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命-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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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兄弟,我真害怕你们大爷杀了我。”
“哪能呢,大爷喜欢你。”弓长子说,“明天祭老大爷,和你一个绺子的男兵,保准顺线。”
“顺线?”李秀娟哪里懂得土匪黑话,从弓长子得意的表情分析,顺线肯定不是件好事。她问:“告诉我,啥叫顺线?”
“枪毙!”
“啊!”她倒吸一口冷气,顿时心慌起来。
“明天老大爷忌日,用当兵的血祭他,他死在兵的手里。大爷发过誓……”
一家头顶一方天,一个绺子一个规矩。每年这一天,被捉来的兵绑在拴马桩上,剥光上衣,先用刀尖在胸脯划出“奠”字,再用杯子接血,然后掺进酒里,由大柜将这杯血酒洒向灵位,众胡子随之高声道:“与灰狗子(兵)为敌,血祭大哥(大爷)!”
“我们的仇人是兵啊。”大德字在世时经常这样说。从拉起绺子起,他便与周围的兵结了仇怨。最初,大德字虔诚地笃信佛教,把打家劫舍看作对恶人的惩罚,周济穷人是行善。绺子里的人都是衣着无落的穷人,抢夺为了吃穿,从不开杀戒。后来,当兵的对他们追杀,一次竟打死十几名弟兄和数匹马。残酷的现实逼迫大德字面向佛主几番请罪,声嘶力竭地喊出个“杀”字!
《玩命》P卷(9)
“奶奶的,”大德字负伤,躺在炕上叫骂着,“都说当一天胡子,怕一辈子兵,咱当一天响马,就打一天兵!”
飞毛腿更恨兵。
一次去县城探路,飞毛腿看见一个日本军官在热闹街上调戏中国小姑娘,口喊花姑娘的,在小女孩身上乱摸乱捏。
女孩在明晃晃的军刀威胁下,惊恐和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目光是那样的无助,围观的市民木然地看着。两个穿黑色制服的警察竟然挥着黑狗尾巴似的橡皮警棒,喊道:
“靠后!圈大人薄,得看得瞧。”
女孩忽然愤怒,朝不可一世的日本军官扑去,她要用牙齿复仇。日本军官像只野兽吼叫一声,抽出军刀道:“死啦死啦的有!”军刀刚一出鞘,只听得一声枪响,日本军官当街中弹身亡。
“天妈呀!”两个警察未等醒过腔来,耳朵被枪击穿。
飞毛腿在马上骂道:“让大家记住你两个秃耳朵走狗!”
此事发生后,日本宪兵队决定清剿大德字绺子。
两年来这个绺子今天枪杀日本鬼子,明天袭击给养车,搅得驻守白音塔拉草原的日本兵鸡犬不宁。日本人调集兵力,县警察大队全部出动配合,在阴雨连绵的夜晚,包围了大德字的靠山窝棚,迫击炮、轻重机枪,一起朝土窑射击。
大德字不听飞毛腿劝阻,甩掉衣衫赤膊上阵,亲临炮台督战。日本军官咿哩哇啦地叫喊,炮弹呼啸,土窑哪里经受得住强烈炮火轰击,房屋中弹起火,几匹马被炸得血肉横飞。
忽然一根血淋淋的肠子,难分辨清楚是人的还是马的,从空中抛落在大德字脖子上,他拉扯掉了,端着发烫的枪管,刚喊出“小日本”三个字,炮台便被炸塌,他负伤倒地,依然举着枪喊:
“弟兄们,别住(阻挡)!”
“聚!”飞毛腿明白众兄弟的心理,如此死守下去,势必全绺覆没,土窑已经摇摇欲坠,岌岌可危,冲出去,是唯一的生路。马队集合完毕,将受伤者一一抬上马背。此刻,大门完全被炮火封住,从何处出院?
