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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部分

一头会说话的猪-第5部分

小说: 一头会说话的猪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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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的脑门,叫道:

    “我看到儿子了,他就站在院子里。”

    “胡说八道,你在做梦吧?”外祖父抱着枕头,不理她,但他瞥到她的手中拿着杀猪的尖刀,于是睁开眼睛,脑袋动了两下,以示同情。

    见到丈夫对自己没有反应,刘玉荣无可奈何,只好脱衣上床,重又睡下。但是第二天的半夜,依旧如此。她掐醒了吉大刚的耳朵,叫道:

    “我看到儿子了,他这次站在大门底下。”

    如此反复多日,吉大刚气愤异常,终于忍受不住她的催促,起身察看。果然,他们看到大门口有吉米的影子一闪而逝,非常敏捷,活像一只久居山林的猴王,既聪颖又机智。

    在夜色之中,他的影子倒是很清晰哩。有时,他的嘴里还吃着东西,手中持着水杯,腰里挎着大刀。还真是有一把刀。不过,他所吃的都是他们没见过的好东西,有粗大的径、粉白色的芯、绿色的叶子那圆形的玩艺,像是南方的岛屿上笔筒树上结出的椰子一样,咬一口就流出了郛白色的汁,一定很好吃;他的身影在大门底下飘忽不定,很显然,人们很难捉住他,他的脚步越来越灵活,这不像是一个凡人能够做到的步调。外祖父甚至坚信,即使用一枝火枪向他射击,也没准会打偏。

    有时,他们看到的不是这种景像。这副图像不断地变动,说明了这根本不像是幻觉。我的舅舅手中拿着各种奇形怪状的仪器,床底下没有的东西,这大概又是他的新发明,在地上寻找着什么。但是有一点是确定的,那就是他光着脚丫,那只鞋子仍在河边,脚趾上面沾满了紫色的泥和枯烂的草根儿,是一个游历四方目标远大的勇士。

    “吉米,是你吗?”外祖父叫道。他拔开一旁面怀恐惧的外祖母,勇敢地走到院子里,走近舅舅的身旁。

    舅舅没有回答,仍然蹲在地上,工作得非常忘我,仔细。

    于是吉大刚壮着胆子伸手去摸,但就在此刻,舅舅消失了。仿佛天空刚刚落下了一层薄雾,在地面上有一片闪着月光的水突然出现,地皮渗出了阴暗的水色,有扑面的潮气冲天而出。外祖母握着尖刀的手不由自主地在颤抖,她高声地叫道:

    “真不可思议!”

    “别瞎想!我们都在做梦了,赶快回去睡觉,明天醒了,肯定就不是这么回事儿了!”外祖父摸着脑袋,摆摆手这样说。

    第二天,他们照常喂猪,随便找出了一头又肥又大的公猪,扯住耳朵。那猪凄惨地哀叫。刘玉荣喊一声:“别叫,就你吧,吃够了,也该上路了——”他们把它摁倒在案板上,一刀子捅进了脖子,静立在一旁看着它四腿轻颤,一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接着,便有猪肉贩子敲门,这是来自外村的零散户,要的不多,但是常来。他们抬头看看到天空,如果没什么嗡嗡嗡的可疑的声音,他们就会各自点上一支烟,坐到死猪旁,进行一番激烈的讨价还价。最后,随着一声“成交,你他妈的这张嘴还真像刺猬似的呢!”那肉贩子便把开膛破肚的猪朝背上一扛,快步地走出门去。他的目的地就是那座通往城心的桥。

    外祖母把吃剩的食物残渣泡上了热水,灌到刚领养的一只花肚皮小狗的肚子里,撑得它哇哇直叫。他们用一两白面和入三斤玉米面里揉成半黄夹白色儿的馍头,又用玉米面做一锅稀粥,炒了青菜(顺便给吉米留了一份,放在一张空椅子旁的桌面上),然后叫了我的母亲吃饭。

    那时,我的母亲开始坠入了对自己所作所为的反思中,而且,随着她年龄的增大,有些心事越来越隐秘。对于这一段的描述,爷爷和母亲的口吻有很大的区别,甚至是天壤之别。我的爷爷王理想,每当谈及女人的时候,总是满脸讥屑,这和他在理想村的一段特殊经历有关,那还是在理想村的小妓女天香成年以后的事儿。即便是母亲,爷爷在故事中提到的时候,也总是情不自禁地带出那种调侃的情绪,口气里饱含轻视和挑衅。但是当母亲冷落了爷爷,单独对我侃侃而谈的时候,呈现给我的,却又是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作为一个未成年的男孩儿,本能的窥视欲督促着我,打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来倾听母亲的娓娓讲述。她说,在对吉米的痛恨过期失效以后,她竟然发现,自己也开始变得富有想像起来。有时候,甚至比现实世界还要真实的景象不断地出现在她的周围。

