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是个梦-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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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真说:“我到楼下取晚餐,听说今晚有牧人馅饼及椰菜猪肉碎卷。”
“什么都好,饥不择食。”
说也奇怪,没走到厨房已经觉得香,捧着食物奔上楼去,两人大快朵颐,都觉得平
生没吃过如此可口的馅饼。
接着还有香浓甜的咖啡,程真说:“虽死无憾!”
孙毓川有同感:“做人其实多简单,我们这帮城市人都被宠坏了,以致需索无穷。”
“所以到渔村来体验生活,回家之后,起码一年间会太太平平过日子。”
孙毓川黯然,“至多一个月,又故态复萌,为名利权势烦恼。”
“你说得对。”
孙毓川看着她,“你真赞同我所说每一句话?”
程真温和地说:“你远道而来是客,我自然尽力敷衍。”
他微笑,“假使我俩正式在一起呢?”
程真一愣,立刻郑重地说:“我俩没有将来,永远不会上起共同生活。”
孙毓川意外地抬起头来,炉火窜动使他脸色阴晴不定。
“我擅长许多事,人际关系却并瞧渲幸换罚饺嗽谝黄穑宦弁踊蚪峄椋⒖?
要开始面对开门七件事及众多帐单,有什么意思?我已有一次经验,非常厌倦害怕,不
希望再卷入第二次关系,请你做我客人,有缘千里来相会,不必改变现状,我会感激你。”
这是真心话,讲完之后,用手掩住脸。
“可是我希望你长伴我身畔。”
程真笑,“我不是你想象中那个人,我脾性急躁,我工作沉闷,不是出差就是埋头
苦写,好几小时不讲一句话,你不会喜欢那样一个人长伴身边。”
孙毓川不语。
“而你平时,相信亦忙得不可开交,终日开会应酬,家人难以见你一面,让我们维
持现状,直至你认为厌倦,何必把好好的我俩逼成一对夫妻。”
“我己提出分居要求。”
“那是你在生活上的私人选择,与我无关。”
孙毓川沉默良久。
程真恳求:“你了解吗?请说你明白。”
孙毓川笑笑说:“我仍然想与你在一起。”
“你不明白!”程真失望。
“我追不上你,我是老派人。”
“不,你只是没在感情上吃过苦。”
孙毓川讶异了,“我此刻就在吃苦。”
程真感动了,就在这时候,有人敲房门,“程小姐,你女儿及朋友来找你。”
程真吓一跳,看着孙毓川,“你要不要避一避?”
孙毓川但然笑问:“我为什么要避?”
程真登足,“有外人,不方便,你且躲一躲,这是为你好。”
孙毓川仍然笑,“我藏到衣柜还是床底?”
外头已经传来程功的声音,“妈妈,你在房里?”
程真悻悻然,“躲到大地岛也还来找我,有什么事?”
一边把门打开。
门外站着程功及汤姆曾。
程真只得为他们介绍,结果程真发觉尴尬的只有她一个人。
他们三人大方地颔首招呼,汤姆自动取过饮品走到炉火边座位取暖。
程真质问女儿:“为何披星戴月赶了来?”
“我们有话要说,不知你什么时候回家。”
“既来之,则安之,有话请直说。”
“汤姆的意思是,他可以让步,但不希望我读建筑,七年太久,他盼望我转系。”
程真一听,抬高声线,“汤姆曾,人过来!”
汤姆曾颓然,“程真——”
“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可以婆婆妈妈同爱人讨价还价!”
“可是——”
“没有‘可是’、‘但’、‘不过’,你真噜嗦。”
汤姆曾大叫:“七年后我已经老了。”
程真说:“你才不会,你少自私,你当心失去程功。”
汤姆曾一听此言,立刻气馁,低下头,沉吟起来。
程功微笑,站到母亲身边。
程真加一句,“又这样又那样,分明是欺侮女友年幼,讨厌!”
汤姆曾分辩:“我哪有这个意思,我——”住了嘴,一副委屈,像是强盗遇着兵,
有理说不清。
程真摊摊手,“爱情不应有附加条件。”
“我明白。”
“话已经讲完,你俩不妨打道回府,研究细节。”
“啊,还有一件事,”汤姆曾看了孙毓川一眼,“董昕与我下个月起拆伙。”
“那是你们业务上的纠葛。”
“我觉得是一项损失,为什么?他有无与你说过因由?”
