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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部分

乱堞残阳-第25部分

小说: 乱堞残阳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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驼背也走过来坐下,把破毡帽摘下来扔在裂了大小有几十道缝子的八仙桌上,抬头看着赵老贵道:“那边王府里八成快办喜事了?”
“是喜是悲,难说。”
“依我说,终归是喜事儿。”
驼背用手抹了把脸,道:“虽说大户有人家的儿女难养活,可也不见得生下一个准玩儿完。”
“那倒是。”
赵老贵端起小盅子抿了口酒,道:“醇王爷若是得了个哥儿,这三朝准红火。”
“若是个格格儿呢?”
瘸子问。
“怕是连刷锅水也甭喝喽。”
瘸子道。
“你这老弟外道了。”
赵老贵看瘸子一眼,道:“你还不知旗人家的内幕。”
他停了一下,又道:“虽然说,传宗接代也和咱汉人一样,重在儿子,可这姑奶奶在旗人家中的地位,却也是尊贵得了不得。”
“为什么?”
瘸子瞪眼问。
“上酒,上酒。”
驼背敲着桌子催张老泡。
张老泡从柜台上的坛子里舀了两勺酒,倒在两个小盅里,习惯地端到嘴边上抿了两口,然后放在两个更夫跟前,又咋呼小学徒:“锁子,这就挺尸去了?端花生米来。”
锁子撅着嘴,端出一小碟盐炒花生米,放在桌沿上,转身溜去睡觉了。
张老泡把碟子往二人中间一推,吧道:“娘的,学这半年多徒了,没点规矩。”
“孩子嘛。”
驼背不以为然地道,一边端起小盅子抿了口酒:“这大冷的天,凉酒喝了难受,窝闷得慌。”
“算啦,深更半夜的,再烧水温热?”
瘸子白了他一眼,自己也端碗抿着,又追问赵老贵:“府里的小姐倒是如何尊贵法儿?说说,咱也听个新鲜。”
赵老贵捏个花生米扔到嘴里嚼着,道:“如何尊贵法儿?大凡这旗人家的格格儿们,有点身份的,打小都不订亲,预备着十二、三岁上进宫选秀女去。选上了,便是贵妃娘娘,或许走运,还得立个皇后呢。选不上的,下来再订亲。这么着,旗人家的姑奶奶们尊贵,做父母的也得让她几分,宠得什么似的。”
“醇王府的千金没这一条吧?她们和当今圣上是堂姊妹呀。”
瘸子说。
“别死叫真儿嘛。醇王府有格格儿当然不送皇宫去选秀了,再说现如今也没有。”
驼背白他一眼。
瘸子抿口酒,又问:“王爷先前就没有儿女吗?”
“怎么没有?先前有一个哥儿,不到两岁上就死了。也有个格格儿,许配了科尔沁亲王僧格林沁的孙子那彦图,尚未成婚,也夭折了。”
瘸子低声道:“原来僧王爷和醇王爷还是亲家。”
“要说这位嫡福晋也真够厉害的了,王爷到如今竟是不敢讨个小回家呢。”
驼背冲赵老贵撇嘴。
“为什么?”
瘸子咤异道:“福晋再厉害她的,还能挡着王爷纳妾不成?”
“后台子硬,嫡福晋还就真挡住他了。”
赵老贵笑了。
“后台子硬,什么后台子?说起来,醇王爷是当今圣上的皇叔,丈人家什么样的势力压得了他?”
瘸子不服气地抬起杠来。
“丈人倒没大的势力,不过是个四品的道员,早死在任上了。可王爷这内姐却着实厉害,你可知道是谁吗?”
驼背说到这儿,瞪大了眼睛,作出厉害的样子:“是西太后!”
“啊?那不是……”
“也算是皇嫂吧。”
赵老贵眯缝着那因饮酒过度而发红的眼睛,道:“若按名份,慈安东太后本是老皇帝的正宫娘娘,但当今皇上却为西宫懿贵妃所出,老皇帝驾崩热河,母以子贵,懿贵妃便也同东宫并尊太后,就是如今垂帘听政的慈禧西太后。”
“这我知道。合着叶赫那拉氏两姊妹都嫁了皇上家了?”
