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浙残明梦-第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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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日晨,倭军陷东莱府,府使宋象贤及其妾死节。
倭将加藤清正、黑田长政率众数万也随后登陆,分道攻陷彦阳、庆州及金海、星州等地。一路势如破竹,如入无人之境。
四月十七日,边报至王京汉城。朝鲜王随即以名将李镒为巡边使,率兵御战于尚州。
李镒将要出师,欲带京城精兵三百。然而取选兵案阅视,名单中大半为市井白徒、胥吏、儒生之辈。临点兵之际,有的身着儒服手持试卷,有的头戴平顶巾,自诉求免者充斥于庭,闹哄哄的乱成一片。
李镒受命三天,无法成行,不得已率军官及弓箭手六十余人先行出发。柳成龙在宾厅闻讯,想起当年李珥之言,不由对同僚慨叹道:“叔献(李珥的字)每欲练兵。当时太平无事,我也以为扰民。至今思之,李文靖真是圣人呵。”
李镒到了尚州,无兵可战。自募散民数百偏入行伍,临时训练,组成一军。
这时倭军已至善山。有一个开宁县人来报:“倭贼已近。”李镒大怒,以为摇言惑众,准备将他处斩。那人大叫道:“请将军先将我关押。明日一早贼必来。倘使不来,届时再死也为时未晩。”李镒见说,便暂将他囚禁。
当夜倭兵屯驻长川,距尚州仅二十里。而李镒军因不设斥候,竟丝毫不知。
第二天早上,李镒见倭兵还没有来到,便将开宁人拉出来斩首示众。然后率所募兵马在州城北边操练。依山为阵,立大将旗鼓。
过了一会,有几个人从树林间鬼鬼祟祟地钻出来,徘徊眺望一会,随即闪没。众人怀疑为倭军斥候,但有着开宁人报信被杀的前车之鉴,谁也不敢向李镒汇报。既而又见城内两三处浓烟腾起,李镒这才发觉,忙派出一名军官前往侦探。
军官于是跨马而行,两名驲卒执鞚慢吞吞而去。经过一座桥,不防倭军先伏于桥下,以鸟铳射中军官落马。然后上前割下首级,大摇大摆而去。朝鲜军远远望见,登时气慑。
不多时,倭军大至。李镒急率所部对阵。未及交锋,倭军先自放炮,铁丸雨下。李镒急呼士卒发射,然而箭射至数十步即堕,分毫不能伤敌。
这时倭兵已分出左右翼,持旗绕出军后,围抱而来,大呼陷阵。李镒知事不济,抢先拨回马向北便走。朝鲜军大乱,各自奔命,死伤罄尽。
倭军追击李镒甚急。李镒弃马脱衣,裸体披发而走。
朝鲜政府又以申砬为三道巡边使,率万余人前往忠州堵截。
申砬曾以十余骑突击叛胡数万骑,为朝鲜骁将。现予重用,本寄予御敌厚望。他率兵到了忠州,拣回一条性命的李镒也前来投奔,请求赎功自效。附近有天险鸟岭,有人建议据岭固守。申砬却道:“敌为步兵,而我为骑兵。迎入旷野,以铁骑蹙之,则无不胜。”
二十七日,申砬屯兵弹琴台。不防倭军从丹月台分路而至,势如风雨。一路循山而东,一路沿江而下。剑光闪烁,照耀日光。炮响震地,尘埃弥天。
申砬率军布阵以待。倭军大摆火牛之阵,牛着火受惊,纷纷撞往朝鲜军阵中。朝鲜军登时大乱。申砬意欲亲自策马冲杀,往返数次,无法突破敌阵。他见败局已定,自觉无颜回见李昖,只得投江而死。
李镒则从东边山谷间走脱,又一次成功逃命。朝鲜军全军覆没,尸体蔽江而下。
(五)朝鲜王西奔
二十九日黄昏,有戴毡笠者三人骑马风尘仆仆而来,进入王京崇仁门。
城内人争着上前探听军前消息。那人答道:“我们是巡边使麾下军官的奴仆。昨日巡边使败死于忠州,诸军大溃。俺等脱身独来,准备回来催促家人尽速避乱。”
