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三部曲1:世界在爱情中成长-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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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又怎么办呢?”
“我想找一个对我过去毫不了解的人结婚。”
“真的?”
梓茕故做轻松地笑笑。
“什么时候走?”他问,“要不,我来宾馆看你。”
小岑低下头,想了一会儿,然后伸出她那双有点肥大的手,握着梓茕的手心,轻声说:
“谢谢。”
望着她无名指上那枚发亮的戒指,梓茕的心,缓缓沉静下来,想。
这不是当初我对她说过的话么?今天,怎么又原封不动地退还给了我?人类的语言,真难体会,真难表达!
不是用嘴,而是用心。
手中握着的钱,是什么东西?又多重啊!就像凝固在她明澈眸子里的那朵苍老的云……
“走吧!”梓茕勇敢地拉了小岑的手,笑着说,“那边看看去,快乐些,像你在
天池明月湖度假村打牌游荒岛那样,快乐些……”
“人能快乐,真是福啊!”
她低下头,晃荡着脚步,无滋无味地往前走。
墓碑
他们在雕刻着密密麻麻的烈士名单的石碑前,走着沉沉的步子,两双皮鞋,点着干净的水泥地面,发出“咯咯”的脆响。果然,梓茕在墓碑上看到了小岑祖父的名字,“牛明昌……”。他的心很沉很沉。望着高耸入云的烈士纪念碑,他叫住小岑,缓缓地问:
“请你,真实地告诉我,什么叫战争?”
“生活,我们每天的生活。”
梓茕的心像挨了一击,谁教她的?
“我,是说,——这种战争。”梓茕指了指墓碑上“牛明昌”的名字。
小岑停下来,眼含泪光,想了想,淡淡地说:
“战争不好,要死很多人。”
梓茕满以为,小岑会抚摸着她祖父的名字号啕大哭的,不,她没有,似乎这一切,对她感觉不深……
梓茕叹了口气,望望天空,望望大地,望望锣鼓喧天的广场,那里,金风送爽,前来哀悼的人群,川流不息。
难道评判战争好坏的标准,仅仅是因为它熄灭了多少生命的火焰吗?世界由人组成。战争的缔造者,不过一伙人,用生命来玩弄攫取他人生命的冒险游戏。稍有不慎,就会引火烧身。
沧沧茫茫的生命之海,波涛滚滚的历史长河!
想着想着,梓茕的手,无力地搭在墓碑上,轻抚着那些密密麻麻坑坑洼洼的名字,“潘宪文”三个字,差点把他击倒。他心里一片恍惚,那一串串名字,突然跳跃成了一张张心灵的屏幕,一串古奥苍苍的文字,粒粒如铁地在屏幕上显示出来:
“我真希望这样的战争,能够以我能理解我能明白的方式,再重演一次。我想看看这一切,古今中外发生的这一切,在战争与非战争的人类生命长河里,发生扮演表现着他们和我们自己生命痛苦、精神欢乐的这一切,是不是真实的,以及他们如何发生,怎样发生,何以发生……”
长空浩浩,月光如水。
似已回答,无从回答。
植物学家
到了美国,他的学生,女弟子在那里
留学,写作论文,并研究世界植物与人性的良性互动和生态平衡。三十多岁,没有结婚。她叫他去共同研究这个世界性的生命文化难题。
高高的山岗瀑布口那场恶战,当年清理战场,只在他们那个阵地,临时火炮、机枪、加农炮、肉搏交织而成阵地,完全算不上什么正式建制的阵地,两天一夜,共死亡一百八十三人。一百一十二人为他那个师的原班人马,六十七人为断断续续补充上来的说不清楚单位和建制的班排连干部战士,另外四人是牺牲在这里的营以上干部,其中包括他本人,前来督战的副师长潘宪文。部队撤离,活着的同志把它们分为八个坑草草掩埋。经多方核实,只在灰蒙蒙的山坡钉满的木桩上列出了一百三十四人的名字。副师长,银行家三公子潘宪文同志,亦列其中。剩下的部队分为两股,一股连夜过江,或者进山,或者沿着乱如一锅粥的大马路,追击像无头苍蝇一样嗡嗡溃逃的败军队伍。另一股,则带着尘土硝烟弹痕与泪痕,参加万人空巷的入城典礼。
瀑布口山坡上带血的浓雾,三天三夜,也没有化得开。
许多年后的瀑布口,劲松挺拔,郁郁青青,独傲苍穹。雄视着每一朵白云、每一轮太阳和月亮,要出入于这个城市都必须经过的东山口。
