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待梧桐栖-第1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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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眼前这人特地说了中原话,是不懂羌羯语,还是暗示她什么呢?一个羌羯的将军,不懂羌羯语未免难以置信。眼下他于阵前刻意向她表达了这层含义,总让她有种被看透了感觉。撇开他是否识破了她的身份不说,单就他意识到夏凉也留了后手这点,便知不简单。
毕竟与虎谋皮,不敢不防。她已预先服下一味奇毒,身上带着解药。若是羌羯反悔,齐浦青便会以解药要挟,想必这位愿以三千兵士换一个侍妾的大汗不会不答应。那名黑骑分明是有此意图,而戴着面具的男子也很快晓以利害,以理论事,军中方服。
她有一瞬感到胆寒,望向了马上神秘莫测的男子。他也看着自己,幽深的黑眸里看不出一丝情绪,浑身罩着一层寒气,让人不敢接近,更不敢揣测他的心意。而她此时却不觉恐惧,反而有一种熟悉的感觉窜上心头,仿佛曾在何时何地,看过这样一双眼瞳。
她堪堪收回了视线,握住了西格的手,他感到她的手有一丝颤抖,只当她是害怕,便握紧了些。她又向他的怀里靠近了些,既为表现得更像秋荻,也为掩饰心中的不安。
夏凉之军终于如数撤离,船舰皆返沐雨城,只剩她与齐浦青乘的那艘在。齐浦青只是望了她一眼,便离去了,不能多一个眼神,更是不必,他回沐雨城后,也自有他的一番风雨。长风送船行,渐渐地,连载着齐浦青的船也离去了,她的心弦绷得更紧,自己已是全然落于羌羯的掌控之中了,谁也无法庇护自己。
千风竞起,胡乱地拉扯着她的长发,更是添了几分寒意,她的手颤得更厉害了。
西格将她抱上马,两人共乘一骑,他见她害怕,便紧紧偎着她,殊不知彼此纠缠的呼吸更令她恐惧。他拉过长缰,逆风策马,在她耳边温柔低语道:“这些日子让你受惊了,早知如此,当初你说什么我也不会让你来了。”
听他说着中原话,她便心安了。谁也不知他与秋荻间是用什么语言交流的,只是秋荻是中原女子,便斗胆猜测两人说的是中原话。倒真有神明眷顾,让她赌赢了。
回到军中,西格处理了一些事务后便来到了她的寝室。她已在房中独自思索了许久,心绪稍镇定了些,也想了若干突发状况及对策,是以他叩响了房门后她并未太紧张,笑着迎了上前。
西格握着她的手,面目里凝着深肃,不语一字。她便笑着问道:“怎么了?才不过半月不见,认不得了吗?”
他方笑了起来,深红似酒的瞳子里印染了一片烛光,温暖得欲将她融化,柔声道:“秋荻呵,我只是想好好看看你,生怕一个不小心,你又飞走了。”
他的目光太过真诚,让她有些窒息,她尽量自然地推开了他,微微垂首笑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吗?”虽知不该推开他,徒惹嫌疑,她还是忍不住这么做了。
不顾她的推拒,他还是抱住了她,低沉的嗓音萦绕在她耳际:“他们有没有对你怎样?”
“没有。”这般亲昵令她愈发觉得不自然,便是和林宸封,除了昔日逢场作戏有此等缱绻外,也许久不曾如此长时间的拥抱了。她已有些僵硬,惟愿他快些离去。
感受到她的不自然,他松开了手,有些疑惑地问道:“秋荻,你有心事吗?不管他们对你怎样,我不会因此嫌怨你的。”
所幸他只是怀疑秋荻在夏凉受辱而已,她稍调整了呼吸,竭力在他加深怀疑之前表现得当些,说道:“真的没有,我只是有些乏了。近日来提心吊胆的,总睡不好,眼下又是三更天了,也该休息了。”
他也没有太多的疑问,毕竟她除了有些抗拒外,诸多表现还是很肖像齐浦青描述的秋荻的。他随意一瞥,注意到了她腰间挂着的那两柄短剑,又起了些微疑心,问道:“秋荻,这是什么?”
早知他迟早会问,她已准备好了说辞:“是夏凉的皇帝为讨我欢心送的,我本不愿收,但怕他因此动怒,便勉强收了下来。又闻说此乃宫廷祭器冰薄荷,与太祖漠都大汗渊源颇深,便想带给你看看了。”言罢,主动将短剑卸下,交与他一观。
他就着灯辉看清了剑身上的文字,又反复捉摸,终是确认了这双短剑确实为失踪多年的羌羯宫廷祭器冰薄荷,微拧眉说道:“剑虽不假,可冰薄荷已遗失多年,宫中早不用,扔了也无妨。”似乎是不悦于别的男人送东西讨好自己的女人。
她知道他不过是一时妒意上心,便轻声慢语道:“你跟两把剑生什么闷气呢?我人都在你这儿了,你又何苦为难这些死物呢?冰薄荷毕竟是宫廷祭器,又是太祖流传下来的,意义非凡,不好如此糟践了,待此战大捷后带回宫中,说是战利品,岂不更好?”
