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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部分

山匪-第38部分

小说: 山匪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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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挨了一把子!” 
妯娌四人抬着一桶水往回走。琴在前边,肘弯里的水火棍有一半分量搁在胯骨上,忍在旁边搭着一只手。饶在后边,双臂搂着水火棍脚下小心翼翼,大嫂十八娃在旁护着。空中飘下大而稀疏的雪片,雪片覆盖了路上往来的脚印,也覆盖了冰凌的光滑和冰碴子的锋利。妯娌四人一歪一摇地朝前行,水火棍晃闪晃闪着,一桶水的分量使它作为刑具的强硬和仪仗的威风已经丧失殆尽,它柳条儿一样柔,面条儿一般软,和着四个女人的碎步子倒也起伏和谐,雪的妙曼愈增加了这妯娌四人的朦胧和美丽。 
突然,琴的脚下一滑,她腰身一闪,水桶弹了起来,忍赶紧揽住她腰。她没有跌倒,可一桶水的分量在弹起又落下的瞬间,带着速度重重地朝水火棍冲压下去! 
咔嚓一声,水火棍折了。一桶水重重地在雪地上,刹那间流了个净光。桶底被掉了,箍着竹圈的桶身子还算完好。大嫂吓得坐了个尻子蹲儿,忍赶紧过去扶她。饶抽出水火棍,水火棍没有断成两截,它木质相连着,中间的裂口呈“之”字形,生生的白茬使俊挺笔直的水火棍在红与黑的衔接处出现了硬伤…… 
妯娌四人丢了魂一样僵立在风雪中。大嫂十八娃腰腿发瘫,几乎直不起身子,饶就叫忍扶着她。饶把烂桶底捡起来用衣襟裹着,一手提了完好的桶身子领头往回走。琴跟着她,那不争气的水火棍挟在她腋下。四人回到院子,饶如此这般地悄声作了吩咐,便各各自行其事。   
崂峪庙(5)   
忍悄悄推开上房门,吱咛一声引来孙老者的连声咳嗽。忍吓得双腿打颤,不知是进是退,正慌慌着,孙老者问:“谁?”忍轻声答:“大大,舀一升糁子。”不见炕上动静,忍就轻轻地把水火棍靠在门背后,又哐里哐当地在板柜里舀了糁子。这都是饶姐教她的,她完成得很好。 
场房里,琴轻轻拍着门板,悄声喊海鱼儿。海鱼儿披衣起来开门,琴一闪身就挤了进来。看琴脸色发红喘着粗气,又慌又神秘的样子,毫无精神准备的海鱼儿吓破了胆,一手捂了下身惶惶后退着说:“你你你、你———”又摇手说:“不敢不敢———”琴就笑了,把破桶圈儿高高地提起来给他看,海鱼儿夹一夹眼,看清了,长出一口气,兴灾乐祸着说:“好么!美么!”琴不跟他计较,亲着声儿说:“赶紧给咱修,别叫大大知道了。”海鱼儿转身坐到炕栏子上,又慢条斯理地在烟锅子里装烟,琴急着喊:“哎哎哎?”海鱼儿不拿正眼看她,冷冷地说:“谁弄的烂子谁背上。”琴过去在他的毛脸上拍了一下,丢下一句话:“你不办也得办。”就转身离去。海鱼儿愣了,反复用手搓着脸,脸上热热的,琴那温柔软和的手心,那拍中又抚的指头蛋儿,滑溜溜地仿佛有什么承诺在里边……海鱼儿胡思乱想着,就急急找了锯末削了木楔,将桶底活活地安上去,又嘟嘟嘟地朝缝隙里砸着锯末,一边忍不住就念起《九归》的口诀。 
孙老者起身穿了皮褂子,戴了毡帽子,忍服侍他喝了一盅茶,给他装好水烟,用火镰打着火媒子,看着他呼噜噜地吸上了,才轻声掩门而去。 
孙老者一哨子烟未吸毕,就又想起了欧阳询。欧阳询楷书《九成宫醴泉铭》是二儿子取仁向程掌柜的要来孝呈他的,多年来他都在读这部帖,想着蔡邕说过好书法的十六个“若”,就一直没有勇气临笔。今正逢着雪天,少了村人的走动和嘈杂,何不提笔临之?就丢开水烟锅,挺而起身,又饱吸一口气,十指交叉拔了骨节,方款款然来到门背后。刚在小板凳上落坐,嘎啦啦一声叫一只母鸡从膝下飞出,直吓了他一跳,一时就心下不悦,正要喊儿媳们来训斥,转眼又想起这事是他应允的。当时,饶要给他习书法的泥坯下搁个鸡窝,他想这又不碍了啥事就说噢你搁去,可今日这鸡没下蛋却狂叫着扑出,一时坏了他临帖的心境,就想今日这欧阳询是断然不能临了,还是再写柳公权那个“安”字吧,宝盖下有猪则家、宝盖下有女则安啊! 
