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浙残明梦-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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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黄尊素就去劝杨涟道:“公是大臣,不是谏官,一击不中,祸移至社稷国家啊!”接着便将自己的看法说了一遍。
杨涟道:“真长兄心意在下心领。但杨涟岂畏死之辈,事若不谐,唯一死以报先帝而已。”
黄尊素见他如此,毅然也道:“杨公既如此,黄某愿与共谋。”
杨涟大喜道:“难得黄兄如此忠贞不移,此番上疏又增一人了。”
越一日为六月初一,杨涟准备上疏弹劾魏忠贤。他吸取以往朝臣上疏失败都是因为奏疏一递上即入魏忠贤之手的教训,本想早朝面奏。然而事先却泄露了风声,魏忠贤也真是神通广大,他赶忙设法,使天启帝偏偏在此日免朝。
杨涟恐再过一夜机谋泄露,于是到会极门上疏。
魏忠贤于是有机会知悉杨涟奏疏内容。他倚在靠榻上,闭目养神。李永贞在旁报读其文道:
高皇帝定令,内官不许干预外事,只供掖廷洒扫,违者法无赦。圣明在御,乃有肆无忌惮,浊乱朝常,如东厂太监魏忠贤者。敢列其罪状,为陛下言之。
忠贤本市井无赖,中年净身,夤入内地,初犹谬为小忠小信以幸恩,继乃敢为大奸大恶以乱政。祖制以拟旨专责阁臣,自忠贤擅权,多出传奉,或径自内批,坏祖宗二百余年之政体,大罪一。
刘一燝、周嘉谟,顾命大臣也,忠贤令孙杰论去。急于翦己之忌,不容陛下不改父之臣,大罪二。
先帝宾天,实有隐恨,孙慎行、邹元标以公义发愤,忠贤悉排去之。顾于党护选侍之沈瀖,曲意绸缪,终加蟒玉。亲乱贼而雠忠义,大罪三。
王纪、钟羽正,先年功在国本。及纪为司寇,执法如山;羽正为司空,清修如鹤。忠贤构党斥逐。必不容盛时有正色立朝之直臣,大罪四。
国家最重无如枚卜。忠贤一手握定,力阻首推之孙慎行、盛以弘,更为他辞以锢其出。岂真欲门生宰相乎?大罪五。
爵人于朝,莫重廷推。去岁南太宰、北少宰皆用陪推,致一时名贤不安其位。颠倒铨政,掉弄机权,大罪六。
圣政初新,正资忠直。乃满朝荐、文震孟、熊德阳、江秉谦、徐大相、毛士龙、侯震旸等,抗论稍忤,立行贬黜,屡经恩典,竟阻赐环。长安‘谓天子之怒易解,忠贤之怒难调’,大罪七。
然犹曰外廷臣子也。去岁南郊之日,传闻宫中有一贵人,以德性贞静,荷上宠注。忠贤恐其露己骄横,托言急病,置之死地。是陛下不能保其贵幸矣,大罪八。
犹曰无名封也。裕妃以有妊传封,中外方为庆幸。忠贤恶其不附己,矫旨勒令自尽。是陛下不能保其妃嫔矣,大罪九。
犹曰在妃嫔也。中宫有庆,已经成男,乃忽焉告殒,传闻忠贤与奉圣夫人实有谋焉。是陛下且不能保其子矣,大罪十。
先帝青宫四十年,所与护持孤危者,惟王安耳。即陛下仓猝受命,拥卫防维,安亦不可谓无劳。忠贤以私忿矫旨杀于南苑。是不但仇王安,而实敢仇先帝之老奴,况其他内臣无罪而擅杀擅逐者又不知几千百也,大罪十一。
