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们一直活在春秋战国-第1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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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侯不是新田,离新田还有很远的距离。鲁昭公在乾侯呆了将近一年,也没见到晋顷公,自觉没趣,于公元前513年春天又回到了郓城。
齐景公倒是殷勤,马上派大夫高张前来慰问。见到鲁昭公,高张便叫他“主君”。所谓主君,是春秋时期卿大夫的家臣对主人的称呼。这样一来,高张算是把鲁昭公降到卿大夫一级来对待了。子家羁说:“齐国明目张胆地轻视您,再和他们打交道,只能自取其辱。”鲁昭公于是又回到乾侯。
往返几次折腾,把鲁昭公一行的盘缠都用得差不多了。接下来他们在乾侯过的日子,可以用“凄惨”二字来形容。本来季孙意如每年都会在国内买几匹好马,准备好随从人员的衣服鞋帽,派人送到鲁昭公的居所去。可是这一年,鲁昭公气急败坏之下,逮捕了季孙意如的使者,将马卖掉去换粮食。自此之后,季孙意如再也没有派人来送物资。
卫灵公为了表示慰问,将自己的乘马“启服”送给了鲁昭公。人倒霉起来,喝凉水也塞牙。启服刚送到乾侯两天,便不小心掉到坑里,摔死了。鲁昭公十分伤感,命人打造棺材,准备给马下葬。子家羁劝阻说:“大伙都饿得不行了,请您让他们把马吃了吧。”
鲁昭公鼻子一酸,眼泪便掉下来了,说:“你看着办吧!”
同年二月,鲁昭公将身边仅剩的两件宝贝——一张羔羊皮和一块龙纹美玉交给儿子公衍,要他前往齐国跑一趟。羔羊皮就当赏赐给公衍当盘缠,龙纹美玉则是献给齐景公。相比晋顷公的无情,齐景公的奚落就算不得什么了,鲁昭公希望齐景公在这个关键时刻能够不计前嫌,帮他渡过难关。
公衍是个好小伙子,一路省吃俭用到了临淄,不但献上龙纹美玉,还将羔羊皮也一并献给了齐景公。齐景公很高兴,大笔一挥,将阳谷赏赐给了公衍。
公衍和公为同父异母,两个人出生的时间相差无几。当他们快出生的时候,他们的母亲同在一个产房里待产。公衍先出生,公为的母亲耍了一个滑头,说:“我们情同姐妹,既然一起待产,就一起去报喜,你等等我啊!”过了三天,公为出生,他的母亲却偷偷派人去给鲁昭公报了喜,结果公为就做了哥哥,当上了鲁国的大子。
公衍从齐国回来复命,鲁昭公听说齐景公给了阳谷,高兴得不得了,再想起鲁国的这段往事,说:“如果不是公为,寡人就不会有今天的尴尬。”废除了公为的大子,让公衍接替。
有了阳谷的税收,鲁昭公在乾侯的日子就好过多了。这期间,晋国也发生了许多事情,韩起和晋顷公先后去世,魏舒接任中军元帅,晋定公即位。关于这些事情,后文即将讲到,在此不提。
新官上任三把火。公元前511年春天,年轻的晋定公提出,鲁侯在晋国呆了好几年了,这事总这么拖着不办,也不是个办法,最好派兵将他送回去。
士鞅说:“那就把季孙意如召到晋国来问个清楚吧。如果他不敢来,说明他心虚,然后再讨伐他,如何?”
晋定公心想,先礼后兵,也有道理,于是宣召季孙意如。季孙意如本来不敢去,但是他收到士鞅差人送来的一封信后,又答应了前往晋国对质。
信上只有几个字:你来,我保你无事!
季孙意如于是来到晋国。晋定公派荀跞质问他:“你为什么驱逐自己的国君?周朝的刑律规定,有国君而不侍奉,乃是大罪,你认真考虑一下吧!”