“跳下围墙!”飞毛腿果断地命令道。
金鬃马顺着马道驮飞毛腿来到北大墙上,刹那间,马队云飞墙顶。金鬃马畏惧地竖起前蹄,眼前是深深的壕沟,众兄弟眼睛看着二柜,只见飞毛腿夹住马腹部,身子前倾,脸紧贴马鬃,猛抽一鞭子,金鬃马虎跃而下,接着数匹马相继跳下高墙。
胡子回到老巢老龙眼,大德字已经奄奄一息,他对飞毛腿说:“二弟,我恐怕不行了……弟兄们交给你啦,记住有罪同遭,有福同享……与兵为敌!”
“抬香炉来。”大德字声音十分微弱地命令道。
青铜鼎抬来了,大德字手颤抖地拔下那炷代表自己的半根残香,将飞毛腿的香插在自己的位置上,众胡子明白,飞毛腿已晋升为大柜。
八仙桌上摆满酒碗,众胡子割破手腕,将血滴进碗里,飞毛腿端起酒碗,发誓道:
“永远跟大哥走,用当兵的血敬大哥。”
胡子马队傍晚归来,丢盔卸甲十分狼狈,打大轮这一仗他们付出不小的代价。
六
飞毛腿面无血色,表情极其痛苦,踉跄地回到卧室,立即闩门撂下窗帘,吹灭蜡烛,只留一盏马灯。在马灯照射下,她的脸青白如纸,不断地呻吟。
“你闭上眼睛,不准看我。”飞毛腿说。
李秀娟闭上眼睛,戒备的神经绷得很紧,屋内响起脱衣声和飞毛腿的呻吟。她觉得奇怪,偷偷地看,昏暗灯光中,可见一个赤裸女性的婀娜躯体,乳蜂高耸……腹部、腿部多处流血,将白皙丰满的身体染得十分可怖,飞毛腿正往伤口涂抹着什么。
“我是医生,”李秀娟朝裸体走去,说,“我来给你包扎。”
四目相对,飞毛腿犹犹豫豫。
李秀娟扯块布蘸白酒,为她擦拭伤口、涂药,昨天受伤的部位,缠裹的破布已沾在皮肉上,为防止感染,重新做了包扎。
《玩命》P卷(10)
“你喝些水,防止虚脱。”她倒杯水端给飞毛腿。
飞毛腿没拒绝。
“我们都是女人……”李秀娟想跟飞毛腿谈谈,刚说半句,话被飞毛腿打断。
“两条路可供你挑选,要么留在我身边,要么立即杀了你。”胡子大柜生硬地说。
“为什么杀我?”女兵问。
飞毛腿掏出手枪,麻利推上子弹。说:“你知道我是女人。”
李秀娟刚刚看到的一丝希望,瞬息间破灭了。飞毛腿摇身一变,又匪气、霸气,又是一个蛮横的土匪大柜。留下与胡子在一起?说个不字,枪响人亡,胡子杀人与杀只鸡没有什么区别。康志怎么办?明天,血祭……
“去?留?”飞毛腿举起枪逼问,只要她的手指轻轻一扣动,一切都完结了。从那张冷冰的、杀气腾腾的脸上,看出没有商量的余地。
“留下可以。”李秀娟为缓和紧张气氛,先做了让步,“但是有一个条件,你得先放他出去。”
“他?”飞毛腿举枪的手无力地垂下来,态度比先前缓和了许多。问,“生死的关头,你为什么想着他?”
“因为他是我的未婚夫,”李秀娟说,“我愿用我的生命换取他的自由……假如你们需要用人血祭祀的话,就用我的吧!”
“未婚夫?她是他……”飞毛腿一怔,仔细打量起女兵,像是第一次见到李秀娟似的。
“我替他去死。”李秀娟铿锵地说。
飞毛腿深深地叹口气,颓唐地躺在椅子里,闭上双眼。老天爷多么不公平啊!康志,自己一生仅爱过的一个男人,就在那间屋里羁押着。明天,假如公开出面救他,破坏绺规将深失众望。天哪,我该怎么办呢?