今日奖赏,明日祠额,要挟无穷,王言屡亵。近又于河间毁人居屋,起建牌坊,镂凤雕龙,干云插汉,又不止茔地僭拟陵寝而已,大罪十二。
今日荫中书,明日荫锦衣。金吾之堂,口皆乳臭;诰敕之馆,目不识丁。如魏良弼、魏良材、魏良卿、魏希孔及其甥傅应星等,滥袭恩荫,亵越朝常,大罪十三。
用立枷之法,戚畹家人,骈首毕命,意欲诬陷国戚,动摇中宫。若非阁臣力持,言官纠正,椒房之戚,又兴大狱矣,大罪十四。
良乡生员章士魁,以争煤窑伤忠贤坟脉,托言开矿而致之死。假令盗长陵一抔土,何以处之?赵高鹿可为马,忠贤煤可为矿,大罪十五。
王思敬等牧地细事,责在有司。忠贤乃幽置槛阱,恣意搒掠,视士命如草菅,大罪十六。
给事中周士朴执纠织监。忠贤竟停其升迁,使吏部不得专铨除,言官不敢司封驳,大罪十七。
北镇抚刘侨不肯杀人媚人,忠贤以不善锻炼,遂致削籍。示大明之律令可以不守,而忠贤之律令不敢不遵,大罪十八。
给事中魏大中遵旨莅任,忽传旨诘责。及大中回奏,台省交章,又再亵王言。毋论玩言官于股掌,而煌煌天语,朝夕纷更,大罪十九。
东厂之设,原以缉奸。自忠贤受事,日以快私仇、行倾陷为事。纵野子傅应星、陈居恭、傅继教辈,投匦设阱,日夜未已。片语稍违,驾帖立下,势必兴同文馆狱而后已,大罪二十。
边警未息,内外戒严,东厂缉访何事?前奸细韩宗功潜入长安,侦探虚实,实主忠贤司房之邸,事露始去。假令天不悔祸,宗功事成,未知九庙生灵安顿何地,大罪二十一。
祖制不蓄内兵,原有深意。忠贤与奸相沈瀖创立内操,薮匿奸宄,安知无大盗刺客为敌国窥伺者潜入其中?一旦变生肘腋,可为深虑,大罪二十二。
忠贤进香涿州,警跸传呼,清尘垫道,人以为大驾出幸。及其归也,改驾驷马,羽幢青盖,夹护环遮,俨然乘舆矣。其间入幕效谋、叩马献策者,实繁有徒。忠贤此时自视为何如人哉?大罪二十三。
夫宠极则骄,恩多成怨。闻今春忠贤走马御前,陛下射杀其马,贷以不死。忠贤不自伏罪,进有傲色,退有怨言,朝夕堤防,介介不释。从来乱臣贼子,只争一念放肆,遂至不可收拾,奈何养虎兕于肘腋间乎!此又寸脔忠贤,不足蔽其辜者,大罪二十四。
凡此逆迹,昭然在人耳目。乃内廷畏祸而不敢言,外廷结舌而莫敢奏。间或奸状败露,则又有奉圣夫人为之弥缝。甚至无耻之徒,攀附枝叶,依托门墙,更相表里,迭为呼应。积威所劫,致掖廷之中,但知有忠贤,不知有陛下;都城之内,亦但知有忠贤,不知有陛下。即如前日,忠贤已往涿州,一切政务必星夜驰请,待其既旋,诏旨始下。天颜咫尺,忽慢至此,陛下之威灵尚尊于忠贤否邪?陛下春秋鼎盛,生杀予夺,岂不可以自主?何为受制幺纻小丑,令中外大小惴惴莫必其命?伏乞陛下大奋雷霆,集文武勋戚,敕刑部严讯,以正国法,并出奉圣夫人于外,用消隐忧,臣死且不朽。
魏忠贤听罢,不由惊出一身冷汗,忙问:“此疏可为杨涟所写?”
王体乾躬身答道:“回老祖爷,据说左春坊谕德缪昌期代笔。”
魏忠贤闻言,良久,阴森森地发声:“取《点将录》来!”
