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云上6-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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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
“打人,有人打学生!”她尖锐的声音传得好远,惊动了学校里的校役和一些正要离开的同学。“打学生啊!”
校役、同学一起奔过来,四个大汉见目的已达,吴育智已被打倒地上,鼻血流了满脸,他们知道再留下去讨不了好,一声招呼,四人拔脚就跑。
“拦住他们,拦住他们,”小秋仍是尖叫,“他们打伤了人,他们打伤了人!”
但是,四个大汉早留有退路,转进一条横街,一转眼就不见了踪迹。小秋和追来的校役、同学扶起了吴育智,又替他抹干汗与鼻血,看来,伤得倒也不严重。
“怎么样?你觉得怎么样?”小秋含泪地问,“他们是谁?他们为什么要打你?”
吴育智喘息着摇摇头,这么莫名其妙的挨打还是第一次,同时对方还是问清了姓名才动手的,显然是针对着他,但——谁主使的他根本不可能有仇人啊!
“我不认识他们,我不知道为什么!”他说。
“恶徒,凶手,”小秋骂着,“抓住他们应该枪毙,平白无故怎么能把人打成这样”
枪毙!吴育智呆了一下,这两个似曾熟悉的字引起了他的记忆,有人在他面前说过这两个字的,是吗?那人——他转脸向路边吓呆了的小曼,是——那个人主使吗?
小曼真是吓呆了,她从来没经历过这类暴力事件,她甚至没看过真正打架,她和经历了战争、逃亡、流浪的小秋不能比。她看见满面鼻血的吴育智,她不知道伤了哪里,只见那么多血——她几时看见过血呢?她真是吓呆了!
“小秋,照顾小曼!”吴育智沉声说。他是经过风浪的青年,已很快使自己平静。
小秋立刻走到小曼身边,吴育智又向同学及校役致谢,才慢慢走过来。
“你——没事吗?”小曼惊魂甫定。
“伤得不重,是鼻血,”吴育智摇摇头。“幸亏小秋大叫,校役和同学来得快,否则——不死也得重伤!”
“他们是谁?”小曼疑惑地,“他们和你有仇?”
吴育智犹豫一下,小曼看来全不怀疑,既然已挨了打,也就——别提了吧!若真是那个人主使,他有什么力量去和她斗
“我——也不知道!”吴育智说,“也许他们认错人了!”
“错不了!他们指名道姓的冲着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加进来,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尤其是小曼!
“你!培之,你怎么会在这里?”小曼叫起来。
另阶剪着平头,穿着童子军装的男孩子——不正是她的小弟、十八岁的培之?这个时候,他还在学校,中学没有那么早放学,他怎么竟在这儿?
“大惊小怪什么?”培之的外型十分酷肖小曼,气质和神情却差得好远,他一副吊儿郎当的形象,太过精明的眸子,看来也有些邪。“本少爷逃学!”
“培之!”小曼沉下脸。在家中,简直难见到他的面,他整天都混在外面,想不到变成这么坏。“小心我告诉爸爸!”
“爸怎么会管我?”培之毫不在意,胸有成竹地笑。他是一个那么漂亮、清秀的男孩子,却流气得讨人厌。“他眼睛里只有白牡丹——”
“培之——”小曼低喝。
“别发火,三姐,”培之笑,“我刚才看见一切,你们想找到那四个家伙,还得靠我呢!”
“你——认识他们?”小曼意外之余,心中着实吃惊,小培之——到底坏到什么程度,与那班人为伍?
“喝!太看低本少爷了吧!”培之大言不惭地,“我会认识他们?只不过——嘿!我可以命令他们的头儿把他们交出来!”
“命令他们头儿?”小曼真的变了颜色,这比刚才吴育智挨打更可怕,培之——真是堕落了。“你是胡说八道,还是——”
“紧张什么?这件事包在我身上!”十八岁漂亮的培之拍拍胸口,慢条斯理、大摇大摆地走了。“明天给你们消息!”
“培之——”小曼叫。这才发现,培之连书包都没带。
云家最小的孩子,那个五个兄弟姐妹中最聪明的小弟,最漂亮,一向都表现得最乖,最不要人担心的培之真是——变了,变得实在太可怕。
吴育智和陈小秋都眼睁睁地望着,这突然出现又突然离开的邪气男孩子,竟是小曼的弟弟。
“他就是培之弟?”小秋怔怔地。
“是!”小曼的心好乱,她不能坐视培之这么坏下去,刚才的好心情一下子消失了。“小秋,你陪育智回去休息一下,我——想赶快回去!”
“好!你快回去!”他们了解她的心情,谁能不关心自己的亲手足
小曼说声再见跳上脚踏车如飞而去。她心中真是又乱又急,—个大哥已是那般不争气,没出息,惟一的弟弟竟也——该怪谁,谁该负责
似乎——自白牡丹一进云家大门,似乎自父母反目开始,家中的一切都改变了,变得散漫,变得冷漠,变得没有中心,变得失去支柱。一个家就像一个帐幕,全靠一根中心的支柱,失去了支柱,帐幕会塌,云家——
显赫一时的云家会怎样,衰败,中落?
