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离骚-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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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平的家不像周棠想象中那么穷困,洛平的父母也不像他想象中那么沧桑。从言谈中他了解到,洛平的父亲是个商贾,有一支置换西昭与大承货物的商队,而洛平的母亲,那个美丽温婉的妇人,其实是土生土长的西昭人。
“所以小夫子,你算是半个西昭人咯?”
“是的,不过我从没去过西昭,母亲也很少提及西昭。”
“哦,这样啊,可惜了,我还想让你教我西昭语呢。”
“抱歉,我对西昭的了解仅止于书中所述,其它一无所知。”
“没关系,我只是一是好奇而已。”
周棠不甚在意地说着,没有注意到洛平的解释略显生硬和多余。
他们在这座宅院里歇了一宿。
夜里,周棠辗转反侧睡不着。大概是一路上都与小夫子同食同寝的缘故,现在离了小夫子,他就浑身不舒坦。
空瞪了床帏一会儿,他还是抱了枕头,决定去找小夫子一起睡。
不想让门口的侍卫们看见他这么有损形象的样子,周棠选择了翻窗。猫着腰从后面潜行到小夫子的窗下,正要敲窗,忽然听到小夫子在跟人说话的声音。
似乎是很平常的对话,可他忍不住偷听了几句,发现那些话怎么听怎么奇怪。
尤其小夫子的语气那样坚决,坚决中甚至带着一丝凄然。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预告:小棠你又在看许公子的小说了吧。
☆、第二十二章 断红尘
洛母此刻正坐在房中的小桌边,拉着洛平的手絮絮地说话。
周棠就着窗棱的缝隙,看见她要往小夫子的手中塞一样东西,可是小夫子推辞着怎么也不肯收下。
洛母埋怨道:“你这孩子真是的,就这样糟蹋为娘的一片心意吗?”
洛平摇了摇头,把那件东西放回桌上,周棠这才看出来,那是一只香囊,一只典型的西昭式样的香囊。
洛平说:“娘,这香囊的味道太特别,我又是个男子,带着难免引人注意。”
“这有什么的,你父亲不也戴着一个吗?这么多年了,也没见他被什么人取笑,再者说,这种香囊味道清幽,半点女气也没有,怎么就不能戴了?”
“哎,与其送给我这个不识货的,不如您送给蘼儿吧,她最喜欢这些东西了。”
“那丫头的香囊都摆满一大箱了,你爹宠她,每次做生意回来都给她带好些小玩意,倒是你,孤身一人背井离乡的……”
“可是娘,我真的不能收下它。”洛平很是为难,有些欲言又止,“它……它可能会给我带来麻烦的。”
洛母不高兴了,扁了扁嘴说:“瞎讲八道!我们西昭的香料从来都是趋吉避凶的,还没见过有谁说会带来灾祸的。你当真一点也不了解为娘的苦心吗?”
“……”洛平见母亲动怒,不敢顶嘴,只得低头听训。
“你祖父苦读一生圣贤书,临了也没考取功名;你父亲当年也是几度求官不得,不得已弃文从商;到了你这一代,好不容易考上了状元,谁承想没几年就被罢了官。我找人算过,说是洛家祖先不知做了什么孽,煞了子孙命中的官运。这香囊和你爹那个都出自西昭国师之手,当年他赠予我时说过,戴着它可保官运财运亨通,保一生平安的。”
“娘,这些怪力乱神的话怎可轻信……”
“平儿!不准这样说国师!”洛母呵斥道。
“是,孩儿知错了。”洛平连忙道歉。
周棠在外面听着,虽说对小夫子被训的模样很感兴趣,可他还是抓住了更重要的事情:西昭的国师?小夫子的娘亲与那样的人有交情,想必在西昭的地位也不简单。
正想着,房里隐隐传来啜泣声,周棠凝神看去,原来是洛母被气哭了。
洛母有没有真的掉眼泪他是不知道,不过他知道,洛平现在是真的慌了。
洛母嘤嘤说道:“你这孩子实在固执,娘的话你就是不肯听吗?你父亲身上佩戴了那个香囊后,做生意太平多了,别家会被盗匪洗劫,他却一次都没遇上过。娘见你不如意,也是为你好,没想到你竟然……”
“好了好了,娘,想来这香囊确实是有些功用的,我这就佩戴起来。”
洛平一边哄着她一边把香囊收进了怀里,洛母这才止住了哭泣。
又交待了几句,洛母便回去了。
周棠在外面扒了一会儿,被一阵夜风吹得打了个哆嗦,犹豫着是退回自己房里呢,还是继续找小夫子。
这时候他瞧见小夫子把那个香囊拿了出来,愣愣地看了会儿,长叹一口气,就要放在烛火上烧了。也不知怎么的,周棠突然看不下去了,推窗翻了进去。
————
洛平听见动静吓了一跳,手一抖香囊就掉在了地上。
周棠眼疾手快,上前把它捡了起来,拍拍灰尘,放在鼻端嗅了嗅道:“很好闻啊,是股清香呢,一点也不腻,很适合你啊小夫子,为什么要烧掉?”
