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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部分

乱堞残阳-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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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年皇帝不理政,以读书为主,并非先例,前代不提,只以本朝来讲:第一代世祖章皇帝福临,年号“顺治”,就是六岁登极的。
太宗文皇帝皇太极死后,实权握在福临的十四叔父睿亲王多尔衮手中,赶走了李自成的“大顺”政权,消灭了南明的诸多势力,坐定了天下。
直到顺治七年底,多尔衮死后,十三岁的福临才得以走出书房,亲裁大政。
但是好景不长,他在孝庄文皇太后的庇护和支持下,只实掌朝权十年的时间,便因得了天花症一命鸣乎了。
所以,无论是那时候,还是如今,太医院那些吃官俸的大夫们一听见“天花”二字,便大惊失色,束手无措。
虽然,早在康熙年间就已知道按西洋医法种痘了,不管是种“牛痘”也罢,种“人痘”也罢,总之知道预防的方法了,但是太医们仍是一提天花便有谈虎变色之态——特别担心的是历朝皇帝们。
第二代圣祖仁皇帝玄烨,年号“康熙”,是八岁上继承福临皇位的。
他登极后也不能例外,每日过的是书房生活,朝权掌在他父亲遗命立的四个辅政大臣:索尼、遏必隆、苏克萨哈、鳌拜的手中,到了康熙六年,十四岁的玄烨亲政了,但是鳌拜仍死死把住政权不肯放手,逼得玄烨不得不暗暗积畜自己的力量,准备了足有两年的时间,在他祖母孝庄文太皇太后的支持下,逮捕了熬拜,才把朝政大权抓回到自己手中。
同治是清朝的第八代皇帝,也是第三个“娃娃皇帝”,而他现在已经十七岁了,其处境仍与傀儡无异。
当然,他不必象顺治帝那样静候专横的叔父死去,也不必象康熙帝那样具备魄力,一举治服跋扈的鳌拜,他父亲咸丰帝给他立的八个“赞襄朝政王大臣”,早已被他的生身母亲慈禧西太后十年前一网打尽了。
然而,这对他来说,也并非是太美满的事,这位慈禧皇太后可不是孝庄文太后那样的善母,她的权欲太大了,他想做个名符其实的皇帝,谈何容易!
不过,话虽如此,亲政大典还是要举行的。
以清朝的礼法,太后垂帘听政这样的“创举”似乎还可以勉强接受,皇帝太小嘛;但是公开的取而代之,象唐代武则天那样女帝临朝,却是万不可行的,慈禧还不敢做到这份上,既然如此,皇上到了亲政的年龄,太后就得撤帘子归政了。
慈禧太后万般无奈之下,也只好这样,唯一可以得到慰藉的,是以“圣母”之威,仍可镇住儿子,幕后操纵一切。
亲政之前,先要举行大婚礼,给同治立后纳妃,这是早已定下来的,并且筹备了好几年了,大家的眼光,都集中到未来的中宫皇后这个宝座上。
对于皇帝、太后以及整个朝廷来说,这是至关重要的。
皇帝需要一个贤慧的内助。
太后需要一个听话的儿媳,明确点儿说,需要一个听自己话的,能够控制皇帝的皇后,往后事情才能好办。
爱新觉罗庞大的家族也在焦虑不安地等待着,他们希望皇权尽早归入爱新觉罗家族手中,只有载淳才能办到这一点,其他任何人都是徒劳无益的,精明强干的恭亲王不是曾经碰得头破血流吗?
