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 第一部 血祭-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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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嘿!〃那汉子拍了一下光溜溜的胸膛,声音放高起来,〃头晕目眩,四肢酸胀,腰痛腿痛,头痛脚痛,男子遗精早泄,勃起不坚,妇女月经不调,长年不育,贴了我沈家祖传膏药一帖,立见效果,两帖过后,病痛消除,三帖四帖,永远断根。一百文一帖,一百五十文,买一帖送一帖,要者从速,过时不候。〃塔齐布最瞧不起以打拳舞棍来招徕顾客贩卖膏药的人。他认为这些江湖骗子亵渎了中华武功,略停了一下,便离开东成棚,鲍超、滕绕树等也跟着出来了。
刚走出来,塔齐布便看到东成棚的东角偏僻处,有一个三十余岁的汉子正在舒气运神。他停下脚步,不露声色地仔细看着。只见那汉子用脚尖点触地面,双手空握,一前一后,一左一右地打出去,脚尖不停地在地上绕圈子,双腿微屈,整个身子看去轻飘飘的。看那汉子脸上,却神色凝重,嘴唇紧闭,两腮泛红。塔齐布注目看了半晌,大步走上前去,双手一拱:〃大哥请了!〃
那汉子停住,看塔齐布一身戎装,便客气地回答:〃将军请了!〃
塔齐布说:〃在下适才间看大哥行步运拳的架式,想冒昧请问一句:大哥打的是不是巫家拳?〃
那汉子面露喜色,说:〃将军好眼力,鄙人刚才打的正是巫家拳。〃
〃大哥拳法,严谨紧凑,外柔内刚,深得巫家拳法之精蕴。大哥拳术造诣,当今少有。〃
〃将军过奖了。〃
〃大哥,恕在下唐突。大哥这等本事,埋没在这勾栏瓦肆之间,岂不可惜?何不以此报效国家,且可光大巫家拳术。〃
〃鄙人并非长住此地。〃汉子说,〃因前几日过忙,未遑练功,今日偶尔路过此地,得点空闲,故略为舒展一下筋骨。将军劝我报效国家,莫非要鄙人投军么?〃
〃正是。〃塔齐布说。
汉子哈哈一笑,说:〃时下之绿营,也可以谈得上报效国家的军队吗?〃
塔齐布脸一红,立即说:〃我并非劝大哥投奔绿营。目前长沙另有一支人马,急需你这样的人才,你可愿去?〃
〃哪支人马?〃
〃曾大人曾国藩办的团练,现有三营一千多号人马。〃
那汉子又是一笑,说:〃将军,你我初次相交,我看得出,你是个有本事有血性的男子汉,故愿和你多说几句话。依我看,不独我不应去投绿营投团练,我还劝将军也及早解甲归田为好。二千年前南华真人便已经看透这一切,什么江山社稷,实际上只是蜗角罢了。你说办团练的是'争'大人?哎!世道坏就坏在一个'争'字上。古往今来,一个'争'字,害得人世间互相仇恨残杀,永无休止。还是南华真人说得好:'荣辱立然后睹所病,货财聚然后睹所争。'看轻荣辱,不慕货财,无病无争,世界才能安宁呀!时候不早,将军自爱,后会有期。〃说罢扬长而去。塔齐布摇摇头,走进了西就棚。
这是最后一个棚子了。棚子里较为安静。一张桌子边,有个游方郎中在给一个老婆子诊脉。一个瞎子坐在几个桌子之间的空隙处。那瞎子呆头呆脑的,面前摊开一张大纸,纸正中画了个太极图,图右边写着〃点破迷途君子〃,左边写着〃指引久困英雄〃。绕树看了好笑,说:〃自己这副要饭的相,黑白不分,昼夜不明,还要指引别人,真正可笑!〃