烛光下,洛平的半边脸隐没在阴影中,周棠直直盯着他,竟发现他目光在躲闪。
周棠把自己的枕头放到床上,爬上去冲他招招手:“小夫子我们一起睡吧。”
洛平收拾了一下情绪,走到床前正要劝他离开,被周棠拽住胳膊跌下来。
“小棠!”
“小夫子,别赶我走好不好?我都在外面吹了半天冷风了。”周棠可怜兮兮地说。
洛平听了他的话全身一僵:“你一直在外面?”
“是啊,我听见你被你娘狠狠训了一顿。”周棠边说边观察着他的脸色,他想知道他为何坚决不肯收下这个香囊,可见他脸色煞白,立时就打消了这个想法,握住他的手道,“小夫子,你的手好凉,快到被窝里来吧,我给你捂捂。”
洛平此刻就像丢了魂似的,任周棠把他揽进被子里。
那只香囊就在两人的枕头中间,身畔萦绕着小夫子和香囊的味道,周棠觉得很安心,很快就要昏昏入睡。
手被那孩子揣在怀里,全身慢慢回暖过来,洛平把目光挪到周棠的脸上,贪婪地看着。
这个周棠还是少年模样,脸颊已有了较为深刻的轮廓,但下颌仍有些稚嫩。
幸好,他还不是当年那个一道圣旨把他打进无赦牢的君王。
那时候洛平怎么也没想到,这只母亲赠与的香囊,竟成了令他罪上加罪的铁证。
他想要为自己辩解,却发现无论他说什么那人都不会听了。
可是这一世不一样了,如果他现在就向他辩解呢,在他还对自己满心信任的时候,会不会减轻他的罪名呢?
“……小棠。”
“嗯?”周棠有些迷迷糊糊的。
“小棠,你醒一醒。”洛平推了推他,“陪我说说话。”
“唔,好。”周棠强打起精神,揉揉眼睛望向难得任性的小夫子,“怎么了?”
洛平踌躇道:“小棠,你好好听我说。”
“嗯,我没睡,我听着呢。”
“我的母亲……她是西昭王族的血脉,当年爱上了我父亲,便义无反顾追随他来了大承,如今已和西昭彻底断绝了关系。我和我爹的香囊是她那年私逃出来时,西昭的国师赠与她的,说是可保一生平安富足。国师亲手制作的香囊气味很独特,只有西昭王室才能佩戴。说来也真是神奇,母亲带着香囊,竟真的一路避过了王族的追捕,后来这件事渐渐平息下来,父亲的生意也兴隆起来,而我也考取了功名。”
“原来洛夫人出身西昭王室啊,难怪会有这样珍贵的香囊。不过要我说小夫子你考取功名才不是什么香囊的功劳,”周棠皱皱鼻子说,“你是真的有真才实学,而且一定是有神明把你派来我身边的。”
洛平笑了笑,心说确实有人派他来,不过不是神明,是个大判官。
“小棠,我跟你说这些,是希望你相信我,不管我的母亲是什么身份,我是大承的子民,这一点不可磨灭。我承认我贪权,我想做大官,但我永远不会做背叛大承的事情。”
“这么说,小夫子你是怕我怀疑你私通西昭王室出卖大承吗?我怎么可能会这么想呢?你真是杞人忧天了。”
“是,我杞人忧天了。”洛平苦笑。
若真是杞人忧天,那当年又是谁给我降下这项罪名的呢……
周棠拎起那只香囊细细看着,绢面上绣着两只可爱的灵兽,看得出来那是一公一母,神气活现的,很是别致。
不知他又想到什么,突然翻过身来压在洛平肩上:“小夫子,我问你啊,这个香囊这么好,你会不会把它当作定情信物送给以后的妻子?”
“什么?”洛平还没从往事中回过神来。
“或者你心中已经有要送的姑娘了?你在进京赶考之前有没有个青梅竹马什么的?她有没有让你考取功名之后回来迎娶她?有没有‘衣锦还乡日,洞房花烛时’之类的约定?你会做一个负心汉吗?”
“……”洛平斜眼看他,“小棠,你又在看许公子的小说了吧。”
周棠缩了缩头:“嘿嘿,路上买了本许公子的新书,叫《蒹葭记》,说的是……”
洛平敲了他额头一下,佯怒道:“好的不学,尽看这些淫词艳曲。”
“小夫子你要看吗?我可以借给你。”
“……行了,不早了,赶紧睡吧。”
洛平无奈,心中那点伤感就这样被弄得烟消云散了。他轻轻拍着周棠,像在哄一个孩子。周棠想要表示不满来着,结果因为太舒服了,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周棠与洛平向洛父洛母辞行。
洛蘼抱了一坛酒出来,踩着满地落花笑吟而来:“彼尔维何?维棠之华。彼路斯何?君子之车……”【注1】
周棠接过酒坛愣了愣,没明白什么意思。
洛蘼讶异道:“怎么?你居然没有看过许公子的《蒹葭记》吗?我这是在为你送别啊,书里的祝莹莹就是这样送别那个负心汉的啊。”
噗——不知是谁笑了出来。
其他人笑也就算了,周棠看见小夫子也在笑他,脸上不禁红了红:“什么负心汉,我才不是什么负心汉!”