    一开始,她是在睡梦中展开着她的联想,就像实物一样的一个活蹦乱跳的英俊男人,每天晚上保准按点儿走入她的梦境,给她送来各式各样的礼物,都是她从未见过的。他们携手走出村子,跨过大桥,来到一个不可知的世界,这里的地面上没有一粒鸡屎,草丛里找不到一头受奴役的猪,更闻不到公狗和母狗性交时的气味。他们一直在这里呆到天明以后晨风轻荡的时候,然后吉小柔就醒了。
第八章
    八

    在太阳出来以后,她可以说得出这个男人的长相,甚至有几根儿眼毛和每分钟他眨巴眼皮的速率,这几天她都数清楚了。他们每天晚上牵着手去不同的地方,村头的大街旁的树下,桥底下,还有河的对岸。那个男人生得又高大又英俊,皮肤精致,双手温滑柔顺而有力,穿着一身非常古朴华丽的衣服,不知道从哪个地方而来。

    后来,母亲对我说,第一个走入她梦中的男人就我的父亲王梦想。但是我怀疑她在说谎,她在当年梦到的那个男人,在形象上跟我的父亲有千差万别,一点儿也不像是个走遍四方卖糖葫芦的粗鲁汉子。我的父亲不但卖糖葫芦,他还曾经造过弹药,在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会造弹药就意味着会杀人,会杀人就意味着能够生存下来,所以,我对父亲佩服万分。

    女人对于男人的细节总是过于在意,第一个走进心底的男人,总是会让女人过于敏感。在随后的梦境中,她开始注意这个男人有几颗牙齿,因为外祖父通常就是靠摸牙齿来确定一头猪的实际岁数。要做到这件事儿并不容易。于是,她就在梦中和那男人接吻,在村外的草丛里,没有人可以看到的地方,她用舌头的触觉去做这项工作,他们彼此付出最真实的感觉。嘴唇获取的记忆是非常清晰的,和现实生活中存入大脑的信息同样坚定而真切。于是我的母亲吉小柔困惑并且失眠起来。

    在无数个夜里,她首先会想起我的舅舅,对他心生一丝内疚,默默地替远在山林中的他祷告,然后,她就兴奋地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开始早就有约在先的梦中约会。

    直到有一天,外祖母在半夜突然进入她的房间,听到了她在床上翻来滚去的一句话:“可是,我们应该怎样逃出这里呢?”

    “做梦是一种疾病!我敢肯定,你该去看看医生。”外祖父担忧地说。

    “是啊,女儿,你年龄慢慢地大了,要变成一个少女了,有些想法是必然的,但不该采取这种方式。你瞧这世道。总有一天,我们会为你安排的。”外祖母热切地说。

    吉小柔不以为然,因为她在梦中的感觉是如此真实,所以她相信那个男人一定存在,只是不知道在世上的哪一处地方。于是她决定让这个梦境继续下去,直到他真正出现为止。

    她拒绝吉大刚为她买来的草药和刘玉荣亲手泡制的所谓的“忘忧草”,她把这些玩艺儿称为坑害思想的毒药。这种草生长在理想村的四周的地头上,伊始没有这个好听的名字,但因为这个寂寞的村子里经常有人失眠,吃了这种草,还真的起了一定作用,晚上睡觉的时候,再也听不到隆隆的炮声——尽管那枪炮齐发的世界好像与己无关,而理想村,确实是被隔绝了,人们甚至盼望,哪怕落下一颗炸弹,炸死一两个人也是好的,这至少说明理想村是真实地与这方土地联系着。

    就连山上的那些土匪,他们也活得逍遥自在,活像一群没爹没娘的野孩子。

    所以,读过书的刘玉荣就自作主张,将这草命名为“忘忧草”,意思是说它可以让人忘掉许多根深蒂固的烦恼(那些烦恼是多元化的,产生自人们郁闷的内心,而内心的郁闷不断因为环境的永恒不变在加大)。人们渴望扩大理想村的生活空间,希望能够在早晨醒来感受到新的刺激,但是人们在捉摸自己的这种心情的过程中,又不断地对自己产生排斥,否定这种大胆的思想举动。在每一次到半山腰的祖坟前磕头回来(冒着被山上土匪炮轰的危险),深切的烦闷又加厚了一层。

    我的母亲到最后总算发现,她的这些梦境,跟舅舅相比,简直就是大巫见小巫。她发现自己只是恋爱了,而恋爱的对像不过是自己编造的一个梦,这个梦依托了一个男人的形象,进入自己的思想,来欺骗自己。她非常愤怒,对这些无用的精力浪费开始讨厌,但是她无能为力。长久下去,她变得孤独和怪异,不喜和人说话,更愿意躲在自己的房间里面,对着一面洁净的镜子,小声地自言自语。

    女儿出现了被梦所折磨的怪像,使外祖父非常恐惧,他不得不把主要的精力从养猪的雄图大志上暂时收回,放到女儿的身上。尽管他的理想只不过是办一个了不起的猪厂,要聚拢全村所有的猪,集中力量,带领全村的人发家致富。在这个理想之前,他还曾经计划过要率领一伙人,购买武器冲到山上去,先把马疯子乱枪打死,以报复他在当年偷走的那上百头猪。后来因为性格中的胆小懦弱被自己发现,只好作罢。