董水月同父亲一起被抓进警察局,父亲先死去。警察将她五花大绑,蒙住双眼堵住嘴,关进一个屋子里,四肢被分别固定住,哧啦啦衣服裤子被撕开。接着一条湿毛巾搓擦她的下身,她想并拢两条腿,但是做不到。
“放几个?”
“五个!至少五个。”
董水月觉得有双手很重地接近自己的下身,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巨大痛觉,从下向上将她击晕……她躺在土炕上了,身旁有了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婆守护,见她醒来,激动地用衣袖擦眼睛,惊喜道:
“姑娘,你可睁开眼啦。”
董水月想坐起来,下半身很沉,像坠块石头。
“别动,姑娘。”老太婆急忙按住她的手。
“我……”董水月恨自己是女孩,恨生长着惹是生非的东西。她哭喊着,想撕碎它,撕碎自己,撕碎整个黑暗的世界!
“孩子,咬牙忍耐吧。七天,就七天。”老太婆规劝道。
夜里,小腹部火烧火燎的胀痛难忍,她含泪恳求老太婆说出究竟是怎么回事。
夜深人静,董水月听见一件令人毛骨悚然的事。警察局长已有三房四妾,前不久又从烟花巷弄出来个如花似玉的名妓,整日玩乐。他觉得力不从心,到处寻找壮阳药。有人传授给他个秘方:将红枣放进黄花闺女的……七天后取出,沏水喝有奇效。据说不亚于鹿鞭、虎鞭之类。门达镇先后有三个女孩被放入了大枣,董水月是第四个。
董水月想念康志,盼望他来救她!难熬的第七天终于到了。
“警长,董水月她?”管家问。
“你说呢?”局长见董水月姿色不凡,早有打算,说,“明天你镇上挨家门口走走,说我娶五姨太,请大家喝喜酒。”
“是!”管家明白了局长的意思。
门达镇不论门户大小,都要出礼钱,康家自然不例外。康志得知警长要娶水月为妾,悲痛欲绝,病倒了。多亏康先生经心调治,才保住小儿性命。病痛之中,他悟出人生道理:天下恶人不尽,有情人难成眷属。病好后,不顾双亲阻拦,背着猎枪离开了门达镇。
一天夜里,喝得醉醺醺的局长将新娘子搂在怀里,一把尖刀从后背刺穿他的心脏,当即毙命。董水月逃出来,叩开康家房门,竟吓得康先生面如土色,冷汗直流,见她浓妆艳抹,新娘子的绸衫上粘着血迹。
《玩命》P卷(11)
“我杀了局长……”她告诉他们自己干的一切,问,“康志呢?”
康先生哭诉了儿子出走的经过,董水月欲哭无泪,默默站在康志平日睡得那铺火炕前,想着过去的事情。
“给我当媳妇吧?”康志说。
“嗯呐!”她红着脸点头答应。
“康大伯,”董水月扑通跪地,磕头辞别,“我走了!”
康先生牵出马,亲手备好鞍子,扶她上马,老泪横流道,“多保重啊,孩子!”
茫茫黑夜,何处去啊?董水月剪去长发去掉女儿装,寻找,寻找心上人……几乎走遍白音塔拉草原。
“唉!”飞毛腿独自坐在炉子旁,陷入沉思。明天,意味着什么?当太阳升起,康志将被绑在院中的拴马桩上,二柜用尖刀划他的胸脯,出现“奠”字……不,绝不可那样做!想他,盼他,到头来折磨他。不!可是,众弟兄又将如何看待自己?不能失去弟兄们,多少年来,出生入死,风餐露宿,用鲜血泡出来的兄弟情谊不能丢掉啊!