季孙意如早有准备。他去见荀跞的时候,头上戴的是服丧专用的“练冠”,身上穿的是麻衣,脚上也没穿鞋,一副悲悲戚戚的模样,伏在地上回答荀跞:“侍奉国君,那是下臣求之不得的,哪里敢逃避刑罚?国君如果认为下臣有罪,请把下臣囚禁在费邑,以待审问,下臣绝对服从。如果顾念先君的恩情,不使季氏断绝香火,那就算要下臣死,下臣也心甘情愿。如果能够跟随国君回去,那本来就是下臣的愿望,求之不得!”
荀跞一听,这个季孙意如还真会说话,没法问罪啊!那就让他求仁得仁,带着鲁昭公这个宝贝回去吧。于是将季孙意如带到乾侯,让他面见鲁昭公。
自公元前517年至今,这是鲁昭公和季孙意如六年来第一次见面。其实也没真正相见,是季孙意如跪在屋子外头,向鲁昭公发出了回国的邀请。
荀跞也说:“寡君派下臣责备意如,意如也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请您跟着他回去吧。”
鲁昭公此时感慨万千,同时也是纠结万分。回到鲁国,是他做梦都想的事,但不是杀回去,而是被季孙意如请回去,对他来说又是一种耻辱。子家羁劝他:“回去吧,一次耻辱不能忍受,呆在这里终身耻辱反而能忍受吗?”
鲁昭公心想,是啊,回去自然是耻辱,可总比一辈子寄人篱下强。但是其他人显然误判了形势,也不愿意跟着鲁昭公回国,对鲁昭公说:“能不能打倒季氏,就在您一句话,请您千万不要犯糊涂!”
大伙这么一起哄,鲁昭公还真犯了糊涂,以为只要自己说一句话,晋国人就会主持公道,将季孙意如抓起来问罪。于是对荀跞说:“感谢晋侯的恩惠,如果真的打算让我回国扫除宗庙来侍奉他,我就不能见那个人。我和季孙意如势不两立,请河神作证——我如果见他一面,就请河神降罪于我。”
荀跞完全没有料到鲁昭公会来这么一招,赶紧捂上耳朵,说:“寡君诚惶诚恐地想办好您的事,哪里知道反而会引起鲁国的内乱!下臣这就回去复命。”说着退了出去,对季孙意如说:“国君还在生你的气呢,别跪了,赶紧回去主持大局吧!”
季孙意如最想听到的就是这句话,他强忍着心中的狂喜,大声说:“既然是这样,下臣不敢违逆国君的意思,先行告退了。”爬起来,头也不回地跟着荀跞走了。
鲁昭公君臣面面相觑,目瞪口呆,老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子家羁偷偷对鲁昭公说:“您如果后悔,现在还来得及,驾一辆车追上季孙意如的队伍,他还是得带您回去。”
正所谓一语惊醒梦中人。鲁昭公马上起来,走到院子里,吩咐内侍备车。马还没牵过来,群臣们一拥而上,将他团团围住。
“您这是想干什么?”
“要把我们这些人都丢在这里吗?”
更有人拔出剑来,虚指着鲁昭公说:“谁也不许走,谁走谁就是罪人!”
