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的迷失 作者:叶曙明-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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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5年,日俄战争刚刚结束,在“火红的夕阳”照耀下,满洲原野依然硝烟弥漫,日本人还没有从纵情狂欢之中平静下来。但是,对于中国人来说,把自己的锦绣山河提供给外国人打仗,天朝尊严,扫地无遗。在亡国空气的笼罩下,反叛情绪油然而生。离经叛道的言论,在中国留日学生中,尤为畅销。谈论革命,已经成了公开事情。
7月30日,孙文与来自湖南的黄兴、宋教仁、陈天华、来自广东的冯自由、胡毅生、汪精卫、朱执信等人,在日本东京共同组织“中国同盟会”。同盟会所揭橥的宗旨为:“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创立民国,平均地权”。在东京加盟的留学生就有好几百人。除甘肃没有留日学生外,17省的人都有。第一年(1905年7~12月)入会的成员,如果以籍贯划分,广东人数最多(170人),湖南居其二(158人);陕西最少(4人)。可见王朝叛徒,多出于南方。
黄兴
同盟会本部设在东京。孙文(广东籍)担任总理,绰号黄鬍子的黄兴(湖南籍)担任庶务部总干事,马君武(广西籍)、陈天华(湖南籍)负责书记部,程家柽(安徽籍)、廖仲恺(广东籍)负责外务部,宋教仁(湖南籍)为司法部检事,汪精卫(广东籍)为评议部长。后来马君武入京都工科大学就读,书记部一职,孙文指定由广东人胡汉民接任。会中要职,几乎全由南方人掌握。孙文的亲信,有所谓“上三”、“下三”之说,“上三”是指胡汉民、汪精卫、廖仲恺;“下三”是指朱执信、邓铿、古应芬。这六个人全是老广。
同盟会纲领第一条“驱除鞑虏”,把同盟会革命定位于“汉族革命”,这已经使中国现代化的进程,偏离了正确方向。驱除鞑虏之后,是否平均地权就为最重要和最急迫的事情?如何平均?这一切,在当时人们已各持歧见。许多人觉得,平均地权并非急务,且陈义过高,不利于发展组织,建议删除。
但孙文认为革命成功后,要避免重蹈欧美日本的故辙,就必须平均地权,节制资本。他宣布自己的政治主张是共和主义。“人民自治是政治的极则”。但何为“共和”?孙文向友人解释说,共和“是我国治世的真髓,先哲的遗业”,可以上溯到三代之治,“而所谓三代之治,的确掌握了共和的真谛”。由此可证,孙文心目中的“共和”,与近代世界的民主制度,扯不上什么关系,欧、美、日的模式全是“覆辙”。他承认他的理想是怀古的,不过,“其所以怀古,岂不正是抱有伟大理想的证据吗?”[日]宫崎滔天《三十三年之梦》。花城出版社、三联书店(香港),1981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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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第一章王朝的叛徒(8)
无论从理论或实践上看,孙文的共和思想都是十分混乱与模糊的。他的平均地权与节制资本,也无任何具体实施计划,直到1924年前后,才在苏俄顾问的帮助下,搞出一个二五减租的方案和制订劳动法,但始终没有认真贯彻。
南方人并不是天生有民主、共和的基因,而是由于地理关系,长期耳濡目染,较易接受西方的文化概念,也意识到这是一种强势话语,于是借钟馗打鬼而已。从洪秀全的皇上帝天父始,以迄于今,各式各样的“改良”、“变法”、“革命”,概莫能外。
在孙文的心底里,也许更多地把自己视作天下寄其身的圣人,而不是某一党派的领导。他成立同盟会的目的,是希望把它变成全国帮会组织的大同盟,以“驱逐鞑虏”的旗帜,一统江湖,号令天下。同盟会盟书、宣言、方略上的日期均以“天运某年某月某日”纪年,所谓“天运”者,乃洪门三合会的年号。
在讨论成立同盟会的会议上,有人对孙文的理想表示怀疑,提出质问:“将来革命成功,先生其为帝王乎?抑为民主乎?”当时孙文、黄兴均默然相对。现场气氛变得十分尴尬。安徽党人程家柽急忙打圆场:“如果吾人之心中,苟无慕乎从龙之荣,则君主无自而生。今日之会,只问满清要不要打倒,不问是帝王还是民主。”冯自由《革命逸史》(第六集)。中华书局,1981年版。他的回答很妙:如果你们都不想做臣子,哪来的君主呢?
1906年12月2日,同盟会在东京神田锦辉馆召开《民报》周年纪念会。赴会者竟达万人。孙文在会上宣讲革命方略,他的理想是建立一个五权分立的民主国家。其大旨可分为军政、训政和宪政三个时期。听众们如醉如狂,欢呼声、鼓掌声如同暴风骤雨。
这是一个风云激荡的大时代。
然而,大会刚刚结束,同盟会为了革命军的旗帜式样,便发生了一番明争暗斗。孙文建议采用青天白日旗:旗帜上一轮白日,周围是十二道叉光。青色代表平等,白色代表博爱,十二道叉光代表干支之数,富有中国味道。
其实,这面旗子是当年兴中会用过的,如果同盟会沿用之,则意味着奉兴中会为正朔。但实际上兴中会早已消亡,同盟会中有兴中会历史的人,不过寥寥数个,如何能令以黄兴为首的、人数最多的华兴会信服?
