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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部分

遍地鬼子(遍地英雄) -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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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他随着少帅陪同蒋介石乘上了飞机。飞机起飞的时候,他看见了满天飘舞的晚霞,那晚霞红彤彤的,照得半边天血红一片。
杨宗坐在飞机上,他想起了东北故乡的落日,家乡的落日也这么红。他不知道此时家乡的父老乡亲,是不是也看见了这辉煌的落日。他透过机舱窗口,一直看着落日,心里一直激动着。
杨宗万没想到,他们一下飞机,便和少帅分开了。少帅被人安排上了另一部车,少帅上车的时候,望了他一眼,他从少帅的目光中看到了几分苦涩。这时他有些后悔,他后悔当初为什么没劝少帅几句不来南京的话,可少帅会听他的劝告么?他右眼皮又跳了几次。少帅关上车门时,他想,也许这是最后一次见到少帅了,他喊了一声:“少帅。”很快他便被塞到了另一个车上,这个车迅速地向相反的方向驶去。
杨宗被安排到一个长满蒿草的住宅里,那个住宅有卫兵把守。他想问一问少帅现在在哪里,他要找到少帅。可是没有人告诉他,他预感到事情不妙。
杨宗一连在那个废弃的院子里住了几天,他觉得再也呆不下去了,他要见到少帅。门口有卫兵把守,他知道卫兵不会对他放行。
终于在那天的黄昏,他攀上了院墙,这时卫兵的枪响了,先是一声,后来又连着响了几声,他抬起头,骑在墙上,他看见了西天的落日。晚霞满天,他觉得自己飞了起来,飞进了那片落日中去,他觉得自己此时很幸福,他恍似看见了大金沟的父母,看见了大金沟的落日。
这时,他的耳畔又响了一枪,他回头望了一眼,看见卫兵的枪口正冲着他,卫兵仍向他瞄准,他骂了声:“王八蛋。”
他摇晃了一下,便从墙上落了下来。满天里飘满了晚霞,杨宗觉得自己飞了起来,最后融进了那片落日里。
杨宗最后想:少帅你在哪里呢?
杨宗永远也不会知道,少帅现在仍然健在,而且活得很好,少帅和他一样,依然在思念着自己的东北故乡。
2
秀最后一次回到大金沟,是抗联支队遭到日本人重创以后的事。
那些日子秀仍在哈尔滨一所小学当教师。大个子有时来到她的宿舍里,大个子并不说什么,只是闷头抽烟。秀看着大个子一口口地吸烟。她知道大个子有很多心事,大个子不说,她也不好问,就那么望着大个子。大个子有时在烟雾中抬起头,望着她。大个子就说:“抗日到了最关键的时候了。”秀觉得大个子说这话时,样子挺悲壮的。那些日子,日本兵天天抓人,天天杀人。人头就挂在城门楼上,滴着污紫的血。秀到城门楼看了一次,她看见了一排人头,她几天没有吃下饭。
大个子望着她就说:“我们说不定哪一天,也会被日本人杀死的。”
秀望着大个子。
大个子问秀:“你怕么?”
秀没摇头,也没点头。
那天晚上,大个子在她宿舍里坐到很晚,大个子一直在抽烟,秀一直坐在那儿陪着大个子。她用手掩着嘴打了几个哈欠。大个子看见了就说:“你困了么?”