塔齐布说:〃自然也有人甘愿听他的瞎扯,不然,他也不会天天摆摊子了。〃
那瞎子听到说话声了,忙喊:〃算命抽花水啦!专讲实话,不打诳语。〃
众人都笑了。恰好有一桌人会了帐,滕绕树赶紧占了这张桌子。招呼塔、鲍等人坐好后,他和另外两个辰州勇忙着张罗,一会儿,捧来一坛白鹤液老酒,端着一大盘臭豆腐干、四笼姊妹团子,每人面前再摆一大碗红烧猪脚,又叫来几个炒菜。大家津津有味地吃着。滕绕树问塔齐布:〃塔爷,刚才你老对那个打拳人为何如此客气?我看那人的拳术也平平,比鲍哨官差远了。〃
塔齐布未及回答,鲍超抢着说:〃这人的拳术不错,你不懂,不要看轻人家了,只不过我一时没有看出他的路数来。塔大哥,你细说给我们听听。〃
塔齐布说:〃诸位有所不知,那人的功夫深得很,他打的是南拳中极有名的一家——巫家拳。〃
〃巫家拳来历如何?〃一个辰州勇问。
〃乾隆末,福建汀州有个拳师名叫巫必达,幼年闯荡江湖,广拜武林高手为师,经过几十年的苦钻苦练,将福建少林外家拳术的阳刚、劲健、强身、壮骨的特征与湖北武当内家拳术的藏精、蓄气、培神、固本的秘旨结合起来,形成一种外有行云流水之柔、内有五岳三江之刚的巫家拳。巫必达后来在湘潭教习李大魁,以后又传与冯南山、冯连山兄弟,死后葬在湘潭,由李、冯两家立碑。巫家拳广为流传在南方,但真正得其奥妙的是李、冯二家,可惜刚才忘记问那汉子的姓名了。〃
〃这巫家拳我也听说过,只是没有亲眼见到。那人刚才打的是巫家拳中的哪一路?〃鲍超问。
〃他刚才打的是梅花拳,为巫家拳中第一绝招。你看他双脚尖在地上绕圈子,莫以为是随便绕绕,那划出的圈子是一朵朵梅花。〃
滕绕树惊讶地说:〃我们是外行,竟一点都看不出来。〃
〃巫家拳还有太子金拳、麒麟、四字、正平、摆门、单吊、掐吊、三桩等六肘拳,都是很厉害的。〃
众人听了,对塔齐布的巫家拳术知识的丰富,都很佩服。
滕绕树又就福建少林外家拳和湖北武当内家拳两家拳术的异同,向鲍超和塔齐布请教。大家正边吃边谈得高兴,忽听得旁边一桌人大吵大闹起来。
这是四个镇筸兵在喝酒赌博。输者不服气,先是骂着粗话脏话,然后和赢家扭打起来。另外两个并不劝架,反而在一旁添火加油。塔齐布看看不像话,过去唱道:〃不要在这里打架!丢人现眼的,要打回营房去打!〃
镇筸兵自明代起便以凶悍闻名于世。咸丰时期的镇筸兵,虽不能跟过去相比,但在全国绿营六十六镇中,仍然算是第一等强悍。个个是私斗、打群架、管闲事的能手,平时相处,内部常起械斗。一声胡哨,立即形成两军对垒之势。打得眼红了,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也不在乎。一般总兵都怕调到镇筸镇来。若是遇到镇筸镇的兵与别镇的兵争吵起来,镇筸兵便会自动联合起来,一致对外,拿刀使棒,不把对方打败,决不罢休。当下这几个镇筸兵听到塔齐布的吆喝,扭打的松了手,都斜歪着头看着塔齐布,其中一个说:〃老子们在这儿玩玩,干你屌事?你叫个屁!〃
鲍超走过来大声说:〃一个参将的话,你们都不听,还有军纪王法吗?〃
一个镇筸兵乜斜着眼,喷着满口酒气,冷笑说:〃你算什么东西?吃饱了胀着肚子,到茅房里屙屎去!人还没变全,竟敢教训起你的大伯来了!〃
滕绕树看着这几个镇筸兵如此骄横粗野,用这种难听的话骂鲍超,他一则听着不舒服,二来也要讨好鲍超,便冲过去大声说:〃这是鲍哨官,你们休得无礼!〃
那人哈哈笑起来:〃么子叽吧鲍哨官,老子只知道山海关、函谷关,从来也没有听说过什么鲍哨'关'。屌毛灰团丁头,也算个官吗?〃