他的眉宇方松开些,酒瞳里一片粼粼温情,拉着她的手,语气却还有些冲:“其心可诛。”
她噗哧一声笑了,点着他半解半缚的眉头,说道:“你呀,当了大汗还这么锱铢必较,小心别人听去了少不得一番腹诽,说你是个昏君。”
随着她玲珑一笑,他也笑逐颜开了,以自己的额头抵着她的额头说道:“有你在,我定会成为最贤明的君王。”
灯火明灭,她的睫羽亦随之一闪,这个秋荻似乎真有些本事,若非如此,恐怕羌羯的大汗也不会爱上这样一个中原女子,甚至可在军前阵中以三千人换她一人。仅此一举,便可见两人情意之坚。她又起了不安之心,秋荻与西格愈是亲密,她愈容易暴露。更何况在临泠时,两人曾有一面之缘,虽然当时情形凶险,他未必注意到了她,而她又是蓼发蓝瞳,与眼下模样相去甚远,然终是一个心结。
她抿了抿唇,望向窗外幽幽夜天。西格这一句话,让她想起了明月河之彼岸,那个人,也曾说过类似的话呵。不敢下太重的迷药,算来他现在也该醒了,可是该气得发狂了呢?她暗忖,眼前局势分明紧张,她心底却泛起了阵阵暖意。
长风穿越河岸,刺入城壁之中。三更天已过,沐雨城笼罩在一片阴沉的雨幕里。
室中烛火澄亮,将林宸封阴霾的面色照得通明。自醒来后他便一语不发,乌瞳晦暗无光,深于溟天雨。砌下屋中将军们跪了一地,不敢抬头看他。雨寒裂甲,冷透肌理,阒黑夜天里乌云压城欲摧,密集的雨点打在他们的身上,不能出声,他们只能低喘着气,浓重的沉默让人透不过气,几要窒息。
烛泪已流了一泓,剩下的便如枯目般徒燃满屋的沉寂。半晌,他方望向齐浦青,幽幽问道:“是你遣她去的?”
齐浦青犹是低头,不发一语。
顷之,他便作罢了,心中早知这结果,再问,亦不过是想给自己一个发怒的理由。可这沉默着跪了一地的人,算来不过是她的同党,他并不愿责怪她。是以无论迁怒于哪一个,皆于理不合。
满腔怒意无处发泄,雨深深,更牵扯出丝缕愁绪。
他长嗟一声,蓦然闭上眼,又旋即睁开,他的面前似有一条忘川,看生往死来,既无滔天晦雨,也无怒云卷浪,波澜不惊,水意不兴。骤然,他似是捉住了冥冥众生之中的某个身影,眼神如乍裂的银瓶琼浆,倾泻了一川的温柔,几颗将人溺毙。无何,他方冷冷道:“她若是有丝毫闪失,我要整个羌羯陪葬!”瞳中刹那间闪过千万片凌烈的刀光。
随他话音一落落,齐浦青倏地抬起头来,老将乌黑的瞳仁眸光,他笃然郑重一拜,高声呼道:“臣等领旨!”
齐浦青身后十余铁甲随之浮动,呼声震天,寒光破雨,战事犹长,长夜漫。
第一百三十六章 ;一步一杀机…
十月十六日,金风清爽,一扫石牙城落落尘沙,太虚明似镜。石牙城别于沐雨城,因地处石牙山背处,依山而建,形成羌羯天然屏障后的第一座城池,是以雨水远少于沐雨城,秋日里更是千障澄清,高日慑云。
沉霖身在敌营,食则悬心胆,寝又卧难安,然又恐西格前来叨扰,只好佯卧床榻,至日上三竿时方不得已而出。离开沐雨城时虽信誓旦旦不辱使命,实则心里并无几分把握,不过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耳。她徒叹一声罢,梳洗完毕后又开始策划此后事宜了。
依照军中规矩,女子不得随军。秋荻虽是个例外,然也不得不低调行事。是以住所偏远,又是处目不及军营之地,对外边局势一无所知,沉霖心里颇有些烦躁。
自昨夜别过西格后,她便动了歪主意。本只打算蒙混过关,早日归去夏凉,但见西格丝毫不怀疑自己的身份,加之此仗凶险,双方僵持难下,她便想何不套取些军情送回夏凉?赌注虽然下得很大,然利益也确实诱人,她犹豫着是否要冒这个险。
如是想着,她已走出院落。军中无女眷,她又推掉了西格遣一名城中妇女来服侍的提议,是以起居全凭己,绕了几圈下来,五脏庙便开始闹腾了。她立于树下,风吹青阳斜,阳光穿过稀疏的枝桠落在她的白衣上。时辰已及正午,云裳上不沾一片叶影,甚为明净。她眺向东方,又依约有些想念林宸封送来的包子了。
干站了一会儿,她自觉无趣,又不敢在军中重地闲逛,只好返身回屋,等西格什么时候来,再要一碗清粥果腹了。
刚一转身,便见有一十二三岁少女迎面而来,容姿清秀,花衣拔俗,梨涡浅笑间眸光流转,隐约有几点狡黠跳荡。那少女笑得亲切,分明是认识秋荻的,她不敢轻举妄动,只好报以一笑,企图蒙混过去。
少女却不依,走上前来挽过她的手臂,笑嘻嘻道:“秋荻姐姐你可是回来了,小雨担心得紧呢!”言行甚是亲昵。