秀笑一笑说:“没事。”
大个子站了起来,似乎想走,秀站起来,想送一送要走的大个子。大个子突然一下抱住了秀。秀有些吃惊,她不明白大个子要干什么。大个子就急促地说:“我们说不定哪一天就会死的,今晚我就不走了。”
秀木然地立在大个子怀中,她闭上了眼睛,她想起了叛徒柳先生和胡子鲁大。
大个子吹熄了眼前的灯,他把她抱到了炕上,秀觉得大个子一直在不停地抖。大个子很着急的样子,大个子气喘着说;“秀,我这就是第一次咧,死了我也不遗憾了。”
大个子没在秀那里过夜,完事之后穿上衣服就走了。他临走时,冲秀说:“秀,你是个好同志,我死而无憾了,你放心,我若是被捕了,决不出卖同志。”
秀听了大个子的话,她很希望大个子能够留下来,大个子一走,她望着漆黑的暗夜,她觉得自己很孤独。
大个子是在又一天晚上来敲她的门的。秀有些激动地把门打开了,大个子带着一股冷风走了进来,秀哆嗦了一下,她以为大个子会一把抱住她,结果没有。秀没去点灯,大个子制止了她。
大个子把一封信交给她,秀摸到了那封信,信挺厚,也挺沉。大个子说:“最新消息,抗联支队被叛徒出卖,被打散了。上级已经指示,抗联支队撤出大兴安岭,去苏联休整。”
“去苏联?”秀这么问一句。
“苏联共产党已经同意了。”大个子在黑暗中眨着眼睛。
“你明天就出发,这封信很重要,一定要亲手交给大金沟的潘翻译官。”大个子说完,伸出手在秀的头发上摸了一下,转身走了出去。秀捏着大个子交给她的信,一直望着大个子消失在门外的黑暗中。
秀这次是一个人回到大金沟的。她一进杨家大院,就看见了潘翻译官。潘翻译官看见了她,离挺远就冲她拱手打招呼说:“大小姐回来了。”
秀走近潘翻译官,潘翻译官却小声地说:“你晚上把信埋在那儿。”潘翻译官用手指着一棵老榆树,接下来潘翻译官用手拍着秀骑着的那匹马,大声地说:“大小姐这匹马好肥呀。”
秀看见于北泽豪,北泽豪叼着烟袋,眯着眼睛,站在门前,正在向这里望。秀的心里抖了一下,她用手摸了摸怀里的那封信。
杨雨田已经不认识秀了。秀走进杨雨田房间的时候,杨雨田正脱光脊梁,从衣缝里抓虱子吃。他一边嚼着虱子一边说:“好香啊,真香。”
秀叫了一声:“爹。”
杨雨田抬起头,盯着秀说:“你是谁?”
秀说:“我是秀,爹你不认识我了。”
杨雨田嘴里吧叽吧叽嚼着说:“我不认识你,我谁也不认识了,我就认识我自己了。”
秀看见爹那张发绿发青的脸,她还看见地上翻扣着的药锅,同时嗅到了那股腥臭无比的气息。秀就说:“爹,你这是咋了?”
“我没啥,你给我滚出去,我不想看见你这个骚货,女人都是骚货。”杨雨田拍着自己的前胸说。
秀咬着牙说:“你看好了,我是秀。”
杨雨田也咬着牙说:“我不管你是不是秀,你走。”
秀带着哭腔说:“我哥杨宗有信来么?”
