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们一直活在春秋战国-第1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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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如果有那么一天,他们派人来召你回去,你可愿意挑起家族的重担?”
“这正是我所希望的事。”叔孙豹回答。对于给家族带来灾难的侨如,他没有丝毫好感,但仍然按照兄弟之礼给予尊重。等到鲁成公宣召其回国的时候,他甚至没有向侨如辞行,急急忙忙便跑回鲁国去了。
此后又过了数年。某一天,叔孙豹的府上来了一位奇怪的不速之客。从她的打扮来看,是所谓的“野人”阶层,手里拿着一只野鸡,说是要献给叔孙豹。
一个女人,既非贵族,又非国人,竟然胆敢要求面见叔孙氏!守卫大门的卫兵自然不让她进去。正在争执之际,一个家臣匆匆跑出来,斥退卫兵,将那女人迎进了府。
不用说,这个女人就是叔孙豹在庚宗田野里遇到的农妇。两人久别重逢,时过境迁,说过什么知心话,做过什么快乐事,史料已无记载。《左传》只是干巴巴地写道:
叔孙豹问她儿子的情况,她说:“我的儿子已经长大,能够捧着野鸡跟着我到曲阜来了。”
叔孙豹何以得知那一次风流便结下了果实?原来,周礼有明确规定,“士”阶层面见贵人或参加重要的政治活动,手执野鸡为礼(士执雉)。叔孙豹是个明白人,一看那女人送来野鸡,又提到儿子,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那个年代,卿大夫有个野合而来的私生子,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何况庚宗田野那一幕,给叔孙豹留下了十分温暖的回忆。他马上对女人说:“把你的儿子叫来吧,我想见见他!”
第二天,那女人果然带着儿子又来到叔孙豹府上。叔孙豹一见那孩子,不由得大吃一惊,马上命人将那幅“牛”的画布拿来,对比着一看,可不就是同一个人!他又惊又喜,感叹这真是命运的安排,亲切地叫道:“牛,你就是牛啊!”
那孩子不过七八岁,一点也不怯场,听到叔孙豹这么叫他,马上跪下道:“唯。”然后再站起来。
“唯”就是“是”的意思。古人不说“是”,一般说“诺”。然而儿子回答父亲,要比“诺”更为恭敬,所以用“唯”,即所谓“父召无诺,唯而起”。那孩子的回答让叔孙豹更高兴了,他将家臣们都叫过来,说:“你们看,这就是当年在梦中救过我的牛啊!”当场任命他当了叔孙氏的“竖”。
竖是当时卿大夫家中的小臣,由未成年的贵族男子充任。从此,这个孩子便被大家称为“竖牛”了。叔孙豹对竖牛宠爱有加,每天都带在身边。竖牛长大之后,又被委以管理家政的重任。
相比之下,叔孙豹的正妻国氏所生的两个嫡子,孟丙和仲壬反而被疏远了。
叔孙豹在齐国的时候,与齐国大夫公孙明相交相知,亲如兄弟。叔孙豹回国之后,没有及时将国氏迎接回国。公孙明自然担负起照顾朋友妻的责任,一来二去,便照顾到床上去了,后来干脆明火执仗,将国氏娶回家。因为这件事,叔孙豹迁怒于两个嫡子,直到孟丙长大成人之后才派人将他们接回鲁国。
疏远归疏远,孟丙是叔孙家的嫡长子,却是不争的事实。这就又造成了“不正名”的矛盾。封建社会子以母贵,竖牛有宠,然而其母身份卑贱,就算叔孙豹有意立他为继承人,也绝不可能得到社会的承认;孟丙失宠,然而其母为国氏之女,身份高贵,顺理成章应当继承叔孙家业。事实上,叔孙豹也没有任何要让竖牛取孟丙而代之的念头。公元前538年夏天,他还命人专门为孟丙铸造一口巨钟(孟钟),说:“你还没有正式进入社交圈,我想借这钟的落成典礼宴请各位大夫,让你正式以叔孙家嫡长子的身份应酬宾客。”
叔孙豹没有留意到,竖牛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里闪现出一丝阴鸷的光芒。
季札说的“用人不善”,就是指叔孙豹委任竖牛管理家政一事。按照常理,这个重任应当交给嫡长子才是。
公元前538年冬天,叔孙豹随同鲁昭公到丘莸狩猎,染上风寒,从此卧床不起。
叔孙豹卧床期间,竖牛便是家中的一把手了。这个庚宗农村出生的孩子,自幼机敏过人,又长期掌握家政,早就将贵族门第的权谋之术摸得一清二楚。他知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遂将孟丙找来,明目张胆地提出:从今以后,你要服从我的领导,即便是日后继承了家业,你也要唯我的命令是从,而且现在就要盟誓表忠心!