青山绿水间的最后一战虽然军阀大爷和春杏独自驾车从风雨飘摇的公馆里仓皇逃出,但大爷毕竟是兵团司令,毕竟是这座城市的最高首领。神不知鬼不觉,他的前面和车后,都有大大小小的吉普车、卡车、轿车为他开路和护行。这个充满恐怖的战争之夜,这个曾给予他几十年的繁华荣耀的城市,在最后三天三夜的炮火轰鸣声中,即将走向新生。这是新生前的阵痛。每座山头,每条街道,每栋他熟悉的楼房,都好像着火燃烧。但是,大爷没有使它们燃烧。他的妹妹陆三小姐、他的女儿文汉萍,都曾在他面前露出期待的目光,希望他不要批准上峰留给他的恶毒庞大的城市爆破计划。说实话,大爷自己也不想执行这个计划。这个城市里,有不少他的女人和儿女。女人们在这里向他走来,儿女们在这里离他而去,走向世界。此刻,主子们已烟消云散。银行家的女儿八姨太在远处的海岛上为他张罗未来的窝。身边,盐商的女儿春杏,和他一起冒着枪林弹雨风雨兼程。子女们,此刻,有的在逃往国外的远方轮船上流浪飘荡。还有些遗落的儿女,在这个城市不知那个角落瑟瑟发抖。望着眼前拥挤的道路,身披远处炸弹燃烧的火光,故乡,故乡啊!我的故乡,令我痛、令我爱、令我百结愁肠无法解的故乡!大爷带着说不清的思绪,说不尽的惆怅,即将远去。他不知道,他将逃到哪里。城池将被攻破,四周布满了围追堵截他逃跑的解放大军。那些自己熟悉番号的部队,早已不再听从他的指挥。军官士兵,都和他一样在逃命!他想跟随主子,逃到另一个城市。胸前,亮光闪闪的“中正剑”映照着奔逃道路上的狰狞。他的车尾随主子溃逃的车队至一道山梁。“轰隆”一声,山梁中间轰然炸开。有人说,是大军的炸弹。有人说,是他们自己的部队,为了抢夺奔逃的道路,互相开炮。有人说,是为了保证逃出去的主子……那个曾多次出现于这座历史的山头上的坚强而虚弱的男人……不要被尾随的大兵追击,于是,炸毁了这道通往机场的惟一洞口。大爷怒骂着跳下车,四处寻找能通过的道路。但是,滚滚浓烟中,愤怒的士兵,像潮水一样向他的车队涌来。他无法脱身,慌忙钻进轿车往后退。退到一个僻静处,驶上另一条萧索的道路亡命奔逃。跟随他的车队,失去了方向。而他的车前车后,拥挤着他曾指挥过的部队。军官士兵、女人老人,尖叫声、怒骂声,不断传入他的耳膜。他驾着车一个劲儿向前择路疾驶。穿过大桥,穿过高山,穿过街道,沿着大江边上的简易道路摸黑前进。盐商的女儿,坐在他身旁,异常镇定地望着窗外的山色,黑暗……火光……喊声。群山默默向后退。那是一个对他们来说,永远也没有天亮的暗夜。他们的车不知开了多久,突然,开到一条明晃晃的大江边。那是早晨,天还没有完全亮。大爷不知道,他的背后,还跟着一支逃难的队伍。那条大江,令他魂牵梦绕的大江,原来竟是他的家乡!那时,还没有大桥,没有小城,只有一条江边简易马路,连接着他黄桷树下的老屋。对面,黑黝黝的山头上,游击队的炮火和早已埋伏在那里的解放大军,组成的阵地一排排摆至江边。大爷掏出望远镜,带着几十年战争生涯中训练出来的镇静,走下车来,进了他的老屋,作为临时指挥所。后面跟来的队伍,各级军官和士兵,连夜组织起几千人马,在他家乡的青山绿水间摆开了战场。早晨,他和盐商的女儿一起靠在墙头,透过老墙上黑黑的枪管,望着大江的对岸。只要能渡过江去,他就能和他的儿子汉军指挥的那支正规军汇集拢来,合击游击队和解放大军。但,对面山头并不急于开炮。他们用高音喇叭向他喊话。他们叫来大爷的父老乡亲呼着他的小名,“水娃子,水娃子……”,叫他投降,叫他起义,不要在家乡的山水间展开决战,当这片山水的罪人和败类。我们的军阀大爷,这个称霸一方的大军阀,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国民党上将总司令官,有一个非常女性化的名字:
“文秀水……”
军阀大爷文秀水在江边老屋里沉默着走来走去,坚决不肯投降。他暗地派人到天池,和他儿子文汉军指挥的正规军取得联系,并叫他们赶快下山,和对岸的解放大军拼个你死我活。至于我们的家乡,在获得新生之前,这场战斗打得多么惨烈,我们完全可以想象。史书记载,解放大军的炮火对着江边小镇,轰了两天两夜。有人说,大爷组成的敢死队,连夜突围,把对面山头上的游击队员砍得一个不剩。历史记载有些夸张,也不完全令人置信。实际情况是,解放大军的谈判代表,到老屋里来和大爷谈判,受到了他很高的礼遇。他本人,决不同意投降起义,但,也不同意打仗。他只想去他自己想去的地方。去哪里?这一切不能够和谈判代表讲明。战斗打响前的傍晚,油菜花开的大江两岸,十分宁静。突然,天池下来的部队和对岸山上的解放大军交上了火。那晚,双方打得十分激烈。房屋被摧毁,河里溅起数丈高的水柱。