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满唐-第9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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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雨约莫不到午时就能停,昨夜雨下的也不大,就今早这一会儿,约莫只湿了地皮子,待稍微晾一晾便能走了,这些个事儿啊,都与咱们无关,娘子可不要忧心,坏了自个儿身子。”
冉颜也觉得尔冬说的有理,但她无聊的紧,便转了话题,“尔冬是幽州人吧。”
“娘子怎么知道?”尔冬惊讶的道,她说的可是官话啊。
幽州也就是北京那一块,虽然古今之别,许多话都不一样了,却也还能分辨出一丝味道来。
“猜的。”冉颜笑道。
尔冬万万的眼睛如月牙一般,唇角漾起小酒窝,“十七娘可真是神了,不过娘子的官话也说的极好,一点儿听不出江南的味儿。”
唐朝的官话可不是普通话,幸而原主是会的,否则冉颜恐怕又要费一番功夫。
尔冬岂能不知冉颜挑起这个话题是为了什么,遂也没令人失望,“奴婢和浅雪都是幽州人,郎君在幽州做生意,买下我们给十郎做贴身丫头。那会儿我是被卖在妓馆里,妓馆的老鸨说十三岁便要接客,我每日都过得战战兢兢,数着日子过,如果满十三岁跑不掉,就一根绳子吊死自己算了,奴婢甚幸,才被买进去不到半年,恰逢郎君被人请到妓馆去喝酒,瞧着奴婢合眼,便买下了奴婢。”
当时尔冬还以为自己要给冉平裕当通房,心中虽然有些不愿意,却觉得比在妓馆好上千万倍,且冉平裕为人不错,遂也怀着感激之心老老实实跟着到了长安,但没想到,冉平裕将她和之后一并买来的浅雪送到了一个天人之姿的少年面前!
那一瞬间,尔冬觉得整个世界都鲜活起来了,少年郎的一颦一笑,都如同梦幻一般,让她很长一段时间觉得自己在做白日梦。
聊了许久,歌蓝进来,用手势询问冉颜要不要用膳。
不等冉颜回答,尔冬便识趣的告辞了,冉颜也不曾留她。
歌蓝和晚绿便伺候冉颜起塌。
一番梳洗过后,冉颜早膳午膳一并连着用过,不久之后,雨果真便停了。
到了傍晚时分,客栈门口忽然多了许多衙役,一辆马车一路奔驰,急停在门口,一袭圆领青衫官服、须发花白的老人从车上下来,扶了扶襆头,理理官服,而后步履匆匆的往客栈里去。
老人在衙役的带领下,直奔刘青松的房门口。站在门口再次正了正官服,确认没有失礼的地方,才抬手敲了敲门。
“刘医生,下官聚水县县尉宋傕,前来拜访。”老人的声音倒还十分清朗,显得极有精神。
里面半晌无人应声,宋傕再次抬手敲了敲门,“刘医生,下官……”
话还未说完,门扉呼啦一声被拉开,面前出现刘青松蓬头垢面、睡眼惺忪的瘦脸,身上还裹着厚重的棉被,极其不雅的打了呵欠,上下看了宋傕几眼,“县尉?哦,你找我有什么事?”
宋傕脸色有些难看,他一把年纪,听捕头重复了刘青松当日的话,猜测到刘青松的身份,巴巴的赶来拜访,即便有些唐突,却也不该受到如此冷遇!
但转念一想,传闻此人的行径便十分怪异,怕也不是针对他,便咽下这口气,缓声道,“县中遇上个难办的案子,下官听闻刘医生恰在此地,缉凶心切,便贸然前来拜访,还请刘医生莫怪!”
“找我验尸?”刘青松一下子醒了,睁开不怎么大的眼睛,热情道,“来来来,刘县尉,您看您这么恪尽职守、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我要是不帮你,岂不是太不仁义了?正巧我近几日的对验尸特别感兴趣,等等我换上衣物。”
说罢,便飞奔进屏风后。
宋傕本来也就是来走走过场,让刑部侍郎知道他这个小小的下县县尉是多么恪尽职守,没想过真让刘青松验尸。刘青松答应的这么痛快,宋傕到是愣住了,传闻说这位大名鼎鼎的验尸高手只喜欢帮助小娘子,可没有照顾老人家的善心啊!还有,“最近对验尸比较感兴趣”这是个什么说法?
憋了半晌,宋傕只抖着胡须道,“刘医生,下官姓宋,不姓刘。”
宋傕心道,不能你帮我一回,我就得不要祖宗跟着你姓啊!
刘青松在屏风后飞快的换衣服,早不记得自己方才说了什么,干干笑了两声,“我这年纪大了,爱忘事儿,您千万见谅啊!”
当下,宋傕不仅是胡须抖,现在全身都在抖,心想你这么大点岁数就说年纪大,那我是不是该埋进土里去了!羞辱!从来没受过这么大的羞辱!