程真微笑,“我从来不理他的事,他最自由。”
“我们都羡慕他,可是,他认为你不关心他。”
程真不再置评,她最讨厌自辩。
汤姆曾仍然说:“做得好好的,我不明他为何无故提出拆伙要求。”
程真维持缄默。
她与女儿拥抱,“这里并非度蜜月的好地方。”
程功笑,“未必。”
程功过去与孙毓川寒暄,这些时候,孙毓川一言不发,只是微笑。
程功见过他好几次,对他有好感,她又颇擅长交际,头头是道地聊起来。
程真说:“你看,待她毕业,你就添个贤内助,永不拆伙。”
“啊,”汤姆曾心花怒放,“承你贵言。”
“她年轻,你们可以多生几个孩子,程功比一般女孩子更渴望有个安定的家,我相
信你不会负她所望。”
“是是是是是。”
程真叹口气,“老了,女儿都要成家了。”
“程真,我并非存心瞒你,只是未成事实,不便披露。”
“我明白,”程真微笑,“你看我女儿多标致,汤姆你真是个幸运儿。”
“是我知道。”
“爱护她,对她好,你们会幸福。放心,有事业的男人不易老。”
汤姆说:“多谢你的祝福。”
他咳嗽一声,程功马上向他看来,二人已有相当默契,这是好事。
程真自问没有那么幸运,她与董昕讲话,每句均复述好几次,有时董昕乃充耳不闻。
一定是她的错。
凡事先出头认错,什么事都没有。
汤姆说:“程功,我们走吧,没事了。”
这时程真反而问:“天色已黑你们到什么地方去?”
“我们在这间旅舍租了间房间。”
程真颔首。
二人退出之后,她与孙毓川沉默一会儿,打断了的话柄不知从何拾起。
程真只得笑笑说:“看,这就是真实人生,喜欢与否,天天都得应付这种场面,并
无选择。”
“你对付得很好。”
“不,其实心底很担心程功将来的幸福,”程真斟出酒来,“她幼时,我一见她不
开心,便心如刀割。”
孙毓川微笑。
“有了感情,同自己的孩子无异。”
她放下酒杯,过去取过孙的大衣,服侍他穿上。
他问:“你怎么知道我要走?”
“楼下有车子引擎声,想必是来接你的。”
“是。”孙毓川有自嘲之意。
她送他下去。
鹅毛大雪飞舞,程真把手臂绕进他臂弯,两人似老朋友。
孙毓川看着她,“回去,你会着凉。”
程真转身。
“程真。”他叫住她。
程真又回过头来。
“程真,你从来不问几时再见我。”
她微笑,“我喜欢意外之喜。”
“你不怕无常?”
程真耸耸肩膀,“人生总得担当若干不如意事。”
“我会尽快来见你。”
“我感谢你努力。”
他紧紧拥抱她,下巴依然搁程真头顶。
程真微笑,“这次我恰恰洗了头。”
两人都泪盈于睫。
他上车走了。
程真发觉有一张毛毯盖上她肩膀,她身后是程功,她握住她的手,“女儿大了,照
顾妈妈。”这个女儿,失而复得,份外珍惜。
程功问:“他为什么来去匆匆,时间真的那么紧凑?”
程真沉吟一会儿,“我想他还没充分准备好。”
程功说:“抑或,老派人喜欢调情?”
“亦有可能。”
“已经拖了这么长的一段日子,他再不提起勇气,只怕你会累。”
“我已经被生活逼得憔悴,与他何干。”
“假如我是男人,我会爱你,妈妈,我现在也爱你。”
“我们明天起程走吧,不然血液都会结冰。”
“真是苦寒之地。”
他已经来过,再也没有寄望,那寒冷也就变得不能忍耐。
第二天他们一行三人乘车转飞机回家。
董昕很快与汤姆曾拆伙,在两地报纸都刊登了启事。
程真许久没与董昕通消息,她开始讨厌他,以前,她一直不明何以夫妻离婚要做得
那么绝,现在她知道了,皆因对方不留余地。
他余生都会感激她!
幸亏程功争气,不至于出卖养母,否则,程真也只好接受董昕那一番盛情。
过十多二十年,程真也许会问女儿:“请告诉我,当时,你有否考虑过董则师”,
过十多二十年再说吧。
程功与汤姆曾正式订婚,董昕没有出席,他推说人在东京。
程真见到了程功的生母。
穿戴得很整齐,一早就在场,看到程真,迎上来招呼,她来了那么久,程真还是第
一次见到她、
程真微笑,“女儿有了归宿,我俩应当安慰。”
她不出声,点点头。
“居留没问题了吧?”