另一个镇筸兵冷言冷语地说:〃这鲍哨官不就是那个穷得无聊要卖老婆的痞子吗?什么时候当起官来了?〃
四个镇筸兵放声狂笑。鲍超又气又羞,满脸通红,脖子上的筋一根根鼓起,恨不得将这几个兵油子捏个粉碎。滕绕树跨上前去,要和他们讲理。一个镇筸兵大叫:〃你要打人吗!?〃说时手一抬,滕绕树脸上挨了一巴掌。滕绕树火了,一拳打过去,那人牙齿碰着舌头,顿时鲜血直流,气得哇哇大叫,用头撞过来,另外几个兵也跟着冲来。辰州团丁们仗着有鲍超在旁,勇气大增,一齐迎上去,大打起来。棚里棚外的人,见兵勇打斗,吓得纷纷逃离,那瞎子也卷起太极图慌忙走开。鲍超几次想打过去,被塔齐布抱住了。镇筸兵人少,吃了亏后,狼狈逃出火宫殿。塔齐布、鲍超、滕绕树等继续喝酒吃饭,待到日头偏西时才回营。
还没等他们在营房里坐定,一百多名镇筸兵人人执刀拿枪,气势汹汹地跑到三营营房门外,大声嚷道:〃把在火宫殿打人的凶手交出来!〃营房里其他辰州、新宁、宝庆等地团丁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营官邹寿璋急忙走出营房:〃弟兄们,有话好好说,邹某人一定负责处理好。〃
火宫殿里几个挨打的兵吵吵嚷嚷地说了个大概。邹寿璋怕闹出大事,陪着笑脸说:〃弟兄们先回去,待我禀告曾大人后,一定从严处治。〃
待镇筸兵走后,邹寿璋把滕绕树等人叫来,详细讯问。滕绕树把情况如实说了一遍。邹寿璋和鲍超一起来到巡抚衙门射圃旁的曾国藩住所里。邹寿璋把情况说了一遍。曾国藩气得脸色铁青,扫帚眉倒吊,三角眼里充满杀气。鲍超吓得两腿打颤,跪下说:〃鲍超该死!今日在火宫殿,实是因为镇筸兵骂鲍超。他们骂鲍超,看不起团练,其实就是骂大人,看不起大人,若不是塔将军扯住,鲍超今日会打死那几个畜生。
曾大人,鲍超辜负了你老的情意,你老打鲍超一百军棍,把鲍超赶出团练吧!鲍超是个堂堂男子汉,也不想再在团练里受这种鸟气。我还是到江宁找向提督去。〃
曾国藩在房里快步走来走去,牙齿咬得咯咯响,腮巴一起一伏,一句话也不说。罗泽南说:〃鲍哨官无过,还多亏鲍哨官气量大,没有酿成更大的事故。今日之事,错在镇筸兵,但滕绕树也有些责任。绿营、团丁之间本不和,为了顾全大局,不如忍下这口气,将滕绕树等人责打几十军棍,平息这场风波算了。〃
曾国藩看着罗泽南说:〃绿营欺负曾某人,得寸进尺,连兄弟们也跟着我受委屈。从大局着眼,自然应如你所说,忍着,以免事态扩大。但绿营怯于战阵,勇于私斗,此种积习,为害甚烈。我今日正要借此事整一下这股歪风。〃
罗泽南有些担心:〃如何整法?说不定会闹出更大的事来。〃
曾国藩说:〃想必鲍起豹也不会有意把事态扩大吧!〃
曾国藩叫鲍超起来,亲笔修书一封给鲍起豹,说火宫殿兵丁私斗,影响极坏,为严肃军纪、惩前毖后,这边将滕绕树等打五十军棍,并以箭贯耳游营三日,也请鲍提督将镇筸镇闹事的士兵作同样处治。
鲍起豹看完信,冷笑一声,心里说:〃要老子处治,老子才不做这种蠢事。我要你曾国藩下不了台。〃他也叫人写了一封信。信上说:火宫殿闹事士兵已捆绑送来,请曾大人按军律处置。鲍起豹派了几个亲兵到镇筸兵驻地,声言曾国藩要捆今天下午在火宫殿和团丁打架的四个士兵。亲兵将这四个兵捆好,连信一起送给曾国藩。
镇筸兵原以为团丁会来向他们赔礼道歉,现在想不到竟然将他们的兄弟捆了去,军法从事。镇筸兵感到蒙受了奇耻大辱。带兵的头领、云南楚雄协副将邓绍良亲自指挥,吹号集合。他煽动说:〃曾国藩的团丁捆绑我们四个兄弟,要将他们杀头示众。这是我们镇筸兵数百年来没有过的耻辱。是可忍,孰不可忍!我们怎么办?〃