“是这话。”
赵老贵道。
“吓。”
瘸子咂嘴道:“这下她们娘家的势力是够大的了。”
“敢情,提起承恩公叶赫那拉家,满京城谁不刮目相看?了得吗!”
驼背吐了下舌头。
“她们娘家的人一个个都横着呢。”
驼背道:“那位二舅爷桂祥,现如今是宫里领侍卫府的头等侍卫,常上这边王府来,前呼后拥的,气派大得很咧!”
“不过,势力归势力,王爷若真的纳个妾,嫡福晋也说不出什么来。”
瘸子把自己盅里的酒喝完了。
赵老贵打了个酒嗝,道:“虽然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嫡福晋不该管王爷的正事,可是放在醇王府里就不成了。”
悄声向驼背道:“您老在里面干这多年,还不知道内院儿的事?王爷软弱着呢,凡事都听嫡福晋的。就连我们这些个下人,也是听说王爷来了,规矩站着,低头垂手就行了,该承应什么差事,利落着办;嫡福晋来了可不成,横挑鼻子竖挑眼,腿肚子打颤,动不动就挨一顿臭骂。嫡福晋自己就明着讲:”我是不打勤的,不打懒的,专打不长眼的。‘在府里当差,得十分的有眼力劲儿才行,不然,三天半呆不上,就得让嫡福给撵出来。“
停了一下,又说:“嫡福晋也有道儿,她老人家给王爷养过一儿一女,伤了;这不又有喜了?她能给王爷留后,又如何肯让王爷纳小,人说‘女子不妒便是德’,有几个娘儿们不吃醋?大户人家,都为这个打成一锅粥,咱还不知道这个?瘸子,你讨了老婆,她肯轻易分房?”
“扯他娘的臊。”
驼背又开始嘲弄瘸子:“他连一个还讨不上,纳个屁小哇!”
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瘸子气得干瞪眼。
“说得不象了!”
张老泡感到这几位老伙计喝多了酒,话说得有些过头了。于是,把话提转到醇王府将办喜事上:“说正格的,赵老哥,你在府里当差,必和王爷跟前的管事的太监们有交情。咱哥们俩要过得着的话,赶到办喜事那天,撤下来的酒,无论好歹,给我弄几桶出来,我出个好价钱就是了,自然有你的利儿。”
说得正是高兴,突然张老泡自己一摆手,止住话头,细听外面动静。
外面,显然是有人趟水过来了,沉重的脚步,“啪叽啪叽”踩得街上的积水乱响,猛地,门子震子几下,接着便听到低沉的喝声:“张老泡,开门!”
张老泡、赵老贵、驼背、瘸子四人,面面相视,都吓白了脸。
驼背自作聪明,想去吹柜台上的油灯,但张老泡拦住了他,战战兢兢地前去开店门。
闩子一拨开,忽喇一声,门就被推到一边,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一步跨了进来,一双浓黑的剑眉下锋利的目光迅速扫了屋中的四个人一遍,吓得赵老贵几个人都站一起来:原来这人正是他们的顶头上司,醇王府里姓伍的头等护卫。除了正二品长史以外,平日掌管府中的一切卫护和事务,便是这人的权力,他现在虽居五品之官,却是四品的顶戴,人们见了他没有不怵的,都称他为“伍爷”。
伍云起今天没有着官服顶戴,只穿一件青缎绣福字长袍,上罩个马甲,披一领大红闪缎风雨斗蓬,进来,满脸的怒气,“当啷”一声把宝剑扔在桌子上,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拍着桌子喝道:“掌柜的,上酒来。”
这一声喝,倒使张老泡等几个人镇定,知道这位伍爷生的乃是别的一当子气,并不曾听到他们关于王爷和嫡福晋的议论。
因此,张老泡忙陪出一副笑脸,招呼道:“伍爷大驾光临,小的自然将最好的酒来伺候,只不知伍爷用什么菜,吩咐下来,小的好赶着做去。”
伍云起一副烦恼的样子,挥挥手冲他道:“大半夜的,弄什么炒菜,有现成的牛肉切两盘子上来,酒多来点儿!”