粗瓷碗里的泥水水沉淀了,他提笔慢慢地搅拌着,泥水水变成灰黄的浓汁,流利中又带着黏性,他一下一下在碗沿上顺着笔毛。泥坯子的光面子上落一层虚虚的浮尘,往日书写时泥坯子洇水的感觉比宣纸还好。他执笔在手,落笔前噗地朝泥坯子上吹了一口气,浮尘扬起,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糟了,他想尿尿,这一场寒雪加重了他尿急尿频的老毛病。他急慌慌立起身,来到门口,见漫天皆白冰雪满地,就又急慌慌地回身来找他的水火棍。这水火棍成了他出门在外的拐杖,拿着心里稳实,拄着脚下踏实,他拉了左边门扇又掀开右边门扇,在右边门扇背后找着他的宝物。他拿起来,习惯性地在地上了两下,突然觉得,手里的劲道怎么虚松绵软?就平托了水火棍,在手里细看。猛然,他眼里喷出一团火:水火棍怎么折了? 
孙老者身子晃了晃,终于没有晕倒。一股子闷气憋在心间,想咳嗽胸中发堵,想呼喊舌根子发硬,他就那么平端着他的水火棍,一任眼角的浊泪满面流淌!这棍,是苦胆湾的吉祥物,也是他的身份、他的权威!是他用半生的身命塑起来的大贯爷、至今州川人仍尊敬着的大贯爷的像!从清末,到民初,到北洋,到驱刘,到老一军,到国民联军,到冯大人主陕,他孙老者的威作、他的公信、他的声誉、他的无畏、他的海量、他的平和,及至州川一地的安宁,往来兵匪的交涉打理,民事纠纷的评判合辙,流亡孤魂的安妥归葬,公役公粮官税的纳派等等,都在这一根棍上啊! 
孙老者平端着这根棍,跌跌撞撞来到院里。天上暗云飞雪,地下茫茫无痕,他仰天悲泣,如丧考妣般呼喊:“天爷啊!天爷!” 
忍最先跑了出来,她用头颈架着大大的胳膊,大声朝厦房哭喊:“饶姐!饶姐!”饶正换衣服,她要回一趟娘家,叫她黑手兄弟弄一根好木料,复制一个一模一样的水火棍。作为当家女人,她要按她的想法了结此事。她知道弄坏水火棍不是一件小事。 
听到忍的呼叫,她一边套着蓝衫的袖子,一边跑出来。看到大大呼天喊地悲痛欲绝的样子,她才知道,弄坏水火棍简直是伤天害理!心想千万不敢把大大气疯了! 
琴和大嫂十八娃也跑了出来,大雪飞扬中,四个媳妇同声喊着大大。大大是个好人,为了这个家,为了这个村,为了上下州川,他亏吃得,苦受得,谁不说贤能的孙老者是大家的依靠!而今四个媳妇竟侍候不好大大反要他痛心受气,这苦胆湾人怎么容得?天爷怎么容得? 
