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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部分

乱堞残阳-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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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处是归程?
长亭连短亭。
吟罢,不觉潸然泪下。
“超翼兄。”立于他身后良久的翰林院编修吴大澂,这时忍不住抚着他的肩膀,关切地问道:“想家了吗?”
“家?”伍云起回过头来望他一眼,不知对以何言,只默默地点了点头。
自从清茶门劫牢以后,伍云起便觉得自己在京中再也没有任何呆下去的意思。
不贤妻室遭戕戳,茫茫宦海苦无边,他才来京师三年,便对一切都心灰意冷,他宁愿回孟家山庄去做草民,将后半生消磨在研讨武艺之中,也不愿再在官场上滞留一日,受醇郡王的摆布和桂祥、荣禄这般小人们的闲气!
可是,醇郡王不肯放他。
千阻万劝,不准他归隐泉林。
而他此回却是执意要走,连连称疾,将一道道辞呈递到醇郡王的书案上。
醇郡王无奈,便将他召到自己的书斋九思堂中,伤心地道:“超翼呵,我知你现时心中愁苦,不愿再在京中做事……,只可惜你这块好材呵……,唉,也罢!你不要再提辞官这事吧,既然你在京中不快,就到外边去走走,过二、三年,心情好转了再回我身边来。”
伍云起闻言刚要表示辞谢,醇郡王拦住他道:“你听我说完好不好?”苦笑道:“你我的情谊总还不至因那桂祥而一刀两断吧?”
伍云起只得坐下。
“我这么想。”醇郡王看着他道:“你武艺超卓,并且中得戊辰科状元,功名成就,但比起朝中的许多官吏来,毕竟资历还浅。若是放到外省去,马上冲杀几年,虽然苦些,却有军功在身,日后我便可大加提拨你了。人生在世图个什么?忠君报国,荣宗耀祖!超翼,不要为些微小事耽误了前程,那不是男子汉丈夫的气概!你还是好好干吧,不要存了出世的想头,我保你日后有头品顶戴就是,绝不食言!”
醇郡王的这番话,慷慨激昂,确实打动了伍云起,他又稍稍恢复了些仕途之念。
于是,醇郡王修了封荐书给陕甘总督左宗棠。
说起来,这位封疆大吏也算是云起的姐姐吴素梅的冤家对头。
咸丰末年,他任浙江巡抚,率所部“楚军”与太来军屡战于江南,是个残忍而狡猾的刽子手。
如今在剿杀了张宗禹所率的西路捻军之后,他又回头去扑杀西北各地的回民起义军,在清朝大官僚中,有“能吏”之名。
伍云起此番要去的,便是他军中。
吴大澂见伍云起心情惆怅,以为他仍在为夫人之事感到羞怒和伤心,便安慰他道:“大丈夫家事为小,国事为大,过去的事就算了,不要总去想它,还是前程功名重要啊!”
伍云起默默地点头道:“清卿兄,弟并非不识大体之人,你别劝了,我心中明白。”
吴大澂点头叹息,不便再说什么。
董大全走来找他们,见二人伏拦眺望远山,默不作声,便也立住,望着远处的山水沉思不语。
近来,他的心情也不好,师弟新遭挫折,这悲愤的情绪也在他身上表露出来,其实,对仕途功名,他比云起要淡漠得多。
伍云起辞官不成,外放陕甘,董大全便也稳不住了,一道辞呈上去,递到了领侍卫府,结果,挨了醇郡王一顿狠狠的训斥。
这还不算,他辞官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清茶门那边。
刘兴业急了,冒着风险连夜下山潜进城来,叩开他的家门,再三劝阻,不准他离京!
瑞玉抱着才一岁的儿子英哥儿,也劝他暂且留京,等孩子大一点儿再说。
他无可奈何,只得暂且留下。
十多年来,他与伍云起生死与共,情同手足,未尝一刻形影相离,如今云起要走了,去那西北边陲的不毛之地,立什么“军功”,捞什么“资历”,他怎不伤心。!