黄兴提出反对青天白日旗的理由是:这个图案与日本太阳旗相似,“有日本并华之象”,应尽快毁弃。不如改为井字旗。井字代表井田制,井田制同样很有中国味道。与孙文信赖日本的态度相反,黄兴对日本没有多少好感。
孙文绝不稍让,坚持用青天白日旗,因为在以往的革命中,“托命于是旗者数万人”,决不能放弃。井字意思虽好,图案太缺乏美感了。双方愈吵愈激烈,黄兴甚至怒不可遏地声称要退出同盟会。
这些革命家们在策划推翻帝制时,脑子里充满了对尧舜时代那些古老传说的憧憬。
最后黄鬍子为了团结,虽然十二万分不情愿,也勉强接受了青天白日旗。但宋教仁却从这次争论中,感觉孙文不易共事,有了另起炉灶的打算。他辞去同盟会庶务干事一职,离开日本回国,到东北和白山黑水的会党联络去了。
其实,这场争吵完全不是什么美感问题。因为这面旗帜将作为一个永恒的标志,载入史册,所以采用谁的旗帜,似乎就等于承认谁是历史的创造者。几乎每个政治家,都沉浸在同样的梦想中。
【叁】当孙文向皇权宣战时,他相信会有3500万帮会成员追随他的革命事业。革命党之所以能够把人们团结在一个团体中,不是主义的成功,而是秘密帮会的成功。
旗帜式样的争论,终于告一段落。1907年农历新年刚过不久,孙文和胡汉民一起离开日本,前往南洋筹划革命军事去了。
形势发展之快,出乎人们的预料之外。
孙文作为中国民族主义的象征,他把自己大部分的精力和时间,都花在策动下层造反这一艰巨工作上面。尽管他游历过世界很多地方,能说流利的英语,并在香港公理会教堂受洗成为基督徒,他对西方政治和社会具有比其他中国人更深的认识,但他在从事革命工作时,却更热心于利用江湖游民中的秘密帮会。据他估计,全国的秘密帮会中,大概有3500万会员会追随他的革命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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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第一章王朝的叛徒(9)
孙文他们经新加坡到了安南(越南),在河内设立秘密机关。孙文化名高达生,胡汉民化名陈同,以饮食业为掩护,招纳亡命志士。这是胡汉民第一次从事实际的武装革命。他发现在民间活动的所谓革命党人,竟大部分为江湖道上的绿林好汉、贩夫走卒。孙文在策动他们起义时,金钱的力量远远大于主义的力量。
孙文用来收买会党的钱,主要来源是靠西贡的银行买办曾锡周和巴黎富商张静江的鼎力支持。
张静江夫妇张静江是浙江吴兴南浔镇人,他的家族为南浔四大巨富之一,他在上海设有通运公司、通义银行和大纶绸缎局,在巴黎、纽约均有通运公司的分公司,此外还兼营汇兑和其他进出口贸易。他本人长年住在巴黎。
孙文向胡汉民介绍张静江时说:
“他是一个很奇怪很豪爽的人。他曾经对我说,‘你是主张革命的,我也是很赞成革命的,我老实告诉你吧,我在法国做生意,赚了几万块钱。你发动革命时,我可以拿五万元来帮助你,打电报的时候依A、B、C、D、E的次序,A字要一万元,B字要二万元,E字要五万元。这就算是你打电报给我要钱和要多少钱的密码吧。’”
胡汉民觉得这近乎天方夜谭。他问孙文试过没有。孙文说没试过,“但我觉得这个人是一个信实人,不会说诳的。”这时他们正好急需一笔钱在黄冈、惠州、防城、镇南关策动起义。胡汉民半信半疑,给巴黎拍了一个A字电报,那边果然立即汇来一万元。他们再打了个E字电报,五万元也很快就汇到了。
胡汉民写了一封长信给张静江,说明这笔钱的用途,以示妥慎负责。张静江并不回信,只是托朋友转告:“我并不需要你们写长信,难道我是接到你们的长信才相信你们的吗?以后你们只要实行做革命事业,就胜于发长信给我了。”
现在,资产阶级的钱,开始源源不绝地流入江湖好汉的手中了。
胡汉民从河内到香港,协助黄冈、惠州会党起义。革命党在日本买了一批军火,用船运到汕尾。等到运载军火的船靠岸时,胡汉民才发现连装运军火的驳船、工人一个也没有,岸上反而挤满了瞧热闹的闲人。官府觉得事有可疑,派了一条兵轮前来检查。军火船只好匆匆避往香港,军火全让日本警方扣留了。
以后革命党在惠州、防城又发动了一连串的起义,虽然秘密帮会非常热心,每次举事,总能啸聚一帮徒众。但最后都是莫名其妙地失败了。
有一次孙文在一位帮会弟子身上发现一包毒药,他惊奇地问:“你总是随身带着这种东西的吗?”那个帮会弟子慨然说,“大丈夫死不足惜,一旦被擒,这就是我的唯一归宿。”孙文冷冷地说:“你很害怕被杀吗?你带着毒药,就是怕死的证明!我们广东人有句话,‘大丈夫自有人来杀我,我不自杀’。这才是革命者的气概,我劝你还是不要带这些毒药。”
