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人孟夫子-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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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学三十载，闭门江汉阴。用贤遭圣日，羁旅属秋霖。
岂直昏垫苦，亦为权势沉。二毛催白发，百镒罄黄金。
泪忆岘山堕，愁怀湘水深。谢公积愤懑，庄舄空谣吟。
跃马非吾事，狎鸥宜我心。寄言当路者，去矣北山岑。
诗中抒写落魄之懑，壮志未酬之愤，表示将拂袖离开长安。贺知章知道孟浩然去意已定，安慰道：“孟兄先回去静养一时也好。竹篱茅舍，青山绿水，饮酒赋诗，不亦乐乎！”
“此一去，路途遥远，孟兄多保重！”袁仁敬也黯然道。
“六公子，时候不早了。”院中，南儿早一备好鞍鞯行囊，催着主人上路。
“这是兄弟们的一点心意，带在路上做盘缠。”王维从怀中掏出一千贯钱放在孟浩然手中，并作诗送别。诗云：
杜门不欲出，久与世情疏。
以此为长策，劝君归旧庐。
醉歌田舍酒，笑读古人书。
好是一生事，无劳献子虚。”
摩洁夫人和刘老伯也来送行。众好友依依不舍，从刘家大院一直送到布政坊巷口，才和孟浩然主仆二人挥手而别。
23洛阳寻访才子不遇　太湖泛舟宛拒曹三
　　　　离开长安以后，孟浩然并没有马上回襄阳。他让孟南先回去，给家里报个平安，自己则准备取道洛阳，循汴水而下，经润州，杭州，再去天台山漫游散心，以排遣胸中的郁闷。
开元十八年的春节，孟浩然是在蓟门好友张将家度过的。
蓟门是个小地方，可正月十五元宵节十分热闹。万千火树银花，各色华灯齐放。孟浩然在张将的陪同下，观看了灯会。他兴致勃勃，胸中的郁闷、伤感和悲酸的心情渐渐烟消云散。有诗为证：
异俗非乡俗，
新年改故年。
蓟门看火树，
疑是烛龙燃。
二月间，孟浩然到了洛阳，正准备找一间客栈住下，却遇见了綦毋潜。他如今已是集贤殿侍诏，
“孝通兄，你不在京城好好做官，跑到洛阳来干什么？”联诗会后，他一直没见过綦毋潜，今日在洛阳与湖北老乡相逢，心中很是高兴。
“你这个襄阳才子，离开长安时也不告诉我一声，算个什么同乡？”綦毋潜也高兴得不行。
“走，我们找个地方住下，然后，好好聊聊！”
“不用找客栈了。我好朋友李十四的庄园就在附近，住多久都行！”。
李十四也是个重交结，好节义的人。见朋友远道而来，不亦乐乎，特地在园中摆下酒宴，请来县尉储光羲作陪，款待二人。
“李兄，这是我的湖北同乡，大名鼎鼎的襄阳才子孟浩然！”綦毋潜介绍道。
“原来你就是秘书省诸英联诗，让许多人为之搁笔的孟浩然？”李十四兴奋地说：“那我们今天得好好的喝几杯了！”
储光羲也乐不可支：“李兄说的对！今日我们和浩然兄一醉方休！”
酒至半酣，储光羲就来了诗兴：“浩然兄，你是诗中豪杰，吾班门弄斧，先凑一首《五律》，请孟先生指教可否？”
“储兄过谦了。你是开元十四年进士，又与崔国辅、綦毋潜同榜。我是无功名的人，岂敢妄称‘诗中豪杰’？储县尉只管吟来。浩然和诗就行了。”
储光羲随口吟了首《洛阳道》：
大道直如发，
春来佳气多。
五陵贵公子，
双双呜玉珂。
孟浩然最擅长五言律诗，当然随口就来：
