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离骚-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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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棠此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能靠自己了。
他豁出去了,不再后退,挽起了自己的弓弦,要与那条大蛇决一死战!
浮冬殿内。
芸香备好了饭菜,等着自家主子回来。
近一个月来,小主子待在浮冬殿里的时间越来越少,一大早就跑出去,中午在朝阳宫陪皇长孙玩耍,下午又去竹林不知道捣鼓些什么,只在用晚膳时才会回来,可今天也太不寻常了,饭菜都凉了,还是不见他的踪影。
芸香算是整个浮冬殿做事最尽职尽责的了,眼见小主子逾时不归,想着要不要去跟皇上通报一声。到底是位皇子,要真在竹林里出了什么事,他们这些人的脑袋可都赔不起。
又等了一炷香的时间,芸香再也按捺不住了,起身出了大殿,恰巧在殿门口撞见了小主子。乍一眼看去,把她吓得叫了出来:“殿、殿下!您这是怎么了!”
只见周棠浑身是血,衣服上满是破口,发髻散乱,脸上尽是脏污,眼神中杀气未退,竟像是地狱里走出来的恶鬼。
“殿下,您受伤了吗?奴婢这就去请太医!”
周棠看见她,先是怔了怔,好似刚回过神来,随即拦住了她:“不准去!”
“可是……”
“先进屋,不要声张!”
被他的眼神一扫,芸香不由一颤。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最近小主子变了很多,有时候一言一行中都透着股威严,让人不敢违抗。
进到屋里,芸香准备了洗澡水和干净衣物,周棠不让她伺侯,挥手把她赶了出去:“拿着我的腰牌出宫,去洛平洛大人府上,找他过来,不要惊动其他人。”
“奴婢遵命。”芸香躬身退了出去。
洛大人……就是上次来浮冬殿的那位年轻人吧。
殿下为何要见那位大人呢?
还有殿下身上的血又是怎么回事?
该不会是……杀了人吧?
带着一肚子疑问,芸香去了洛平的府上。
洛平见到她十分诧异,听她说了个大概,脸色就有些发白,急匆匆地赶过去,招呼也没打一声就推门进了内殿。
刚进去就闻到一阵血腥味,又看到满满一桶血水,他心里咯噔一声,觉得自己脚底下有些发软。
待看到躺在床上的周棠胸口还有起伏,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他坐到床边,见周棠蹙着眉头眼睛紧闭,轻轻拍了拍他的胸口,柔声问道:“怎么了?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听见他的声音,周棠猛地睁开眼,刚要说话,瞟见芸香还在屋内,便沉声道:“芸香,你先出去。我没事,也没有杀什么人,你什么也不要想,什么也不要讲,回头我自会赏你。”
“是,奴婢告退。”芸香为他们掩上了门。
小姑娘出去后禁不住好奇,扒在门上看了几眼。
她看见自家小主子一改刚才的严厉模样,扑进洛大人的怀里,咕哝着喊了句什么夫子,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委屈。
而那位洛大人温柔地拍抚着他的后背说:“没事了,别怕,别怕,我在这里。”
芸香没有继续听下去,收拾了一下院子里残留的血迹就离开了,其他下人问起,她也什么也没说。
她今天才意识到,其实自己的小主子是个很需要照顾的孩子,她不知道洛大人怎么跟小主子扯上关系的,但她看得出来,那两个人之间,外人是无法插足的。
“殿下,看来你多少学会怎么用人了,我想芸香那丫头以后会好好侍候你的。”洛平等他平静下来,没有急着提问,先夸奖了他一句。
“哼,我不收服她,哪天你要是把她勾搭走了,我可就没人侍候了。”
洛平笑了笑:“我没事抢你的宫女干嘛?好了,说吧,出了什么事?”
周棠蹭了蹭他:“我今天在竹林里,遇到一条好大好粗的蛇,它要吃我,要喝我的血,它缠着我不放,我就跟它搏斗,把它……射杀了,好多血喷出来,还是热的……”【注1】
洛平继续拍抚着他:“殿下,你做得很好,你很勇敢,也很厉害。”
“小夫子,我说了,你不要把我当小孩子哄。”
“我没有哄你,你保护了自己,确实很厉害。我看看,有没有哪里受了伤?”
“它没有咬到我,就是甩了我几下,还有些划伤。”
“嗯,上次的金疮药还有吗?”
“有的。”周棠拿出小盒子,“你帮我擦。”
“奴才遵命。”
洛平学着芸香的语气逗他,惹来周棠一记大白眼。
掀开周棠的里衣,洛平看到不少红痕和瘀青,为他揉了揉身上的瘀伤,再给伤口上了药,最后给他盖好被子说:“殿下,好好睡一觉,明天就没事了。”
“你今天陪我一起睡好吗?”
