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牡丹-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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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会放开,我一会儿就放开……”胤禛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这句话来,声音里的悲哀一直连到牡丹心里来。
牡丹不再挣扎了,任由他抱着。风一阵阵的紧了,天上地下,越刮越大,把一切都吹乱了,长草淹没了他们俩。牡丹却不再觉得冷,她感到疲倦,慢慢的睡过去,觉着是一朵白云轻柔温暖的环抱着她。朦胧间,她听到风的叹息,他的叹息,一句一句的在说:
……你要记得,我不会忘记你……我不会尝试去忘记你……
……我要清清楚楚的看着你……不论心里怎么样……看着你……你要记得……
牛嚼牡丹
26。
康熙四十六年,冬。
大雪下了一夜,上午刚停了,现在零零落落的又飘起雪花来。早上赶着清出来的路,又覆上了一层白色,小霜小心的走着,觉得这路上比雪厚的地方还要滑,可是又不愿踩到雪里去走,到了垂花门,忍不住停下来歇一歇。看天色,这雪还有得下呢。小霜正要穿门进去,听到身后有人喊:
“小霜。”
小霜回头一看,见是春萍。春萍看见她,要加紧两步过来,不料脚下一个趔趄,挣扎了两下方才站稳了。一个平素稳重的人这样手忙脚乱,瞧着有点滑稽,可能是怀里抱着东西的缘故。
“你这是打哪儿来?”春萍过来也扶着墙喘气。
“打福晋那儿来。姐姐手里拿的什么?来见格格吗?”
“糖炒栗子。”春萍看了一眼怀里的小包,“刚买来的,二奶奶让我给格格送过来。格格在呢吗?”
“在呢。在书房,姐姐同我来吧。”
春萍往里张望了一下,想了想道:“格格在读书,我就不进了,小霜你带进去给格格吧。”
小霜答应了,接过小包,发现还热着,也捂在胸前,跟春萍告别进门去了。走到南廊下,在阶前轻轻跺了脚,又拍拂两下身上的雪,听见门里轻声慢语的飘出来:
“雪纷纷,掩重门,不由人不断魂。
香闺里冷落谁瞅问?好一个憔悴的凭阑人!”
牡丹长叹一声,左手意兴阑珊的将书合在屏榻上,右手支腮,半垂下眼睛,再叹息一声。两个丫头傻傻的看着她,觉着格格哀怨的样子也是万份的美丽。端坐窗前,认真伏案的少年,抬起清秀的脸看了牡丹一眼,没理她,又接着埋下头去。
“格格是为了魏先生不能来烦恼吗?”小霜还站在门口,皱着小眉头猜测道
“哪儿啊,格格念诗呢。”坐在小凳上照管火盆子的小紫告诉她,“是诗里烦恼,不是格格。”
“霜丫头手里捧的什么?”牡丹抬起头懒洋洋问道。
小霜赶忙过来,“二奶奶指人送来的张记糖炒栗子,还热着呢。”因将门口碰见春萍的事说了。
牡丹来了精神,坐起身子,笑道:“还是有人瞅问啊。来,一起吃吧。”两个小丫头欢呼一声,开始热热闹闹的剥栗子,房里的书卷气立时被栗子香取代。只有窗前的少年仍旧伏案书写,对这边的热闹充耳不闻。牡丹笑瞥了他一眼,也不理会,品着栗子的香甜问:“怎么去了那么久?福晋说些什么?”
“福晋说,格格刚恢复了精气神儿,天儿又不好,过些天再去省安也是一样的。是正巧碰见王爷回府过福晋那边,又问起格格昨夜是否睡安稳了,所以耽搁了些时间。”
正说着,听到门外小声恭敬道:“格格。”
小霜去应门,一时又掀了棉帘子进来,且不关门,回道:“八贝勒府派人来。”
牡丹将身子坐直,让进来。看时,是宝澜院里的喜光。喜光参了个礼,说:“福晋说好些天没见格格了,现温了一壶梅子酒,派小的来请格格过去坐坐。”说着递上一个信封。牡丹打开一看,宝澜却没有喜光这般客气,字如其人,仿佛她正立眉扬声:“看你敢不给我来!”