鲁昭公吓得脸色发白,偷偷地看了一眼子家羁。子家羁摇了摇头,意思是,算了吧,走不成了。
公元前510年,《春秋》记载:“公在乾侯。”《左传》解释,鲁昭公既不能得到诸侯的承认,又不能得到国内的支持,还不能听取正确的意见,所以只能呆在乾侯虚度时日。屈指算来,这已经是他流亡国外的第八个年头了。
同年十二月,鲁昭公病逝。临终之前,将所有财物拿出来赠送给列位大夫,但是谁都不敢接受。赠给子家羁一对玉虎、一片玉环、一块玉璧和几件衣服,子家羁接受了。其他人这才敢接受。鲁昭公死后,子家羁又将这些东西还给库房,说:“我接受这些,是不敢违抗国君的命令。”其他人见状,也交还了赏赐的东西。
鲁昭公被季孙意如驱逐,最终客死他乡,将一百多年来的“三桓专鲁”推到了高潮。后世对季孙意如的评价,多持谴责的态度,认为他以下犯上,以臣逐君,是名副其实的乱臣贼子。但是在当时,人们显然不这么看。晋国的赵鞅曾就此事问大夫史墨:“季孙意如以臣逐君,国内的老百姓都服他,诸侯也接受他,国君客死他乡而不问其罪,这是为什么?”史墨回答很玄妙,但也不难懂:“天下万物的数理,有二,有三,有五。所以天上有日、月、星,谓之三辰;地上有金、木、水、火、土,叫做五行;物体有左右,互为依存。天子有公,诸侯有卿,便是这种关系。老天生了季氏,命他辅佐鲁侯,已经很长时间了。老百姓服他,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事吗?几代鲁侯都耽于享乐,而几代季孙都勤于政务,老百姓早将国君忘记了,就算他死在外面,又有谁会觉得悲伤?所谓社稷,不是一家人的社稷,君臣的关系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古来如此。古代那些帝王的子孙,如今还有几个富贵,早都成为庶人了。诗上说,‘高岸为谷,深谷为陵’。大地尚且如此多变,何况人世?您如果要问我从这件事中能够得到什么教训,只有一点——国君必须慎重对待器与名,不可以假借给别人。”
由此可见,器即礼器,名即名分,这两样东西都是国君专有的,也就是国君统治国家的合法性依据,千万不可让人家盗走。
【伤不起的晋国内耗】
公元前528年,晋国发生了一桩土地纠纷案:大夫邢侯和雍子争夺鄐(chù)地(地名,今河南省境内)的田产,打起了官司。
邢侯是楚国降臣申公巫臣的儿子,雍子也是楚国人,多年前因遭人陷害而逃到晋国。审判长士景伯当时正在楚国出差,两个楚国人的官司便交由叔向的弟弟羊舌鲋代理审判。
叔向兄弟五人,羊舌鲋是老幺。兄弟二人的品性迥然不同:叔向聪明睿智,敬业爱国,在历史上有“古之遗直”之称,与“古之遗爱”子产齐名;羊舌鲋则声名狼藉,被世人称为老饕。
老饕自然不会放过这样一个捞钱的好机会。
案子还没审,当事人雍子就给羊舌鲋送来一笔茶水费,羊舌鲋欣然收下。
邢侯则一竿子插到底,直接找到中军元帅韩起。韩起有没有收钱我们不知道,但是知道他给羊舌鲋递了一张条子,上面明确指示,要他判邢侯胜诉。
按常理说,中军元帅发了话,这个案子胜负已决,就算告到晋侯那里,也是邢侯获胜。但是羊舌鲋显然不是按常理出牌的人,只要有利可图,就算得罪韩起他也敢干。
他将雍子找过来,说:“事情不好办,有很厉害的人替邢侯撑腰,具体是谁我就不说了,反正很厉害。”
雍子说:“那按您的意思是,这官司打不赢了?”
“倒也不是。只是,确实很难。”羊舌鲋不停地搓着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时不时瞟雍子一眼,欲言又止。
雍子很干脆地说:“我知道事情不好办,但我相信审判长的智慧,没有办不到的事。这样吧,我有一个女儿,年方二八,长得如花似玉,是我们老两口的心头肉,一直舍不得许人。如果审判长不嫌弃,我回去就和老太婆商量,将女儿嫁给您当个侧室,而且不用您下聘礼,我们家倒贴一笔嫁妆,如何?”
羊舌鲋说:“这恐怕不太好吧?”