小曼不仅担心,还忧心,身为云家的一分子,却似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家败坏下去,她能有什么挽救的方法
一心急急赶路,根本不看路边的一切,心中全是培之那邪气的模样,恨不得立刻飞回家里找到母亲,找到小怡商量。直到脚踏车的龙头突然被一只强有力的手抓住,她才吃惊地停下来。
“康柏,你在这儿?”她叫。
这是中等住宅区棉花街,这是离益德里云公馆相当远的地方,更不是来回基地必经之路,他——怎会在这儿似乎今天全被一连串的意外占满了!
“想迎着你!”他笑,看不出真假。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走这条路?”她不能不怀疑,怀疑之外还奇怪,瘦高的康柏竟有那么大的力量,大得能一把抓停了她的脚踏车?
“心有灵犀一点通嘛!”他还是不认真。
“我以为你该在家等我!”她说。心中的怀疑没法子抹得掉。
“等得不耐烦,”他摇头。“小曼,你看来气急败坏的,发生了什么事吗?”
“吴育智被流氓打,培之——逃学!”她说。
“有这样的事?”他惊讶地,“流氓抓到了吗?”
“抓不到,但培之说他有办法!”小曼摇摇头。
“培之!”康柏严肃起来,“他和那些人有什么关系?”
“这正是我担心的事!”小曼说,“我们快回家,我得告诉妈妈和大姐!”
“走吧!”他让她下车。“我带你,你坐后面!”
脚踏车一路前行,坐在车后,单手环在康柏腰上的小曼,心中反而更不宁了。碰到康柏本该高兴的,她却有——说不出的情绪,康柏的似笑非笑,康柏的不认真态度,似乎隐藏了些什么,瞒住了些什么,是——这样吗?
转—个弯前面是个公园,公园门口有个卖红糖做的“棒棒糖”小贩,几个孩子围着看得起劲,两个没有生意的黄包车停在一边,一切都显得平静而悠闲。远处更有两个孩子拖着他们的父母来买“棒棒糖”,天空的阳光也温暖和煦——
康柏突然停下脚踏车,就在公园门口。他的动作那么突如其来,神色严肃而显得紧张。
“飞机声!”他侧耳细听。“我听见飞机声!”
“日本鬼子飞机不敢来,一定是回航的——”小曼还没有听完,警报响起来。
一响就是紧急警报,显然敌机已经迫近上空,许久没有警报了,人们的防备的心早已松懈,意外的听见警报,又是紧急的,一刹那间,刚才还平静悠闲的周遭大乱起来,街道上没有隐蔽处,大家都往公园里跑。也不知道从哪冒出来那么多人,大人叫唤,孩子哭叫,你拉我扯的,就像世界末日到了似的!
康柏是在紧急警报响起之前就警觉的,他是空军,对飞机声音十分敏感,他早就辨出是敌机,所以他能抢在人群的前面,把小曼带进公园,躲在一棵大树下。刚刚站定,敌人飞机已在头顶了!
公园里原有不少游人,附近大树下也躲了不少人,敌机一出现,大家都鸦雀无声,就只希望敌机快走,炸弹不要落在附近。许多人还抬头望天,那是下意识的动作,他们望也望不到炸弹下来的方向——
“趴下去,小曼!”康柏突然大叫一声,不由分说地推倒小曼,他更用身体压着她,护着她。
小曼一阵紧张,一阵害怕,趴在地上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附近树下的人也正诧异地望着他们。说时迟,那时快,“嘶”、“嘶”连声,几枚炸弹竟真是落在他们附近不远处,一阵轰隆隆的爆炸声震得人们的耳膜都聋了。一阵呆怔接着一阵大乱,人们也不知道是否有更多的炸弹会落下来,大家争先恐后地趴在地上!
好在只是那几枚炸弹,好在爆炸的地方还有一段距离,没有真正严重地伤了他们,一些飞来的碎片,也令一些人伤臂、破头、划伤脚的。呻吟加上哭泣,打破了躲着的人群的沉寂。受伤的人已被附近的人就近照应着,不论认不认识,此时此地,谁能坐视伤的虽不是自己,却同是炎黄子孙的同胞!
敌机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也许他们的目标并不是成都,所以只在上空盘旋一阵,胡乱地投几枚炸弹,就呼啸而去了,解除警报也随着响起来。
小曼透一口气,抬起头来,发现康柏仍用身体掩护着她,刚才千钧一发,紧张得连呼吸都忘了的当儿不觉得,这时——才发觉他们——竟是那么接近,接近得——身体大部分的地方几乎都贴在一起,这——她的脸一红,心中控制不了的一荡,连忙避开了他的视线,用力推开他。
“你——没有事吧?”她不平静地问。
康柏慢慢站起来,眼中的光芒奇怪而——炽热,一粒令小曼害怕的火种似真似幻的又在眼中跳跃,他似乎忘却了周围的环境,似乎完全不觉身边的人们,就那么深深地、定定地、火热地凝视着小曼。
“康柏——”小曼心中发颤,脸红到脖子里,康柏怎能——那般失态但那眼光,那视线——使小曼也感到心中的火苗开始蔓延,她的呼吸也变得急促。“你怎么了?你——”
“汉奸!”一声春雷般的暴喝,惊醒了沉迷的他们。“汉奸,抓住他!”
