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三部曲1:世界在爱情中成长-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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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做二爷的文秀水成了这个家族名副其实的大爷。大爷身边的女人令他周围的官佐眼花缭乱。采访的时候,梓茕曾在他家乡,那座新兴江边小城的历史档案馆里看到一张他和无数女人儿子女儿的合影。照片上,大爷身着笔挺军装,瘦高个子,站在右边,满脸得意而慈祥,根本不像一个杀人魔王。他的身旁站着密密麻麻的女人和小孩。那些女人,有商会的、银行的、唱戏的、船主的,还有一些军阀的女儿。那些都是他的妻子,或者姨太太,居然没有一个老太婆。男孩、女孩,好几十人,穿着西装,打着领带,一副公子哥儿、少爷小姐派头。大爷把老婆孩子,根据来源和出产出生地分门别类。尽管如此,大爷对她们还是混淆不清。吃饭的时候,他家偌大的院子里闹哄哄的一大帮红男绿女,鸡群似地飞来扑去。他大咳一声,威严地出现在儿女们面前,女人孩子立即安静下来。于是,他拖着浑厚的嗓音,领着各色人等诵读一首关于吃饭的诗:
“锄禾日当午,
汗滴禾下土。
谁知盘中餐,
粒粒皆辛苦。”
于是,满院花蝴蝶异口同声唱颂,之后,便大吃大喝,狼吞虎咽。这就是那个军人!军阀大爷文秀水!我们完全可以把大爷和他女人孩子们曲曲折折的故事编成一本书,也可以把他由一个腰间别着毛瑟枪的小伙子,到征战南北几十年,硝烟,炮火,阴谋,绝处逢生,被抓,差点被杀,抽大烟,贩毒,卖军火,送军火,修公馆,修铁路,修街道,办学校,办军校等等,编出一部丰富多彩的人生舞台精彩悲喜剧,但这一切描绘,可能又是另一本书了。梓茕想,人活在这个世界上,真是一件无比奇妙的事情。有时觉得自己做什么事情都很清醒,事情一过,搔搔头,又觉得所有的事情都做得稀里糊涂。但作为生命,作为人的生命,大爷的创造力都很旺盛很强盛,无论扛枪打仗,还是繁衍后代,征服女人。
……
生命的火光在那座山头上燃烧。盐商的女儿春杏轻轻推开他那双力拔千钧的手。在那些个有人就有枪,有枪就有权,有权就有地,有地就有钱,有钱就有女人的年代,大爷凭借这双手,带出了千军万马。几起几落,纵横千里,战功赫赫。此刻,在解放大军炮火轰鸣声中,这支队伍在他的心目中渐渐远去,像一朵飘逝的远云。远云的游丝深深地扯动他的心,生生地痛。那晚,秋风瑟瑟。沿江十里的山崖上战马嘶鸣,混乱的码头人叫车拥。他把手上这支溃不成军的队伍召集拢来,交给他的大儿子,跟随他十几年南征北战的文汉军。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在此生死存亡之秋,只有把队伍交到儿子手上最安全。他叫汉军连夜用军舰轮船把队伍运往他的家乡,那一带是进可攻退可守的崇山峻岭,驻扎在终年碧波荡漾的
天池。那曾是他无数次和土匪、游击队反复征战过争夺过的风水宝地。解放大军还没有到来。土匪黄幺爷的队伍听说大爷的儿子文汉军带着队伍打回来,早已逃得无影无踪。大爷当然不知道游击队和解放大军正在这座城市几百里之外的青山绿水间为他布下了天罗地网。娘的,邪了,他这支曾无数次攻关夺隘的队伍,这次怎么像烂泥一样扶不起来?