在镇南关,胡汉民曾经追随孙文、黄兴星夜抢占一个炮台,准备向清军发动进攻。道路崎岖,行进艰难。胡汉民一介书生,从未受过行军之苦,刚爬到半山腰,就倒地昏迷不醒了。几位冒险家终于登上炮台。等到天明以后才发现,大炮的方向全是对着安南的,根本打不到中国境内。在他们中间唯一会打炮的,是一位雇来的有鸦片烟瘾的法国退役炮兵中尉,此刻正在一旁吞云吐雾。等他过足了瘾,象征性地打了几炮,然后匆匆撤离。
行动之草率,令人难以置信。但孙文就喜欢冒险,和其他中国人一样,有时重象征甚于重实际。孙文反清20余年,这是头一回亲自向敌人开炮,其象征意义非常重大。谁也没有指望这些冒险能够成功,包括孙文在内。它们与其说是军事革命,不如说是一种宣传更为恰当。其作用不在于一举推翻政府,而在于造成声势,使朝廷疲于奔命。
然而,由于不间断地发动起义——继镇南关之后,钦廉、河口等地相继发难,但无一例外地遭到失败——已耗掉了20万元,经济面临困境。那些能拿得出钱来的人,远离事件中心,对革命党募捐的用途,难免产生怀疑。筹款愈来愈困难了。而同盟会内部,因筹款问题,引致以章太炎、陶成章为首的江、浙人与孙文交恶,双方形同水火,黄兴居中百般调停,也没有效果,江、浙人在党内发动了一场气势汹汹的“倒孙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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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第一章王朝的叛徒(10)
汪精卫在东京每每谈起这些事情,都流露出悲观、愤懑的情绪。终于,在1909年,他绝望地表示,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他只好效法荆轲刺秦王,不惜“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去暗杀朝廷大员。他的妻子陈璧君为了帮助丈夫行刺,也在努力学习击剑。
当时胡汉民正在香港和赵声等人筹划一次新的起义,他深知汪精卫一介寒儒,根本不是干这种事情的料,从公从私,均须全力阻止。他立即去信规劝,建议汪氏在东京续办《民报》,以牵制他潜返内地的计划。但汪氏终于抛开一切,毅然回国,北上古都,密谋暗杀朝廷大员。临行前,他给胡汉民写了一封血书:“我今为薪,兄当为釜”。
这时,他们在香港筹划的起义,又是胎死腹中,来日大难,后顾茫茫。黄兴、赵声和胡汉民离开香港,飘洋过海,到南洋为下一次举事筹款。在新加坡,胡汉民接到香港电报,汪精卫谋刺摄政王失败,于4月16日在京被捕,判处无期徒刑。
【肆】革命党的每一次起义,总是经过长时间筹备之后,到最后关头变成了仓促混乱的军事冒险。失败接二连三地降临。
由于单纯依靠会党的起义,接二连三地失败,同盟会开始把目光转向新军。1908年,有一批湖南和广西的同盟会员随新军调入广东,策划以新军为主力的暴动。他们模仿哥老会的做法,在新军里散发一种叫“保亚票”的凭证,这是一张四角印有山堂香水和内外口号诗句的纸片,领了它就等于入了会。
没几天时间,新军士兵几乎个个怀里都揣着一张保亚票了。他们与同盟会联络,寻求支援,同盟会资助了他们几百块钱,作为暴动的经费。可惜还没来得及花,保亚票就被官府查获了。官府对新军进行大规模搜捕,一夜间抓了几百人,两名首领被迅速押解到广州天字码头斩首,血溅城门。
这一事件,虽然被扼杀于萌芽之中,但它标志着革命势力已经渗透到军队中了。军队加入到反叛的行列,对朝廷来说,是一个不寒而栗的凶兆。
1909年6月,孙文到了庇能。他丝毫也没有气馁,相反,他告诉大家,他已经计划好在广州再次发动起义。孙文委托胡汉民再筹五万元。但人们始料未及的是,广州新军竟于此时仓促发动起义,才一天就被镇压下去了。
同盟会在广州最好的机关被破坏了,最便利的地盘失去了,从新军逃出来的党人,恓恓惶惶,多如过江之鲫。虽然帮会兄弟讲究江湖道义,但为了招待安插他们,已经捉襟见肘,实在无法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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