小曼和康柏同时转头,他们不知道谁在骂汉奸,又是在骂谁,但——但——那么多人围住他们,盯着他们,全是愤怒、不满、痛恨的眼光,为什么?
“汉奸!”指着康柏的是卖棒棒糖的小贩,他看来是个忠厚、耿直的人,不是故意和康柏为难,他——误会了什么吗?“他是汉奸,抓住他,送去宪兵队!”
“汉奸!”是一个满脸正气的长辫子的女学生。“打死他——打死不要脸,没廉耻的汉奸!”
“打死汉奸,打死汉奸——”更多的人嚷起来。
刚才敌机临头时,康柏镇静如恒,现在面对着自己同胞误会的指责,他却慌乱起来。他们为什么说他是汉奸,他做出什么令人误会的事吗?他明明是清白的,但——对着愤怒的人群,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他知道,只要说错一个字,他就粉身碎骨了!
“打死汉奸,打死卖国贼!”人群的情绪更是激动,围着人也越来越多了。
“请问——为什么说我是汉奸?”康柏努力镇定着。但手心全是冷汗。
这么激动的人群,打死一个“汉奸”,绝非不可能,换了他也会动手,只是——他是被冤枉的!
“还敢问我们?”卖棒棒糖的小贩大声地说,他的脸都涨红了。“没有响警报你就先逃,没有丢炸弹你就先躲,先趴下去,你明明预先知道鬼子飞机要来,要在这里投炸弹,你是奸细!”
“打死他!格老子的卖国贼!”一个愤怒的学生越众而出。“打死汉奸不赔命!”
“打死他,打死他!”小贩也跟着过来。
“不——不——”小曼也跟着慌了,怎么去镇压一群含愤、怀恨的人群又绝不能伤他们,因为——他们的出发点是正确的,他们爱国家,他们痛恨没廉耻的汉奸,卖国贼。“你们误会了,你们误会了——”
“女学生你快走开,”小贩的眼睛泛红,已充满了杀气。“你再跟汉奸一起,当你是汉奸办!”
“不——”小曼的脸都白了。她相信愤怒的同胞会杀人,康柏连辩白的机会都没有就可能被打死,国仇、家恨已使同胞们对敌人的仇恨达到顶点,该怎么办最糟的是康柏连制服都没穿
“让开!”那个长辫子的女学生拖开了小曼。“看你不像坏人,你别上了卖国贼的当!”
“他不是卖国贼,请相信我,”小曼急得哭起来,四周围连个帮忙的人都没,怎么办康柏已被他们捉住了。“他不是,他是空军飞行员!”
没有人听小曼讲,大家那么激动,就算听到了也不会相信,受尽了逼害,苦难的同胞恨不得吃敌人的肉,喝敌人的血。汉奸,更是切齿痛恨、天地都不容的!
“请你们别乱来,”康柏也在叫,慌乱起来,他的四川话就更不灵了。“我不是汉奸,不是卖国贼,我是军人,是空军飞行员——”
“你为什么不穿制服?”男学生迎面就是一拳,打得又重又狠,康柏嘴角立刻见血。“你讲的是什么?分明是外乡人,是汉奸!”
“不——”康柏被打得眼冒金星,这真是无妄之灾了。“我真是空军,你们可以打电话去问,你们——可以送我去宪兵队!”
“打死他!打死他!”人群又激动地叫嚷,“别信他的话,他分明和鬼子飞机有联络!”
“不——”康柏拼命摇头。更多的拳头又落在他身上。
小曼被推出了人群之外,她无助地掩着脸,心中又急又怕,难道康柏——就这么被人白白打死?她听见拳打脚踢声,每一拳、每一脚都打在她身上,踢在她心里,康柏的无妄之灾——不是因她而起的吗?若不是为了保护她,他不需要大叫,也不会引人注目了,康柏——
正在危急的当儿,一辆宪兵队的吉普车开到了,两个荷枪的宪兵快步奔过来,一边叫闪开,一边拨开人群,冲了进去。
小曼看见康柏已被打得狼狈不堪,口角见红,头青脸肿,衣衫破碎,但——总算有救了。她鼓起勇气冲进人群,不顾一切地扶着康柏。
“什么事,发生了什么事?”宪兵大声问。
“他是汉奸,他和鬼子飞机有联络,”小贩指着康柏,振振有词地,“我们打卖国贼!”
“真是这样?”宪兵怀疑地,“你们应该送他去宪兵队,怎能随便打人!”
“人人都可以打汉奸、卖国贼!”领先动手的男学生昂然说,“他出卖自己国家,是全体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