饶就长长地伸出胳臂,一边跑过来一边哭喊:“是我有罪啊,大大!”接着就扑通一声跪在当院里。鹅毛大雪漫天飞舞,大嫂十八娃紧挨着饶跪下,忍跪下,琴也跪下…… 
四个媳妇跪了一行,大雪倾刻覆盖了她们,满身的洁白仿佛灵堂上的披麻戴孝。   
崂峪庙(6)   
院子里一片哽咽之声。 
孙老者双手托棍僵在雪中,仰面朝天欲哭无声。毡帽子掉了,脑后的辫子散乱着,厚重的积雪使纷披的须发有了铁质的分量。 
老三来了,海鱼儿来了,一个个铁青着脸,愤怒的目光压迫着四个惹祸的女人——— 
校长孙取仁出现在院子,他身穿青布长衫,颈上搭着长围巾,头上戴着黑呢礼帽,足下踏着手工棉鞋,手中拄着一根柴棍……他目及之处,是四个女人跪着伏地痛哭,两个男人凶神恶煞僵立着,父亲雕塑一般,手里的水火棍断伤赫然! 
他轻轻走了过去,轻轻拿下水火棍,轻轻弹弹积雪,突然一个转身背起父亲,一步一顿地回到屋里。老三和海鱼儿跟了进来,三个男人把老人放在炕上,捂上被子,又侍候上热茶。 
老三捏着鼻子说:“二哥!”校长孙取仁无语,他僵硬地坐到老圈椅上。海鱼儿说:“二哥,四个嫂子去抬水———”校长孙取仁手一摆,有气无力地说:“不说了,你去城里叫老四,这么大的事,他得回来。”海鱼儿忐忑着说:“二哥,老连长派人来说有紧急军事,他脚上的伤没有好利索就连夜走了,这当儿,恐怕叫不回来吧?” 
四个女人还跪在外边哭。 
“这样———”校长孙取仁把他拄过的那根柴棍在地上一,很平静地说:“老三,你去,把院里跪着的,每人打二十棍。” 
老三小名叫镢头,大号叫兴让,他一辈子只知道在庄稼地里下苦。这个一辈子在吃喝上只会推让的老实疙瘩,对屋里这四个菩萨似的女人,他哪里下得了手?四个女人都是好女人,她们到了这个家,这个家才像了个家。这么想着就嘴里嗯嗯,脚下却不动。校长孙取仁怒了,大声喝道:“去呀!” 
老三接了柴棍,迟迟萎萎地走出去。院子里伏着四个雪疙瘩,四个雪疙瘩此起彼伏着发出呜咽之声。老三要把棍扬起来,胳膊沉得没有力。他把棍顶在心口上,喉咙里哽哽咽咽着,叫一句,哭一声:“大嫂,饶姐,二哥叫我打你们哩。” 
雪堆里的哭声更加悲戚,饶姐扬起头来,一双泪眼放着光,她抽泣着说:“你就打吧,好兄弟,你就狠狠打吧!” 
飞雪中棍子扬起又落下,持续了有一炷香的时间。听着老三痛哭的老粗声,听着四个女人的长噎短气,听着外面有一下没一下的打人声,孙校长仿佛看到麦忙天四个媳妇碾场簸糠的身影,仿佛听到四个女人并立一排打枷的声音…… 
校长孙取仁的脸上淌下两行热泪。 
饶得到一个重要消息:老四孙文谦被老连长关了禁闭!而且据司令部传出的话说,腊八节之前就要将他解押省城,交冯玉祥的军事法庭审判!她赶紧跑到高等小学将这事告诉了丈夫孙取仁,孙校长听后大吃一惊,急问:“犯了啥事?到底犯了啥事?” 