珠弹繁华子，
金羁游侠人。
酒酣白日暮，
走马入红尘。
李十四喝彩道：“二位仁兄之诗作都好。小弟不才，兴奋之余，只能自罚一杯酒助兴。”
孟浩然慌忙拦住：“还是大伙儿一起干了吧！”
放下酒杯，李十四道：“洛阳是“九朝古都”，名胜古迹很多。浩然兄初来乍到，何不多住几天，游玩游玩再走？”
孟浩然来了兴致：“那就烦扰李兄了。不过，吾亦正有此意。另外，尚书左丞袁仁敬是你们洛阳人。除了游玩之外，我还想抽空去拜访拜访他。”
李十四客气道：“浩然兄太见外了。从今以后你我就是兄弟，啥烦扰不烦扰？”
这时，旁边的綦毋潜却叹了一口气。
告诉孟浩然很奇怪，问道：“孝通兄，你为何忽然唉声叹气？”
綦毋潜黯然说道：“你还不知道啊？袁仁敬被皇上贬到江岭去了！”
“此事当真？”孟浩然大吃一惊：“不久前袁兄还在尚书左丞任上，怎么会突然遭贬了呢？”
储光羲也叹息起来：“袁仁敬可是个才子啊！听说他开元十三年当杭州刺史时做了不少好事，受到老百姓的拥戴。如今却成了流放岭南的戴罪之人！”
“真他妈的官场黑暗！怪不得百姓歌云：天不恤冤人兮，何夺我慈亲兮。有理无申兮，痛哉安诉陈兮。”李十四骂道。
此时，孟浩然心里充满了不平和无奈：
洛阳访才子，
江岭作流人。
闻说梅花早，
何如北地春。
綦毋潜明白好友此刻的心情。他略微思忖，给孟浩然念了一首《春泛若耶溪》：
幽意无断绝，此去随所偶。
晚风吹行舟，花路入溪口。
际夜转西壑，隔山望南斗。
潭烟飞溶溶，林月低向后。
生事且弥漫，愿为持竿叟。
孟浩然知道他的用意，是为了劝自己随遇而安，凡事要看开些。其实，不平和无奈有什么用？有了去年京师落第的经历，自己对诸如此类的事情早已看开了。便以诗答道：
闻君息阴地，东郭柳林间。
左右瀍涧水，门庭缑氏山。
抱琴来取醉，垂钓坐乘闲。
归客莫相待，寻源殊未还。
天色渐晚。四人高兴，饮酒赋诗，谈天说地，不知不觉已经喝了很多酒。一阵凉风吹过，孟浩然忽然感觉有些不适，大概因为今天是寒食节，主人全弄的是凉菜的缘故。孟浩然腹痛起来。行至茅房，上吐下泻。
李十四和綦毋潜慌忙扶他到卧房歇息。储县尉请来郎中看过，说不过是凉了胃，服了药，休息两日就会好的。大家才放了心。
谁知一连几天，孟浩然卧疾于李氏家中，病还不见好转。他急切想赶到杭州去，因此焦虑不安。
綦毋潜苦苦相劝：“常言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急不得。何况你前段日子操劳过度，气血淤结，多休养些日子，才会好的。”
孟浩然只好住下。谁知一住就是几个月，转瞬到了秋天。幸有李十四精心调养照料，他慢慢康复，感觉好多了。
那日，游白马寺上香回来，孟浩然觉得该上路了，便要辞行。李十四和綦毋潜都劝他等病彻底痊愈了再走。他说什么也不肯：
我爱陶家趣，园林无俗情。
春雷百卉坼，寒食四邻清。
伏枕嗟公干，归山羡子平。
年年白社客，空滞洛阳城。
“既然浩然兄执意要走，吾等也不再强留。只是你病体初愈，一路上要多保重。我的朋友曹三御史现在无锡，你经过那儿有什么难处可以找他。”綦毋潜道。
真要分别，李十四心中有些依依不舍：“浩然兄，此一去路途遥远，不知你我兄弟何时才能再相聚。多保重！”
“数月来，李兄对浩然照顾的无微不至。言谢太俗。我们有缘，一定会再相聚的！”孟浩然点点头，心中也有点依依不舍。
离开洛阳，孟浩然准备经汴水往游吴越。他肃立船头，回首往事，心中不禁凄然：