洛平愣了愣,本想拒绝,毕竟留宿于此不合规矩,他方才心急,又威胁了西宫门的侍卫,恐怕会有点麻烦。可被周棠那可怜兮兮的眼神一望,他心里就软了:
“好吧,我不走,你安心睡吧。”
周棠这才闭上眼睛。
他还特地往床的内侧靠了靠,给洛平腾出了一块地方。
洛平伸手抚了抚那块床褥的褶皱,上面还带着余温。
他在床边枯坐了好久,呆呆看了周棠好久,直到烛火彻底熄灭。最终怀着一种复杂的心情和衣睡在了周棠的身边。
他还是个孩子,洛平想,他还不是当年的圣上。
也许,自己还能稍微贪恋一点这样平静的时光,不用提心吊胆,不用在意朝中的流言蜚语,不用把自己的心剖开来让他欣赏。
睡下来后,很快那孩子就依偎过来。
小胳膊小腿缠在他身上,呼吸里都是天真的依赖……
洛平几乎一夜未眠。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他便要起身,谁知一下子没能起来,偏头看去,竟是自己的衣袖被压在了周棠身下。
他顿时感到无可奈何,同时又觉得好笑。
这孩子是故意的还是怎么,非要让他断袖子么?
第二日,周棠睁开眼时,觉得头很晕口很干,身体很难受。
想起昨夜小夫子留了下来,下意识地就往旁边摸,可是只摸到一片布料,并没有摸到人的体温。
他坐起来,被阳光晃了一下眼,就看见窗口坐着那个人。
再看看自己手中的布料,竟是被自己压着的半幅袖子。
周棠咧嘴笑了起来,跳下床跑到洛平身边:“小夫子,你在做什么?”
洛平搁下笔:“闲来无事,随便写点东西。”
周棠拿过那张纸,看见上面写着几行清隽的字——
君初见、白马轻裘赶上殿。
谁人道、人不轻狂枉少年。
几人羡,几人厌,几人怜。
去你娘的枉少年!
周棠疑惑:“小夫子,这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洛平笑道:“没什么意思,那只是我今天要做的事。”
周棠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洛平说的什么意思,觉得他身上凉凉的,就往他身上靠。
洛平被他的热度吓了一跳:“殿下,你发烧了?回床上好好休息去,我让芸香去给你喊太医。”
“我不要太医,你再陪我两天就好了。”周棠借病撒娇。
“不行,我出去有点事,等办完了事就回来看你。”
“嗯,那你一定要过来啊。”
“好,我一定过来。”
周棠烧得稀里糊涂的,攥着那半幅袖子又爬回床上,沉沉睡去。
注1:
看到有娃子提出蛇是冷血动物这个问题,汉子在此解释一下。
准确地说,蛇是变温动物。
爬行类的血液会随着温度变化而变化,其实它们不是一直冷冰冰的,它们很喜欢晒太阳,使自己血液温度升高。在很冷的时候,它们就会睡觉(冬眠),不会到处乱动了。
所以袭击周棠的这条蛇大概是刚晒过太阳?
PS。汉子小时候喝过一碗新鲜蛇血,导致现在都有心理阴影,我森森地记得那温度和口感……【独怆然而涕下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预告:
皇上若是拿回了他的一切,至少他还有周棠。
第十二章 替死鬼(上)
晨光倾泻在竹林中,微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
此时这里一派祥和景象,丝毫没有传言中那样诡谲恐怖。
洛平快步行来,踩碎了一地光斑,衣摆匆匆扫过枯叶,沾上了一些灰尘,他毫不在意,只一心找着自己要找的东西,看起来有些焦急。
须臾,他停下了脚步。
蹲下身,他翻看了一下那条蛇的尸体。其实并没有周棠说得那般可怕,只比一般的蛇稍长稍粗一点,但确实是剧毒的,瞅见那两颗毒牙,他也觉得很后怕。
接着他又四处查找一番,把散乱的箭头都捡了起来。最后取出一把小铲,在地上挖了一个深坑,将一个包裹,还有蛇的尸体和箭头悉数埋入其中,用干土和枯叶掩盖好。
洛平起身拭了拭额角的汗珠,长吁一口气。
蛇的尸体、箭头、染血的衣服、鞋子……他收拾好周棠留在竹林里的痕迹,又回到浮冬殿嘱咐了芸香几句,才稍稍定心。
看了看日头,已临近早朝时分,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换身朝服再入宫。
洛平向西宫门急急忙忙地行去,料想回家是肯定来不及的,只能就近到翰林院找一套旧官服,再赶回真央殿。
穿过回廊时,洛平不期然地遇上了一个人,令他脚步微顿。
那人一身浅翠裙裳,手执一枝初绽的杜鹃花,美目流转,望着他讶然道:“咦?你不是那个洛、洛……洛什么来着?”
“微臣洛平,见过长公主。”躬身一拜,洛平报上姓名。
“啊对,你就是那个色鬼状元郎。”周嫣巧笑,“你怎么这般狼狈,瞧你袖子都扯烂了,是招惹到了哪个宫女吗?”
洛平心下无奈。他不过是在赏春宴上多看了她几眼,怎么就被冠上“色鬼”的名号了,居然长公主和周棠都这么喊他。
假装无措了一会儿,洛平赧然道:“那日洛平醉了,如有冒犯,还望长公主殿下赎罪。”
周嫣见他垂着头红着耳尖,一副要钻地洞的模样,越发起了逗他的兴致:“洛大人觉得,嫣儿的舞跳得怎么样?”