队伍中有人喊叫:〃冲到审案局去,把弟兄们抢出来!〃又有人叫:〃曾国藩敢杀我们的人,我们就杀掉曾国藩!〃也有人喊:〃塔齐布身为绿营将官,反而为团丁讲话,他是绿营的奸细。今天的事是他引起的。〃有人举起刀喊:〃捣毁塔齐布的窝!〃镇筸兵一致拥护。
邓绍良率领三百多个镇筸兵,气势汹汹地冲进塔齐布的住房,把塔齐布房间里的全部东西打得稀巴烂。塔齐布幸而事先躲到室后草丛中,才免于一死。捣毁了塔齐布的家后,镇筸兵又呼啸着向审案局冲去,将审案局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高声喧闹:〃曾国藩放出我们的兄弟!〃〃不放人我们就冲了!〃
亲兵进屋告诉曾国藩。
曾国藩正在与罗泽南对弈。他将鲍超唤到跟前来,对着他的耳朵吩咐一番。鲍超立即出了门。曾国藩神色自若地对罗泽南说:〃罗山,该你走了。〃
〃还是出去跟他们说几句吧!〃罗泽南放下手中的棋子,从近视眼镜片后投来不安的目光。
〃不理睬他们,看他们怎么闹。〃曾国藩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棋枰。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刀枪相撞声从外边传了进来,曾国藩转过脸看时,邓绍良带着几十个士兵旋风似地冲进门,已到了他的身边。罗泽南见势不妙,急忙打发亲兵告诉王錱,叫他翻墙到巡抚衙门去请骆秉章过来。一个镇筸兵已拔出刀来,刀尖直指曾国藩的额头。邓绍良用手拨开刀,不客气地对曾国藩说:〃曾大人,请你放人!〃
曾国藩坐在棋枰边,纹丝不动,一手把玩着棋子,慢慢地说:〃鲍提督派人将闹事的士兵送到我这里,并有亲笔信,要我军法从事。处置完毕,人自然放回,何劳邓副将你兴师动众、气势汹汹地前来索取呢?〃
邓绍良瞪起双眼,怒目而视:〃我要你现在就放人!〃
曾国藩太阳穴上的青筋在一根根地暴起,棋子已经停止转动,被两只手指紧紧地掐住,虽仍坐在棋枰边未动,语气却生硬得多了:〃本部堂尚来不及处置,现在岂能放!〃
邓绍良左手紧握刀鞘,右手捏着刀把,走上一步,气焰咄咄地吼着:〃你到底放不放?!〃
〃砰〃的一声,曾国藩将棋枰一脚踢倒,虎地站了起来,吊起扫帚眉,鼓起三角眼,满脸青里透白,一股杀气冲出,厉声喝道:〃邓绍良,你欺人太甚!〃
邓绍良冷不防曾国藩这么一着,不自觉地退了一步,右手松开了刀把。曾国藩指着他骂道:〃邓绍良,谅你不过只是一个操刀杀人的鲁莽武夫而已,竟狗胆包天,在我钦命帮办团练大臣面前如此放肆。你眼里还有没有朝廷,有没有国法!〃
经这一骂,邓绍良的嚣张气焰矮了半截,嘴巴上仍硬着:〃曾大人,不是我放肆,审案局不放人,弟兄们不答应!〃
曾国藩目光如喷火般地瞪着邓绍良:〃邓副将,弟兄们不答应,你答不答应?手下的士兵都不能弹压,朝廷要你这个副将何用?况且你要明白,今天是你带兵闯进了我的衙门,你是犯上闹事的带头人!〃
邓绍良觉得事情不妙,不免有些气馁。身旁的士兵在乱嚷:〃放人,放人!不放我们就要搜了!〃
〃不得无礼!〃正在不可开交之时,骆秉章进来了。他对曾国藩一笑,〃曾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