但是,这又有什么可说的呢。
伍云起扭脸望师兄,又赶紧回过头去,他不忍看师兄那悲愤的面容。
三年之前,他们才来京师时,何等的踌躇满志!
一切都简单,不在话下,连闲事都管得。
如今呢,才过了三个寒暑,却象长了二十岁,老练多了,也更添了许多的忧愁和凄苦!
大家皆有心事,各自沉思着……
“好呵,你们三个人在这儿观风望景,撇下我们在里面喝闷酒,该当何罪。”
是洪钧走来,他在里边等得不耐烦,走到廊子上来寻他们。
“文卿兄,得罪,得罪!”伍云起回过身来,面带一丝苦笑说。
“超翼,海明。”吴大澂道:“咱们进去吧,别让他挑剔我等失礼,王勃有诗说得好:”无为在岐路,儿女共沾巾。‘大丈夫走南闯北,志在四方,何必忒多忧愁和伤感?“
伍云起与董大全互视了一眼,嘴角上皆微露一丝苦笑,随洪钧回雅座间里。
今日来给伍云起送行的,除了洪钧、吴大澂以外,主要是董大全家的人,他们与伍云起也是极好的交情。
董大全的岳父侯员外,虽然近来身体愈来愈不好,咳嗽时痰中总带着血丝,头也时常疼痛发晕,但仍是不听儿女们的劝阻,坐了青骡轿车跑五十里地来芦沟桥头给伍云起送行。
随他一起来的还有瑞本、瑞利兄弟,他们都与伍云起相处很好,成为莫逆之交。
瑞敏没有来,她的官人房山县知县叶丘泉去年擢升了知府,调往兰州府去了,她自然也携带孩儿随去。
伍云起此番西行,只怕还要打扰他们。
叶若兰三年来一直住在侯家庄,伍云起成亲后,她闹了一场大病,几乎撒手而去,只是瑞玉的小妹妹瑞倩与她颇为投契,百般安慰照料,她才渐渐痊愈。
伍云起曾几次随董大全去侯家庄给侯员外请安,与她都未曾见面,云起是有难言之隐,她呢?岂不是比云起更苦?
现在,云起之妻亡故,他也要离开京师,前往那西北荒凉之地,投身到厮杀搏斗的万马军中,此去何年何月能归,甚至能否生还,都在难以预料之中,她怎能不来见上一面?
是以,叶若兰由瑞玉、瑞倩陪着,也一同前来倚月楼酒给伍云起送行。
伍云起和洪钧、吴大澂、董大全进来,大家重新入座,于是闲谈起来。
席间,侯员外见伍云起愁容满面,觉着在这临别之际,自己应该好好规劝他一番,方才是做长辈的责任。
因问:“超翼,你可知‘三立’之说?”
伍云起闻言,知道又要说教了,但也无可奈何,只得回话:“请教老伯,可是‘立德、立功、立言’吗?”
“正是,”侯员外点首。
又问:“汝可知这‘三立’当中,孰重孰轻?”
“自然是‘立德’为重,‘立功’次之,‘立言’又次之了。”
“那么哪样最容易做到呢?”
伍云起一个武官,自然不讲‘立言’,这是饱学宿儒士的事,但也不敢讲“立德”,那又谈何容易?因此随口说道:“自然是‘立功’了。”
“超翼此言差矣。”侯员外摆手笑道:“‘立德’固重,然较之‘立功’容易。”
“怎么讲呢?”
侯员外抿了口酒,微笑道:“古人有言:”夫立德之基有常,而建功之路不一‘。“
“为何这样说法?”伍云起看洪钧和吴大澂一眼,问道。
侯员外说:“‘立德’必循于心,故循心以为量者存乎我;而建功必因于物,故因物以成名者系乎彼。”
更进一步说:“存夫我者,隆杀止乎其域;系乎物者,丰约唯所遭遇。”
伍云起似懂非懂。
吴大澂解释道:“德有常量,至域便止;功无常则,因遇乃成。”
伍云起点首,向侯员外道:“多谢老伯赐教,愚侄此次外放,一定珍惜自爱,报效国家。”
侯员外点了头道:“这就对了。超翼还记得三年前与小婿才来京师时,遇到的那几个西域来的细作吗?”
