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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部分

负相思-第25部分

小说: 负相思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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皎皎拿起翡翠酒壶,手腕间镯环轻碰发出叮当声,皎皎笑着将握在主人手中的杯子注满琼浆,道:“主公这仗赢得漂亮极了,皎皎敬您一杯。”
韩错笑道:“是吗?”伸臂揽过皎皎,后者象征性的挣扎一下,就依从了他。
韩错道:“如何漂亮,说说看呢?”
皎皎笑道:“别的不说,只要想到以后不用再看鄢鸿昼那张脸,就是一件极漂亮、极称心的事情啦!”
韩错深笑,抬手将杯壁轻轻碾过皎皎柔滑颈肤,酒液顺势倾入襟口,皎皎笑道:“主公好讨厌!”韩错道:“皎皎,本王答应过你的事,今夜就兑现。”
外面寒风呼号,韩错解下锦裘披在皎皎肩上,搂着她来到屋外。院中有一个描了金纹,硕大无朋的爆竹,端端正正摆在正中央,皎皎噗哧一下笑了,道:“将寻常炮竹做成这般模样,只有主公才想得出来!”
旁人送上一支蜡烛,韩错拿了递过去,柔声道:“皎皎,本王要你亲自点着它。”皎皎忽而沉寂下来,拿着小小一支蜡烛左右迟疑,仿佛怕一点就会梦醒了似的。看她犹豫的神色取代了一贯的娇俏挂在脸上,韩错笑道:“怎么,你这么大了,杀人都不怕,还怕点一个烟花?”皎皎噗哧笑道:“主公莫要取笑皎皎了,只是,只是……以前,主公从来都没有向皎皎允诺什么呢。”
韩错心底凝然,好似有一张网兜住了一个不轻不重的东西,微微一坠就恢复平和。他握了皎皎拿着蜡烛的手腕笑道:“即是如此,本王陪你点,这总好了。”
火星儿好像一只小嘴,迅速啃食了长长的引线,小嘴没入纸筒那一刻,皎皎轻呼了一声,一切突然安静下来,凝固的气氛中一道火光冲天刺出,呼啸而去,在茫茫无边深重绝望的夜色里炸开了一个灿烂的缺口。
“好美……”皎皎恬然笑着,望着装点后的夜空,仿佛呼应似的,四面八方紧跟着有无数火光冲天,霎那间整个夜幕已被夺目耀眼的金光漫染。“哇!”皎皎惊叫着,第一朵烟花绽放后,天上开始有晶晶闪亮的东西飘落下来,漫天纷飞。皎皎跳下台阶,捡起一片来看,伏在雪地里的黑色花瓣,犹自带着凉意,在风中颤动。皎皎拿着那朵纸花看了看,眼角和唇边都染上一层淡淡笑意。
韩错望着在他授意下变得缤纷斑斓的夜空。无数烟花在他幽深的眼瞳里绽放又凋谢,凋谢又绽放,忽明忽灭,光华复黑夜,此起彼伏。雪地反射着来自天际的橙光,把整个世界都染成了金色,真真有种天地之间互相辉映,彼此争辉的壮美。街上已经有人惊呼起来,奔走而告,韩错目不暇接的对着漫天流光溢彩,好几次险些被这绚丽刺得眼睛酸痛,流下泪来。
此时此刻,玲珑也在街上奔走着。虽然满目光辉,却心无旁骛,她若不再快些将稳婆带回去,只怕这世上唯一一个对她好的人也会就这样离开她,又要放她孤孤单单一个人继续漂流。
玲珑正满脑子天人交战着,忽然步子一错,摔得眼冒金星,浑身骨头因为天冷而变得脆硬,在泥地上一撞险些散架,她连痛都没时间痛,爬起来又继续跑。膝盖跟半边屁股火辣辣的又痛又麻,钻进袖口领口的积雪遇到温暖的身体,化了开来,玲珑打一个寒颤,突然哇哇大哭,那只燕子冷硬的尸体晃过眼前,逼促她脚下一点也不敢慢下来。