闻者大惊。所过传相告语,不多时满城大震。
这时汉城守兵仅七千余人,不过是些临时拼凑起来的乌合之众。且军心不稳,随时准备缒城逃跑。照此情况,实难抗敌。
初昏时分,朝鲜王李昖召集众大臣、台谏会议,讨论对策。
都承旨李恒福道:“现今之势,不如车驾西向,请兵天朝以图恢复。”
众臣齐皆涕泣,极力反对。
领中枢府事金贵荣启道:“宗庙园陵,皆在此处,去将何往?当固守京城,以待外援。”
右承旨申磼道:“殿下若不听臣言,终至播越。则臣家有八十老母,欲自刎于宗庙大门之外,不敢跟从殿下去呵。”
修撰朴东贤也道:“殿下一出城,则人心不可保。荷辇之夫,也将委诸路隅而走啊。”言罢不由失声痛哭。
李昖见状脸色大变,随即入内。
众大臣一个个入内劝说,纷纷极言不可轻弃王京。
李昖见人心危惧,便安慰大家道:“古言岁星所在之国,伐之者必有其殃。今岁星在于燕分②,贼当自灭。”
随后,李昖宣布立次子光海君李珲为世子,摄国事。起复金命元为都元帅,申恪为副元帅,屯汉江;以边彦琇为留都大将。
宗室海丰君李耆等闻国王欲走,率数十百人叩阁痛哭。李昖传话道:“当与卿等效死勿去。”李耆等信以为真,这才退下。
李昖既支走李耆等,即命左议政尹斗寿扈驾准备起行。一面命领府事金贵荣、漆溪君尹卓然奉临海君李珒走咸镜道,长溪君黄廷彧、护军黄赫父子及同知李墍奉顺和君李玒走江原道,召幕勤王兵,兼向明朝报急求援。
不久,李镒败报至。此时宫中卫士尽散,更漏不鸣。李昖命人从宣传官厅取来火炬,打开状启细读,但见内云:“贼今、明日当入都城。”
夜深了,万籁俱寂,隐隐中如闻幽咽。不多时,李昖骑马、世子李珲乘屋轿悄悄而出,尹斗寿、柳成龙等扈驾,一大班宫人哭哭啼啼在后相从。
沉寂的宫内开始再度骚乱起来。一时三厅禁军四处奔窜,昏黑中互相触撞。这时恰巧有一人经过驾前,柳成龙认得是羽林卫池贵寿,便责令他扈从。池贵寿答应,忙去招呼三四名士卒同来随驾。
经过景福宫前,街道两边哭声相闻。承文院书员李守谦执着柳成龙的马鞚问道:“院中文书当如何?”柳成龙答道:“收拾其紧关者追来。”李守谦一边哭一边快步跑去。
出敦义门到了沙岘,天刚刚破晓。回身望时,城内已经是烟焰腾空了。原来,愤怒的乱民闻朝鲜王出遁,便先放火焚烧藏有公私奴婢文籍的掌隶院刑曹,又入内帑库抢掠金帛,再烧景福宫、昌德宫、昌庆宫,无一幸免于难。历代珍宝古玩,文武楼、弘文馆所藏书籍,春秋馆各朝实录以及其它库藏前朝史稿、承政院日记等等皆化为灰烬。
君臣一行翻越沙岘,到了石桥,天开始下起滂沱大雨来了。乘轿者只好舍轿乘马,宫人们都以物蒙面,或骑弱马,或徒步相随,宗亲文武扈从者不满百人。
雨越下越大。这群逃难的君臣一路上哭哭啼啼,前呼后唤,在雨中何不凄然。他们先到王京西北的碧蹄馆,草草用餐毕继续出发,到临津时天已黑了。
途中很多人走失了。没有灯烛照明,四围一片黑暗。雨依旧下个不停,仓皇中渡江。为防倭兵追来,到江北后,李昖命沉舟断渡,撤近水人家。又焚临津南麓之丞厅,以防倭兵取材作筏。熊熊火光照亮了江北,君臣这才寻路而行。
初更时分到达东坡驿,就此暂歇。坡州牧使许晋、长湍府使具孝渊派人在此服侍,略设御厨。扈卫臣子终日不得食,饥渴难当,乱入厨中,争先抢食,致使原来准备给李昖的饭食也没有了。许晋、具孝渊见状,大惧而逃。
次日晨,李昖哭问群臣今将何往。诸臣不能即刻答话,惟俯伏咽泣,莫敢仰视。都承旨李恒福答道:“可以驻驾义州。如果势穷力屈,八路俱陷,无一寸干净地,则惟有赴诉天朝。除此之外,别无他策。”柳成龙力持不可,厉声道:“今东北诸道如故。湖南忠义之士,不日蜂起,岂可遽论此事?”