……
“大厦将倾,独木难支。何去何从,你不得不做出选择。”一个声音在他面前响起。
“这不是你说的话!”大爷立在办公室的总统画像前面,气歪了嘴,冲站在他对面的女儿文汉萍高喊:“你说不出这种话来!”喊毕,他睁圆了眼睛。女儿,这哪是我花钱送到北平读书的女儿?北平临近解放,女儿突然回家。回家来和他打了个照面,就见不到人影,成天在外面不知在和哪些人打交道。他觉得这是一把尖刀。他觉得这些天这座城市和他的公馆都寒气逼人。女儿此刻的目光很平静,短头发,圆眼睛,黑边眼镜,瘦削的脸红红的,似乎还长了冻疮,那是她这些天在这座城市的风霜中穿行留下的痕迹。汉萍慢慢走过来,倒了一杯水,递在他手上。
“爸,我们不是想永远在一起么?只要你这次做出正确的选择,这个机会就会到来。”
当大爷明白了女儿要他做出什么选择的时候,一掌将汉萍递到面前的茶杯打了个粉碎。女儿平静地抬起头,他看到了一双陌生的眼睛。女儿弯下腰,平静地把地上的茶杯碎块捡起来,掠掠头发,慢慢走出他的办公室。晚饭摆出来,他没有看到自己的这个女儿。几天后,一个冷风飕飕的月夜,女儿回到他的公馆,还带来了一个也戴着眼镜的高个子青年,进入他的卧室。他们摊牌了。“这是戴君,”女儿说,“我的未婚夫。‘那边’派来的,有事情和你交涉。”他皱了眉头,心里露出一丝不快。娘的,大军还没到来,你们竟敢如此对我说话,你也敢欺负我?但一想到“那边”两个字,又觉得不敢怠慢,冷静下心来,探探消息也好。瘦高个子青年戴君,小心翼翼地从内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郑重地交给他。纸条上写着:
“带领队伍弃暗投明;
保护这座城市;
捉‘蒋’,戴罪立功;
释放政治犯。”
大爷急速把纸条上的字扫了一遍,反背着手,在公馆的客厅里踱来踱去,望着墙上的总统照片,望望照片下方挂着的“中正剑”,想几把把纸条撕得粉碎,但,他贼溜溜的目光从女儿和女儿旁边的高个青年身上滑过去,弓着身子,慢沉沉地坐回办公桌前的虎皮椅上,然后,低下头,轻轻挥挥手,示意他们出去。客厅外的走廊里响起女儿和她的未婚夫沉沉的极勉强的脚步声。……墙上的壁钟滴滴答答响着。他慢慢伸出手,抓起了桌上的电话机。对他这对叛逆儿女的处置,史书上有不同记载。一说大爷当时就叫来副官,在楼梯口把女儿和高个青年捆了,塞进地下室。大军逼近的当晚,他把地下室这对奄奄一息的红色恋人,连夜押往江边,勒死在船上,尸体和小船一起沉入大江。另一记载,他并没有要他的女儿和未来女婿的命,而是用自己的军舰,——因为那晚,江面早已禁航,把他们送过了大江,还塞给了他们一些金条,叫他们去寻找自己的活路。
“什么叫明?什么叫暗?标准不同,我往哪里投?这个城市嘛……是我的第二故乡,这里的路,这里的房,这里的桥,都是我亲自修起来的,我会亲手炸掉它吗?用得着你们来说?……唉!政治犯……政治犯是些什么人?我为什么要放他们?笑话,他们难道不应该对他们自己的行为负责吗?至于抓蒋某人,对不起,我这人从不会做偷鸡摸狗的事。……该怎么做,我知道。”
军舰内,作战室。大爷同女儿和未来的女婿,公事公办地告别,双方都没有眼泪。不过,送金条的时候,他还是喊了女儿的名字,声音硬硬的,有一丝颤抖:
“汉萍,”大爷说,“你们要好自为之。我一辈子,从不听人摆布。……希望你们,也能找到属于自己的道路和眼睛。”
女儿上了岸,拉着他未来丈夫的手,一步一回头。
不一会儿,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大江南岸迷蒙的夜色中。
大爷的军舰呜呜咽咽地在江边打转,很久才开出码头。
……
劝父亲弃暗投明的女儿文汉萍和她的未婚夫戴君,有人说,被父亲在这个生死攸关的战争之夜,放了以后,双双从香港逃到了美国,用父亲送给他们的金条,在唐人街开饭馆。生意不好不坏,过着普通移民平淡而平静的日子。但他们再也没有在这个世界上见到过自己的父亲。也有人说,因为这次任务没有完成,回到他们的地下党组织,受了处分。但后来事态的发展,他们的劝说无形中起了作用,又被平反。在新政权里担任要职,任这座城市新兴中学的党支部书记和校长。十年浩劫,因为交代不清楚和他们父亲这一段历史问题,双双跳楼自尽。两种说法,孰是孰非,待考。惟一可信的是,无论在唐人街开饭馆,还是在这座城市任中学校长、书记,他们都没有养育儿女。
据说,那时,戴君和汉萍每次造爱,女书记都悲泪涟涟,一点不感到快乐。事到一半,她总把校长推下来。校长,戴君,那时还是炉火正旺的眼镜青年,热情骤减,大声追问。
“萍萍,为什么,为什么呀?”