她低声回答:“正在办投资移民。”一定是女婿的功劳。
“很快可以出来。”
“程真,我们母女真感激你。”
“感激什么,我已百倍取回酬劳——无数疲倦的黄昏,回到家中,女儿一声妈妈,
如一帖药,身心舒泰。”
对方不语。
“她这一代,比起我们,又多了选择,一代比一代好,是父母梦寐所求,你我可放
心矣。”
祝了酒,程真离去。
她一直盼望孙毓川会出现,可是没有。
程功说得对,再拖下去,他会像一个影子,越来越淡。
但这是一个在程真心目中永不磨灭的影子。
参加完订婚礼回到家中,看见门口坐着一个英俊少年,身边放着一小件行李,像是
等了有一段时间了,程真愣住。
那少年看见程真,松口气,满脸笑容,“程阿姨,你回来了。”
程真愕然,上前问:“你是谁?”
“阿姨,”少年急了,“我是赵百川的儿子小川。”
“小川,你来了,快进来快进来,”猛地想起,出一身汗,脸都红了,“先住姐姐
房,我再替你收拾。”
少年原以为闭门羹是吃定了,谁知阿姨热情无比,又似吃了一颗定心丸。
这阵子没拆信没查看传真,所以才不知道赵小川已经起程,程真暗呼惭愧。
这少年,几个星期不见,怎么又长高不少,看上去十分茁壮,程真相当欢喜。
“坐下来慢慢谈,哪一班飞机到的?母亲好吗?弟妹如何?报读哪一系?是否人住
宿舍?几时开学?”
连珠炮似的问题,赵小川笑了。
程真遗憾,“姐姐今天订婚,不然叫姐姐弄东西给你吃,姐姐厨艺不错。”
“有作料否?我来做。”
“你会烹饪?”
“弟妹都由我照顾。”
“啊,那太好了。”程真松口气。
她不用服侍他,他会当家。
小川早听母亲说过这位阿姨完全不谙家务,不过人是真正好人,此刻印证了这一点。
程真对付远道来求学的孩子自有一套,经验丰富,先核对他入学文件,再检查他行
李。
“明早带你去大学报到、买新衣服、以及开银行户口,对,会开车吗?”
“我还未足十八岁。”
“这里十六岁可考驾驶执照,马上学。”
小川骇笑,这位阿姨果然事事讲究效率。
她与他天南地北,无所不谈,语气真诚恳切,使小川深深感动。
“你母亲好不好?”
小川低头不语。
程真叹息,“多些与她通信打电话。”
“我知道,阿姨。”
年轻真好,赵小川丝毫不觉得累,他把行李全部整理出来,做了面食饱餐一顿,坐
在房里看电视。
程真与他谈些风土人情,打个呵欠,倒是比他更累。
半夜起来找水喝,忘记家里有客人,看到灯光,先是吓一跳。
然后才问:“还没睡?”
小川有点不好意思,“想家。”
程真笑,“有得好想的,逐日想一点,毋须堆在今晚做,功课也一样。”
“阿姨,你可想家?”
“你说呢?”
“想。”
“猜对了,暂时,这里就是你的家,将来,结婚生子,组织真正的家。”
小川笑,“那是多长远的事。”
程真笑,年轻人都觉得三十岁已是耄耋,遥不可及,走着瞧吧。
第二天,程真带着小川到处跑,替他办妥所有手续,又选择考究些的衣服鞋袜,再
陪他去理发,到下午,小川全身上下焕然一新。
回到家,教车师傅已在等候,程真说:“看你自己的了。”
这一天发生的事,比赵小川过去十年还多。
程真也很兴奋,助人为快乐之本是句老话,却一点不错,本来意兴阑珊的她忽然又
振作起来,忙得团团转,出钱出力,是种荣幸。
傍晚程功来了。
订了婚的她仍然打扮得似学生,朴素无华,见到小川,很是高兴,一见如故,讲起
大学守则来,絮絮不休,程真知道她在替他打强心针。
小川得到鼓励及爱护,一口气松下来,忽然觉得疲倦,一早呼呼入睡。
剩下她们母女在客厅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