牡丹笑笑折起书简,“告诉你家福晋,我申时过去。”
路上少行人,雪花飘飘洒洒。坐在轿里的牡丹觉着没乘马车是对了,多出来车轱辘的声音,必然破坏了这大雪中安静行路的景致。比如这个少年,牡丹撩着右边的挡帘,观赏少年在雪中的挺秀身姿,轻灵飘舞的雪花旁边,表情清淡的侧脸。排名第二啊,还真是挺好看的。
少年本不想理她,可是那目光粘在身上实在不去,他转头看牡丹一眼,又面无表情转回去。过了一会儿,薄薄的耳尖慢慢红了。有时候他真怀疑,格格把她调到身边,是为了玩他的,作书僮还在其次。
牡丹低笑,轿已停了。小霜扶她下轿,从西角门走进八贝勒府。喜雨正眉开眼笑的守在门口,忙忙的打千儿行礼,道:
“爷让奴才们在这儿等着,雪大路滑,请格格上辇。”
爷?“八爷在福晋那里?”牡丹打量了一下那乘四人抬辇,边坐上去边问道。
“回格格话,在呢。九爷、十爷、十四爷也在的。”喜雨一抬手,然后跟在旁边小跑着。
是谁想出这么个排场啊。牡丹将自己飘上半空,看白色的雪园里,四人抬着一个着橘红色袄的女子。从审美来说,这幅抬美图可以画一画了。
一时过了垂花门,进去宝澜的院里。早有人通报,宝澜正站在东廊阶前等着,一看见她就笑道:“我好大的面子啊,居然请动了牡丹格格。”
四人稳稳将牡丹放下,这边小霜过来扶她,那边帘子一撩,老十、十四两个跨脚出来。老十看着她呵呵笑,“你躲在家里做什么?”
几个人进屋,八阿哥已经从椅子上站起来,微笑道:“牡丹来了。”九阿哥也打招呼。
“今儿怎么这么齐全?”牡丹边说边随着宝澜在暖炕沿儿坐了,打量炕几上果然温着一壶酒,笑对宝澜道:“你用这瘦伶伶一壶酒招待这么多人吗?”
宝澜先从壶里倒出小半盅酒,递给牡丹,“先吃了去去寒气。”才答道:“本想就咱俩聊聊,谁知一听你要过来,他们几个就把营盘挪这儿来了,要不咱们在我屋里坐了岂不比这儿好。”
十四阿哥笑嘻嘻道:“这不是很久不见牡丹了吗。”又看着牡丹道,“错过了两回,说起来上次见你,已经是一个多月之前了。今儿来了一问,原来都有大半月没见你,连八嫂都是。你躲家里做什么呢?”
老十虎瞪瞪的看着她。牡丹慢悠悠道:“我忙啊。”
老十等了等,等不见下文,歪头瞅瞅她,“气色瞧着倒还好。”橘红袄衬着,脸颊红扑扑的,就是似乎清减了几分。
牡丹也歪头瞅瞅他,“你瞧着也好。”好像又胖了哦。
后面这一句,其实眼睛里面也说了。老十有点红脸,抓抓耳朵,冬天嘛,吃得自然多点儿。牡丹眼睛闪了闪,笑咪咪唤道:
“十儿。”
老十一愣。门边的少年也一愣。宝澜低头笑,八阿哥、九阿哥唇边也抹上笑意,只有十四反应不过来。
牡丹这才慢悠悠转头向门边立着的少年,“我的手炉呢?”
不一向都是小霜拿着嘛。秦十知道牡丹又在耍人,也不费话,看一眼就站在牡丹身边的小霜,平板回道:“小霜拿着。”声音里的温度不比外面高多少。
老十霍一下转身看向秦十,见这个面无表情的小子他就气不打一处来,斥道:“这是个什么奴才?这么个脸跟主子说话。”秦十垂下眼。老十还要发作他,牡丹的声音把他拉回。
“我们家孩子怪是我们家的事。”牡丹抿一口梅子酒懒洋洋道,眼见少年的耳朵尖腾的红了,才斜眼向老十,“十爷操的那份心哪?”