杨雨田笑着说:“我不认识杨宗,我就知道我自己,我是老天爷派来的,我是神仙。”
秀知道爹已经疯了,她哭着跑出杨雨田的房间。她没忘记在天黑时分把信埋在那棵老榆树下的雪里,她躲在暗处,一直看着潘翻译官装出上厕所的样子,把信取出,她才放心地离开。
秀看着杨家大院满院子都是日本人,她一时一刻也不想在家里呆下去了。她牵着马走出来,管家杨么公老鼠似的从门里溜出来,为她送行。杨么公老了,他走起路宋一颠一抖的。这时,秀就想起了父亲,她眼圈红了一次,她哽咽着说:“叔,你回去吧。”
杨么公说:“秀,就让我再送你一回吧。”
杨么公从秀的手里接过马缰,一颤一抖地从杨家院子里走出来。
杨么公说:“杨家完咧。”杨么公的脸上淌下两行冰冷的泪水。
秀没有说话,她望着西天的落日,西天通红一片。
杨么公说:“没想到杨家败在了日本人手里。”
秀第一次这么专注入神地看着那落日,她觉得大金沟的落日很美。
杨么公停了下来,把马的缰绳交到秀的手里。杨么公流着泪说:“大小姐,不知啥时候才能再见你一面。”
“叔,你回吧。”秀接过缰绳。
“你下次回来,叔和你爹或许都不在了。”杨么公跪了下去。他看着秀骑上马,他冲着秀的背影喊:“大小姐好走哇。”
秀一直看着那落日,她骑着马朝着那片落日走去。
秀走进哈尔滨城门的时候,她抬头望了一眼,又望了一眼,她张大了嘴巴,她看见了一颗熟悉的头,那是大个子的头,大个子仍半睁着一双眼睛望着她。她差点叫出声。大个子半睁着眼睛,一直看着她走进城里。
她的耳畔想起大个子说过的话:“我啥也不怕了,我这是第一次咧,死也不遗憾了。”
秀的心里突然热了一次,她的眼睛被泪水模糊了。秀模糊的眼前,又出现了那落日的景象,通红一片。
那些日子,秀似乎丢了魂,她什么也想不起来了,什么也不想了。
一天晚上,秀的宿舍里来了一个人,这个人她从没见过。来人见了就问:“你是秀吧。”
她冲来人点点头。来人说:“是老二派我来的。”
她又一次听见人说起了老二,可她从没见过老二。她听来人说起老二她就点点头。
来人说:“老二让我来接你,咱们走吧。”
秀一句话也没有说,她甚至连自己的东西也没有收拾,就随着来人走了。
他们一直走出哈尔滨,又骑马走了几天,秀最后才知道自己到了苏联莫斯科。她在那里见到了许多中国人,那些中国人有比她先来的,也有比她后来的。她和那些中国人和苏联人一起学习共产主义。那时秀还不知道什么叫共产主义,后来她明白了许多有关共产主义的道理。
秀想起了中国土地上的日本人,想起了大个子半睁着的眼睛,还有那大金沟的落日,通红一片,这种情结一直埋在她的心里。
苏联红军向日本人宣战的时候,她随着又回到了哈尔滨。城门楼上已经没有了人头,可她每次进城门时,仍忍不住抬头,向上张望一回,这时她的眼前便再一次出现那片落日的景象,通红一片。
二十几年后,她担任了哈尔滨不大不小的领导。接着“红色的海洋”燃遍了中国的大江南北。她便成了苏联特务,她先是被倒剪了双手,在街上游行,眼前是一片热闹壮观的“红色海洋”,和落日融在一起,一切都“红”了。
她接着被关进牛棚,后来又送进了监狱,她不明白自己咋就成了苏联人的特务。她想到了大个子,想到了柳先生、鲁大……
后来,秀大病了一场。再也没有起来,秀死在了监狱里。她死的时候,眼前又出现了那壮观的落日,满世界通红一片。她在最后一刻想:大个子死时半睁着双眼,也是在看那落日吧。

 ·14·


 
 石钟山 著


第十三章
1
那个奇冷的冬天,天寒地冻得有些不可思议,活了大半辈子的半仙也是第一次碰到。
在那个奇冷的冬天里,很多日本人得了冻疮。冻疮先是从手脚开始流脓流水,接着便遍布全身,一时间,日本兵营里臭气熏天。日本人躺在炕上,杀猪似地哀叫着。奇痛和奇痒折磨得日本士兵不知活下去好,还是死了好。
