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盟-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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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雪低眉敛眼,规规矩炬的走了出去,在桌前坐下,风无痕随后跟上。
“无痕也坐。”她低低地说。
她不大敢看他,怕又脸红。
风无痕静默了下,启口道:“属下该死,冒犯了小姐,但凭小姐处置。”
“那是意外,无痕也不是故意的,我没怪无痕,无痕也别往心里搁。”她努力控制又将窜上的红潮,小心不让羞涩示人。
“是。若小姐宽宥,不罪于属下,那么,属下尚有一事不解,还请小姐释疑。”
“什……什么事?”不知道装傻有没有用?
风无痕也不容她打马虎眼。“小姐身上的伤痕从何而来?”
他蹙起眉心,一一思索。
记忆中,他不曾让她受过足以留下这么长一道的伤疤,一年又一年的回溯,小姐之事,他一件件都牢记心田,历历如昨,他与小姐的生活一直是环环相扣,她不可能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瞒得过他,除非……
唯一记得的一次,是她五、六岁那年,他怎么也忘不了她在床榻上昏睡了一日一夜,而他也忐忑不安地在她的房门外守了一日一夜。拜小姐所赐,她挨下那一板,让他少受了十来板的酷刑,否则,老管家下手这么狠,他非去掉半条命不可。
难道……会是那一回留下的吗?
若真是如此,那他就真的千该万死了。
“一……一定要说吗?”无痕的言谈是一贯的温和,但她看得出他的意念是坚决的。
“请小姐成全。”
唉,本以为可以永远不让他知悉的,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还是好死不死的让他给发现了。
她抿抿唇,有些无奈。“就……落水那一次嘛,你挨爹爹责罚,有没有?”
“是的。”他拧着眉回想。当时情况混乱,他依稀记得,小姐义无反顾的扑向他……那一板确实是落在她背上没错。
可也不对呀,在小姐代他受下那一板之前,他不也挨了十几板,十几条的鞭痕交错可比她严重多了,他都没留下疤痕,为何她……
看出他更为浓厚的疑惑光芒,她开始傻笑以对。“呵、呵……那药很有效对不对?你看你都没留下疤痕,真好。不然就枉费你生得这么好看,那会是美中不足的一大败笔……”她不着边际的瞎扯。
“是的,谢谢小姐。然后呢?”他也决计不让她瞎蒙过去。
“就……唉呀,你别问了啦!”她挥了挥手。不知道耍赖能不能成功混过去?
“为什么?”
“呃?”
“因为小姐担心无痕会自责?会痛苦?”他接了下去,深亮的眸光似已看穿。
夜雪一阵诧异。无痕太了解她了,她有多少心思全让他摸得一清二楚。
“说吧,小姐,再糟的答案,属下都想过了。”
“这样啊,那……”反正都让他抓了个七、八成,再不说清楚,任他胡思乱想下去反而更令他难受,她只好认命的道:“就是那瓶药嘛……给你了呀,然后……”
“小姐说会再向大夫取,结果却只是在安抚无痕?”他握紧拳,像在压抑什么。“小姐为何要这么做?”
无痕脸色好像不太好看耶,要继续说下去吗?
她吞了吞口水。“我想不出天衣无缝的好说词嘛,说用完了,那太夸张,没人会信:说药丢了,要是不小心让人发现在你那儿,那无痕不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吗?我已经害了你一次,再来一次,我都不敢想像会怎样。”
“所以小姐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情愿苦了自己,咬紧牙关任伤口疼、任伤口一裂再裂,久久难以愈合,却还什么也不说,强颜欢笑的说伤口早好了,留下这么深的伤痕也无所谓?”每说一句,胸口便抽紧一分,他闭上眼,沉沉地抽了口气。
“没……没这么严重啦,无痕说得太夸张了。”
“别再安慰属下了!”他微微激动的低喊。“同样的伤,无痕身上有过十几道,无痕比谁都清楚!”小姐本是那么的完美,一道不该有的伤疤,却为他而留!
“无痕……”夜雪讷讷地看着他。
无痕很少这么失态,她就知道他一定会很难过。
“别这样啦!”她绕到他跟前蹲低身子。“都过去这么久了,我都忘记那是什么滋味了,何必耿耿于怀?不过就是一道疤痕嘛,有什么了不起的,反正也看不到。”
可是看到的人,心会疼呀!小姐怎能说得如此云淡风清?
“小姐未来的夫婿呢?他会怎么想?”不能将最完美的一面呈现在心爱的男人面前,小姐难道不遗憾?
“无痕会因此而嫌弃我吗?”她突然冒出一句。
“当然不会!”他连想都不想。这道伤之于他,是最美的烙印!
“连无痕都不嫌弃了,何况是将要与我相守一生的人。如果会在乎一道疤,那我实在没有下嫁的必要,对不?”
