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东坡断案传奇-第1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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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那毒蛇溜将入室,故而酿成此祸?”
苏公摇头道:“徐大人此言差矣。”徐君猷不解其意,问道:“苏大人以为怎生回事?”苏公不言,指指衣袍。徐君猷一愣,而后恍然大悟:此时乃是二月底,天气甚是清冷,蛇蛙等尚蛰伏在地,未曾出洞!如此言来,朱溪并非是蛇噬咬。徐君猷望着苏公,茫然道:“徐某愚钝,以学士大人之见,朱溪因何致死?”苏公思忖道:“观其症状,当是被毒蛇所噬。”徐君猷似有所悟,道:“徐某明白矣。”苏公道:“愿闻其详。”徐君猷脸色严峻,道:“朱溪乃是被人谋杀。”
苏公道:“何以见得?”徐君猷道:“此时节蛇虫蛰伏在地,不曾出来。那凶手伪造毒蛇噬咬症状,意欲误我等耳目,可惜忘却蛇虫有时节之变。”苏公手捋胡须,道:“若此伤痕乃是凶手伪造,可见凶手深谙毒蛇习性,寻常人等,断然无有此般手法。若其深谙毒蛇习性,又怎会犯此大忌?”徐君猷一愣,迟疑道:“苏大人如此言语,认定此事非是人为?徐某益发糊涂矣。”苏公道:“万事万物,虽有常理,但亦有悖常理之时。看似有悖常理,实则又在常理之中。”徐君猷不解道:“苏大人此言何意?何谓看似有悖常理,又在常理之中?”
苏公道:“白乐天任九州司马之时,登庐山,畅游大林寺,时值暮春,江南芳华菲尽,而大林寺桃花嫣然盛开,白乐天见此情景,大感惊奇,遂写下《游庐山大林寺》一诗。只道是: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山中。细读此诗,颇有意味,‘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此为何也?似是有悖常理,实则在常理之中。庐山山势甚高,自下往上,由暖变凉,雨水亦变异,山上桃花因之而变化也。”徐君猷道:“言到此诗,徐某曾闻沈存中沈大人论述,他道:士气有早晚,天时有愆伏,诸越则桃李冬实,朔漠则桃李夏荣,此地气不同也。只是苏大人言及此些,与朱溪之死有何干系?”
苏公道:“蛇蛙因寒而蛰伏,因暖而出洞,此是常理。若如山寺桃花一般,地气变异,蛇蛙蛰伏亦会变之?”徐君猷悟道:“苏大人言之有理。那蛇定是因气暖而苏醒,故而袭噬朱溪。”苏公四下细细察看,近得床榻前,见得白布棉枕,便取过棉枕,枕下并无一物,翻转来看,却见白枕面上有些脏迹皱痕。苏公辨认,似是指痕,正疑惑时,却见棉枕处垫被露出一段丝绸。苏公掀开枕头,取出那丝绸,置于掌上,却原来是一方绸帕,绸帕上绣有两只蝴蝶,张翅飞舞于数朵花上,惟妙惟肖,甚是精致。绸帕散发丝丝清香,苏公闻得香气,不由叹息一声,又去掀那棉被,猛然唬得一惊:只见那被褥下赫然盘着一条竹叶青蛇!