老十瞪着她,拼命琢磨怎么回答。众人只低笑旁观,十四已是明白了,牡丹打哪儿弄来这个别扭少年?宝澜格格的笑,牡丹不知怎的就是喜欢消遣老十,而老十呢,哪回听到牡丹过府,都会兴头的跑了来,从来不知道他这么喜欢被人消遣的。
老十瞪着牡丹,瞧她慢条斯理细吃一口酒,慢条斯理微瞥他,想起人家说,面如桃瓣,目若秋波,瞪着瞪着就差不多忘了自己在干嘛。
他正呆着,八阿哥问牡丹道:“这月里头莫不是都在念书吗?前月你说请了魏一源老先生做西席。”
牡丹点头,“念了些书。”又笑,“可惜了了魏先生的好学问,教我这么一个根基浅陋的。不过这一个月里头我也颇有长进,尤其是,我现在开口问奇怪的问题已经达到了毫不愧怍的地步。魏先生也能做到不瞠目了,我们师徒可谓相处愉快。”
八阿哥听了一笑,还要说话,门帘一掀,一股外面的雪气随之进来,顿时吸引了牡丹的注意力。
牡丹眨眨眼,好大的一团棉球啊。只见它不声不响的滚进来,定在秦十旁边,一双小豆子眼开始在屋里搜索,搜索到老十,小豆子眼眨巴了两下。老十已经看见他,大喝一声:
“谁让你个丑奴才来的?”瞧瞧那是什么样子,有够十件棉衣套在身上,还是抖个不停,一抽一抽眼见要流鼻水下来。那团球被吼得一哆嗦,吓得将抄在袖笼里的手抽了出来。
“丑是不丑,就是怪了点……”牡丹喃喃评论。小豆子眼听到她的声音,忽悠转到她身上来,顿时就瞪成了大豆子。“还真是挺怪的……”
老十听见,顿时就不生小豆子眼的气了,瞅着牡丹大声得意道:“我们家孩子怪是我们家的事,格格也甭操心了。”
哟,反击了哎。牡丹好笑的看着他得意洋洋拎着那团球出去问话去。
宝澜瞧牡丹坐在暖炕上还是有点缩肩膀,命人加个火盆子进来。八阿哥也命多温两壶酒来。一时这屋里面,暖烘烘的绕着淡淡酒香,椅子桌上,暖炕案几,话题辗转,一派英国下午茶的好光景。
牡丹和宝澜低声聊着女人的话题。宝澜问:
“这个月还疼了吗?瞧着你瘦了点。”
“没怎么疼,一月比一月好了,就是懒怠着。”拿人家青春的代价啊。
“所以五哥家的格格给挡了驾?我听她唠叨说没见着你,当时还吓一跳,以为你真病了呢。你倒有本事,都将人拒在门外了,人家不怪你,还反过来挂念你。”
牡丹拿起酒盅吃了一口,有点头痛道:“怎么就给她们缠上了呢?你能不能想个法子?我还想读书呢。”那些小姑娘,说来就来,这年代也没有电话预约这一说。说是同龄人,可她感觉就是在哄一群小女孩子,没有共同话题呀。
“切!你好性儿,这得罪人的事让我去做。”宝澜笑骂,看牡丹苦着脸,才道:“行啦,我已经替你放出话去了。我说……”她呵呵笑,“我说你面儿上和气,心里其实早就不耐烦了。”
牡丹睁大眼,又笑出来。真这么说了也没什么,得回清静最重要。哎,怎么瞧怎么觉得宝澜有变化啊,这几个月里头,一点儿一点儿的……是什么呢?滋润。锋利依旧,可是眉梢眼底,笑容里头,眼见着透出滋润来了。牡丹暗里笑一笑,转头去看八阿哥,他正跟十四说着什么。胤禩转眼接住了牡丹的目光,定格两秒,唇边漾出一个笑来。
牡丹觉着开心,转回来扒拉桌上的点心。“喂,怎么都是甜的?你不知道我爱吃酸的吗?”