没有人会接受这样的安排。孟丙不同意,但是又没办法将这事告知叔孙豹。一来叔孙豹的住处四周全被竖牛的人把守,没有竖牛的同意,谁都进不去;二来即便叔孙豹得知这事,也不一定相信,他对竖牛的信任实在是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针插不入,水泼不进。
就在这个时候,孟钟铸好了,落成典礼提上了议事日程。孟丙心想,借这个机会见上父亲一面,或许可以扭转局势。怀着这样的心思,他来到了叔孙豹的寓所前,没想到,竖牛早在那里等着了。
“父亲有令,除了我,任何人没有他的命令,不得入内。你有什么事,就跟我说吧,我可以替你转达。”竖牛阴笑着说。
“我有要事,必须面见父亲。”孟丙说。
“不可能。”竖牛做了一个轻蔑的手势,似乎在向孟丙示威——弟弟,你绕不开我这一关。
“那么,”孟丙犹豫了一下,“请禀告父亲,孟钟铸好了,将举行落成典礼,请他来定一个吉日。”
“这是好事啊!”竖牛的脸上露出一种让孟丙不安的亲切笑容,“我马上替你禀报。”
竖牛走进叔孙豹的屋子,老头子正在睡觉呢。竖牛也没打扰他,在里面呆了一会儿,又走出来,对孟丙说:“父亲很高兴,说日子已经定下了。”
到了约定的那天早上,叔孙豹在睡梦中听到钟声,不觉十分惊奇,将竖牛叫进来问是怎么回事。
“这个……”竖牛装作欲说还休的样子。
“说!”
“那是弟弟在举行孟钟的落成典礼。”
“什么?”叔孙豹大怒,“不经过我的同意,就举行什么典礼,他眼中还有我这个做父亲的吗?”
“我也劝过他,可是他不听。您也知道,我虽然负责管理家政,可他是这个家里的嫡长子,有些事情我也不好太多过问。而且……”
“而且什么?”
“我来的时候看见,他请的贵宾中,有北方女人那边的客人。”竖牛战战兢兢地说。所谓北方女人,就是指叔孙豹原来的正妻国氏,客人则是暗指公孙明。孟丙和仲壬自幼在齐国长大,公孙明可以说是他们的继父。
叔孙豹一听就坐起来了,一边咳嗽,一边大声叫道:“快与我更衣,我倒要去看看!”
“别,别!”竖牛连忙按住他,“您别动气,现在最要紧的是保重您的身体。再说了,您现在这样出去,不是让人家看我们家的笑话嘛!”
叔孙豹颓然躺下,发了半天呆,才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你给我杀了他!”
“啊,谁?”
“那个认贼作父的逆子。”
“是。”竖牛脸上的喜意一闪而过。当天夜里,他带着一群武士闯入孟丙的房间,将他带到一个没人的地方杀掉了。
奇怪的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孟丙的弟弟仲壬似乎没有任何警觉。竖牛又找他,要求他盟誓表忠心,被他理所当然地拒绝了——仅仅是拒绝,没有更多的行动。而且不久之后的某一天,仲壬还有心情跑出去和鲁昭公的车夫莱书在公宫游玩,接受了鲁昭公赐予的一块玉环。
后人只能推测仲壬年龄尚幼,涉世未深。得到这块玉环之后,他的第一个念头是拿给父亲看。这是典型的小孩子性格。毫无疑问,仲壬也被竖牛挡在了叔孙豹的住所之外。而那块玉环,被交到了竖牛手上,由他去转交给叔孙豹看。
不多时,竖牛就出来了,笑着对仲壬说:“父亲很高兴,要你从此佩戴着这块玉环,以显示国君的恩宠。”说着亲自将玉环挂在仲壬腰带的玉钩上。
叔孙豹的病情日渐加重。
有一天,竖牛在他身边侍候,突然说:“有一句话,儿子不知道当不当讲。”
“你说吧。”
“孟丙死了,父亲您又病重,现在让仲壬前往公宫觐见国君,请国君出面来确立他的地位,如何?”
“现在还没这个必要。”叔孙豹说。
“话虽如此……”竖牛支吾了一下,“可他自己已经去见过了,而且国君还赏赐给他一块玉环,成天佩带在身上炫耀呢。”
“什么?这小子,我还没死呢,他就急不可耐了!”叔孙豹又急又气,“他和他哥哥一样,心里恐怕还向着齐国那个继父呢!既然是这样,我就成全他,把他赶回齐国去好了。”
“是。”竖牛赶紧说,“儿子这就去办。”
没等叔孙豹反应过来,竖牛已经转身走了出去,将这个命令下达了。只留下叔孙豹一个人愣愣地躺在床上,咀嚼着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事情,才感到有点不对劲。
两个嫡子都胳膊向外拐,一个死了,一个被驱逐,最大的获利者,不就是这个凹眼睛猪鼻子的竖牛吗?
他不由得又想起了在齐国做过的那个梦:天压住自己,被竖牛顶了回去,不是意味着上天讨厌自己,所以才把竖牛派到身边吗?