徐君猷惊诧不已,惊退数步。苏公寻得一根短杆,小心挑拨那竹叶青蛇,那蛇一动不动。苏公又拨弄数下,但见那竹叶青蛇稍有动弹。徐君猷疑道:“此蛇甚是迟钝,怎生咬人?”苏公道:“此刻如此,之前未必如此。”徐君猷思索道:“蛇眠于洞穴内,何故至此?”苏公道:“徐大人问得是,此便是朱溪丧命缘故,此蛇断然不是自行爬将至此。”徐君猷皱眉道:“莫不是有人将僵蛇塞入朱溪被褥之内,待朱溪上床就寝,那被褥内热热和和,僵蛇渐而苏醒过来,欲爬将出来,朱溪或有察觉,从而惊触毒蛊,那蛇便噬咬朱溪脖颈,朱溪迷糊之中或未在意。待毒性大发,疼痛难忍,滚将下床,挣扎而死。”
苏公手拈胡须,道:“此蛇至此,或是朱溪自携带来,或是他人塞入,前者甚少可能,如徐大人推论,或是他人有意为之。”徐君猷道:“朱溪为人和善,颇有声望,甚人欲加害于他?”苏公道:“但凡谋害,必有其意图,只是我等尚无从知晓。”徐君猷然之,道:“凶身定是朱先生熟识之人。”苏公思忖道:“自杀还是谋杀,尚无法定论。当先令仵作勘验尸首。”徐君猷然之。二人出了书房,至廊阶边,有书院先生过来询问情形。徐君猷叹息一声,实情相告,又令先生好生看护,待仵作前来验尸。
庭院中约莫有十余人,其中先生模样者四五人,其余皆是学子。徐君猷正与温七言语,似是交代书院事宜。苏公环视书院,但见楼阁厅堂、竹林草坪,草坪端头有一堵白墙,墙面上书着“立德、修身、勤学”六个大字,每字约莫七八尺见方。苏公暗自感叹:苏某见天下书院甚多,如临江书院这般规模者,确实少有,又以立德、修身为本,此朱溪先生真知灼见也。若我大宋各路州府县郡皆如此重教兴学,何愁我大宋不强?
苏公感叹之余,但闻得两位先生言语,一人道:“齐先生神色疲倦,莫不是又熬夜不成?”另一先生正是齐信礼,连连摇头道:“哪里熬甚夜?昨日头昏昏然,一早倒头便睡了。一觉醒来,天色大亮,至此头兀自有些昏然。”那先生叹道:“我等每日与书卷为生,常年累月,心劳甚重,又少于行动,故易多生内疾,不可小觑,故需加心留意,修身养性,调理内外。”苏公闻听,不由思索起几位因病英年早逝的好友来,心中暗自感叹,忽瞥见一位先生偏头张望,脸上悄然闪过一丝冷笑。苏公疑云顿起。
苏公留心察看那先生,那人约莫四十,着一身灰布衣袍,面目憨厚。徐君猷与先生言罢,近得苏公前,道:“徐某素闻苏大人善察微知细,不知于此案有何见解?”苏公反问道:“徐大人何以认为?”徐君猷叹道:“徐某一团雾水。”苏公道:“却不知是何人发现尸首?”徐君猷道:“乃是温七先生。”徐君猷指点其人,正是适才与徐君猷言语之人。苏公道:“温先生身旁那着灰色衣袍者何人?”徐君猷道:“乃是周中先生。”苏公道:“他二人与朱溪相交如何?”徐君猷疑道:“莫非苏大人疑心他二人?他三人乃是多年好友。”苏公淡然一笑,道:“徐大人多疑也。苏某不过是信口问来。徐大人可细问温七发现尸首前后情形?”徐君猷点头道:“温先生一早不见朱先生,便来不倦堂,呼唤数声,不见回应,便想推门进屋,岂料那门亦闩上了。”苏公问道:“那门自内闩上了?”徐君猷然之,道:“正是。温先生不知何故,又叫嚷半晌,仍不见回应,料想出了意外,便唤来刘相覃等学生,拨开窗格,进得屋去。”苏公道:“他等可曾动得尸首?”徐君猷道:“闻温先生言,他等只近得前去看了一番,未曾动尸首。”苏公思忖道:“适才大人言他等乃是拨开窗格进得屋内,却不知是前窗还是后窗?”徐君猷指着廊下窗格,道:“乃是前窗。”苏公思索起后窗开启,急忙道:“且到后窗下一看。”
徐君猷遂唤来温七先生,令其引路。温七引徐君猷、苏公绕过厢房,入得竹林,竹林中有一条小径,曲折前行,不多时,便来得朱溪居室后窗处。苏公环视四下翠竹,又见满地竹叶,近得窗格,细心察看,果然见得地上一凹处,且有滑痕。苏公暗自猜想:“此印尚新,必是那厮自窗沿跳下,又险些滑倒,或是危急时抓得竹茎,方未跌倒。”忽眼前一亮,见枯叶间有一物,急忙拾将起来,却是一青瓷小葫芦瓶,置于掌中,约莫中指长短,察看表面,显是失落不久,心中猜测:莫不是那凶手跃身时所遗失?