宋傕霍的站起身来,正巧刘青松也背着大箱子从里面出来,还不等他表现不畏强权的气节,甩脸走人,刘青松便一脸笑意的晃过来,抓着他的手道,“宋县尉果然雷厉风行,这么赶时间,走走走,事不宜迟,咱们快快去验尸吧!”
伸手不打笑脸人,况且刘青松现在对他的印象似乎不错,宋傕一腔怒气也只好生生压了下来,干笑道,“刑狱之事自当如此,走!”
一行人来的风风火火,走的又是风风火火。
晚绿端着热水进屋,嘀咕道,“这个刘医生真是的,从来没个正形!”
歌蓝抬头看了她一眼,晚绿便道,“方才拉着一位青衣长者一路跑出客栈,那只大箱子在身后甩来甩去,也不怕把老人家砸出个好歹来!”
“青衣?”冉颜放下手中的书册,抬头询问道。
“是官服。”晚绿答道。
同是县官,品级是不同的,唐朝的县分为上县、中县、和下县。
这个聚水县充其量只能算个下县,青色官服当是八九品官员,一个县设有一名县令,县令之下则是县丞、县尉和主簿。县尉的职位相当于公安局局长,也正是八九品,冉颜猜测,来找刘青松的长者多半就是县尉。
第157章 二兔归来
冉颜但凡遇到案件都会思考,但今时不同往日,这些案件根本轮不到她来指手画脚,她倒也能想得开,全当打发时间了。
用过晚膳之后,冉颜刚刚拿出箫,准备练习几遍,便听见急促的敲门声。
“冉颜!冉颜!”刘青松叫魂一样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晚绿皱着眉头,呼拉一声拉开门,“刘医生,娘子家的闺名可不能随便叫!”
唐代对女子的称呼一般都是姓氏加上排行,如冉颜便呼冉十七娘,亲昵一点的就唤十七娘、娘子,一般只有至亲才能唤其闺名。
刘青松这样的,立刻便被晚绿归置于“轻浮”,对娘子轻浮,便是不尊重,跟调戏良家女子没有两样。
“这事儿回头咱们找个地方慢慢说,我先与你们家娘子说几句重要的话!”刘青松说着便要拨开晚绿。
晚绿哪里是吃素的主儿,猛的一把将他推出门外,砰的关上门,“别以为你是萧家的医生我就怕了你,吃了几个豹子胆,敢轻薄我们家娘子!”
刘青松被推出门外,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没想到一个小丫头居然有这么大的力气,更没想明白自己哪点轻薄她们家娘子了。
晚绿哼了一声,还是进里屋通报冉颜,“娘子,刘医生要见您,是见还是不见?”
“闹嚷的这么大声,我自是听见了,让他到外间吧。”冉颜放下箫,起身向外走去。
晚绿扁扁嘴,虽然不情愿,但还是把门拉开,冲刘青松翻了个白眼道,“进来吧。”
刘青松现在也没心思跟她计较,背着大箱子晃悠悠的小跑进屋,见到冉颜便兴奋的道,“这次的案子还挺有意思,要不要一起去验尸?”
冉颜看向他,微微挑眉,示意继续说下去。
“我说你身为一个女人,应该多少有点自觉性吧!冷冰冰也就算了,还这么寡淡……”刘青松有些不满,说着说着,迎上冉颜沉冷幽黑的眼眸,将剩下的话全部咽了回去,转而道,“先说说今日死的这个乞丐吧。”
冉颜点点头,刘青松便开始说道,“这名乞丐名叫刘汶,族中排行十三,是聚水县颇有名望的刘氏庶出子孙。刘汶自小天资聪颖,十三岁便考中了秀才,被一位大儒收入州学,据说刘汶在州学名声一直不错,其师打算让他十六岁便参加进士科的考试,可惜就在他满十六岁的前一个月,他与几位友人约去郊外游玩,其间却不知原因,被人剜去了一只眼睛,形容可怖,被后州学令休,不久后又被刘氏家族逐出……”
刘青松笑眯眯的接过晚绿手中的茶,仰头饮尽。
“就因为毁容,州学和家族便把他逐出?”冉颜觉得这个根本不成理由,州学和那些家族,都重名声,怎么可能明目张胆的做出这种让人戳脊梁骨的事情?
“据说刘汶毁容之后,性格变得很是无常,行径暴戾,州学认为他这样的状态不适合继续进学,便令他回家休养半年,只可惜,刘汶非但没有平心静气,其性格越发扭曲,半年后返回州学,与同窗发生争执,重伤两人,遂被勒令退学,回到家中不久,连续与族中兄弟斗殴,于是被遣去守祖墓。”
可以说,刘汶的大好前程就是在十五岁那年的一次郊游戛然而止,从此被世俗永弃。
从天之骄子坠落到暗无天日的沼泽,容颜尽毁,很少有人能够坦然处之,更何况,他当年还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验尸结果呢?”冉颜问道。
“是中毒,砒霜。”刘青松回答的十分简约,但紧接着又好奇道,“死亡时间不超过六个时辰,奇怪的是,他面容安详,甚至似乎带着淡淡的微笑。有没有毒是让人死后发笑的?比如含笑半步颠什么的……”
冉颜微微蹙眉,并不理会他又不自觉开始发散的思维,转而问道,“死亡时间不能再缩短了吗?勘察过死亡现场了?发现尸体的那个绣娘身份确定了?”