斜眼少佐带着所有的日本军医官,用尽了所有办法,也没能控制住冻疮的漫延。日本军官暂时失去了拿中国人做这样或那样试验的兴趣,他们愁眉不展地聚在一起,研究着对付冻疮的良方妙药。
结果一连试验了几次,最后都以失败而告终。斜眼少佐气得大骂,他骂这些军医官是猪是饭桶。后来斜眼少佐就想到了半仙。
半仙一如既往地在小屋里烟熏火燎地熬着药。斜眼少佐站在半仙面前时,半仙就说:“我知道你找我干啥。”
斜眼少佐就咧着嘴很热情地笑,他蹲下身,看了一会儿半仙熬着的药。药在药锅里“咕咕噜噜”地沸着,一阵阵说不出来什么味道的气体从锅里飘散出来,斜眼少佐冲着药锅很响地打了几个喷嚏。
斜眼少佐就很清醒地说:“你的是良民,大大的良民,你要救我们。”
半仙摸着胡子,眯着眼睛望少佐那对斜眼,半仙突然洪亮地大笑起来,笑声震得斜眼少佐一哆嗦。他立马变了脸色,惊惧地望着半仙。
半仙这时突然止住笑,他放下手里的胡须说:“我答应你。”
斜眼少佐吁了口长气。
“不过我有个条件。”
斜眼少佐说:“你的说。”
“你们要先放了那些抓来试验的中国人。”半仙严肃了表情。
斜眼少佐怔了半晌,他很快便反应过来,拍了一下半仙的肩,“你大大的是中国人。”他回头盯着半仙看了许久说:“好,我答应你。”
那些被抓的中国人,大都是青壮男人,他们被关在不见太阳的金矿里,他们骨瘦如柴地排着队走出来,看到了眼前的雪山雪岭,太阳刺得他们睁不开眼睛,他们激动万分地哭着或笑着,然后摇摇晃晃地走了。
半仙一直看着他们向远处走去,才长长地吁了口气。
斜眼少佐依照半仙的吩咐,让日本士兵抬来了一口做饭用的大铁锅,铁锅下面架上了劈柴,火熊熊地烧着。半仙神圣不可侵犯地站在锅旁,把一味又一味草药投到沸腾的锅里。他做这一切时,不让任何人插手。蒸气扑在他的脸上,使他的脸亮亮的有了一层光泽。半仙手里挥舞着一个榆木棍子,在药锅里搅拌着,他做这一切时,专注而又投入。
锅“咕咕噜噜”地沸着,很快一股奇香飘散出来,围在一旁的日本人第一次闻见这种药香。日本士兵贪婪地嗅着这种药香,阵阵香气,使他们哈气连天。
半仙站在药锅旁,香气缠绕着他,人们在蒸气中看见半仙精神抖擞地挥舞着榆木棍搅拌着锅里的药。
半仙熬药医治日本人的冻疮,惊动了北泽豪。北泽豪也亲临现场看着半仙熬药。站在北泽豪身旁的是潘翻译官,潘翻译官一声不吭地看着半仙。半仙透过蒸气看见了潘翻译官,两双目光对视在一起,很快又分开了。
潘翻译官向前走了两步,来到药锅旁,潘翻译官说:“好香的药哇。我还从来没闻到过这么香的药。”
半仙把榆木棍从药锅里抽出来,在锅沿上敲了两下说:“中国人为啥要拉日本屎。”
半仙说完这句话,看见潘翻译官笑了一下。半仙不知道潘翻译官为什么不恼却要笑。潘翻译官最后很认真地看了一眼半仙,便向回走去。
锅下的火渐渐地弱了下去,半仙敲着锅沿,向厨师宣布开饭似的吆喝着:“药好了,趁热喝,得冻疮的日本人都来吧。”
潘翻译官用兴高采烈的日语说:“药好了,要趁热喝,凉了就没有药效了,都来吧。”
斜眼少佐集合起所有患了冻疮的日本士兵排着队来到半仙面前。半仙从锅里盛了一满碗药汤端在手里。这时北泽豪走了过来,他先是端详了半晌半仙,最后又弯下身,在锅上嗅了嗅,又伸出指头,蘸了一点药汤用舌头舔了舔。
半仙看着眼前的北泽豪,突然放声大笑起来,风吹动着他的胡须一飘一飘地抖。
“你笑什么?”北泽豪疑惑地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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