洛平支吾着回答:“长公主的舞明艳动人,原本那天微臣并未多饮,只是殿下的一曲醉千觞,实在醉人。”
周嫣哈哈笑了出来:“想不到你这人看着古板,嘴巴真是甜死人了。嗯,你把本公主哄得开心,这朵花赏你了。”
“多谢长公主。”
洛平一揖,周嫣趁机折下一朵杜鹃插在了他的束冠上,不待他回神,便大笑着跑远了。
那一袭翠色长裙曳地而过,带走了一阵清淡馨香。
伸手拿下头上的杜鹃,洛平望着它,恍然中想到了些什么,轻笑起来。
——这是他初恋的味道,那般天真纯粹,涂抹了他的整个年少时光。
当年在赏春宴上,他真的在周嫣的霓裳羽衣中入了迷。
那时他为她赋过诗词,句句相思,柔肠百转,而她总是捉弄于他,但从无恶意。她把他的寄情诗改成打油诗,把他的相思柔肠磨成了哭笑不得。
她笑着跟他说:“洛平,我终究是要嫁给振远将军的。生于帝王家的人,爱不得,恨不得。我愿你能娶到一个不会负你真心的女子,一生安乐自在。只是这世间,有哪个女子配得上你的真心呢……”
这是一段在青涩中夭折了的感情。
但洛平记得,她的笑始终是那样晴朗。
不似她的人生。
被长公主这么一耽搁,洛平的时间更加紧迫了。
若是往常也就罢了,他请个病假也没什么,可是今日不行,今日的早朝,他断不能错过。
宣统廿一年五月六日。
上一世的今天,便是他人生的一个转折点。
从西宫门出去,着急忙慌地跑到翰林院找了套褪了色的旧朝服换上,又跑回来从正门入宫,一来一去,弄得他汗湿重衣。
到了真央殿,有人注意到他的邋遢模样,戏谑道:“洛大人,这身朝服是怎么回事,你一个新任官吏,怎么会把朝服穿得这么旧,这可是皇上赐的,你也太不爱惜了吧。”
洛平理了理衣衫回道:“郭大人切莫说笑,洛平是太过爱惜了,每日勤洗朝服,奈何手拙,竟把颜色给洗掉了。我想皇上应该不会怪罪于我吧。”
睁眼说瞎话,洛平把那人堵了回去。此时皇上驾临真央殿,众人连忙跪下叩拜:“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家平身。”
威严赫赫地坐在大殿上,议完了黄河水患北境救灾,皇上丢下来几本奏折:
“右都御使张润泽,禁卫统领程正安,你们两个同时参了对方一本,还各自拉扯了几个附议的,怎么,我这真央殿是让你们掐架的地方么。”
那两人听见这话,慌忙跪下陈辞。
张润泽道:“启禀皇上,程正安值勤期间擅自离岗,正是因他之故,都梁台遭贼人入侵,我都察院十三道监察御史的文书被翻得乱七八糟,望皇上为我做主啊!”
程正安道:“皇上,臣并未擅自离岗,此话纯属诬陷!倒是张御史,那日被我撞见他与可疑之人交易,看样子足足有千两白银,不是受贿又是什么!”
……
两人各执一词吵吵嚷嚷,督察院和禁卫军还都有人出来附议,皇上一烦,挥手就给两人都降了罚,一个罚俸两年,受军棍一百,一个削了品级,交与刑部惩戒。
本来这场闹剧就要谢幕,洛平突然站了出来。
他说:“请皇上三思。古时贤相魏徵有谏言云:恩所加则思无因喜以谬赏,罚所及则思无因怒而滥刑。此事尚未明朗,还请皇上不要妄下定论。”
大殿上的人都觉得他疯了。
谁都看得出来皇上现在心情不好,偏偏洛平还要去触他的逆鳞,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皇上确实不太高兴:“洛卿此言何意?是说朕处置得不对么!”
洛平道:“两位大人的情绪都比较激动,以他们对对方的说辞来做判断,容易有失公允,不如让他们自己叙述一遍自己当日的情形,皇上再做判断。”
那两位大人也有点懵:咦?怎么半路杀出个毛头小子?还是个不要命的毛头小子。
不过皇上没有发作,点头允了。那两人便说起了自己当时的情况。
原来程将军的母亲当日病危,他出于无奈,只能找人替他的班,回去照料母亲。恰巧那夜遭贼,贼人狡诈,用迷药把一干将士放倒,然后单枪匹马地闯进了都梁台。如今禁卫军已经领了兵部的罚,好几个兄弟都还趴在床上不能动。不知怎么的罪责却全到了他的头上。
而张御史也并不是受贿,虽然难以启齿,但他还是不得已交待了出来,那天他是去给不成器的儿子还赌债,那钱是他给出去的,不是他拿回来的。
都是误会一场,只是两人素来有嫌隙,就借此参了对方一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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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是解决了,两位当事人也都没什么事,可大家都认为,洛平这个小修撰肯定要倒大霉了。为官之道在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