两人辩论多时,谁也说服不了谁。
黄海道勤王兵赶来了。李昖一行便在他们的临时扈从下,于当天晚上抵达旧都开城,六天后再逃到平壤。
倭军侦知朝鲜王西遁,便分道进兵,一路由阳智、龙仁趋汉江,一路由骊州、利川趋龙津。所过烧杀掳掠,血流成川。旌旗剑戟,千里相连,炮声相闻。
前驱数骑到了汉江南岸,戏作浮渡之状。江防诸将见状顿时色变,命左右速上马鞍,于是朝军不战而溃。都元帅金命元沉军器火炮于江中,与副元帅申恪等各自逃窜。留守王京的都检察使李阳元等也弃城而走,堂堂王京汉城竟成无兵戍守的空城!
五月初二日,倭军抵达兴仁门外。见城门大开,内无士卒把守,疑为空城计,逡巡不敢入。良久,见无动静,便先遣倭兵数十入城,探视数十番。一直到了钟楼,确信城内没有一兵一卒后,这才放心地进入城内。
诸队倭将随后皆到。宇喜多秀家遂坐镇王京,放火焚烧宫殿、宗庙、社稷、衙署、城门,毁坟墓。剽掠府库,荡然一空,日输战利品回国。
丰臣秀吉在日本获悉倭军已占朝鲜王京,所向披靡,大喜,当即拟定《丰太閤三国处置大早计》二十五条致丰臣秀次,内云:拟恭请天皇于后年移都北京,呈献都城附近十国与皇室,诸公卿亦将予采邑;大唐(明)国之关白让与秀次,日本之关白则由大和中纳言、备前宰相二人中择一委任;日本天皇拟由后阳成天皇之子良仁亲王或皇弟八条出任;高丽(朝鲜)国由岐曾宰相或备前宰相统治,等等。又在同日拟山中橘内之尺牍称:天皇居北京,秀吉本人由海路移驻浙江宁波。
不久,加藤清正率兵进至临津江南岸。朝鲜军据北岸防守甚严,并将所有船只收归江北。江阔水深,一时难以渡江,两军遂对峙于两岸。
相持至十余日,倭军焚烧江上庐幕,撤帷帐载军器,装出将要退军的样子。
人类的主要劣根性之一便是贪。朝鲜防御使申硈见状,只道有便宜可占,遂不顾部下拦阻隔,率军渡江出击。伏兵忽起,申硈战死。诸军逃窜,奔至江边,无船渡江,纷纷从岩石上投水而死;未及投江者,尽为倭军所杀。北岸守兵望见气夺,一哄而溃。于是加藤清正、小西行长等部陆续渡江。
五月二十七日,加藤清正、小西行长攻入开城。
六月一日,倭军诸部以拈阄方式定所向,以小西行长向平壤推进,加藤清正向咸镜道进军,而黑田长政向黄海道开进。
这时朝鲜内部正在为要否向明朝乞援的问题而争得不可开交。
刑曹判书李恒福力主乞兵明朝。但有的朝臣认为:“辽广之人,性甚顽暴。若天兵渡江,蹂躏我国,则浿江以西未陷诸郡,尽为赤地。”两议争论,日久不决。
李昖闻倭军所向无敌,早已吓破了胆。便采纳了李恒福的建议,遣使向明朝求援。
不久,李镒间关万死,奔窜荆棘中,头戴平凉子、身穿白布衫、足穿草屦而来。这位曾经威振一时的朝鲜名将,在国难当头,竟落得形容憔悴,衣冠褴褛,如同乞丐,观者无不叹息。柳成龙穷搜囊中,摸到一件蓝纱帖里给他。于是群臣有的送骏笠,有的送银顶子彩缨。李镒当面换穿,服饰焕然一新,唯独没有脱靴给他的。柳成龙道:“锦衣草屦,不相称了。”左右皆笑。