    他对十四岁的女儿给与了很大的支持,经常和她坐在一起聊天,有时一直聊到深夜。在月亮渐渐升起时,他端着一个大茶杯,坐在一个马鞑上,就像一位慈祥的老人,而吉小柔一到晚上,就会披上衣服,准时地到屋门口等着父亲,期望他谍谍不休的罗嗦能够减缓自己的症状。

    “你看看你,成什么样子了,要是让你娘见了,肯定笑话你。”

    “我想出远门,父亲。”吉小柔这样说,让吉大刚莫名其妙。

    “去哪儿,像你哥哥那样?他是个疯子,现在说不定早就死了,让蛇给吃啦!”他吼叫起来,装做很生气的样子,惊醒了外祖母。但是她只在门缝里朝外撇了一眼,叫了一声:“不许你咒我儿子!他明天就回来啦。”就冷笑着回床上睡着了,她得为了第二天又一整天的忙碌做好准备,尽管她也不大清楚,自己这日复一日地折腾,到底是为了什么。

    吉小柔小声说:“不是,父亲,我不知道,我想什么,想做什么,这真是很难说得清。”

    外祖父一头雾水,捧起杯子,走了。剩下我的母亲坐在门口,傻望星空。

    她无法了解身体的奇妙之处,少女思想的奥妙更让她毫无头绪。和父亲的交流是重要的,作为女儿,她付出了足够的真诚。但是慢慢地,外祖父发现这不但无助于女儿摆脱梦中的那个男人,而且,他自己突然染上了多语的毛病,即使晚上睡熟以后,嘴里也在唠唠叨叨地说个不停。他变得渴望交流,就像圈里的一只成年的公猪一样。有时,他也不断地向老婆重复着跟女儿说过的那些温柔的谎话。
第九章
    九

    在我的舅舅第一次离家出走之前,也就是他和我的母亲发生激烈残忍的口角战斗的前两天,另有一件事儿让他感触颇深。或许那才是让他弃家远离的真正原因。那天黄昏,顺着远方刮来的秋天的风,在风中混杂着的各种气味中,他听到了有人吹口琴的声音,就在窗外,在前方的联防队的大院里。于是,他悄悄地从被窝里面钻出来,在外面洗了一把脸,独自到那里去。

    外祖母从猪圈里面钻出来,手上粘满了棕色的猪食,脸皮上也有几块,可她不觉得。她问他:“吉米,干什么去?”

    外祖父正蹲在茅厕里看一本小人书,画的是古代有一个傻子,都三十多数了,还不知道媳妇是娶来干什么的,父母没办法,只好找了一条绳索,把他和媳妇赤身绑在一起。吉大刚看得哈哈大笑,听见老婆在外面忧心如焚地叫他:

    “快出来,你死在里面啦?”

    “咋呼什么!上厕所都不得安宁,你连猪都喂不了啦。”他不满地说。

    “我是说儿子!”

    外祖父于是也跟着担心地叫:“儿子,去哪儿?”

    舅舅不用回答,因为他装没听见。他挺胸走出门去。树丛里一轮面色发黄的夕阳就像得了营养不良的老人,软绵绵的光线像是他的胡须,照在脸上,令人痒痒的。金色的光辉笼罩着我的舅舅。他的身体在那天有种奇怪的感觉。

    那是一个清秀的女孩子,面相一般,小巧玲珑的嘴巴倒是惹人怜爱。手中拿着一个蓝色的精致的口琴,好像刚刚吹完一曲,脸蛋憋得通红,呼吸有些不均,挺拔的胸脯忽高忽低,能够听到了喘息的声音,因为面对这么多的男人。她的身前是一个满脸红痘的老娘儿们,虽然长相并不漂亮,但她还留着长发,身体不错,倒也凭空增加了几分迷人的姿色。她们一同站在联防队的办公室。屋里头人声鼎沸,就像一锅刚扔进热水中的蛤蟆,呱呱乱叫。

    女孩子的头低着,看不清容貌,但是如果可以闻到她的身体上的气息,吉米就会自作主张地判定这是一个美丽的女孩;粉黛不施,肤色白皙,每一处都展露出姑娘天然的气质,这些信息都可以通过她身体的气味来幻想。她的双手相握垂在小腹的部位,脚尖紧并,像是本就连在一起。对面窗口进来的微风,带过她身体上的淡淡的体香,就像田野里桔黄色的草花的味道。这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孩儿。我的舅舅顿时呼吸局促,他的想像力在此受到了抑制。后来,他知道了她的名字。

    他颓迷不堪地缩紧脖子,走进门去,人们看了他一眼,感到惊奇。但又似乎很正常。

    此时,麻将桌上的休闲活动正热火朝天,三十岁的尤金大队长已经输了差不多半个家产,脸红脖子粗,嘴里的烟因为心情激动口水上涌潮湿了一半。他的弟弟尤二倒是赢了不少的钱,面前的桌上堆着一大摞纸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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