刘青松撇撇嘴,“冉法医,我只是个郎中,不是验尸官,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很不错了。”
冉颜抿唇盯着他,这就是传说中大唐验尸高手?
被她幽冷的目光盯的浑身发寒,刘青松摆摆手道,“真是怕了你了,我今日下午只是去看了看尸体,做了初检,宋县尉说须得询问一下刘家的意见,毕竟只是被逐出家门,也不知有没有被族中除名,不能随便乱动尸体。不过,我觉着多半是被除名了,否则也不可能任由他在外面要饭,丢家族脸面,如果能解剖的话,你要不要操刀?”
“你觉得我这样能操刀吗?”冉颜淡淡道。
刘青松看了一眼冉颜还吊着的手臂,不死心的道,“不如我来解剖,你去旁观?”
冉颜有点意动,刘青松见状,连忙继续煽动,“你只需看着就行了,有什么疑问回来再研究,怎么样?”
“我明日一早便会启程离开此地。”冉颜看着外面洒进来的月光,猜测地面晾一个晚上恐怕就能行路了,况且从洛阳向四周辐射的道路都十分平整,有些还是石板路,并不难行。
“可是刺青、乞丐的奇怪面容,这些真的不是很容易遇见。”刘青松是奉命前来一路看护冉颜的伤,若告诉萧颂他为了验尸才弃冉颜于不顾,他会不会信?
根据以往的经验——绝对不会!
“是吗?”这种事情冉颜倒是经常遇见,她只对奇怪的人体感兴趣,至于案情如何复杂,如何惊心动魄,她并不在乎,不过说好了要教刘青松验尸,她也不会食言,“砒霜中毒甚为痛苦,乞丐死亡时面容却显得很安详,甚至有笑意,可是如此?”
“正是。”刘青松点头。
“为什么一定会想到药物上?或许他在死前经历了什么,让他忘记痛苦,安然离去。听你之前所讲述,刘汶的精神方面受到重创,有没有精神病还尚未可知,许是自残服毒?或者觉得这是一种解脱?也有可能是被人用别的方法杀害后灌药,如果你认为他是被杀,你能否找到他杀的证据?”冉颜道。
人的精神很脆弱,脆弱到不堪一击,然而有的时候却很强大,强大到可以让人忽略一切身体上的苦楚。
刘青松仔细回忆了一下,面色难得正经一回,“听说现场没有挣扎的痕迹,刘汶尸体上也没有暴力作用的痕迹。你怀疑他是自杀?”
“不。”冉颜立刻否定,道,“一个验尸官的思维顺序是,‘先他杀,后自杀’,抱着怀疑的心态,到尸体上找出一切证据。尸体上没有暴力痕迹,他可能被人哄骗着吃下了掺有砒霜的食物,想要佐证这一点,最好的办法便是解剖胃部。”
识别尸体的胃内容物,是每一个合格法医应具备的素质。
“什么是胃内容物?就是比人吃下去再吐出来还要糜烂几倍的东西。有时候需要借助仪器来分辨其中的成分,在大唐,就只能靠运气了。如果是食后四个小时之内死亡,尚且还能分辨出食物的形状种类。”冉颜自顾自的缓缓解释道。
刘青松几欲作呕,他以前解剖都是凭借着对人体的了解,去发现它们的异状,却从来没有把五脏六五都剖开来看。
“我觉得……你其实话一点也不少。”刘青松觉得冉颜是故意说这些给他添堵。
冉颜分析起专业来,向来不会吝惜言辞,能有多详细就说多详细,能有多犀利就说多犀利,越直白仔细越好。
至于生活中,冉颜亦是如此,有必要的时候也不会把话藏在肚子里,同样也不喜欢说多余的话。
晚绿在一旁听着,却未曾太过注意冉颜话中的意思,她有刹那的恍惚,眼前这个人根本不是她家娘子。
刘青松颤巍巍的回了自己屋里,连一贯爱吃的夜宵都撇到一旁,他第一次痛恨自己的想象力怎么如此丰富!
“造孽啊!都怪爹妈把我脑子生的太好了!”刘青松看着几上的饭菜,压下胃中涌上来的酸水,干脆把头埋在被子里。
一夜无事,次日清晨,果如冉颜所料,冉氏装着货物的马车已经停在了官道附近。
冉颜用完早膳之后,尔冬便过来请她上马车。
刘青松满身沧桑的拖着箱子,也爬上了自己的马车,嘱咐车夫道,“跟着冉氏的车队走,我再睡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