李镒虽屡吃败仗,但毕竟是朝鲜名将,他的到来无疑在一定程度上鼓舞了士气。当群臣问起李镒车驾今将何往时,李镒答道:“镜城险固,可以驻驾。”于是决策北行。但尹斗寿、柳成龙、李幼澄、朴东亮等以为当死守平壤;李恒福、李德馨等则以为北道不可往,不如先往宁边。
六月十一日,李昖听从二李之言,又弃平壤,继续往北逃往宁边。命尹斗寿、金命元、李元翼留守平壤。
柳成龙以迎明军来援为借口,也离开平壤北行。当夜来到顺安,路上碰到从淮阳来的同僚,闻倭兵已到铁岭了。数日后,经过大定江边时,回望广通院,野有散卒络绎而来。他疑为平壤失守,便派军官数人前往探听,兼收拾溃卒。原来系在平壤守江滩的朝鲜军,称昨日倭兵已从王城滩渡江。江上军溃,兵使李德润遁走,这才散到此处。
柳成龙闻报大惊,即在半路上写书状,遣军官驰报行在。李昖得报,更坚北行之议。将要离开博川,这时平壤陷落的消息传来。
原来,平壤城外的倭兵驻江沙上,分作十余屯,结草为幕。因朝鲜军坚守江岸,累日不得渡江,警备逐渐松懈。
都元帅金命元在城上望见,以为可以乘夜掩袭。便命高彦伯等率精兵乘船偷偷渡江袭击,射伤倭军甚多。倭军惊起,随即合营反击,诸屯悉至。朝鲜军抵敌不过,急忙往船上奔去。船上人见倭兵已追至中流,不敢将船靠岸。朝鲜军见追兵已到,纷纷跳江而死,其余的则慌慌张张地从王城滩乱流而渡。
倭军这才知道何处水浅可涉。当天晚上,遂举众由浅滩涉水而过。守滩的朝鲜军不发一矢,尽皆散走。
倭军到了对岸,还怀疑城中有备,迟疑不前。尹斗寿、金命元等开西门尽出城中老弱,然后像先前在王京时的一样,将军器火炮沉于水中,然后弃城逃走。
倭军恐为狡计,不敢追击。第二天,他们齐到城外。登上牧丹峰,观望良久。确认城空无人,这才入城。
倭兵入平壤后,李昖已经离开博川前往嘉山,命世子李珲奉庙社主由他路进驻江原、京畿等地,收召四方以图恢复,自己则经定州、宣州最后避往中朝边境的义州。
李昖到了义州,驻足不前,徘徊不已。前面便是他依依准备归憩终身或者有可能赖以复国的大明,后面则是生长于斯统治于斯的朝鲜故土。他东向痛哭,西向四拜。将欲渡江,以五言律诗一首书示从臣。诗曰:
国事苍黄日,谁能李郭忠。
去邠存大计,恢复仗诸公。
痛哭关山月,伤心鸭水风。
朝臣今日后,宁复更西东。
这时倭报日急,而明朝尚未出兵。上下惶惶,莫知为计。李昖召群臣询问对策。李恒福、李德馨道:“事急矣。臣等请入天朝,上书求救。”二人争往。至夜半,李昖犹沈吟不决,最后决定遣李德馨往。
次日凌晨,李德馨收拾动身,李恒福前来相送。
二人此时,握手相对,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良久,李德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