进了地下的木桩,不能动弹。正好,这个老太婆来了,她背着一个黑色的皮袋子,身影像是一个灰色的小虫子,从远方若隐若现,逐渐变大,进村要饭吃。她说,如果有好心人愿意送给她馍头或者热乎乎的菜汤,她就拿山外正在发生的事情跟人们交换。于是,有人送给她铜钱,有人将她领到家中暂住,为的就是用山外同类的命运来占卜自己的命运。其实她说的事情,人们在脑海深处是可以想像得到的,有两支军队在打仗(装备得像军队一样的土匪,但这足以让他们恐惧),每天要死许多人。她讲得颇有味道,讲到后来,慢慢变得像是临场发挥即兴演讲一样,故事中也加入了许多水份,为的就是再喝一碗漂着一层绿菜叶的热汤。可是她一见到我的舅舅,顿时神色恐慌,就像见到了一块蕴藏着炸药蠢蠢欲动的硝石,她在津津有味地喝下外祖父为她准备的猪肉汤之后,用手在额头上划着十字:
“这小孩儿长大了,要么是个疯子,要么就是个魔鬼!阿门!”
本来,在那种世道,生出个疯子或者魔鬼,都比生出个懦弱无能的傻瓜要强一百倍,但是外祖父一听她是个异教徙,不是佛家子弟,马上就翻了脸。他抢过老太婆还没舔干净的大瓷碗,把她轰了出去。
有关于舅舅的这些奇闻异事,让我的母亲感到了不理解、烦闷、委屈,这让劝导的本意发生了扭曲,变成了实质上的谩骂和训斥。她张口就去污辱他,拿他身体和精神上的每一处缺陷去攻击他,在骂完这些脏话之后,巴不得看到吉米从床上蹦起来,撞墙而死。
“你为什么不去死呢?和你呆在一间房子里,就像呆在一块猪屎旁边,有本事的话,就到山上去杀人,造飞机有什么用?我看你心里肯定有什么力不从心的事儿,明知道干不出来,还整天做白日梦。”
她一开始是这样骂的,一张小嘴就像机关枪,嘟嘟嘟地对着舅舅开火(我敢说,如果让她上战场,一定会火力十足),她离他的床沿有两步之遥,生怕他愤而反击,腿上使力,随时准备逃跑。
但是吉米像是没有听见,仍然闭眼入定,好像灵魂出壳。这些脏话不堪入耳,围绕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消失于无形。吉小柔因此感受到了这种生活的不幸,不仅仅是每天挣扎在收入微薄的田间地头,冒着头顶落炸弹的危险去与那些肮脏的猪打交道,那些让她感受到了危险,还有这个让人厌恶的哥哥。
那天,对亲生哥哥的疯狂行为强烈的不理解,使她抓起了身边生满了白色虫子的门闩,一不小心地碰了他的鼻子一下,于是就流出血来。嘴角破了,露出两颗白牙,红色的血液顺着嘴唇滴到了被褥上,凝固,妖艳的生命因子漏出了体外,就像他的思想一样令人惊讶,眨眼间化做了舅舅内心中更深刻的想像,和他遭受到创伤后的更猛烈的消极的情绪。
他面对我的母亲,没有说一句话,表情颓丧,活像一个患了麻风重症的老人。他用手背擦拭了鲜血,重又缩回铁皮一样的被窝。不久,传来打鼾声。
在他十六周岁的一个夜晚,月亮高挂,满天星斗,他打点行装不辞而别。有很多人看到了他,包括联防大队长尤金。这个一脸络腮胡子的野蛮男人在深夜出门撒尿的时候,远远看到我的舅舅一身黑衣,背着一个包,步履轻盈,犹如飞檐走壁的侠客,大步流星地消失在理想村外,没有任何的留恋之意。他去了他想像中的世界。
“看起来,你的儿子好像急着要去找什么东西。”尤金大队长敲开了吉家的大门,抽着烟,慢条斯理地说。
外祖父慌乱起来,捶着眉头,满屋子乱转,就像丢了一件有很大升值潜力的宝贝。他慌三忙四地钻进舅舅的房间,掀翻了床板,把床底下的各种小发明统统地找了出来,看看少了什么,来预料他此行的目的。吉小柔哆哆嗦嗦地进来,提着嗓子问她的父亲:
“爹,少了啥?”
“飞机还在,除了那件黑皮套,没少啥……”外祖父迷茫地抬起头,看着大家伙儿。
尤金大队长是一个勇猛的男人,他在一旁高声地叫道:“不用怕,我看他背上好像挂着一把刀哩,老远就能看出来。他是个乐意保护自己的孩子。”
“刀?我可从没见他摸过刀,即便是有,也是你给他的!”外祖父对尤金怒目相向。
“都是你的错,我可怜的孩子。”外祖母听了,指着外祖父痛骂,又习惯性地摸起了杀猪刀,对着吉小柔象征性地恐吓了一阵子,把我的母亲吓得浑身颤抖,窜得老远,对外祖母这种凶残的性格日加恐惧,恨不得龟缩到一条刀插不进去的地缝里面,永不再露面。外祖母扔掉了牛耳尖刀,开始抱怨山上的土匪马疯子,认为是他的存在导致了吉米整日沉伦于不可思议的发明之中。
“他的目的就是为了对付山上的马匪,不然他肯定是个听话的孩子。”
外祖父吉大刚虽然担心儿子的行为会给他自己带来伤害,但他只能用“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儿”这样一句古典的话来安慰家人。这句话在吉家早就沉旧不堪了,几乎每一天他总会说两遍,因为吉米舅舅从小到大让人惊异的生活方式,剌激了村民们探究根底的欲望。所以,外祖父家从来就不缺少客人,在他们的眼中,吉米绝对是理想村的异类。
基于这种好奇的兴趣,他们在凌晨时分打起了手电筒,召集全村的联防队员出村寻找,一直过了河上的大桥,就在河对面的草丛里停了下来。对面是灯火辉煌的城市,夜色掩盖了灰尘和战火的气息,它们无形地潜于空气之中,肉眼摸寻不到。而此时,耸入云端的高楼发着五彩缤纷的光芒,让他们流连往返。外祖父不由得呆了。因为从未在夜间去过那座城市,所以,真的是一个未知世界。人们暂时忘记了此时的主要任务是寻找一个古怪的失踪少年,而纷纷沉浸在对遥远的迷人的霓虹的观赏中,惊叹之声不绝于耳。
第七章
七
然而很快,便有人惊叫出声来,原来是发现了舅舅丢弃在河边的一双鞋子,一只在河岸上,一只浸在浅水中,在鞋子里突然蹦出了一只绿色的青蛙,转动两个圆鼓鼓的眼球,似是对这些不速之客表示鄙夷,它肌肉一抖,长腿一伸,跑了。在丢弃鞋子的这条小路旁,远方正是通往吉米臆想中的森林,除此之外别无它道。我的舅舅回来的时候,也正是经过此径折回,而他也没忘了重新把鞋子拾起来。那是在一年以后的秋天。
“他是去那里了。”
外祖父吉大刚伤心地哭了起来。在人们的劝说之下,他不得不放弃继续寻找的打算。但是外祖母刘玉荣并不死心,在吉米出走后的日子里,她仿佛与他心有灵犀,重又找回了被冷落许久的母子之情,总是半夜起来到院子里,呆呆地看着大门,五分钟过后,她就拍醒吉大刚的脑门,叫道:
“我看到儿子了,他就站在院子里。”
“胡说八道,你在做梦吧?”外祖父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