说完拉着洛平就往外走,不理会洛蘼在背后的调侃。
洛平安抚道:“别气了,我妹妹跟你开玩笑的。”
“哼,我才不跟小丫头片子一般见识。反正我不会是负心汉的,谁对我好,我就十倍百倍地回报他,小夫子你要信我。”
他脸扬得高高,手攥得紧紧,洛平抿着笑,回握住他的手:“嗯,我信。”
临出小院时,周棠望了一眼那满园的红梅,问洛平:“这梅树是什么品种,竟能开出这样轰轰烈烈的气势?”
洛平也回望了一眼,答道:“红尘。这些梅树叫红尘,来自西昭。”
“哦,名字真美。”周棠赞叹。
小院的门扉在他们身后阖上。
洛平被周棠牵着往前行去,把那片往日红尘,断在了身后。
注1:取自《诗经…采薇》。原文:彼尔维何?维常之华。彼路斯何?君子之车。其中“常”通“棠”。大意:什么花开得那么盛?那是棠棣之花。路上离去的是什么车?那是君子的车驾。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预告:这一巴掌,洛平终究没有扇下去。
☆、第二十三章 伪君子
前往越州的主城通方时,为了让自己显得更合群一点,也为了满足芸香对边陲服饰的执着,周棠一行人换上了在勾凉买的衣装。
周棠选了一身墨玉色镶银边的小长袍,襟口处的花纹华贵却不张扬,衬得脸庞更加俊秀。他少年风姿,策马缓行,顾盼之间熠熠生辉,招惹得阁楼上的闺秀们探窗偷瞧,有那胆子大的,直接往下丢自己的香帕。
然而周棠对飘下来的帕子视若无睹,他眼里残留的全是今早小夫子穿上家乡服饰的模样——那一刹那他差点没有认出小夫子。
看来芸香说得对,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只有土生土长的勾凉男儿,才能把这衣服穿出那样的韵味来。那身月白色深蓝纹饰的罗袍,真是再适合他不过了。长发简单地在脑后束起,别有一番洒脱俊逸,一点也不似往日那般古板,甚至还带了点异域风情。
此时洛平就在他的侧后方,安安静静地骑马相随,周棠时不时回头瞥上两眼。
洛平看见了,便对他打眼色让他好好看路,次数多了,他就赶上前来数落他:“怎么心不在焉的?别仗着自己马术好就掉以轻心,当心摔下来,骨头都能裂了。”
周棠扭过头正了正身子,心下叹息:哎,果然,无论外表变成什么样,这人始终都是那个爱管教他的小夫子。可是……这样的管教也让他觉得很开心。
走着走着,周棠忽然想起一件事,探着身子凑到小夫子身边使劲嗅了嗅。洛平怕他跌下去,赶忙与他靠得近些:“又怎么了?”
“小夫子,你没有佩戴那个香囊么?”周棠说,“我觉得你穿这身就该把它戴上,那真是完美了。”
洛平摇了摇头:“娘送我是一番心意,我收着就是了,没必要天天戴着。”
“哦。”周棠没有追问,他看得出来,小夫子对那个香囊确实有很深的芥蒂。他还记得那晚洛平跟他说的话,只是他怎么也想不通,小夫子为什么钻进那样的牛角尖里去了。
一路平静。保险起见,洛平没有让周棠从越州的东南面走,而是取了北面的道路。
尽管从北面到通方要绕很大一圈,还要渡一条宽河,十分耗时,但他宁愿多走几十里路,也不能让周棠面临盗匪洗劫的危险。
经过通方城门时,守关的士兵仔细验证了他们的文书和玺印,确认他们的身份后,火速派人通报了知州大人。
谁知他们等了大半炷香的时间,连个人影都没瞧见。
他们没有事先知会突然到来,可能的确有些仓促,但那知州大人迟迟不来迎接,任他们在城门口喝西北风,显然是不把这个“越王”放在眼里了。
众人正不耐烦时,远远地跑来一个小厮,说是知州大人事务繁忙抽不开身,让他来给他们引路,去与知州会面。
听了这话,洛平的眉头皱了起来。
周棠冷哼一声:“既然知州大人忙到无暇顾及,那本王又岂敢去贵府打扰?直接带本王去王府宅邸吧,会面之事,明日再说。”
那小厮犹豫了一下才躬身道:“是,奴才遵命。”
跟着小厮在城中七拐八绕时,洛平把手落在周棠的肩上轻轻拍着:“这儿的知州要给你下马威,你如此回敬他,做得很对 ,不要与他怄气。”
“小夫子,我没有怄气,我早料到会这样了。而且我想知州大人恐怕也不是在孤军奋战,他肯定招揽了不少当地官员想要架空我这个王爷呢。”
“是的,这也是我最担心的。”
“你不用担心,我会想办法把他们一个个收服的。”周棠侧过头对他粲然一笑。
瞅着他的这个笑容,洛平心中反倒有些五味杂陈。
他的小棠真的长大了,已经学会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