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妖红 暗-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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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平静总不长久。第五天,隆派内房的人来找她去。
相府的大小花园层层套套。走过华盖亭亭碧树成荫的青石小道,在府南侧的书房里,隆一手素卷一手香茗,向着唐流略略点头。
“听说你已回到浣衣部了。”他淡淡道:“唐姑娘伤未大好,何必这么性急?”
“少相言重了。”唐流唇角带笑,眼里却不笑:“婢子被分派到相府来,是做工,不是做客。”
“你倒是懂道理。”隆早受惯了她柔中带刺的谈话方式,也不在意,放下书,端起明瓷薄胎的冰纹茶盏啜了一口。忽然,脸色一沉,‘啪’地一声将茶杯掷回桌面,喝道:“唐姑娘,你这一招使得可算太过鲁莽。”
他素来遵循温文秀雅的君子风度,从来不会对府里的男仆高声说话,如果婢女做错事,通常是一笑了之或是令管家代为管束。今天居然肯当面严词责怪唐流,倒叫唐流也吃了一惊。
她不解,奇怪看他。
“前几天,我已提醒过你不要与平将军来往过密,唐姑娘不听也罢。现在弄出这种事来,不仅令齐王脸上蒙羞,更要毁了平将军的前途。”
他冷冷盯住她:“昨日围场狩射大赛,平将军胜出全场,皇上大喜之下令他自己开口讨赏赐。你猜猜,他要了什么?”
唐流满面疑惑,听了这话,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
“哼。”隆眼光如剑,见她如此更是心中有数:“你果然是明白的,虽然他曾救过你,但你们毕竟地位悬殊。我允许他进府,是为了给你机会去回绝他。你倒好,乘机挑唆引诱。你知不知道,正是因为你们的不顾礼数、信口开河,昨天狩猎大赛才不欢而散,皇上齐王都大失面子。你就不怕这样做会害了平的性命?”
唐流被他骂得呆住,半天,才回过神来。她回瞪隆:“少相在说什么,奴婢听不懂。”
“你要装听不懂也可以。”隆冷笑:“看来以往一直是我小看了姑娘,你不仅有勇气更是有谋略。今天叫你来,并不想审问你,只是要给你句忠告:唐姑娘,世上万事早有定数。任凭你如何懂城府、敢拼命,只怕是命中注定,无论怎样也休想一步登天成为将军夫人。若是再不知悔改,只怕是奴婢也做不成了。”
他语气不缓不急,杂带着挖苦嘲讽,说完甩袖起身便走,出门扬长而去。剩下唐流被训得面红耳赤,气得浑身发抖,抬起头来,房里早已人去楼空,还有谁肯听她辩解说明。
她忍着气,支撑着回到了浣衣部。一早就有人跑去将消息通知给众人,见她灰败着脸色走进去,女孩子们哪里会有好话等着,唇枪舌剑披头盖脸,又是一轮口舌冷语。
这晚,唐流留到最后才走,她无力地来回搓着每件衣裳。回首一整天的工作,不过是一连串的重复动作,然而她更明白,对于自己,今后所有的日子也是同样的重复往返。经过这件事,她已算身败名裂,将一辈子堕在这暗无天日的洗衣房里,死寂沉默,万劫不复。
顺手拎起一根衣带,她愣愣地盯看了很久,徐徐将带子缠在手上。丝质的织品薄而韧,禁得起重物强拉,是不是只要一个动作,稍微的一些不同,就能让人从这样无尽的苦难中逃离挣脱?她有些拿不定主意。
一直以来,以为只要硬起头皮,什么事情就都能闯过去。但生活的磨难如此琐碎,一道道不致命的小小伤痕,终日噪杂喋喋不休。终于,令人忍无可忍,奋力抱定它同归于尽。
唐流站起来,环顾一下四周,举步向门外走去。
院子里有几棵晾衣用的树木,粗壮的枝桠离地一人多高。平时,底下垫一只椅子便能把全幅的被单纱帐晾上去。唐流站在树下,忍不住眼眶发红。父亲说过枉死之人魂魄飘散,将永远得不到轮回,想来游荡的鬼魂也要好过受难的活人。否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多人要寻短见。
她低下头,心酸落泪。
“唐姑娘。”突然有人轻轻地叫,声音不大,在寂静的院落里分外清晰。
唐流一怔,抬起头。
一个女孩子从院门间挤进身子,左右打量一遍,才蹑手蹑脚地向她奔过来。
“唐姑娘。”走近了,她一把抓住唐流的手,将她又拉回浣衣房。
“你是谁?”唐流被她拉得直皱眉,进了房,眼见她小心翼翼地关了门,转过头来,一张圆圆的面孔笑盈盈讨人喜欢,不像是有恶意。