李永贞会意,取出《点将录》翻看,不由倒吸了一口气,念道:“天机星智多星左谕德缪昌期,掌管机密军师之一,排名第三条好汉。”
涂文辅在旁道:“此缪昌期,为万历四十一年进士,官庶吉士。在梃击一案中出言无状,助东林党张问达、王之寀等人威,后为给事中刘文炳劾罢。天启元年还朝,迁左赞善,进谕德,为叶向高门生。”
魏忠贤听言,点点头,面无表情地答声:“好。”
二
魏忠贤刚得杨涟奏疏时,表面沉静,其实内心是很害怕的。他倚在靠榻上,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王体乾在旁极力为他打气,他就是不吭声。
王体乾无奈,叹了口气,只得命一名小太监去请客氏来。
不多时,客氏到来。她看了看魏忠贤,见他仍靠在榻上,一语不发。于是双手叉腰,大喝一声:“李进忠!”
魏忠贤大吃一惊,差点没从榻上蹦了下来。他抬头见是客氏,一愣,问道:“你何时来此?”
客氏大笑:“亏你还是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九千岁,一张废纸,就将你吓成了这个样子!”
魏忠贤道:“奉圣夫人何出此言?”
客氏道:“这些书呆子,平日里受国家供养,若不吵吵闹闹一下还能在何处体现存在价值?倒还不如我们乡下一农夫,长年累月产些粮食来得实在。你只管将他们奏疏压下,来一个贬一个,来两个贬一双,看他能奈我何?”
魏忠贤苦笑道:“岂有那么容易?”
客氏道:“你呀,只是藏在深宫。瞧那些书呆子,手无缚鸡之力,倒不如我等内宫三千御林军!难道他们敢进宫里来杀你不成?你只管看着皇上,他年纪小,不要让他被那些奸臣招引过去就行。”
魏忠贤听罢,微微点头,坐了起来,喝了口茶,这才说道:“此言甚善,待咱家徐图良策。”
客氏又道:“越是这个紧要关头,越是不得往后退缩,否则你我都死无葬身之地啊。”
魏忠贤点头称是。
于是客氏告辞出去。临走前又交代王体乾等一定要苦劝魏忠贤顶住。
魏忠贤听了客氏一席话,心里如梦方醒,暗道:“咱家胸怀大志,遇此些小之事就萎靡不振,大业何时可成?”
于是他下令道:“来人,唤魏广微。”
李永贞得令而去。
没多久,大学士魏广微摇摇摆摆地来到。
这个魏广微,北直隶大名府南乐县人,乃万历初期与顾宪成并称“三解元”的魏允贞②之子。为人圆滑无气节,最早拜在魏忠贤膝下,以同姓自称侄儿。呈寄魏忠贤书札,称“内阁家报”,人送号曰“外魏公”。其父生前也为东林党魁赵南星至交。赵南星见魏广微如此,三次谒门拒而不见,叹道:“见泉无子”。他也曾经想认魏大中为宗兄,但魏大中讨厌他的为人,断然拒绝,因此逐渐与东林党人走向相对立的阵地。
魏忠贤见魏广微来到,露出一丝微笑,道声:“侄儿来得正好,为叔正有一事意欲相商。”
魏广微跪下请安,道:“叔父有何吩咐?”
魏忠贤道:“杨涟弹劾为叔,侄儿有何高见应对?”
魏广微道:“禀叔父,侄儿观东林党这些人,除孙承宗在外掌有兵权外,其余不过一干书生而已,目前皇上跟我们走得最近,谅他们能成得了什么气候?叔父毋须惊慌,但见疏即颁旨诘责,谅他们也无可奈何!”
魏忠贤点头道:“侄儿所见与愚叔相同,你可速修旨,严厉切责杨涟,压压他们的气焰。”
魏广微又磕了一个头道:“侄儿遵命。”这才起来告退。
魏忠贤见他出门而去,对王体乾道:“吾有侄儿一个、干儿子数十个在朝为官,怕什么?”