范苑之中也是忙成一团,三四个稳婆围在床榻边,不断有人端热气腾腾的水盆进去,冰冷晃荡的血水出来,范无咎靠在檐下一根柱子上,静静坐着,好像这一幕根本不能影响他什么。
昨天他带了鸿昼尸体出来,围在门外等候的人全都惊了。他每走一步,那些人就向旁边退出一些,直直让出一条路来给他,谁也不敢近前。他就这样一路回到家,迎出来的笑茹见此惨象,怔了半晌后一声不出的倒下去,黎明时分才悠悠转醒,醒了却又一语不发呆呆躺在床上。范无咎独自坐在琉璃轩的池塘边一夜一日,任身上储起和大地一样厚实的积雪,前后有人去向他禀明鄢鸿昼的后事,他也不闻不问,去的人只好叹一口气撤出。到了黄昏,婢女惊叫着跑去找他,说夫人阵痛,好像快生了,他才略略回过神,移步前往正阁,竟然只比请来的稳婆早到了那么一时半刻而已。
人心惶惶,如风中半折的旗杆。武林第一庄,风光不再。
折腾了一夜,又一个天明时分,颜笑茹房里终于传出婴儿的啼哭声,新生的生命仿佛上天给这个飘摇的家族注入了一股活力,婢女家丁都松了一口气。有人试探着提出是否去向范无咎禀报这一消息,他明明就在门外的檐下,理应也听见了婴儿啼哭才是,可不管经过的人脚步声多大多急促,他都不曾抬头看一下。
终于橘儿忍不住,战战兢兢凑过去劝了几句,范无咎轻叹一声,起身走入房内,橘儿暗松口气,她还以为盛主逢此突变,人有些痴傻了,看来只是自己多虑而已。婴儿包裹着,襁褓放置在离床榻有相当距离的外间墙角,以防孩子哭叫吵了休息的主母。范无咎进入时,一个婢女正撩起被褥一角专心致志地摸索婴孩的脚,边探边对另一个轻声说:“凉的凉的。”
范无咎转过脸去,问:“什么凉的?”两个婢女受惊,胆子大些的呐呐说:“稳婆讲被褥不能包得太死,要让孩子的脚维持凉的最好,过热的话孩子会烦躁哭叫。”范无咎嘴角微弯,道:“是吗。”那个淡淡的笑容让两个婢女心中一暖,相视笑了笑。范无咎走到小床边微微俯身看去,婴儿头上生了浓密的胎毛,眼睛嘴唇紧闭,皮肤光润带着水色,范无咎看了几眼,对这样一个小家伙就是自己的骨肉的事实虽然还无法完全认同,但眼里却不自觉地慢慢热了起来。
颜笑茹困乏之至,早已睡熟。也由不得她不睡,大夫在稳婆离开后就开了一剂安神药方,让厨房熬了,喂她服下,说是不到晌午不会醒。范无咎在床边坐下,犹豫一番还是执起妻子的手,一片凉湿的汗意传入掌心,翻过来一看,手掌上残留有指甲深掐进去的痕迹,过了这么久竟还没有恢复。他将这只手贴上面颊,一心一意地闭上眼睛。
方悦意发现自己并没有失去意识很久,她昏厥时天是黑的,醒来时天还是黑的。看来孩子倒是很让人省心,倒没有怎么折腾她,此刻也不哭不闹,乖乖躺在枕边沉睡,发出均匀的细微的呼呼声。方悦意听到除此之外的动静,似乎是浆洗衣物的水声,她撑起上身来,撩了床帘望出去,外面雪还在下着,门没有关,因为雪地反射着暗光,居然也不怎么黑,隐约能看见玲珑在院子里的井旁忙碌,一会儿提水一会儿不知跑到哪里去,身形忽隐忽现。方悦意想喊她进来,却发不出多大的声音,无奈之下只得拿起榻边一只杯子摔在地上,瓷器撞击的声音总算吸引了玲珑的注意力,她慌慌张张的跑进来。
“姑娘,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么?”