“姑娘怎么这么晚还不回房呢。”她喘着气,埋怨了一声:“害得我好找,原来是在这里。”
“你到底是谁?”唐流看着眼生,这个女孩子不是浣衣部里的人。
“我是平将军派来的,名叫巧袖。”女孩子凑过来,贴着她耳边轻轻的解释:“今天天早进的府,专门负责在厨房里打下手,所以姑娘不认得我。”
一听到平的名字,唐流不再说话。她凝视来人,眼里有些明白,又有些伤心。
“姑娘不必想不开,其实平将军一直惦记着姑娘。”那巧袖很会识眼色,立刻柔声安慰她:“将军在猎场碰了皇上的钉子,回府后担心会不会因此而令姑娘难堪,所以派了我混进少相府,一是为了照顾姑娘,顺便也给姑娘带句话。”
“是么。”唐流应了声,这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哑而涩,到底说不清楚。
“将军请姑娘放心,无论如何他都会努力想办法,一定将姑娘娶进门。”巧袖的声音轻且脆,咭咭呱呱地说得飞快:“还有,明天晚上将军想见你一面。”
方才还挣扎在生死一线间,现又听到这样关切的话,唐流只觉神情恍惚,好不容易静下思绪,看了眼巧袖,她苦笑:“谢谢将军的美意,不过这事实在做得危险,还是请巧袖姑娘转告一声,他的心意我领了。至于嫁入将军府的事情,唐流从来没有奢望过,请平将军亦不用再提。”
“姑娘在怕什么吗?”巧袖不以为然:“我们将军很有信心呢。这样吧,唐姑娘,如此重大的事婢子是无法插手的。不如明天晚上,你见我们将军一面,有什么话当面说清楚不是更好。省得我们下人两头传说难做。”
她笑嘻嘻地上来拉住唐流的手:“说句不怕打的话,我们将军平时脾气最犟,我看,只有姑娘你一个人才能顶他几句呢。请姑娘看在我千辛万苦混到这里来的面子上,去见他一次好不好?”小丫头吐着舌头软语恳求的模样娇俏喜人。
唐流被她求得心软。这么一闹,寻死的念头也淡了下去,她叹气点头。
巧袖果然灵巧动人。第二天晚上,她又潜入浣衣部,将早已等待的唐流带到府西侧的一面墙前。“唐姑娘,这些日子我们将军不方便进少相府,只好委屈你一下,隔着墙同他说几句吧。”她‘咯咯’笑着避开了。
唐流摇头,这样古灵精怪的小丫头,放在从前,便是牵袖拉线的红娘青蛇一流,惯会领着小姐花园越墙私会。心里好笑着,可人站在青苔灰石的墙壁下,不由又一阵阵发怵。
墙外的人早听到了里面的动静,立刻轻咳一声;平问:“唐姑娘,是你么?”
“是。”唐流听出了他的声音,虽然松了口气,可还是有些难为情。这样于暗夜掩护下的私会,若是让人看见,岂不是要水洗不清。
“平将军。”她叹气,低下头;“我来,想请你收回话。我们永远不能在一起的,何必搞出这些事情,也会影响到将军的前程。”
她语声婉转,倒也不是故意令他失望:“你的心意唐流明白,只是,请不要再来了。”
平在墙外已站了多时,他满怀热情,谁知等到这些话。呆了半天,长长地叹了口气:“唐姑娘,看来,你还是不相信我。”
声音穿过石墙,纵然是看不到他的面孔,也可听出话里的伤心。唐流被他说得难过,不由伸出手去,抚在墙壁上。冰冷粗糙的石面,青色苔藓茸茸,指尖轻轻触在上面,像是安抚着一颗心。
“对不起,”她说:“我不想多解释。今天肯来这里;是为了能当面和将军作个说明。我与将军之间无所谓相信与解释;两个不同路的人;本不该走得太近。”
说完,不等,不驻,不再看一眼,回头径自离开。
还要说什么呢?也许他有深情,但命运坎坷,人心难长久,她不想害人害自己。
石墙的另一头,并没有声音阻止她,巧袖也不见了人影。
唐流回了房,安静地打开被褥躺下休息。薄被裹着身体,似暗青色的一层皮肤贴在孤立无援的血肉之躯。朦胧间,唐流想:昨晚,只差了一步,今夜的身外怕就是裹尸布。
第二天,照例要起来做工。浸溺在阴暗房间的一角,盆外的,是她,盆内的,是衣裳。
他们说:这一种丝绡最禁不起揉搓,须轻轻地浸,细细地漂,倘一用力,便会撕裂。
唐流却想说:人情冷暖最禁不起深究,须淡淡地看,闲闲地视,倘一相信,便要失望。
她早已决定,从今后轻柔浣衣,冷漠待人。也许,会是一个错误,但这个错误所付出的代价绝对不会多过其他的错误。
不过半个月后,她又见到鸾祺。公主依旧飞扬跋扈,艳丽骄人,看她,不屑又好奇。
“你是不是恨毒了我?”她措辞尖利直接:“我知道你恨我们,我、齐王、少相。有一次我同澶出游,隔着轿窗,我看到外面的人群,有一些人就是同你一样的眼光。澶说,他们这是在嫉妒我。所以我知道,你不过也是嫉妒。像你这样出身的女人,非得出卖身体才能得到如同我一样的衣饰饮食,所以你恨我。”