这是一个风雪之夜,陈八卦深一脚浅一脚地踏进孙老者的上房屋。饶赶紧上来侍候烟茶,又问他要不要生一盆木炭火暖和暖和,问他要不要再吃些蒸馍蘸蒜。陈八卦疲惫地靠在老圈椅里,他摇了摇手,有气无力地说:“你忙你的去。”饶就在屋角的板柜里找一点小米。琴这两天茶饭不思,只说想喝小米汤,她就把柜里的杂七杂八一件件翻腾出来,手里忙着,耳朵却灵醒,陈八卦说老四被关还要解押省城的话她全听到了。她心里慌慌着,拿了小米,轻声出门,到了厨房,手沉得拉不动风箱。好不容易熬好了小米汤,她就怯怯地舀了一碗给琴送过去。琴在炕上歪歪着,大嫂十八娃抱着小金虎和她说话。小米汤递上去,琴却说她想吃柿饼,饶又爬到牛圈楼上从瓦罐里摸出一把柿饼,跑到屋里递给琴,琴却嫌柿饼没潮霜,说血喇喇的不想吃。问她到底想吃啥,她把头顶在炕栏子上,半天不吭。大嫂就说:“十月怀胎苦是苦,可娃抱到了怀里天大的苦都忘了。我这后半生就靠金虎了,金虎是我的命根子。”说着又鼻涕眼泪地伤心,饶就赶紧说:“我是天天都想怀娃哩,可月月落个肚子空。”大嫂破泣为笑,说:“你不到学校去住,天天跟我睡我能叫你怀了娃?”琴噗儿一声笑了,大声说:“我要吃苎麻籽儿、苎麻籽儿!”大嫂说:“琴你该不是怀了个金狮子,咋尽要吃怪东西?”饶却犯了愁,说:“这苎麻籽?哎呀大嫂你知道村里谁家种过苎麻?”大嫂说:“这苎麻籽是个缺物,不过琴啊,我给你说,大烟籽嚼起来跟苎麻籽是一样样的味道。”饶就说:“对了,场房后檐墙下靠了好多大烟秆,我去折些烟头来。”说罢一阵风而去,片刻就折了一把回来,在手心里弹一弹,手心里就有了一些比籽麻还小的颗粒。琴拉过饶的手嘬嘴吱儿一吸,闭目咀嚼,连说:“好吃好吃,比苎麻籽还好吃。”大嫂说:“小时候,我经常偷吃大烟籽,那油油的味道比籽麻还香。”琴嚼着大烟籽,又要喝小米汤,又要吃柿饼。大嫂说:“琴呀,你这怀娃是享福哩,你饶姐怀娃娃了你要一样样侍候她哩。”琴就一把揽了饶,说:“饶姐比我妈都亲。” 
饶的眼里噙着泪水,说:“妯娌姊妹一伙伙么,谁跟谁呢!”她没法儿告诉琴说老四在城里出了事,就连忙找个托词到学校去把实情告诉丈夫…… 
冒着西北风,陈八卦坐了兜子在州城和苦胆湾之间往来穿梭。几经赔情折脸,总算弄清原委:老四孙营长在红崖寺的事被人告发,老连长初步给他定的罪是“收受贿银,私放匪首”。孙老者就涕泪涟涟,说:“银子钱不是谁都能拿得起的啊,钱揣在怀里,祸就在尻子后头跟着。也怪我老糊涂啊,一方桌的银元我就心里发怯,可没想到这竟是老四得的黑钱啊!”陈八卦说:“如今这年头,仗打赢了,哪个不是军需拿车拉,银元拿筐挑?问题是老连长的痒痒在哪儿,你我心知肚明啊!”孙老者气哼哼地说:“咱不是给他答应了吗?开年了就送人上去,人不送走,咱就甭想安然。我一辈子给人合辙说事哩,我不知道啥是人情世故?”   
崂峪庙(7)   
孙老者把事情看开了,就托陈八卦去给老连长身边的两个参议使了银子。黑笔戳死人哩,案卷就在他俩手里。俩参议说了:“你孙家的事儿多啊!哎哎,你家老二当校长聘教员,再聘不到人也不能聘个文丐。这文丐沿门乞讨又顺手偷人,偷人还专偷贵重宝贝,这案子也搁了两年了,我们就看你孙家咋了呀!”陈八卦没有想到,老四一出事,一个撞得两个响,连唐文诗先生也犯了案子,就试试探探地说:“咋咋?唐先生?那可是个老实书生啊!”黑黑胖胖的大参议就冷森森地笑了,反问:“老实书生?你知道他偷的是什么?他偷了人家虞司徒庙一架宋琴!知道吗?就跟诸葛亮在空城计城楼上弹的那一模一样,人家的镇庙之宝啊!”陈八卦知道唐先生课余时间喜欢操琴,但不知这琴竟是虞司徒庙的,就将信将疑着问:“真有这事啊?”高高瘦瘦的二参议就说:“唐先生盗宝的事一直给你压着,能压住了你使银子,把宝物给人家送回去,压不住了那只有按贼法办,这事先不说了。你的老四孙文谦,说起来真是对不住老连长啊!咱闲言少叙,你看是这,卷子我们先搁着,把事情往活里盘是你们自己的事,听懂了?” 
回来一说,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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