风无痕无言以对。
夜雪偏着头看他。
无痕一向都很严肃,俊脸老是冷冷淡淡的,也许是因为自身沉稳内敛的性子使然,他鲜少有乱了阵脚的时候。想起他看到衣不蔽体的她时的表情,虽然很羞人,但是说实在的,一思及他失去镇定的模样,就让她觉得很有趣,无痕可从来不曾这么方寸大乱过,好像脑袋全打结了,直可用落荒而逃来形容。
她不由得笑了出来。
“小姐在笑什么?”风无痕伸手将她扶回她原先坐的位子上。让小姐蹲在他脚下的画面并不合宜,她却老爱这么做。
想起他来此的原因,他问道:“听说小姐身子不适?可有好些了?”
“有。”她一点也不意外他的消息灵通。
“请大夫看诊过了?”他不放心的又问。
“嗯。”她再一次点头。
“大夫怎么说?”
每次夜雪生病,总会来这么一段大同小异的对答。
“身子虚弱,受了点风寒,要小心调养。”她用麻痹的口吻照本宣科的重复了一遍。哼,她都听到不要听了,无痕怎么都问不烦?
“那方子呢?属下去替小姐抓药。”
“不用麻烦无痕,药抓回来了。”
“真的吗?”他怀疑这是她逃避喝药的把戏,因为她用过这一招,结果一个小咳嗽拖到最后成了卧病在床。
小姐的体弱让人忧心。
夜雪不堪被冤枉,嚷道:“我没有骗无痕!因为无痕会担心,所以我会乖乖喝药。”她可不想害无痕再一次不眠不休、寸步不离的照顾她。
风无痕这才信了她。“那药呢?属下替小姐煎。”
“不用了啦。”无痕又不是下人,叫他一个大男人去替她熬药,未免太委屈他。
“小姐无需多想,这是属下该做的。”只要关乎小姐,便是他风无痕的事。
“那好吧。”看出他意念坚决,她取出柜子里的药,如数交给他。
无痕对她的呵护,真的是无微不至,她好感动。
真的,她觉得有了无痕,就是她最幸福的事了。
第5章
那几帖药一落到风无痕手中,夜雪就完全没有打混的机会,每一餐膳后,风无痕一定准时将药奉上,比夜雪那几个贴身婢女还富责任感,夜雪才会咕哝着说:无痕不但是称职的好护卫,更是称职的好保母,比她从前的奶娘更难缠!
风无痕摇头苦笑。
堂堂七尺的大男人,居然被比喻成了奶娘,真不晓得他的好小姐是在恭维他还是侮辱他。
想归想,端着药汁的风无痕,脚下仍是没有停留的往夜雪房间走去。
绕过回廊,直穿花园,一道纤影拦住了他的去路。
他挑了下眉,淡然喊了声:“大小姐。”
“赶着去哪儿呀?”俞朝宁明知故问,娇媚的瞥了一眼他碗中的药汁。哼,又是那个娇弱无用的病西施!
“大小姐明知道的。”他没心思和她纠缠。“属下还赶着给二小姐送汤药去,恕属下失陪。”
他想由另一侧走,俞朝宁身形一移,又挡了下来。
看来是执意寻衅了。
“晚一点死不了人的,你紧张什么!”
风无痕无奈的暗叹。“二小姐好歹是您的妹子,何必这般口不留情?”几日前的羞辱,他仍记忆犹新,小姐泪儿涟涟的伤心样始终印在他脑海。“属下斗胆,请大小姐往后别再说些伤人之语,徒惹二小姐难受。”
“怎么,心疼了?”俞朝宁似笑非笑地瞅着他。
风无痕沉下脸。“事关二小姐清誉,大小姐请慎言!”
“我又没说什么,何必此地无银三百两,欲盖弥彰?”俞朝宁冷笑着讥刺。
说得倒像是他疑心生暗鬼了。
风无痕抿紧薄唇,凝着脸不语。
俞朝宁冷不防地又道:“不过话又说回来,其实我也没说错嘛,你像条狗一样,忠心耿耿的守在雪儿身边这么多年,难道不是对她心生爱慕?”
眉宇轻轻蹙了起来,深亮的黑眸覆上薄霜。“属下只知守护小姐乃职责所在,无关乎情爱,此心磊落坦荡,无愧天地,若他人有了这样的想法,实非无痕所能左右,悠悠众口难杜,毕竟好事之人,不就是唯恐天下不乱吗?”
俞朝宁俏容乍变。“风无痕,你拐着弯骂我?!”
“不敢。大小姐既非好事之三姑六婆,属下之言与您何碍?”
可恶,她连口头功夫都位居下风!
俞朝宁气极,失控的一掌挥向他。风无痕一秒不差,凌空攫住了飞来玉掌。
“你……你敢反抗?”
“属下深知自己的身份,本就打骂由人,只是,属下此番将前往二小姐房中,为免惹她愁绪,属下只得造次。”
“呵,好一对苦恋鸳鸯,你怜她、她惜你的,让人好生欣羡呀……啊!”未完的话戛然而止,她痛呼出声,风无痕蓦然缩紧的手劲,令她青葱玉腕上赫然多了道红色痕迹。
他凛着脸,寒气逼人地道:“属下说过,与二小姐之间只有主从情谊,大小姐莫要信口雌黄,坏小姐声名!若有中伤小姐之流言,属下不保证会做出什么样的举措!”