徐君猷近得前来,见得那小葫芦瓶,奇道:“此是何物?”苏公使个眼色,遂纳入袖内。徐君猷会意,遂不追问。苏公又细心察看四下,无有发现。徐君猷见状,遂言回去。出竹林时,苏公问温七道:“温先生,闻徐大人言及,你与朱先生乃是故交?”温七黯然道:“回苏大人,小人与朱兄乃是昔日同窗,颇有交情。可惜小人时运不济,未能谋得功名,便在黄州城西五十里的赤岗书院糊口度日。自朱兄主教临江书院,后请得小人前来帮闲,不禁已有三年。正当我临江书院腾达之时,不想朱兄他竟……”言至此,温七伤感欲泣。苏公道:“那周中先生亦是朱先生故交?”温七然之,道:“亦有十年交情矣。我等前来临江书院,皆是朱兄所邀。”苏公道:“先生可曾闻得朱先生有甚仇家?”温七一愣,道:“仇家?朱兄为人甚好,何来仇家。苏大人何出此言?”苏公又问道:“朱先生从未与人有过怨隙?”温七连连摇头,道:“朱兄为人温柔敦厚,温润而泽,严以律己,宽以待人,精金良玉,明德惟馨,实乃我黄州名士也。”苏公叹道:“初至黄州,朱先生亲往迎候,苏某甚是感激,早有拜见之心,岂料天嫉英才。”
一行人回到不倦堂前院,但闻得痛哭之声,有学生道是朱溪家眷来了。温七急忙过去劝慰。徐君猷见得,不由叹道:“朱溪先生讲说授徒,爱人以德,又另辟新奇,壮大书院,见解颇为独到,黄州百姓,无论贫富贵贱,求学之风盛起,皆以子弟入临江书院为荣,以得朱溪先生教诲为荣。可惜今日朱溪西去,我黄州何人可承其衣钵?”苏公问道:“却不知这朱先生用何新奇之法主教临江书院?”徐君猷道:“临江书院非比其他书院学堂,朱溪招募学生,但凡聪明优异者,录用之,非但免却学钱,还补贴其生计费用,凡如吃穿住等。但有优异者,予以奖赏。譬如那刘相覃,自小聪明,可惜其父早亡,余下母亲高氏,家境甚是贫寒,哪里交得起学钱,本已辍学,朱溪亲往刘家,说服高氏,不但免却学钱,反资助其家用。那刘相覃果然灵心慧性,勤奋好学,深得朱溪喜爱。”苏公惊叹不已,奇道:“前闻徐大人言书院有数百之众,若依此法,临江书院怎生维持?”