“记得。”伍云起说。
侯员外脸色凝重起来,说道:“一个浩罕国的伯克,居然敢侵我新疆,占据天山南北路,成立什么‘哲德沙尔汗国’,着实可恶!而我朝廷,几年以来竟又无暇顾及,一任其践踏我中国土地,鱼肉黎民百姓,想一想,岂不令人……”
老员外深深叹息一声,说道:“今年夏天,俄国人又乘机强占了我伊犁地方,还胡说什么‘代为收管,俟关内肃清,乌鲁大齐、玛纳斯各城克复之后,即当交还’真真是岂有此理。难道说,阿古柏侵占的我疆土一日不克复,俄国人便可一日不交还我伊犁不成?简直是狼狈为奸!”
“文卿兄。”一直未开口的董大全听岳丈如此说,顿时火了,拍桌子冲洪钧嚷道:“朝廷为何不发兵呢,难道竟容忍这群入室虎狼作践我黎民吗?”
“鞭长莫及啊。”洪钧叹口气道:“目下,关内回匪尚未肃清,陕甘总督左宗棠何暇顾及关外?”
董大全愣了半晌,看着伍云起道:“边疆遭受外虏侵夺,我封疆大臣竟有无暇顾及之事,不知国家养兵何用?”
侯员外向董大全说:“海明,你冷静些。东岩前日有信自兰州来,我尚未对你讲。”
坐在董大全身旁的瑞玉道:“爹,东岩姐夫有信来吗?”
侯员外点点头,说:“东岩在兰州任上,办理后路粮台事宜,他来信讲,左督台以六旬花甲,本已多次称疾,奏请开缺,只因俄国人侵占伊犁,便又改了主意,决定再留任几年,恢复西域,有‘西顾正殷,断难遽生退志,当与此虏周旋’的决心。
吴大澂在一旁喜道:“这太好了。超翼。”
他目露期望之光,望着伍云起说:“兄此次出京,从军左公帐下,不无勋业可创,还望去小存大,努力为之!”
伍云起低下头去,沉思片刻,郑重地说道:“清卿之言有理。弟定当以一躯报国,方不负在世一场。”
这时,伍云起的悲观凄凉的情绪已无,重新又有些振奋起来。
又说道:“柳良图、徐月笙、黄兴瑞三位同年自去岁到西北左督军中后,频频来信催我,离开这繁华的京都,前去相聚,这下可以同驰疆场,驱逐入侵之寇了。”
洪钧对汉史颇有研究,因之西北舆地了如指掌,提到伊犁,他又说起了天马和西极马,使伍云起、董大全、吴大澂等皆感兴趣。
他解释天马和西极马的区别道:“最初是汉武帝得到了乌孙马,认为乃出类拔萃的千里良骥,因御赐名为‘天马’。不久,又得到了大宛汗血马,便又将乌孙马改称为‘西极马’,而将”天马“名为大宛汗血马。张骞两使西域,回到长安时带来了乌孙王最好的赠礼给汉武帝,就是乌孙马。又过几年,乌孙王遣使臣入关,送千里良骥与汉武帝做为聘礼,请求和亲。汉武帝便将江都王刘建之女细君封为公主,嫁与乌孙王,双方结为盟好。”
伍云起等听了,皆点首叹息不已。
“可惜。”侯员外长叹一声,道:“伊犁这自古产马宝地,如今竟为俄人窃据,岂不令我华夏子孙愤慨!”