张老泡连声答应着,跑到后面张罗去了,一面喊小锁子和另一个伙计起来帮忙。
驼背和瘸子这里,才上来的一点酒意,早吓得飞到爪哇国去了。
驼背方才得意洋洋地夸口说和王府中的人们极有交情,此时却恨不得站起来要溜。
倒是瘸子,好奇心胜,又因赵老贵给他使眼色,表示不必害怕,便坐着不动。
赵老贵站起来,走到伍云起跟前搭话:“伍爷,这么晚了,还没歇着?”
“呵?”
伍云起沉思什么,见赵老贵搭话,便抬起头来看他一眼,道:“还没有,噢。”
他忽然想起什么,问:“赵头儿,今儿个桂舅爷来王府,你可知道?”
“知道。”
赵老贵连忙答:“是小的给他卸的马。还有长班们,马都一并喂在糟子上。”
“他没吩咐几时走,让你预备?”
伍云起皱着眉头问。
“没有。”
赵老贵道。
又殷勤地问:“伍爷有事儿吩咐?”
“嗯。”
伍云起点头道:“他明儿个,或者后天几时走,你马上就派小厮来我家中禀告一声。”
“是。”
赵老贵恭答一声。
“再有,今儿晚上委屈你,别在这儿喝了,打一瓶子酒回屋喝去,呆会儿我回家,你备好马伺候着。”
说完,扔下几钱碎银在桌子上。
“谢伍爷赏赐。”
赵老贵拿起钱来,从怀里掏出个小酒葫芦,递给小锁子,打满了,又向伍云起道谢,冲两个更夫点点头,回王府后面的大杂院去了。
第三十一章
    伍云起虽认得驼背,但心思沉重,又没有什么差事可吩咐,便不理他,独自坐着,以手支腮,自想心事。
张老泡在后面忙活着,三年之前,伍云起和董大全刚进京时,常常到他店里来喝酒的,自从那次出事之后,伍云起二人迁到花市去住,他却被巡捕抓起来吃了官司,幸亏在京师巡捕营做捕头的刘兴业为他开脱,花了不少银子,方才救他出来,仍在这里开店做生意,维持生计。
后来他听说,救他出狱,实是二位武举人的侠义之心,为他花销不少的银子,那刘捕头方才保他的,心里不由十分感激。
张老泡这人,油则油,滑也滑,但毕竟是本份的生意人,心地还是善良的。
他早忘了自己入狱的缘由,光记着伍云起二人的好处了。
伍云起会试取中,殿试一甲第一名状元进醇王府做护卫后,头一次上他这儿来时,还真把他吓了一跳。
当打听明白是伍举人变成了伍状元,高升了,方才转惊为喜,高兴起来:他福兴居就在宣武门内,离醇王府不远,有与伍云起的那段交情,少不了是要求他多照应的,倚为靠山。
这时,他切好了一大盘牛肉,又把西红柿切成片,撒上糖,连着凉拌白菜心儿,煮荸荠弄了四个冷盘儿,亲自端一来,并吩咐伙计将后面地窖里存贮着的一坛陈年佳酿开封,赶着用大开壶里剩的温水暖了暖,一齐摆到伍云起的桌子上。
伍云起嫌一个小盅麻烦,命张老泡拿来三个,一齐斟上,然后一盅接一盅地喝起来,倒象是灌凉白开水一般。
张老泡带着伙计不知又到后面忙活什么去了,屋中只剩这了位旁若无人的伍云起和犄角桌上的驼背、瘸子三人,一个山吃海喝,两个细嚼慢咽,各想自己的心思。
锁子掀开里屋的门帘,偷偷往外看了一眼,然后趴在地上,轻轻爬过来,躲在柜台里,透过一处破了的窟窿眼儿往外窥视。
伍云起苦闷地喝着酒,想着心事,烦躁地低声怒骂:“这个贱货,如今到底在王府里做什么呢?当真是伺候福晋,陪她说话儿?还是……?”