醇郡王奕譞做为皇帝的七叔,同时又做为慈禧的妹夫,对于这件考虑得要比别人多得多。
当然是“公”与“私”,皇权与自身两个方面的利益了。
他在二阿哥载湉三朝床贺那天,曾向五哥惇亲王透过心里话:“胳膊肘儿不能朝外拐。”
但他又是个软弱的人,极怕他那位皇嫂兼内姐,所以决定不直接露面参与这件事,免得飞来横祸,而是“从里边拱”。
从里边拱就是在同治帝载淳身上下功夫,而他较之别人自有方便之处:他现在兼着“稽查弘德殿”的差使,对于皇帝的功课以及师傅们,他有过问的权力。
较之六哥以军机大臣身份去见尚未亲政的皇帝,以及五哥以宗人府宗令的身份递牌子,隐蔽得多了。
元旦已过,朝中各衙门已开印办事了,弘德殿因为过节而暂停的书房,照常恢复,同治帝每天都在这里读书。
醇郡王以新年伊始,很自然地往弘德殿而来,履行他的“公事”。
还未进书房,外面伺候的太监们便高声请安,上前施礼,醇郡王一面微微点首,一面继续往里走,但脚步却不由得放慢了,他心想:“皇上在外面安排了养心殿的太监,故意高声请安——一定是通风报信的意思。”
进到书房中,同治果然很端正地坐在书案后面,捧了书本在“专心致志”地读书,一副用功的样子,他不由暗暗好笑:“皇上这么对付太后和我,未免太孩子气了。”
但他没有形诸于色,更同有说破的道理,而是很严肃、很郑重地深深一楫,行常朝之礼,口中说道:“奴才奕譞,恭请皇上圣安。”
他曾奉免叩拜之旨,平日可以不必叩头。
“噢,是七叔。”同治放下手中线订书,微笑道:“来宫里了。”又扭头吩咐:“载澂,给七叔看座。”
载澂已经搬过一把椅子来。
授同治读书的师傅林天龄早已站起身来,等醇郡王与皇上行过君臣之礼,赐了座,方才过来请安。
奕譞以王爷之尊,坐着受了林师傅一叩,亦笑着摆手道:“林师傅不必多礼,请坐吧。”
林天龄又恭恭敬敬地一揖,方才归了本座。
他不是弘德殿上行走的师傅,差使本在上书房,做贝勒载澂的业师。
弘德殿授同治帝的“谙达”和师傅共六位,两位谙达是蒙古科尔沁亲王僧格林沁之子伯彦讷谟祜和户部左侍郎、内务府大臣桂清,伯彦讷谟祜负骑射教习之责,桂清负满文教习之责。
师傅原有四位:首先是文华殿大学士倭仁,其次是军机大臣、都察院左都御史李鸿藻。
其他两人,一个是吏部右侍郎徐桐,另一个是内阁学士翁同龢。
这四位汉文师傅,倭仁和李鸿藻是理学名臣,翁同龢则是咸丰状元。
惟有徐桐最差,是个假道学,不知凭了什么手段,居然混到弘德殿来充起了帝傅。
就数他差,偏偏现在只有他能够入值。
倭仁于去年四月二十二日病故。
李鸿藻在军机处行走,政务繁忙。
翁同和龢则是因为老母病故,去年年底丁忧回江苏常熟原籍守孝。
醇郡王看着不行,便奏请另简师傅承值弘德殿,慈禧只得将林天龄先拨过来,暂在弘德殿授读。
当然,载澂也随了他的师傅过弘德殿来,做皇上的伴读。
自从那次出事以后,醇郡王见了载澂总是板着脸,一副厌恶的神情。
载澂见了七叔,也是讪讪的,很感羞愧。
醇郡王不理他,关注地问同治:“皇上功课如何了,可有进益吗?”
同治脸一红,微微仰首,望着屋顶悬的宫灯道:“自然……自然是有进益了。”
“这是再好不过了。”醇郡王温和地说:“还望皇上勤奋刻苦,典学早成,尽快能够亲裁大政。”
同治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载澂。”醇郡王抚摸着手中托盘上的盖碗,头也不回地吩咐:“你随林师傅过弘德殿来,要谨慎当差。这儿可不比上书房那么随便,倘要误了学业,甚或有了差迟,不是闹着玩儿的。”
这就有以“稽查弘德殿”的身份,教训的味道了。
不但教导载澂,同时还包括了同治和林天龄。
他们三个人自然明白,载澂规规矩矩地应了声“是。”
林天龄也一拱手,一副极恭敬的样子。
醇郡王呷了口茶,转向林天龄,说道:“林师傅,讲了半天课,是不是该请皇上歇息片刻了?”