“我怕怀孕。”汉萍哭着说。
“革命,那么多生死关头,我们都闯过来了,还怕怀孕么?”
戴君更紧地搂住可怜的妻子,试图继续作爱。
“不,不,这是两回事情。”汉萍拨开丈夫热乎乎的胸膛,一点没有造爱的兴趣,嘤嘤地哭着说,“我……父亲,那么多儿女,太多太多,说不清哪一个,才是他身上掉下来的肉……这样的父亲,这样的女儿,有什么资格,再养儿女?”
汉萍和戴君终于没能养出儿女。非凡的人生际遇,摧残了他们的肉体和心灵。
那时,这座城市里的人们私下议论说,向阳中学的女党委书记文汉萍,寡着一张清瘦的脸,性冷淡。
这对革命夫妻,几十年,都在这种冷淡中度过。冷淡的,岂止是性?
……
此刻,一手捂着紫红木匣,一手拿着这个城市的爆破计划,望着身边和他“相依为命”的盐商的女儿,大爷软软地坐在木椅上,声音哑哑地说:
“杏儿,来,给我一杯水。”
春杏倒过一杯水,轻柔地放在他面前,“叭”的一声,木匣子摔在地上。木盖弹开了,红绸布中,一块纤细的头盖骨,“哗”地一声滚了出来。
空气似乎凝固,电灯忽然熄灭了。
盐商的女儿(1)
头盖骨一个令人恐怖的真实故事。大爷的表妹,桃子——那年,他第一次在西藏打仗带着银两回到家乡那座江边小镇,团圆饭,吃了。庆功酒,喝了。长辫子队伍,垮了。当过副官的他,正好十九。那是一个人干什么都有劲儿的年龄。可他正好无所事事,便于一个秋霜满地的早晨,独自到十里开外的祝家池塘,向表妹求婚。没想到被他当私塾先生的舅父一顿臭骂,称这是伤风败俗不仁不义不知礼仪廉耻的事情,并称自己的女儿桃子,已经许给了祝员外的儿子祝彪。员外并不是真的,祝家祖上,据说当过员外。大爷焉头焉脑地从舅父的紫竹书院背后的小圆拱门里走出来。花园背后的桃林枯枝肃立,池塘里的冬水萦绕着袅袅雾气。枯荷点点,岸边的柳林寂静无声。远处绕过的那条大江,似乎也在哭泣。银铃般的笑声在花园背后的桃花林中响起。大爷和表妹桃子同岁。在大爷印象中,表妹要高他许多,大他许多。桃子有一张秀丽的脸庞和一双古典美的眼睛。夏天,午后,知了在蓊郁的黄桷树叶丛中不知疲倦地鸣叫。舅父到镇上给人看病,也是,大爷后来才知道,舅父在失去舅妈十多年后,人们发现他和镇上顺生洋行青毡帽画师的女儿私生了一个孩子,因此才有了后来会画竹枝的警察局长宋博文,和再后来在大江边开茶园喝茶品茶又品评世界的堂兄,或者表哥刘逸夫。当然这是后话。那天发生的事情,大爷后来才知道,舅父是到镇上会情人去了。舅父是因为给画师的太太看肺病,认识了画师家里那位那时还像青藤一样婀娜柔顺的女儿。……再说那天,午后,书院里的孩子由一个快瞎眼的乡村老学究看管着。黄桷树下,在知了不知疲倦的叫声中,大爷读《千字文》,桃子画牡丹。