方悦意微微笑一笑说:“下着雪,你还在捣腾什么,赶紧进来关上门,别冻坏了。”
玲珑擦了一下脸上汗珠道:“哎呀我忘了关门了,姑娘你冷吧?快盖上被子,我洗完那些就进来。”方悦意只好板起面孔训了她几句,这才打消她往外跑的念头。
“几时了?”关上门,屋子里无形之中好像温暖了很多,因为风雪都被隔绝在外面了吧。方悦意一手揽过婴儿的襁褓,一手轻轻来到玲珑的背脊处,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四更。”玲珑其实也困了,身子一挨床便眼皮沉重,听到主人问话,强打起精神回答。
“你睡吧,辛苦你了。”
玲珑合上眼,意识模糊地想姑娘好像是第一次用这样温柔的语调和她说话呢,一边想着一边咕哝道:“姑娘,我想听你哼歌……”方悦意轻轻说一声:“好。”她到底有没有哼,玲珑不知道,自己在说完那句请求之后便跌入了软绵绵的沉眠。
玲珑再次醒来时,屋子里居然坐着一个人,笑盈盈地看着她。玲珑叫了一声后才发现是皎皎,又看一眼旁边,空落落的,立刻爬起来道:“姑娘呢?孩子呢?”
“哎呀,真是忠心护主的雏儿。”皎皎嗔了一句,“放心吧,在隔间呢。我是来探望的。”又一指桌上说:“金丝芙蓉卷,桂花枣泥糕,茯苓松饼,桃仁翡翠酥,奶油软玉丸子,藕粉瑰糖糕。小馋猫,还不过来吃。”
玲珑去了戒心,开开心心地扑在桌旁大快朵颐,皎皎走到隔壁,方悦意正弯腰给小婴孩盖上棉被。皎皎道:“王爷会让人妥善安置这丫头的。”方悦意半回头,微微颔首表示相信。皎皎又说:“我在点心里放了些对身体无害的药粉,她会睡着一阵子,醒来便是在新家里了。”方悦意道:“这样也好……她总不能一直跟着我的。”
皎皎靠近小摇篮,弯腰看了片刻后说:“还太小了,果然看不出来是不是跟王爷相像!”
方悦意淡淡笑道:“所有婴孩不都是一个样么。”皎皎忽然收敛了笑意,沉默起来,过了一会儿说:“你当真不打算让王爷知道吗?”
方悦意道:“他也来见过我一次,若有心怎能发现不了?何况他若知道这孩子的存在,一定会把他抢去,我宁肯一个人抚养他成人。”皎皎语塞,半晌叹道:“好吧,我知道了。”方悦意看一眼外面灰暗干涩的天空,开口:“我现下只希望你们能善待玲珑,让她无惊无险地过完自己童年。”皎皎道:“这个是当然,我们怎会为难一个孩子。”
话题从玲珑身上移开后,两人都静默了一会儿,方悦意生性如此不觉得有哪里奇怪,可向来人前人后都嘻嘻哈哈的皎皎却分外不自在,顿了一顿还是没忍住道,“你知道曼陀罗吗?”