他的心思,一阵阵隐痛,火儿压不住地往上窜。
自从同治七年他和董大全会试得了状元,做了醇王府的头等护卫,一转眼已经三年了。
这三年来,醇郡王奕譞待他很好,伍云起也兢兢业业,几次随王爷出京办事,均尚平安。
如今,王爷兼着正黄旗领侍卫大臣的差使,并且管理神机营、健锐营和火器营事务,营里教习军校操练武功的差使,自然也落到伍云起的身上。
伍云起十分的卖力气,很快就把三个乱糟糟的旗营整顿得颇有条理,象个宫廷禁军营的样子了。
去年,王爷还在两宫太后前说上句话,保了云起一顶四品项戴。
可以说,自从出山以来,伍云起凭借一身的武功和本事,确实是腾步青云,官场得意。
不过,伍云起的家中,却弄得他集焦头烂额,一筹莫展。
自从老乞丐将叶若兰托付他以后,三年来一直未再露面,竟是一去不返,看来凶多吉少了。
云起无奈,只得长期养着叶若兰父女。
虽然,他对叶小姐颇为同情,但到底嫌她曾沦落风尘,不肯收为内室。
醇郡王的幕僚中,有个姓曲名世恒的,是个饱学宿儒,他最喜伍云起少得志,年轻英俊,便欲将自己的独生女儿嫁与云起。因此,让自己的内人去求醇郡王嫡福晋做媒,醇郡王嫡福晋亦喜欢王府的这个武官,便撺掇醇郡王成全这门婚事。醇郡王也欲笼络云起,自然答应,便半做主半说项地让云起娶这曲姓女子为妻。
云起在这种情势下,竟一口答应了,不久便将曲氏纳为正房夫人。
为这门婚事,朋友们各有想法,但拘着面子,也不便说什么,可就是惹恼了一位少奶奶,谁呢?
董大全之妻侯瑞玉。
瑞玉看不惯云起这套做法,骂他是榆木疙瘩老巴板,认为他过于热衷功名势力,不是男子汉。
一怒之下,竟将叶若兰父女送到她娘家侯家庄去了。
董大全也无可奈何,唯有叹息而已。
伍云起自娶了曲氏以后,苦头可就来了。
这曲氏嫁过来不久,便不十分安份,整日价浓妆艳抹,三天两头求他叫小戏班子来家唱堂会,再不就是凭着和醇郡王府的关系,奔走于豪门贵族的眷属们中,陪着那些福晋、格格们打叶子,抹麻将。
日子一长,伍云起可就受不住了,有时半夜三更的。他还得叫上轿车上恭王府、肃王府去接,烦死人。
可他生几回气,发几回火,全然没用,丝毫奈何这曲氏不得。
后悔叹气,也是徒然。
近来,有些风言风语刮到他耳朵里。可就不大中听了,说是恭亲王的长子徵贝勒,小小年纪,极为荒唐,凡往恭王府里去的这些夫人、太太们,除了他本家的亲戚,大都受他算计。
更恼人的是,醇郡王爷的那位内弟桂祥,本和师兄董大全在领侍卫府是同僚,伍云起亦因职务所在,时与这位国舅爷相接触,亦可算是僚属了,桂祥却毫不知廉耻,竟也打起他妻子的主意来,真正是仗势欺人,无耻之极。
“饱暖生闲事,”这话形容象桂祥这样的贵族,真是一点不差。
他虽在领侍卫府挂了个头等侍卫的差事,实际任事不管,也没人敢说他半句。
不干这些争风吃醋的韵事,他做什么去呢?
于是他便无端起波澜,与伍云起叫真儿,逞风月场上的威风,使尽手段。
伍云起哪儿惹得起这位皇亲?
他上有西太后,下有醇郡王福晋,无论从哪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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