雍子说:“有什么不好?羊舌家是晋国的名门,我这个楚国人能够将女儿嫁到羊舌家,感到非常荣幸。我说审判长,啊,不……姑爷,您就别推辞了。”
羊舌鲋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到了断案那天,羊舌鲋大笔一挥,果然判邢侯败诉!
邢侯本来以为自己胜券在握,一听这个结果,立马控制不住情绪,做了一件很不理智的事。他从腰间拔出佩剑,一个箭步冲到羊舌鲋面前,将羊舌鲋刺了个透心凉。雍子见势不妙,捞起下裳想跑,邢侯追上去又是一剑,将雍子也杀死了。
土地纠纷升级为人命案,震惊了晋国朝野,韩起不得不亲自审理此案,出于对叔向的尊重,他事先征询叔向的意见。
叔向的回答很明确:“三个当事人都有罪。杀人凶手应当处死,和那两个被杀的一起曝尸示众,以儆效尤。”
韩起没想到叔向会这样说。羊舌鲋是叔向的胞弟,曝尸示众的话,羊舌家的面子何在?
叔向平静地说:“雍子贿赂法官,羊舌鲋贪赃枉法,邢侯公然行凶,都是犯罪。他们一个行贿当局巧取豪夺,这叫做昏;一个贪图贿赂而败坏法纪,这叫做墨;一个行凶杀人而毫无顾忌,这叫做贼。《夏书》上说,昏、墨、贼者,都应当处死。这是自古就有的刑罚,请您照祖先的规矩来办吧!”
韩起最终按照叔向的意思,杀了邢侯,将三个人的尸首都挂在城门口示众。
孔夫子对这件事的评价很高,说:“叔向这个人无论治理国事还是处理案件,都不偏袒自己的亲属,可谓正直!”
其实,叔向与邢侯也不是一般关系。叔向的老婆,是申公巫臣的女儿,也就是邢侯的姐姐。
据《左传》记载,叔向娶申公巫臣的女儿,遭到过母亲叔姬的反对。叔姬认为,申公巫臣的老婆夏姬不是个好东西,“嫁了三个老公,害死了一个国君(陈灵公)、一个儿子(夏征舒)、两个卿(孔宁和仪行父),还导致陈国灭亡。”这样的女人生出来的女儿,能是好货?
叔向是个孝子,特别听母亲的话,当时就决定不娶了。但当时的国君晋平公是个多管闲事的人,听说这件事,说:“男才女貌,门当户对,有什么不好?”亲自作主,非要叔向把这门亲事给办了。
叔向和这个女人生了一个儿子,取名食我,字伯石。叔向去世后,食我继承家业,成为羊舌氏的族长。
公元前514年,晋国发生了一桩风流事儿。大夫祁盈的家臣祁胜和邬藏“通室”,也就是交换夫妻(真够新潮的!)。祁盈发现之后,要将这两个人抓起来治罪。祁胜赶快贿赂下军副帅荀跞,请他出面为自己说话。
当时晋国的风气,和现在大概也差不多。荀跞收了礼,便对晋昭公说:“祁盈也没向您报告一声,就抓了人,这是不对的。”
晋昭公哪里有什么主见?政事早由六卿把持,他连傀儡都算不上,顶多算是个影子。荀跞说祁盈做得不对,那他就是做得不对。晋昭公马上传旨:将祁盈抓起来问罪!
祁盈的家臣们得到消息,群情激愤,纷纷劝祁盈:“反正是一死,不如杀了那两个淫贼,至少图个痛快!”这是什么搞法!本来事情还没到最糟糕的地步,将那两个淫贼一杀,那不是公然和国君对着干吗?
祁盈却听从家臣的意见,杀了祁胜和邬藏。也许在他看来,处置家臣是自己的家务事,即便是国君也无权插手。但是他没想到,荀跞想要的就是这样一个借口。
同年六月,晋国六卿开会讨论祁家的问题,一致决定判处祁盈死刑,没收祁家的一切资产,充公入库。不仅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