想到这一层,叔孙豹不禁打了一个冷战。接下来的几天,他的病情明显加重了。他想见见其他的家臣,但每次进到他房间来的,除了竖牛,就是竖牛的亲信。他抱着最后一丝幻想,向竖牛下了一道命令:“把仲壬叫回来,我要见他。”
竖牛笑了笑,说:“没问题。”走出门,他就命令卫士:“加强防卫,不许走漏任何风声。”
眼看着叔孙豹临近死亡,终于有一天,叔孙氏的家老(家臣之长)杜泄获准探视叔孙豹。刚一进门,杜泄便被眼前的景象吓坏了。叔孙豹头发蓬乱,胡子零乱,正瞪大了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天花板。
“主公!”杜泄忍不住扑过去,握住叔孙豹那双枯瘦如柴的手。
叔孙豹斜着眼睛看了他好半天,才艰难地说出两个字:“渴……饿……”
“竖牛就是这样对待您吗?”杜泄看着这位曾经权倾一时的人物,老泪纵横。
叔孙豹摇摇头,意思是什么都别说了,又用眼神看看屋子里陈列着的一排长戈。杜泄愣了一下:“您的意思是?”
“替我杀了他。”叔孙豹一字一顿。
杜泄苦笑:“当年是您把他要回来的,现在为什么又要我去杀掉他呢?难道您以为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又能拿他怎么样吗?”
正说着,竖牛带着几名卫士走进来,不耐烦地说:“父亲病得很重,不想见人,你可以出去了。”不由分说,将杜泄赶了出去。
接下来的几天,竖牛都是亲自把守在叔孙豹的卧房门口。别人给叔孙豹端来食物,他就接过来走到厢房里倒掉,然后将餐具送出去让人撤走。十二月二十八日,叔孙豹饥渴交加而死。
竖牛到底不敢自立,而是立叔孙豹的庶子婼为叔孙氏的族长,将其置于自己的控制之下。
竖牛成功了。这颗庚宗田野里播下的种子,虽然在权力的漩涡之外被养育成人,却又义无反顾地投入到权力斗争之中,而且深谙阴谋诡计,不择手段地排除了一个又一个障碍,终于站到了他有可能企及的权力最高峰。
但他不能松懈,接下来他要进一步巩固自己的地位。为此必须要拔掉杜泄这颗钉子,将家老这一重要职务换成自己人。
当时鲁昭公命令杜泄主持安排叔孙豹的丧事。竖牛认为这是一个机会,送了一大笔钱财贿赂季孙氏的家臣叔仲带和南遗,请求他们帮忙除掉杜泄。
叔仲带本来就是鼠盗狗窃之徒。根据《左传》记载,公元前542年,鲁襄公去世,叔仲带趁乱从宫中偷了一块价值连城的玉璧,事情败露,遭到鲁国上下一致谴责。但是季孙宿似乎对此并不为意,仍然重用叔仲带。
收到竖牛送来的钱财,叔仲带和南遗便极力在季孙宿面前说他的好话,同时想方设法贬损杜泄。杜泄打算用周天子赏赐给叔孙豹的大路车陪葬,南遗对季孙宿说:“叔孙豹在世的时候没有乘坐过大路车,现在人死了,怎么好用大路车随葬呢?而且您这个正卿都没有大路车,他一个副卿却拿大路车随葬,这不是乱套了嘛!”季孙宿说:“是啊,他凭什么骑到我头上了呢?”派人给杜泄传话,要他放弃使用大路车陪葬。
杜泄说:“先君襄公在世的时候,我家主人奉命前往雒邑朝觐天子。天子感念其有礼,而且思念其先人的功勋,所以破例赐予大路车一乘。他不敢享用,回国之后,马上将车上交给国君。国君认为这是天子的美意,不应违逆,又再次赏赐给他,而且郑重其事地让三位重臣记录此事。您作为司徒,记载姓名;我家主人作为司马,记载车服;孟孙氏作为司空,记载荣誉。现在他死了,您却反对他用大路车,这是对先君不忠;事情记录在公室的档案馆里,您却视而不见,三位重臣的诚信何在?如果国君命令使用大路车,活着不敢用,死了又不能赔葬,还不如不赏赐给他!”
季孙宿听到这番回答,自知理亏,表示不再过问这件事。事实上,此时在季孙宿心中,还在考虑另外一件大事,也使得他不愿过多在这件事上纠缠。
这件大事就是“舍中军”。
自公元前562年鲁国“作三军”以来,“三桓”各领一军,公室不再直接掌握武装,大权旁落已经成定局。但季孙宿仍然觉得意犹为未尽,一方面想进一步削弱公室,另一方面想壮大自己的势力,早就在酝酿“舍中军”的事宜,只不过碍于叔孙豹的权威,不敢贸然行事。现在叔孙豹死了,他觉得时机已到,便将这件事提上了议事日程。
何谓“舍中军”?原来,“作三军”之后,“三桓”仅仅将军政大权掌握在自己手里,公室仍然掌握着一定的田地和赋税,在经济上保持了独立。季孙宿的“舍中军”,就是将三军中的中军解散,只保留左、右二军;同时将公室的田地分为四份,叔孙氏和孟孙氏各取其一,季孙氏取其二,各家仅象征性地向公室纳贡。这样的话,鲁国的政治、军事、经济大权就彻底转到“三桓”手中,而季孙氏又一股独大,成为了鲁国的投股股东。
季孙宿的方案一提出,就得到了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