他化装成船老大,带着盐商的女儿春杏连夜逃跑。划着小船,船至江心,一串炮弹打来,正当他去保护那口装着他表妹桃子头盖骨的檀木匣子的时候,炮弹飞腾起的水柱击中了盐商的女儿,船打翻了。他表妹的头盖骨,那口小木箱,在江面上浮着,始终没有沉下。而盐商的女儿却不知飘向何方。栽入江水,他知道自己被什么缠得很紧。他拼命挣扎,到处寻找他的小船。炮弹还在轰响。两岸田畴,山丘,似在燃烧。他在水中挣扎寻找盐商的女儿。但扑来腾去,没有找到。小船顺流而下。他拼命游向小船,抓着船尾,使劲把小船翻了一个个儿。突然,发现一个黑黑的木匣子,轻轻地在他的小船边上荡漾。他“哇”了一声,激动得差点掉下泪来!此刻,只有她……表妹,桃子表妹的头盖骨,还陪伴着他!大爷顺手捧起木匣子,放在船上,驾着小船飞也似的向外奔逃,逃到一个码头又一个码头,天大亮了。
这就是我们的家乡,不远不近的从前,所经历过的那场十分惨烈的战斗的一个侧面。他的家,他的老屋,差点毁于这场战斗。他的部队,逃到他家乡来的这支部队,第二天,又,据说,第三天,全部摘下了官兵头上标志着他们那个政权的军帽上帽徽,变成了一支解放大军。据说,大爷曾给自己的儿子,他一手创建起来这支部队的临时军长文汉军,做最后交待。当他安全逃离家乡,就代他把这支部队,完整地作为起义大军,交给新兴的人民政府。他呢?则像他父亲文贡生早年,摇着小船,沿江而下,从一个码头,又一个码头,到那座遥远的城市里去赶考一样。他驾着小船,沿江飘流。身上,除了表妹桃子的头盖骨以外,一无所有。这条江,养育了他祖祖辈辈的江,可能再也无法养育他了。万万没有想到是,那晚,大爷正在江边渔船上和打鱼的老人,就着渔火烧食鲜鱼,喝着烧酒。月色中,一条小船静静地一点一点地向他飘来。一个渔家打扮的姑娘,坐在船头,向他挥手,嘴里发出呜呜的嘶哑的叫声。
“杏儿,我的命儿啊……”
大爷嘶哑地叫喊,心中欣喜若狂。
原来,盐商的女儿鲜春杏,从小跟着父亲鲜于四处贩盐,练就了一身游泳的武艺。小船打沉后,她很快游上对岸,躲在芦苇丛中。第二天,大爷的儿子,就是那个临时军长,三十出头,已经决定正式加入解放大军的临时军长文汉军,把杏儿救起。汉军知道,这个比他小十多岁的浑身湿淋落汤鸡一样的小姑娘春杏,是父亲在那个城市,也可能是在这一片土地上,最后一个也是最小的一个姨太太。汉军偷偷叫了一条小船,带了几个卫兵,沿江寻找他的父亲。经过反复细致的侦察,汉军找到了父亲正在那条江边渔船上烧鱼吃鱼喝烧酒,便独自放了盐商的女儿,让她驾了小船,呜呜咽咽地向大爷驶来。而后,大爷的儿子文汉军和卫兵渐渐离去。生死相逢。这对穿过硝烟与炮火的一老一少,在渔船上相见。他们相拥而泣。大爷张开双臂,面对月色下的大江,无声地高喊:
“儿子,我的儿子。爹呀娘,我也是你们的儿子文秀水啊!”
江山无应。
难道,战争,真是一场生命的游戏与宴席?人间的一切价值都在这里,如火山爆发,熔岩迸射,煅打重组,漂浮陆沉,谁都可能像大爷那样,冒险去分得一杯羹?
大爷的老父亲文贡生,晚清秀才,邻近县令,早年被剪了辫子闹革命的庞总兵打死!他的母亲文庄氏,早已成植物人,现已和杜娘逃至邻县躲避解放大军。三天后,临时军长文汉军把文庄氏和杜娘一块接回老屋。老女人依然是植物人,并没有像她的家族那样,获得新生。
当然,他的儿子汉军,也没忘记塞给盐商的女儿春杏,一箱子他们继续逃命的银票金条。
老父亲文贡生,当年曾带着书童,坐着小船进省城赶考,走了三天三夜。后来,他带着盐商的女儿春杏,划船游过一个码头,又一个码头,上岸,往省城逃命。那里,他的儿子,另一个任国军旅长的文汉国,给他准备了一架逃往遥远海岛的军用直升飞机。
命运
盐商的女儿春杏,后来猝死毒死于远方,一个女人的嫉妒……香港,风一样飘摇、纸一样脆弱的临时而又凌乱的家中,连陪她老夫流浪的命运都不给她!谁给她布下的罗网?她本可以随父亲去美国。轮船、飞机、唐人街……她那春杏一样的亮眼,将在何处飞动,清波流盼,明目善睐?
命运即选择!人生即选择!生命即选择!
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清风出袖,明月入怀。井底月,水中花。随物赋形,逝者如斯。仁者动,寿者静。……那么,选择又是什么?
生命之水,随时代卷入历史之流,即如滔滔大海,波澜壮阔。大浪淘沙,鱼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