皇皇三十载，书剑两无成。
山水寻吴越，风尘厌洛京。
廖廓江天，呼吸着大自然新鲜的空气，面对沿岸美丽如画的山水风景，他的心情又渐渐地开朗起来：
扁舟泛湖海，长揖谢公卿。
且乐杯中物，谁论世上名。
沿江而下，顺水顺风，不几日便进入无锡县境内。
在太湖之畔，孟浩然见到了曹三御史。彼此素未谋面，免不了寒暄一番。酒宴过后，曹三御史好意道：“浩然君，既然你是綦毋潜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如果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你尽管开口。”
孟浩然听了一笑：“曹御史误会了。浩然此来不过是想游玩散心而已！”
“既然浩然兄欲游玩散心，何不去领略一下烟波浩淼的太湖风光？”
孟浩然素来对游山玩水情有独钟，又有曹三御史亲自陪同，当然巴不得。
泛舟太湖之上，只见近水碧波涟漪，远山翠峦飘渺；湖堤环水，长廊曲绕。小桥垂虹，假山纵横；亭台楼阁，在绿涛密林中隐现，风帆渔舟，在十里湖波中荡漾．南见石塘、雪浪山峰，旁有梁溪、长广溪流，构成江南水乡园林的美景。
孟浩然兴高采烈，肃立船头，旅途的疲劳和忧愁顿时全无。
曹三御史道：“浩然兄才华横溢，不能入朝为仕实在可惜。我来荐你为官如何？”
曹三御史的话触到了孟浩然的痛处。自己有雄心壮志，不能入朝为仕确实是一件憾事。可一想到王维和袁仁敬的遭遇，他又茫然了。
孟浩然不便一口回绝曹三御史的好意，思虑再三，以诗宛拒：
秋入诗人意，巴歌和者稀。
泛湖同逸旅，吟会是思归。
白简徒推荐，沧洲已拂衣。
杳冥云外去，谁不羡鸿飞。
听罢，曹三御史笑而叹道：“浩然兄不虚名利，果乃真君子也！佩服，佩服！”
24樟亭驿楼诗随潮来　月印清江愁情寂寥
　　　　听说孟浩然到了杭州，杭州司薛司户和钱塘县颜县令便兴冲冲到他下塌的客栈看望。
薛司户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孟才子光临西子湖畔，令杭州城增辉添色矣！”
“我们钱塘县的不少文人墨客都想一睹孟先生的风彩哩！”颜县令也笑道。
“二位大人如此过奖，令浩然受宠若惊，无地自容也！”
“孟先生不必过谦。我等一定陪你在杭州尽情游览一番。”薛司户道。
“明日正好八月十八。钱塘江大潮。朝廷还要检阅水师。孟先生有兴趣观看否？”颜县令问。
“钱塘大潮，壮观天下。吾岂能错过？”孟浩然高兴不已。
第二天，孟浩然与薛司户、颜县令早早登上了钱塘江南边的樟亭驿楼，静候早潮到来。
这一天倾城观潮，士女云集，成群结队，络绎不绝。江岸搭彩棚看台，十余里间，人山人海，万头躜动，地无寸隙。
“钱塘江在此流入东海。吾观江口之形状，特觉有趣。入海口形似喇叭，而杭州湾南岸赭山以东大地象半岛似地挡住江口，又使赭山至外酷似肚大口小的瓶子。”孟浩然了望着岸边的青山道。
薛司户笑了：“正因为江口大而江身小，才有此壮观潮汐也。”
涌潮前的平静，令孟浩然急不可耐。
颜县令仰面看了看天色，笑道：“浩然兄梢安勿躁，大潮将至矣！”
果然，没多久，起风了。忽见人群骚动，钱塘江潮若银练截江，如期卷浪而至。只见远处出现一条白线，由远而近；刹那间，壁立的潮头，后浪赶前浪，一浪叠一浪，呼啸席卷而来。撞上伸入江心的丁字坝时，怒涛惊竖，碎作泼天骤雨。海水不断涌入，像玉城雪岭，际天而来，大声如雷霆，震撼激射，吞天沃日，汹涌澎湃，气势雄伟，犹如千军万马势无匹敌，齐头并进，发出雷鸣般震耳欲聋的吼声，其壮观景象，势极雄豪。