眼看三星已偏西,用不多久天就要亮了。怎么办?飞毛腿也想到同康志一起逃走,可怎么到他房子里去?老天要是有眼,一举成功,给他生个孩子……她想入非非,百感交集中她举棋不定。
李秀娟默坐一旁,观察着飞毛腿,见她时而啜泣,时而叹息,坐卧不安。
许久,飞毛腿走了出去。
关押康志的房门突然开了,闪进一个人来,到他面前说:“我救你出去!快走。”
“你是谁?”康志惊异道。
出现一个蒙面人,月光很暗,连唯一露出的双眼都看不清。
“走!”蒙面人不肯报姓名,前面引路。
康志紧随其后,绕过几间房舍,来到高高的围墙下。
“你踩上我的肩膀,翻墙过去。”蒙面人突然提出一个使康志疑惑不解的要求,“让我摸摸你的脸。”
“摸脸?”康志没往深处想,匪巢里也不容他深想。不管蒙面人是何种原因,冒生命危险搭救自己,这一点要求总该满足他的。于是,他探过头去。
一双手捂住自己的脸,轻轻地抚摸着。这双手使他脑际迅速闪过一幕:夏天,董水月用手托着自己脸,说:“你的胡须像草茬子,真硬!”
眼前这双手,让康志觉得神秘。
忽然,蒙面人的手由凉变热,并颤抖起来,月光中可见蒙面人眸子中泪花闪烁,身居匪巢这位陌生人,大义搭救又不肯露出真名实姓,摸脸,为何要摸脸啊?
“我们一起走,到我们部队……”康志说。
“不!”那双手忽然松开,蒙面人推他一下,“快走,你快走吧!”
“告诉我你的姓名,我们追剿这股匪徒时,好认出你。”康志觉得如此要求并不过分,然而,蒙面人仍然沉默不语。
这时,院内的流动哨提着马灯从前院向后院走来。看起来僻静、缺少灯光的后院,胡子是不放心的,要巡视巡查。
“来!”蒙面人蹲在大墙下说,“跳过围墙,朝东北方向走,别处炮台都能看见你。”
康志蹬着蒙面人的肩,双手扳住墙顶,将要攀上的一瞬间停住,说:“好汉,我有件东西留给你,将来我们见面以它为凭证。”哗啦一串像铜钱的东西落下来,蒙面人接住,揣到怀里。
“那个女兵,求你替我保护她!”康志说完攀墙,忽然感到自己脚脖处,被湿热的东西吮吸着……他离开了蒙面人的肩,“好汉,我们后会有期!”
飞毛腿回到卧室,手伸向怀里,摸到那串东西,用不着掏出,她便知那是什么。她对它太熟悉了,十几年前就熟悉——它是康志的长命锁,用七个铜钱穿起的。铜钱上面的字她清楚地记得:开元、嘉庆、永宁、康熙、乾隆、雍正、光绪。
“大爷!”胡子敲窗户,惊慌地说,“那个灰狗子(兵),不见了!”
“妈的,一群废物!”飞毛腿怒骂道,披衣出去,抽出手枪朝天鸣放。
《玩命》P卷(12)
胡子集中院子,见怒气冲冲的飞毛腿手按枪柄,凶神恶煞一样盯着他们,个个如鼠见猫,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出。
“妈的,昨晚谁瞭高(看守)?”飞毛腿问。
“大爷,是、是我,”一个胡子哆哆嗦嗦出列,跪在大柜脚前,磕头求饶道,“大爷,我没放仰(睡觉),穿泡箭杆(屙稀屎)的工夫,他就影了(跑)。”
飞毛腿抽出手枪,拎着来回踱步,众胡子心悬到嗓子眼,只要那黑色马靴猛然停下,失职的胡子便要命归西天。嚓!嚓!黑色马靴不停地移动,跪地的胡子瘫软如泥,吓尿了裤子。
“看在你平日忠实,从没出过闪失,”飞毛腿说,“割去顺风(耳朵)!”
“谢大爷不杀之恩。”胡子连磕三个响头,爬起来走向已掏出短刀的秧子房当家的。两声惨叫后,那个胡子疼昏在地上。
“弟兄们!跑了个当兵的,底细叫他掏了,冤家定来报复。分头准备,挑(走)!”
当夜,胡子马队离开老龙眼匪巢。
李秀娟双眼被蒙住,给人掫上马背,胡子要带自己到什么地方去,将来的命运如何,她全然不知。
飞毛腿始终驰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