画画读诗,秀水和桃子都无精打采。他捡起一块石子砸向黄桷树上的知了,石子落下来,惊飞了胭脂花丛中的一群花蝴蝶。大爷拉着桃子的衣角去追。蝴蝶飞出院子,他们追出院子。蝴蝶飞到泉水边,他们追到泉水边,阳光明媚,百鸟啁啾。外面的世界,真美。我们想不出这对晚清的少男少女,秀水和桃子,会在这明媚的阳光下做些什么。他们手拉着手,趟过泉水,采撷野花,跑上堤岸,捉荷叶上的红蜻蜓。大爷穿着绸布小长衫。桃子穿着花绸小衣褂,满脸流汗,伸手用草根圈蜻蜓,一不小心跌进池边的荷叶丛中。他一个猛子扎下去,还好,水不深,立在清水中,真爽!池边有人路过,秀水和桃子紧抱在一起,立在荷叶下,默不做声。等人影儿晃晃过了池塘,他们才从荷叶丛中钻出来爬上堤岸。他们不敢回去。他们在柳林中拧干了各自衣褂上的水。一不做,二不休,他们跑到大江边,驾了小船去捕鱼。他们划着小船,穿过大江,进了浅滩小岛。太阳偏斜,他们张开鱼网。黄昏,他们收起鱼网,捉住几条江鲢。夜幕降临,他们在小岛上生起渔火烤鲢鱼,这对十一二岁的江边农家渔家的孩子啊!他们并没有做什么!他们只觉得待在一起,很舒心很快乐!尤其是他们在荷叶下,柳林里,小岛上,抱在一起,秀水感到桃子的胸脯好温好热!那天,他搂着桃子胸前背后露了一排小肋骨的腰身,说了许多十分好笑的话。
……
挨了舅父一顿臭骂,大爷回到家,云南讲武堂来人接他前往。革命了,长辫子一剪,带兵的还是那些把总。庞总兵变成新军司令,新式军装一穿,秀水大爷由连长升任营长。他忠厚老实,又果断凶狠。庞司令征服了云南大片土地,收税贩毒,吞并弱小军阀,之后,为他新抢来的女人修一座公馆。庞司令把修公馆的重任委托给他。承包茶商老板贩卖茶叶和烟土。捞到这个工程,茶商老板见我们这个秀水大爷单身汉营长,心灵手巧,八面玲珑。公馆修成之日便把他的女儿,一个目光如水、能歌善舞、走路轻摇、浑身上下流动着无穷风骚的傣族姑娘金孔雀许给了他。正在这时,一场横跨数省的军阀混战开始了。大爷跟随庞司令从云南打到贵州,从贵州打到湖北,又从湖北打回了他的家乡。带着战功,带着新彩,带着团长的头衔,更重要的是,带着袅袅娜娜的金孔雀,回到他家乡江边小镇的老屋,鸣枪放炮,杀猪宰羊,大摆婚宴,设台唱戏。消息传到舅父家里,他的表妹,曾和他一起在紫竹书院学诗绘画,像桃花、荷花、菊花和梅花,浓艳而又清芬的桃子表妹,跳进了大江。他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池塘边,柳林中,小岛上,他们曾有过相亲相爱白头到老的约定。谁知祝员外的儿子祝彪又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