众人皆默而无言。
叶若兰一直未语,这时站起来,斟满了一杯酒向伍云起敬道:“伍大人,请饮此杯。”
伍云起见她面容削瘦,双眼泪光闪闪,不由心中一酸,眼圈也红了,忙伸双手接过酒杯,一仰而尽。
叶若兰伸手取过琵琶,深情地望云起一眼,然后轻调冰弦,低声弹唱起来: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湾。
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
戍客望边色,思归多苦颜。
高楼当此夜,叹息未应闲。
伍云起听了,真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去兮不复还”的悲壮之感,心内激动万分。
董大全等也被叶若兰这歌声深深打动了,半晌默默无言。
天不早了,伍云起要赶到良乡去住第一站,吴大澂、洪钧、董大全、瑞玉也得赶在关城门之前回城里去,于是大家走下酒楼。
芦苇沟桥头,友朋执手相别,免不了又是伤感,但此时此刻,由于大家方才关于俄国人和阿古柏入侵新疆,左宗棠立志收复的一番议论,心情又大不相同。
伍云起望着大全道:“师兄,你不必挂念,到了兰州弟便有信来。”
董大全拍着他肩头道:“到了那边,务必去找柳良图、黄兴瑞、徐月笙几位年兄,还有姐夫那里,大家好有个照应。”
未了,又说道:“你先走一步,我随后就来,非辞了这个虚名的侍卫不成。要死,咱俩儿一块倒在西北沙场上,强如在这儿混过一生。”
瑞玉闻言,忙扭头看她爹爹一眼,侯员外向董大全投去的却是赞许的目光。
伍云起也不再拦阻师兄,反倒点了点头,他朦胧地感觉到,那茫茫的西北沙漠瀚海,似是他俩的归宿!
叶若兰泪珠滚滚,望着伍云起,那目光分明是要求结伴而行,但伍云起却微微摇首,上马而去。
走了,伍云起带着他唯一的小厮来旺,催马扬鞭,离芦沟桥越来越远。
当他回首时,只见董大全等仍立在桥头上,频频挥手……
第四十四章
    左宗棠是湖南湘阴人,嘉庆十七年壬申十月初七日寅时,出生于书香门第。
曾祖逢圣、祖父人锦、父亲观澜,三代皆为生员,并无入仕之人。
道光十二年,他二十一岁中了本省乡试第十八名举人,后来屡进京师应会试不第,只好做西席,教书为业。
道光末年腊月,太平天国起义于广西浔州府桂平县金田村,后年冲出广西进军湖南,清廷调云南巡抚张亮基为湖南巡抚防堵,时左宗棠避难于湘东白水洞,经同乡好友胡林翼书荐,郭嵩焘力劝,遂入张亮基幕府,掌理军事。
咸丰三年,张亮基上折保举,得旨以知县用,并加同知衔。
后张亮基调抚山东,左宗棠先后历赞湖南巡抚骆秉章、两江总督曾国藩幕府,极得宠信。
咸丰十年,太平军连克江南苏湖杭地区诸城,曾国藩特命他募练兵勇,于是,他招募了一支五千余人的队伍,号称“楚军”,开赴江浙前线与太平军作战,次年便跃居浙江巡抚高位,成为与曾国藩所率湘军,李鸿章所部淮军并驾齐驱的三大势力之一。
同治三年,太平天国天京陷落后,他率楚军剿杀天国侍王李世贤、康王汪海洋于广东嘉应州。
即而调任陕甘总督,领兵北上,来往于黄河两岸,疯狂地镇压捻军和西北各地回民起义军。
同治七年夏间,与湖广总督李鸿章将张宗禹所部西路捻军,消灭于山东海滨,从而赢得了满清朝廷“中兴名臣”的赞誉,一举封为伯爵。
近几日来,甘肃省巩昌府安定县的陕甘总督行辕内一片欢欣气象,左宗棠正在大摆筵席,庆贺他的六十初度。
年初,左宗棠先后在河西和金积堡地方与回民起义军接仗,大获全胜,扑杀首领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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