“爱吃酸的呀……”宝澜拖长了声音,眼半瞅着她一旁笑开去。
爱吃酸的怎么啦,牡丹看着那个坏笑不解。她是知道有人怀孕了爱吃酸的,可她一个没出阁的格格,宝澜当着这么些人开这个玩笑,是不是有点儿惊世骇俗啊?
老十不知什么时候站一旁,听着了这话,看牡丹反应不过来的样子,立刻大声道:“我知道,爱吃酸的女人最会生儿子!”说完了,看牡丹一呆,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也呆住了。
牡丹是真的呆住了,不知道怎么反应,然后觉得脸上徐图烧起来。八阿哥三个,经老十的一嗓门儿也一下停住了谈话。胤禩看了看牡丹面色,皱眉看向老十,却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说他。宝澜也尴尬了,立眉骂道:“你个老十!说话也不看个对象。”
牡丹脑子转了两圈,还是不知道怎么化解尴尬。她没那么豪放,当一群大男人讨论能不能生儿子。谁知那粗老十,见牡丹生平第一回被自己堵得说不出话来,脸上竟开始现了得色出来。
“格格,天儿不早了,王爷嘱咐早回去的。”突然一个少年的声音响起。
牡丹看向跨前一步的秦十。薄薄的嘴唇紧抿着,哦,十儿恼了,要给他们来个釜底抽薪。
八阿哥瞧了少年一眼,看牡丹沉吟,开口道:“晚饭在这儿用了吧。我已经叫了春和班,他们新排了一折子戏。”
春蛙秋蝉
27。 (一)
康熙四十六年,冬。
“一根竹竿儿”秦十一等在门口。胤祥看着他瘦高的身子弯下去打千儿,不禁猜想他知不知道小紫给他的这个称呼。奇怪,刚才路上他还因为太子胸中窒闷着,一跨进这门坎儿,就开始想这些有啊没的了。
“我们家二爷让奴才这儿候着十三爷,地儿换在五月厅了。路滑,爷您留神脚底下。”
在牡丹那里?“其他人都到了?” 胤祥挥挥手,示意小吉子不必扶他,跟着穿过了前堂,往另一方向的院落走去。
“只大爷出门还没回来。”秦十一声音绵绵的,不过说话倒也言简意赅。
说话间已经到了牡丹院子的垂花门前,一阵笛声传来,胤祥站住了脚。笛韵悠扬,绕上墙头青瓦上覆盖的白雪,雪辉变得轻柔,笛声却染上了雪的微凉。是明前。他不管吹何曲子,总是透出几分青郁来,却每每在忧伤要触到人时,又自力振作,笛声重新变得从容,用一个浅笑拂开感伤,只在雪上划过一道浅浅痕迹。此时的牡丹,必是微微斜靠在椅背上静静倾听,眼睛或许偶尔沉思的闪过明前,但是眸光浅笑徐缓流动,一点笛声里的凉意也不沾……
秦十一见胤祥驻足不前,并不出声提醒,小吉子则眨眼看着主子沉思的神情。三人良久站在墙外。一会儿之后,十三才提脚跨进院去。
院内天井的雪方正一块,上面一个穿行的脚印也没有,显见是特意维持的。能想象平日南书房有读书声时,这一方天地的宁静。但是此时没有宁静。笛声落下,东廊门里传来笑闹声,一个雄浑的嗓音抗议道:
“明前你不对啊。我这刚烤得暖和了,经你一吹,连这屋里也冷飕飕的了。”
“唐川兄在理,明前是不对。” 胤祥朗声一句,跨进屋来。
屋里几人都笑着站起身来,大家随便拍肩膀、拱手打招呼。对胤祥,虽然不像其他人一般以字相称,还恭敬叫一声“十三爷”,但是一群人是潇洒对潇洒,几个月下来,已经一点儿生分不见了。更唐川、康佑两个,有时还会唤上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