她说得洋洋得意,像是揭露出什么大道理,然而唐流只是直直看着她。不错,她恨他们,却不是为了衣饰与饮食。如果要细数,她是恨齐王的冷酷、少相的虚伪、鸾祺的放肆,还有人世的无情。夏虫不可以语冰,鸾祺亦不会明白唐流的感情。
她不说话,低下头,继续洗衣裳。
“怎么,被我说中了心思,所以不敢看我了?”鸾祺‘哼’地不屑冷笑:“下贱之人不该有无耻妄想,你居然敢引诱平将军,害齐王颜面失色。此事已传到太后耳中,成了宫中笑柄,你这女人真是可恶。”
旁边有人立刻恨恨地叹,更远处,是浣衣房的侍女在偷偷地笑。
苦难无边,何处是净土?唐流也在叹,随即,她突又微微地笑。引诱会不会是一种罪,也许吏部可以为她打开先例,赏一条白绫下来,把所有事端打上终结。
“笑什么?”鸾祺更怒:“你以为躲在这里不出去就没有人会怪罪了你么?我偏偏要把你带到大堂去,让大家看看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
她眼风左右一扫,向旁人:“将手里的东西给她,让她送上去。”
6 向衰草、荒暮空虚
很快背后有人来拉唐流,将她从冷水边拖出来,硬在手中塞入一大壶热酒。
“走,我们去大厅。”鸾祺睨她:“既然是丫头,要你做什么,就得做什么。”
众人围簇,拥着公主,围着丫头,一步步走往大厅。
唐流无所谓,端着一大壶滚热的酒,手指犹在发凉,掌心已是发烫,水深火热,向来不过咫尺天涯。
厅里聚满了人,锦衣玉饰,花团锦簇,太后、齐王、少相、平、陌生人。相貌同样尊贵,衣装一色华丽,她们进去时,太后正在问话。
鸾祺大步轻笑而入,衣带裙裾飘飞,似一只彩色轻盈的蜂鸟,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我来晚了,”她不住娇语:“皇祖母千万请恕我的罪。”
众人笑了起来,太后也莞颜:“鸾祺,真是太调皮……”。她闪目看到身后的人,顿时止住,皱眉。
鸾祺一笑,侍从推着唐流,让她将酒壶放到堂上的大桌上。
太后冷冷看着她,不过一眼,云轻风淡地一扫,尊贵仕女不会去专注一个下人。她若无其事地等身边的宫人斟上酒,自已接过啜了一口。
“不错。”太后点头道:“这酒可是隆寻来的?果然清醇软糯,余香绕口不散。”
她只是要忽视她,真正高贵的女子不会急不可待地向下人刻薄责怒。事情归事情,人归人,虽然堂上人声窃窃,太后只是凝然不动。
唐流低着头,在心里叹息服气。这样的稳重笃定,于不动声色中令人生出畏惧,比起她,鸾祺不过是九流的手段。
她一路低头而出。在门口处,路过一大群侍仆身边时,不知是谁捉狭伸腿,将她绊得一记错脚,不稳跌倒在地。
鸾祺带头大笑,引得身后一众人跟随,唐流屏着气,站起来,掸掸衣裙便要出去。
突然,眼前一花,有一个人挡住去路。他今天穿着微紫色的衣裳,颜色如此明丽,犹如一片亮色光源。
平并不说话,从极淡的紫衣下取出方白色丝巾,径自上来扶起唐流的左手,在上面的一处创口上按下去。
众人目瞪口呆,还有唐流,她甚至忘记要去拒绝。
“这样的创口不大不小,回去后不用敷什么药,但切记入水做事,行动间要小心。”他娓娓道来,像是个细心的郎中。
唐流突然清醒了,想说话,但喉头哽住,吐不出字来。
此时平已将她手掌包扎完毕,唐流茫然抬头。可见他眉目清朗,眼神关切似有千言万语,但,他只说了一句:“唐姑娘,来日方长,你要多多保重。”
声音不大,唐流刚好能听清,只觉胸口一热,她忙抽回手,低下头从他身边绕了过去。
身旁是如何的目光如流,讽刺惊讶抑或是不屑,一切都已不再重要,唐流一直低着头,只是为了不让人看见眼里的感动神情与泪迹。
回到了浣衣部,女孩子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见她低头颦眉,面色绯红若哭泣过。一个个交换眼色,呶嘴作势,倒也不再上前嘲讽取笑。人心总是有些善性,她们也不是故意要做出恶相,将她逼到绝路。
周遭静了下来,唐流解下纱巾放入怀里,重新伸手入盆。不知是不是出去了趟的缘故,水不再冰冷,人也不再无情,有一个女孩子甚至将自己的皂角递给她一些。见唐流抬头,她有些不安,小声喃喃道:“你的快用完了,衣服若洗不清,会挨骂的……”
唐流莞尔,接过称谢。原来,世人并不十分冷酷,脱却流言与误解,人面也是含情可亲。
进府这么多天,第一次,她缓下气来,略略放松。
晚上回房时,在回廊里,她又遇到巧袖。
“唐姑娘好。”那女孩子明眸善眯,活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