沉霖无法猜到这个少女为何会出现在军中,只是暗自庆幸她自报了家门,心弦微微调适,她亦笑道:“让小雨担心了,姐姐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她不敢表现得太过亲昵,毕竟秋荻不是十分热情之人,只是微显露几分关切,点到辄止。
小雨却嘟着嘴道:“姐姐怎么这么冷淡?以前姐姐都会抱抱小雨的,是不是去了夏凉觉得羌羯太荒蛮了,嫌弃小雨是个羌羯人了?”黑亮的瞳子绞着她,闪烁着几分楚楚可怜,却又深得让人疑心。
她犹疑了一下,还是抱了抱小雨,尽量柔声道:“怎么会呢?只是觉得小雨大了,可能不喜欢抱了。”
小雨在她怀中咯咯地笑着,她看不见小雨的脸,只是听那笑,确是声声乱心弦。
“小雨!”一声低沉的男声闯入她的耳中,应是羌羯语,她听不懂,只吓得急忙松开了抱着小雨的手。
小雨便向后小跑去,迎上对面驾马而来的男子,花叶重叠的裙摆随风轻扬。她抬眼望去,心跳更是漏了一拍,是昨夜戴着面具的黑衣骑者,此刻他面上还覆着那简陋的面具,一袭黑氅笼身,除却那双乌黑若沉夜的眼眸,她再看不清他分毫。
“那秋荻姐姐再见了。”小雨摆了摆手,脚一踏马蹬,飞身一跃便上了马,有些得意地以肘碰了碰戴面具的男子。他却隐约犹豫了一下,望了她一眼,幽深的眼瞳里映着她的素白的身影。这是一刹,他便调回了头,扬鞭策马而去,石板上尘土飞扬,转瞬便淹没了他的身影。
她衣袖下的手握得死紧,一种恐惧感呼之欲出。若是少女唇边狡黠的笑意令人疑虑,那么男子寒而悠长的目光便让人如坠深渊了。一个人呆站了半晌,方无力地松开手,冷汗已湿了满掌,还留下几道被指甲掐过的红痕。
她恍恍惚惚地回了屋,方才那一刻,她只觉得面具下那双墨瞳,已将她的一切看穿。这种感觉比他直接杀了她更令人心悸,似是轰然一刀挑断了紧绷心弦,血花迸溅,整个身体都被抽去了气力,只剩一念还支撑着她的躯体。
是想归去,归去见他。
她闭上了眼,疲倦地靠在床边。来到这敌营阵中才知步履艰难,一死尚不算惨烈,更怕西格识破她的身份,反将她作为人质要挟他。来亦赌,去亦赌,一局江山赌局,孰胜孰负,她诚知自己不过一子,西格要杀她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但自己代他走了这一步,便不悔,便要下得漂亮,下得值。他要这天下,她便陪他去争,他有此壮志,她又岂会退缩在他的庇护之下?她长舒一口气,蓦然睁开眼,目光笃定。
理了理纷乱的思绪,她又想起那个戴着面具的男子,能在军中去来自由,话语又颇有分量者,她若猜得不错的话,他恐怕便是此番羌羯主将了。小雨为何出现在此,他又为何及时赶来,皆是谜。而离去时,小雨的笑意,他的犹豫,总是让人不安呵,但愿他未察觉什么。
惴惴不安无何后,西格也来了。他一见她便笑颜晏晏,酒瞳里掺了满满的柔情,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换上笑脸,忙迎了过去,理了理他的衣襟,问道:“怎么这么有空来呢?”头还是微微低着,生怕自己有一丝不自然落入他的眼中。
他没有过多的疑虑,只是握着她的手说道:“处理军务到方才,你可莫嫌怨我冷落了你,袁将军可比我还忙呢,阵前阵后皆由他打点。今日又亲自观水情,遣探子渡河刺探,也是忙到方才才归来。”她一句问话说得生疏了,他只当是她有些怨气,也未深想。
她倒是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些味道,那黑衣男子姓袁,岂不是个中原人?羌羯主将用了个中原人,不可谓不惊人。她一时间揣测纷然,以致回他的话显得有些怠慢了:“我也不是埋怨你什么,只是……”她话尚未说完,肚子便骤然响了一声,屋里安静,这一声怪响清晰分明。
她不禁有些羞赧了,平常被自己人听去便罢了,如今还被个外人听去,她的面上隐约浮上了一层绯色,略显苍白的面颊得到了润色,生出了几分少女的娇态,尽管她已非少女年纪。
西格登时笑出了声,见她面上绯色又转深了些,方勉强抑住笑意,说道:“你又不是不知厨房在哪,军中人人知你,你去要些饭菜,谁敢说个不字?莫不是教人伺候惯了,都忘了当初暗月里怎么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