林天龄一听,知道醇郡王有不便当着他们讲的话要与皇上说,忙道,“是,王爷。皇上每日上课皆有歇息的功夫,也该稍歇一会儿了。”
说着站起来,率载澂慢慢退出去,到另一间暖阁回避了。
这里,醇郡王低头沉思,半晌无话。
同治忍不住,问道:“七叔,有事吗?”
“噢。”醇郡王抬起头,慢吞吞地说:“启奏皇上,奴才有件事要……”
“是……,二月初三的事?”
醇郡王点点。
二月初三是选皇后的日子,这早已明发上谕,宣示天下了。
“朕想先听听七叔的意思。”同治不仅是出于羞涩,他心里确实没底。
经过多次的选看,如今秀女已经只剩下十个人了,他不可能没有中意的人,但是心里没底是实实在在的。
因为他所中意的人,慈禧未必喜欢。
“奴才以为。”醇郡王慎重地、一字一字地吐着说:“选妃取貌,立后以德。”
“七叔言之有理。”
“奴才闻得,翰林院侍讲崇绮之女阿鲁特氏,端庄贤淑,德才兼备。”他终于说出了经过家里诸弟兄们商量,议定的最好人选。
同治默然,未表可否,但是醇郡王从他那脸上掠过的一丝笑影,立即看出这个建议是符合他心意的。
但是他为什么不明确表态呢,醇郡王一时还不明白。
醇郡王提的这个阿鲁特氏,年长同治一龄,今年十八岁。
她是蒙古正蓝旗人,大家闺秀。
她的祖父赛尚阿,道光二十一年以理藩院尚书入值军机处,三十年授协办大学士。
咸丰帝登极后首先搞掉了他父亲道光时代的权相穆彰阿,随即便擢升赛尚阿为文华殿大学士,成为内阁首辅,当时真是红火极了的人物。
太平天国金田起义,咸丰恐慌,命他赛尚阿为钦差大臣赴广西防堵,结果他磨磨蹭蹭的一路吃喝玩乐,六月才到桂林。
次年督各路人马围攻太平天国占踞的永安城,久攻不下,最后终是让太平军突围了出去,挥军北上,长驱直入湖南。
气得咸丰给他降四级留任的处分。
太平军势如破竹,连克诸城,而赛尚阿以首席军机大臣、内阁首辅督军却束手无策,充分显示了他的“才能”。
咸丰脸一拉,一道谕旨下来,锁拿进京,革职发遣。
直到咸丰十年,方才回京总统左翼巡城事宜,次年授副都统,未几,以病开缺,在家休养,直至现在。
不过,他虽以庸碌出名,但毕竟做过“阁老”,门第也算是很高了。
阿鲁特氏的父亲,名叫崇绮,字文山,同治四年乙丑科殿试一甲一名进士,是清朝满、蒙人参加会试者唯一的状元。
现在翰林院任侍讲之职。
家庭是没的挑了,本人也确如醇郡王所奏“端庄贤淑,德才兼备”,同治几次选看秀女,均向两位太后表示记她的名。
慈安太后对阿鲁特氏的印象也极好,每每选秀以后,闲话聊天,对她是备加夸赞,这更促使同治立他为后的心思明确了。
但是,事情并不总是随人如意的,慈禧太后似乎对阿鲁特氏颇有成见。
她挑剔的都有点出奇了,说阿鲁特氏是端华的外孙女,便有些不顺眼了。
端华也是宗室,位居郑亲王之爵,十年前他和肃顺兄弟俩同属咸丰帝遗命所立八个“赞襄政务王大臣”之列,因与慈禧争权,“祺祥政变”中为恭亲王奕訢逮捕,懿旨赐死。
郑亲王端华的女儿嫁赛尚阿之子崇绮,是为阿鲁特氏的生母。
不过,崇绮夫人已死去有年了,现如今,崇骑的续弦夫人是瓜尔佳氏,慈禧太后所知遇的步军衙门左翼总兵荣禄的胞妹。
因为有这么一层缘故,慈禧对端华的这个外孙女感到别扭。