“什么?”方悦意当然听见了她的问题,她只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皎皎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而且对象是她。
皎皎伸出从进门起便一直裹在锦裘斗篷里的手,手里轻轻拈着一朵黑色的纸花,手指纤长,白皙如玉,漫不经心地拈着花茎,递到她的面前。
方悦意拿起那花,看了一眼,淡淡道:“不是这个样子的。”皎皎怔了,方悦意走到外面院子,一手执花,一手捡起地上断枝,在雪地里寥寥勾了一个轮廓出来。皎皎见此情景,嘴角扬起,慢慢笑了,心里却像被冰结起来一样,那残枝仿佛不是画在雪地,而是画在她的心上,一下一下,分割得如此美仑美奂。
方悦意画完了,把残枝丢到一边,纸花还给皎皎,皎皎却不去接,宛若无事之人一样笑盈盈道:“这原是他让我带给你的,我只是好奇顺便问一声,你留着吧。”说完擦身而过,抱起酣睡的玲珑上了马车,车夫一挥鞭子,轱辘嘎达嘎达的转动,不一会儿走出巷子,门前只留下两条深深浅浅的泥印。
车子没有走远方悦意便去关了门,就像平常玲珑出去买东西时一样神情平常,仿佛不知道这也许是永别。多年来她几乎已经练就了一种本能,只要自己关心的人没有死,在哪里、见不见面,都是无所谓。插上门臼那一刻,她只觉得如释重负。
清冷的空气从菱花窗灌进来,雪后的阳光轻如纱雾。她坐在摇篮边静静端望,在此之前她从不知道,世上有什么东西能让她这样痴迷和安详的久久对视也不觉得厌倦。婴儿别了一下头,他这样小,这样微不足道,却实实在在,比一片亿万年的风景还要强大地吸引了她,她伸出手去轻碰孩子的额际和打着旋的茸毛,指尖传来真实的触感,难以言喻地微妙,这就是专为一个人而生的海市蜃楼么。
即使闭上眼,心也能描绘出这风景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即使失了心,魂魄也要日夜牵系。世上总有能让人沉沦的海市蜃楼,不是烟迷金钱梦,不是露醉木药妆,是走过万千风景和时光之后,终不再孤单的心情。
之二:盛世烟花 第九章 尘世离
    今年的雪,好像特别的多。
一场接着一场,仿佛下不完一样。
已经二月了,空气还透着无边无际的寒冷,天依然黑得很早,各家各户匆匆掌灯,街上行人也逐渐稀少。
范苑别庄里,橘儿端着刚熬好的汤药,避开被风吹得纷纷扬扬的雪片,沿着长廊一路小碎步,想赶在药温下降之前送到夫人榻边。那一役后,夫妻二人分房就寝,至今已经两月有余,夫人每日昏睡,即使清醒时,也是精神委顿;盛主白天鲜少出现,只在夜里妻子入睡后才去探望,和那时一样姿势,握着手,一望天明。
那模样教守夜的仆婢看得分外心酸,橘儿好几次想将此事告诉主母,若不是范无咎曾经叮嘱过千万不可张扬的话。
橘儿踏入卧房,将托盘搁在桌上,捧了药碗近前,柔声道:“夫人,喝药吧。”
“我不要喝。”颜笑茹瞥一眼黑色汁液,厌恶地别开眼。
“夫人……”每次都是,劝她喝药要费好一番口舌。橘儿正待摆开架势好言相劝,颜笑茹忽然坐起来道:“是不是我儿哭了?是不是?”
“没有,夫人,少爷好好的,没有哭。”橘儿暗自叹一声,“夫人,快喝药吧。”
颜笑茹“哦”一声,茫然无措的接了药碗,正要饮下,忽然停住,怔怔看着水面模糊的倒影,“……我这个做娘的真糊涂,居然忘了给我儿起名,橘儿你快些将孩子抱过来,我要给他起名字。”橘儿无奈道:“是是,夫人您喝了药,我这便让奶娘将少爷抱过来。”
颜笑茹吟了一口苦汁,真苦……这一幕怎地似曾相识?心底平静的一泓池水,突然让那个人喝药的投影搅浑了,再也恢复不了了。
她捧着药碗,倏地大口大口吞咽,从嘴边溢出的褐色汁液倾洒在衣襟床褥上,橘儿拉也不是,不拉也不是,眼巴巴地看着,手足无措,颜笑茹饮尽药汁,啪一声把碗摔在地上,因为苦涩整个脸庞都扭曲起来,双手紧紧抓着床柱蜷缩起来,却挤出一丝笑容对橘儿说:“快去罢,把孩子抱过来。”
橘儿再也忍不住,掩面哭着跑出去。
颜笑茹靠着床柱坐着,抱住膝盖喃喃道:“给孩子起什么名字呢……你叫我想名字,都已经是四个月前的事了……我却连一个满意的都没有想出来……你若在这里就好了,就能帮我想一想了……”
范无咎大步迈入,后面跟着面带泪痕的橘儿。颜笑茹看到丈夫,竟是看到厉鬼一样往后缩去,大叫:“你别过来!走开!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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