徐君猷道:“此便是朱溪主教高妙之处。临江书院声誉甚佳,求学者趋之若骛,入此门槛者,不过两种人,或是学识优异者,或是以银两开道者。数百之众,学识优异者,不过十之二三,余者皆是家境殷实,捐献银两,方可入院读书。朱溪以富养学,绰绰有余。”苏公惊诧道:“以富养学?此法果然新奇。”徐君猷又道:“但凡贫穷人家子弟勤奋好学,往往因家中无力承担学钱,不得已中途废业,人才自此湮没。徐某尝思索:普天之下,无论贫富,当人人有书读,不做那目不识丁之人。可惜徐某徒有其想。不想朱先生施此新法,颇如我愿,通判元悟躬元大人更是鼎力支持。”苏公不免赞叹,又问道:“却不知那需多少银两方可入得书院?”徐君猷道:“每年需交纳纹银二十两。”苏公闻听,大吃一惊,道:“竟要如此之多!”徐君猷叹道:“这临江书院终非人人可入也,亦有人花却百两银子方入得书院。”
苏公思忖道:“如此言来,这临江书院每年颇有收益。”徐君猷淡然一笑,道:“朱先生主教,相比你我那微薄月俸,不知强过多少。即便是那商贾,亦多有不及。”苏公闻听,叹息不已,转念一想,道:“细细想来,此中颇多隐患。但有异心,必走邪道。”徐君猷不解,道:“苏大人此言怎讲?”苏公道:“朱先生施此新法,若天下书院皆效仿,必然分做两端,或是学识甚为优异者,或是家境甚为殷实者,界于中间者,岂非无入学之机?师者,师德为先,学问其后。但师者,终归是凡夫俗子,若过于注重银两,少有不动心者。各书院又不免明争暗斗,相互诋毁。”徐君猷不以为然,道:“苏大人过虑也。师者当修身养性立德。如你所言,那为师尊者,岂非与那商贾小贩一般?”苏公叹道:“若如此,则远逊于商贾小贩也。商贾小贩只是牟利而已,那师尊者牟利之外,更是误人子弟,贻害百年。”徐君猷连连摇头,道:“苏大人言重矣。”
苏公思忖道:“朱溪之死,或是因此而起。”徐君猷疑惑道:“怎的是因此而起?”苏公道:“依徐大人并温七之言,朱先生似无仇家。凶身谋害朱溪,是何意图?不过是钱财、私情等。闻大人适才言语。苏某不免思量:这临江书院现库存多少银两?”徐君猷一愣,似有所思,道:“苏大人果然神思敏捷,徐某怎生未想到!莫不是有人欲窃或已经窃得书院库银,不想被朱溪发现,故而杀人灭口?”
苏公道:“徐大人当先自书院帐目着手。此外,苏某又一想,临江书院如此牟利,主教一职,不免有人垂涎三尺。朱溪一死,谁人来接任之?”徐君猷闻听,惊诧不已,低声道:“依苏大人之言,那接任者或是真凶?”苏公苦笑一声,道:“自古至今,或至百千年后,为权位而谋害人者,湮湮不灭。若得书院主教,一年何止百两银子?但朱溪不死,他人怎能接替?”徐君猷目瞪口呆,望着苏公,半晌无语。
苏公自袖内摸出那小葫芦瓷瓶,扯去瓶塞,小心嗅了嗅,只觉一股酒香扑鼻而来。苏公诧异:却原来是个小酒壶。遂示与徐君猷看。徐君猷疑道:“苏大人以为此瓶乃是凶手遗失?”苏公道:“甚有可能。”徐君猷思忖道:“亦或与命案无关。”苏公迟疑片刻,将小葫芦瓶交与徐君猷,又道:“苏某还有一事不甚清楚。”徐君猷收了小葫芦瓶,道:“何事?”苏公皱眉道:“竹叶青蛇虽毒,人被其咬后,其间尚有毒性发作时辰,且其毒一时难以致人死命。朱先生被毒蛇咬伤,至今晨发现尸首,前后不过六个时辰。甚是可疑。”徐君猷疑惑道:“徐某愚钝,不解何意?”苏公道:“苏某窃以为,朱溪非是因毒蛇噬咬致死。”徐君猷惊诧不已,道:“苏大人以为朱溪怎生毙命?”苏公思忖道:“那凶手想必是用毒蛇噬咬作假相,迷惑我等。至于朱溪真正死因,还需仵作勘验。”徐君猷道:“若是仵作亦断定是毒蛇致死,怎生奈何?”苏公一愣,顿时语塞。
约莫一顿饭时刻,黄州府三班捕头程贯引众公差并仵作来得临江书院,程贯入得不倦堂,声色俱厉道:“闲杂人等,皆滚出院去。”众公差纷纷吆喝,上前将先生学生推推赶赶。程贯见一旁数人一动不动,兀自言语甚么,于其指令充耳不闻,不由心生怒气,上得前去,对着一厮后脑便是一巴掌,骂道:“你这撮鸟,兀自聋了耳朵,不曾闻得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