王体乾躬身道:“老祖爷所言极是。我等目前当务之策便是巍然不动,伺机一一翦除奸人。”
这边杨涟既已上疏,却受到传旨切责的处分。更加气愤,于是拿着奏疏准备在上朝时再次面奏皇上。
魏忠贤知悉后,赶忙设法让天启帝连续辍朝三日。
到了第四日,天启帝临朝,魏忠贤又派内侍数百人全身披挂,列于金銮殿台阶两侧,敕令左班官员不得奏事。杨涟只得停止。
但上疏一事一发而不可收,宫府之争开始公开化。
魏忠贤回到内廷,恨恨不休道:“这杨涟着实可恶,不将他碎尸万段,实难解咱家心头之恨。”
此时,李永贞慌慌张张跑了进来,跪下禀报:“禀老祖爷,御史黄尊素也上疏诽谤您。”
魏忠贤陡然一慌,随即静定下来,道:“读来我听。”
于是李永贞读道:
“天下有政归近幸,威福旁移,而世界清明者乎?天下有中外汹汹,无不欲食其肉,而可置之左右者乎?陛下必以为曲谨可用,而孤立自虞。不知不小曲谨,不大无忌。必以为惟吾驾驭,不知不可驾驭,则不可收拾矣。陛下登极以来,公卿台谏累累罢归,致在位者无固志。不于此称孤立,乃以去一近侍为孤立邪?今忠贤不法状,廷臣已发露无余。陛下若不早断,彼形见势穷,复何顾忌?忠贤必不肯收其已纵之缰而净涤其肠胃,忠贤之私人必不肯回其已往之棹而默消其冰山。始犹与士大夫为雠,继且以至尊为注。柴栅既固,毒螫谁何?不惟台谏折之不足,即干戈取之亦难矣。”
魏忠贤听罢,问道:“这黄尊素,就是上次疏论时政十失、后又解汪文言之狱的山东道御史吗?”
李永贞答道:“正是。”
魏忠贤道:“又是此人。来人!”
王体乾忙上前应声道:“老祖爷有何吩咐?”
魏忠贤道:“拟旨一封,严厉切责黄尊素。”
“是”,王体乾应命下去。
不一会,涂文辅又跑了进来道:“禀老祖爷,左佥都御史左光斗上疏弹劾您。”
接着,李永贞再度进来跪禀道:“吏科都给事中魏大中、福建道御史李应升、河南道御史袁化中等十余人,都上疏劾奏上公。”
又有内监报道:“国子监祭酒蔡毅中,率合监师生千余人,请究二十四大罪。”
魏忠贤大惊失色道:“似此怎生奈何?”
王体乾道:“目前一法,唯有去见皇上,以哀情动之,可救祖爷。”
魏忠贤想了半晌,这才点头赞同。于是命王体乾陪他一同往乾清宫而去,一面命李永贞赶赴咸安宫客氏处如此如此示之。
天启帝这几天又没见到魏忠贤,正在思虑间。客氏闲来无事,也来他宫内看望。
天启帝本待客氏如同己母,二人温语多时。忽有内监来报:“魏公公在宫外候旨。”
天启帝道:“他候什么旨,进来就是了。”
内监出去又回禀道:“魏公公不敢入见,在宫外候旨等待处置。”
天启帝懵然道:“咄,怪事,这魏忠贤又耍什么花样?”
于是走出乾清宫门,却见魏忠贤俯伏在宫门外石阶下,正哭成了一个泪人儿。王体乾也在旁陪跪着。
天启帝十分诧异,上前扶起魏忠贤道:“爱卿何事如此悲伤?”
魏忠贤道:“老奴伺奉我主多年,皇上待老奴不薄,外臣见此眼红,屡次上疏侮慢。故来此请罪,求皇上赐老奴一死,以谢朝臣。”
天启帝道:“何人敢如此待你?起来吧,有朕在,没人敢动你的。”
魏忠贤跪下不起道:“圣上隆恩,若不赐老奴一死,请去东厂一职,以安外臣之心。”
客氏在旁道:“这些朝臣也真是闲着没事瞎折腾的,忠贤不过一宫内奴而已,小命儿在我主手里攥着哩,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王体乾也上前禀道:“万岁爷,我们都不得活了啊,照此下去,活着有什么意思?求万岁爷将奴才们都放了吧。”
魏忠贤干脆放声大哭。
天启帝不禁心酸,好言安慰一番,答应斥责朝臣,好歹总算将魏忠贤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