“你……”她气得面红耳赤,语调颤抖。“你这是在威胁我?”
“随大小姐怎么说,属下只知忠心护主,若有得罪之处,实属情非得已。”顿了顿,他直视她,沉沉地道:“无痕性子,大小姐当知一二,无痕本是狂人,没有什么事做不出来,若大小姐执意伤害二小姐,那么莫怪属下没提醒您,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若让无痕忍无可忍,您将会见识到何谓不择手段,无痕说到做到!”别以为她是俞府的大小姐,他就不敢拿她如何,他也是懂得报复的,就怕她生受不起!
“你!”她一时气极攻心,另一手向他袭去,风无痕侧身一闪,轻而易举的化了她的招式,俞朝宁不放弃的恶意纠缠,一招又一招攻向他门面,虽然她一手让他控制住,但手捧汤药的风无痕也没占到上风,他根本无法回手,她非逼得他抛下药汁与她对招不可!
以另一个角度来看,舍下药汁便等于舍下夜雪,虽是在这种情况下,但是能让他因为她而放弃夜雪,也够她心理平衡了,她可以让自己认为夜雪对他并不是真的那么重要。
可偏偏不论她如何使出浑身解数的攻击他,他就是只守不攻,一番激烈对峙下,手中的汤汁也不曾洒出半滴!
俞朝宁是存心找麻烦,这样的对招三天两头就会上演一回,他已经习惯了。
“别再白费力气了,大小姐从以前就不是属下的对手,除非属下自愿,否则大小姐是讨不了什么便宜的。”
当凌厉的一掌不死心的再度挥来,风无痕不耐烦地松了钳制她的右手,改为接住她那只猛惹事端的手,巧妙的一旋手,将她扣在臂弯之中,不让她再有机会撒泼。
“够了没有?”他已经开始受不了她了。
俞朝宁突然静了下来,怔怔愣愣的看着他,脸上悄悄浮起一抹嫣红。
风无痕也留意到两人身子相贴过近的亲密,迅速放开她。
“你……我……”
“真正的不可告人,是如大小姐此刻的模样。若自身行不正、坐不端,试问,尚有何面目咄咄逼人地指控他人败坏门风?”他口吻带着冷嘲。
俞朝宁咬牙,乍现的娇媚被怒火取代。“风无痕!你别得寸进尺,你以为……以为我……”
“属下没有以为什么,就事论事罢了。”没再多看她一眼,他挺直了身子离去。
“风无痕!”她怨怒交织的扬声大喊,却不曾换来他的回眸。
她难忍屈辱,终于将泪逼落,一颗,又一颗……
“可恶……风无痕,你混蛋……”
明知他除了雪儿,对谁都冷酷无情,为何她就是学不会教训?
当风无痕顺利来到夜雪房中,她已久候多时。
“今天比较晚哦!”她还以为他忘了呢!
风无痕运用内力将稍凉的汤药温热才递给她,夜雪很认命的接过,捏着鼻子一口气喝完。
好苦。她皱着小脸。
风无痕再自然不过地拈了颗糖送到她嘴上,然后才淡淡的回答:“遇上大小姐,所以耽搁了,请小姐见谅。”
夜雪马上坐直了身子。“姊姊又为难你了是不是?”她上下打量他。“她又没风度的动手了对不对?伤着无痕没有?”
“没这回事,请小姐放心。”
才怪!姊姊的刁蛮她又不是不知道。
“记住我的话,她如果无理取闹,别任她打骂,我知道她不是无痕的对手,有事我替你顶着。”
她真弄不懂姊姊为什么老是喜欢找无痕麻烦,而且她愈是护着他,姊姊就闹得愈凶。
“别替属下费心,无痕心里有数的。”
“那就好。”她最担心无痕会逆来顺受,小时候的他就是这样,不在乎被全世界误解,所有加诸于自身的不平待遇,他全咬牙和血吞,她看了都好不舍。
许久没办喜事的俞家,这两天闹烘烘的,人来人往,大伙儿忙进又忙出,原来呀,是俞老爷替大女儿选了门好婆家,打算嫁女儿啦!
这算算,朝宁年纪也不小了,是该出阁了,免得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会留成仇。
生平第一次嫁女儿,不办得热热闹闹、人尽皆知怎么行?况且俞家还是长安首富呢!
再来,就快轮到他的宝贝雪儿了,想想,还真是不舍得呀!
府里人多嘴杂,芝麻绿豆大的事都能传得无人不知,何况是这天大的消息,俞老爷还没宣布,就已沸沸扬扬的传开了。
“出嫁?”风无痕微愕地重复。
“是啊,这是昨晚在前厅用餐时,爹爹当众宣布的。”
那时风无痕正好没有随伺在侧,以他独善其身的孤傲性子,也不会特别和谁亲近,难怪没听人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