“真个是：滔天浊浪排空来，翻江倒海山为摧。扣人心弦也！”薛司户叹为观止。
与此同时，水师操演也开始了。只见战船在江上趋浪腾空，演出各种阵势变化，并且鸣放烟炮。等到炮息烟散，战船隐藏得无影无踪，然后有数百名凫水健儿跃入水中，迎潮而上，有的手擎大幅彩旗，踏波踩浪，出没于波峰浪谷之中，而面旗尾一点儿也不沾湿，显出了“弄潮儿”的英雄本色。
颜县令道：“览此天下奇观，不知浩然兄诗兴上来否？”
话未落音，孟浩然便诗随潮来：
百里闻雷震，鸣弦暂辍弹。
府中连骑出，江上待潮观。
照日秋云迥，浮天渤澥宽。
惊涛来似雪，一坐凛生寒。
“‘百里闻雷震，惊涛来似雪’，波澜壮阔。好诗、好诗！”薛司户击掌欢呼起来。
孟浩然诗犹未尽，又涌浪而出：
水楼一登眺，半出青林高。
帟幕英僚敞，芳筵下客叨。
山藏伯禹穴，城压伍胥涛。
今日观溟涨，垂纶学钓鳌。
薛司户兴致亦如潮水般高涨，早已吩咐衙吏备下酒菜，摆于樟亭之中，三人豪饮起来，至水师操演收兵才罢。
钱塘江潮退去，舟路已通，孟浩然便迫不及待登舟续行。他辞别杭州，准备顺富春江而下，然后，经婺州，溯东阳江，去游天台山。
为潮信阻留之后，重登旅途，孟浩然心情惬意极了。舟小客少，来自四方的陌生人，彼此虽然素昧平生，今天却走到同一条船上来了，一种同舟共济的亲睦之感在他心中油然而生。
“老乡，同船过渡，乃八百年修行。我们有缘哪！”孟浩然亲切地和同船的几位游客打着招呼。
“是啊！”一位老乡高兴地答道：“先生，您到哪儿去？”
“经婺州，去游天台山。”
行了半日，对岸已隐隐约约看见的一带青山，激起孟浩然的好奇与猜测。他不禁时时引领翘望：“老乡，越中山川多名胜。那儿就是前代诗人谢灵运遨游歌咏过的越中吧？”
“是啊！”老乡是本地人，听见有人称赞自己的家乡，自然很高兴。
孟浩然也乐了，面对青山绿水，不禁仰天长歌：
潮落江平未有风，
扁舟共济与君同。
时时引领望天末；
何处青山似越中？”
行至桐庐，天色已近黄昏，艄公慢慢地将船靠向岸边，告诉客人准备投宿，明日再行。孟浩然提着包袱随众人下了船。
日暮冥冥，月光如水，映照着江畔一叶孤舟。苍茫的桐江夜以继日地向东静静奔流着。近处，风儿吹动着岸上的树叶沙沙作响，显得寂廖清峭；远处昏暗的深山里隐约传来声声猿猴的哀鸣。
孟浩然不禁又思念起扬州的故交老友来。一丝独客异乡的愁情在他心中油然升起：
山暝闻猿愁，沧江急夜流。
风鸣两岸叶，月照一孤舟。
建德非吾土，维扬忆旧游。
还将两行泪，遥寄海西头。
第二天，行至建德，艄公把船停泊在暮烟笼罩的小洲。孟浩然的心情依然惆怅。
日暮时刻，旷野无垠，放眼望去，远处的天空一片苍茫，显得似乎比近处的树梢还要低，茫茫暮色使江面上水烟蒙蒙。
孟浩然没有上岸，他想在船上多呆一会儿。
夜幕悄然降临，高挂在天上的明月，映在澄清的江水中，和自己是那么亲近。孟浩然多么想就这样静静地休息一夜，消除旅途的疲劳啊！谁知在这众鸟归林、牛羊下山的黄昏时刻，面对着这四野茫茫、江水悠悠、明月孤舟的景色，那羁旅之愁又蓦然而生，似乎要将他那颗愁心化入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