不过事情并不是不可收拾,崇绮作为满洲、蒙古旗人中唯一的“状元郎”,他的夫人瓜尔佳氏又是慈禧长春宫里的常客,尤其是荣禄,漂亮、精明、能干,颇受慈禧赏识,稍能抵消一些端华给慈禧带来的不快。
倘若慈禧仅是对阿鲁特氏稍存成见,那也罢了,既然皇上喜欢她,东太后也赞同,慈禧又何必拂众人之意呢?她挑剔阿鲁特氏,还有另一层缘故,就是她喜欢凤秀的女儿富察氏,想立富察氏为皇后。
富察氏隶籍满洲镶黄旗,自然也是大家闺秀了。
她的祖父惠吉,道光年间先后任广西巡抚、陕甘总督。
父亲凤秀,现官刑部江西司员外郎,是个从五品官。
她除了相貌比阿鲁特俊美以外,最能博得慈禧好感的,便是一脸温顺相儿——一望便可知是个易受人摆布的,没有主心骨儿的人。
每次选秀时,慈禧望着这个局促不安的十四岁的小姑娘,便打心里喜欢,总是毫不犹豫地吩咐太监:“富察氏记名。”
同治这时却不便对醇郡王明说,只含含糊糊地道:“七叔提的阿鲁特氏固然好,母后也喜欢她。”
母后指的是东太后慈安,西太后慈禧的正式尊称是“圣母皇太后”。
“只是……”
“那皇上还犹豫什么,就立了阿鲁特氏最好不过了。”醇郡王赶紧接上同治的话茬说,他怕皇上说出那个“只是”,那一定是西太后不太高兴的缘故。
倘若说出来,他就不好讲话了,直说下去,岂不背上“离间两宫”的嫌疑?
同治沉吟着,半晌方才抬眼望了一下醇郡王,仍是吞吞吐吐地,充满畏惧地问一声:“五叔和六叔的意思呢?”
醇郡王拱手道:“自然是与皇太后、皇上的想法一致了,立阿鲁特氏为后。”
“那……,富察氏怎么办?”同治终于忍不住冒出一句。
要坏事,若真个说出西太后想立富察氏的话来,醇郡王可顶不住,他担不起这个责任,这“差使”也就办砸了。
急得他冒汗,有些结结巴巴地说:“皇上……,万岁爷……要以天下臣民为念,省躬勤政。立后……以德,选妃以貌。”
这硬是装糊涂,不肯牵扯西太后,倒使同治难于开口了。
是呀,七叔的话有道理,倘若真个撇开众人属意的阿鲁特氏,硬是立了脸蛋儿漂亮的富察氏,岂不显得自己这个君王太昏庸了吗?同治一咬牙,心里打定了主意,这回就跟西太后顶一次牛吧,大不了挨一顿臭骂罢了,到那时也大局已定了!
他也决定用“立后以德,选妃以貌”这八个字,与生母慈禧太后装糊涂。
不过,阿鲁特氏的“德性”到底比别人强在哪里,谁也说不清楚。
大概富察氏那俊美的脸蛋儿反证吧,“选妃以貌”她是当之无愧的,那么多的秀女中选出她来,能错得了吗?看来,富察氏长得确实太美了,以致把她做皇后的德性都压没了,成了地地道道的妃子材料。
话已点到,醇郡王大大松了口气,他扯到别的话题上去,免得纠缠在“立后”这个问题上太久,那可真有点儿不知趣了。
他说到皇上的身子太虚弱不宜总泡在书房里,应多多活动活动才好。
同治也跑马射箭,由御前大臣、科尔沁亲王伯彦讷谟祜负教习之责,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总不长久,玩儿一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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