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草碧连天-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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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珠，一颗颗滑过脸庞。晴柔慢慢地站起，转身离开。走出几步，她停下来，幽幽说道：“有一件事我要道歉。我不该说你是恶魔，没有人是恶魔，你只是……被心魔迷住了。我一直都想帮助你，可是……可是……”她回头，祈求地望着风明，“你……珍重！”
风明偏过脸不看她，她叹了口气，脚步沉重地走了。
晴柔不知道，风明之所以要转过脸，是因为，泪水早已涌出他的眼眶。他几乎不敢相信，无恶不作的他，恶魔一般的他，居然也会流泪？！他梗着喉头，痴狂地笑着，回想着深刻在他内心的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些片段：
四岁，被沈老爷从凶恶的人贩子手中救下，跟着他回到一座华丽堂皇的府邸。沈老爷告诉他，从今以后，那个威严而气度不凡的老人就是他的爷爷，那个襁褓里的可爱小婴儿就是他的弟弟。他欣喜不已，因为他将有一个家了。他喜爱那个小小的弟弟，抱着他，哄逗他。但是有一天，他不小心划伤了弟弟的脸，弟弟大哭不止。爷爷勃然大怒，骂他“贱种”、“别真的以少爷自居”，罚他在冰冷的地面跪了一夜。由地面传递到身上的寒意啊，慢慢浇熄了他的喜悦和热情；
十四岁，晴柔第一次出现在他眼前。她像一个优雅美丽的小仙女，翩然降落在他的世界。他是那么想要亲近她，但是不管怎么努力，他始终无法让自己走进她的心里，只能眼看着她和风元渐行渐远；
在他心里，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从知晓男女之事的时候起，他就发现自己没有身为男性的能力。他绝望，他愤怒，他不止一次地诅咒上天。人看他，人中之龙应该具备的一切条件，他都一应俱全，他却自觉，己身不过一卑微的虫子！
自卑，挫败，怨恨，让他的心慢慢扭曲，慢慢疯狂。道德，良心，他全都不再在乎！为了钱财，为了势力，他什么都不再在乎！他变成一把地狱之火，憎恶怨恨的，他要毁灭！得不到的，他要毁灭！
风明笑着，想着，泪水在脸上汹涌。牢房的小窗，透进一束明亮的阳光，静静地，静静地，照耀着他。
尾声
晴柔牵着马，站在野外广阔的草地上，久久地，久久地回望。
青青的草地，一直延伸到蓝色的天际，星星点点的蒲公英，还和三年前一样，宛如无数白色小伞。
晴柔俯身摘下一朵，喃喃说道：“你们倒还和三年前一样，那么美，无忧无虑地生长。只是啊，物是人非，我已不是三年前的我了。”想了想，她纠正道：“不对，你们一定不是三年前的蒲公英，你们的生命不会那么长。在这世上，已是物非人亦非。”
她怔怔地站着，泪水又慢慢地迷蒙了眼睛。她茫然四看，天地广袤，她竟不知此身该往何处去。
她只留了一封书信给苏儿，拜托她和王大娘照顾好慈济院的孩子们，就悄然离开。她知道苏儿此时一定急得大哭，拼命地在寻找她，但是经历这一连串事情之后，她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以往生活的世界。
风明被拘捕后，苏儿不断告诉她，安抚她：“小灵、阿青她们没有被糟蹋，她们很倔强，又踢又咬，拼命反抗，宝艳坊的人拿她们一点办法都没有，打了她们一顿，把她们关在房里，还没来得及再次带她们出去见客。所以，她们还是清清白白的女孩子。”
“这就能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了吗？”晴柔反问，“就算这样，经历过这么可怕的事情之后，她们的心灵还是留下阴影了，永世也抹消不了的巨大的阴影。你说，答应保护她们的我，要拿什么脸孔面对她们？”苏儿哑口无言。
晴柔凄然地笑了。她想保护风元，想保护慈济院的孩子们，终究保护不了。她做的所有的事，都彻彻底底地失败了。她早就该认清现实的，认清她是个多无力的柔弱女子！
“晴柔——”
一声呼唤让她全身一震。她举目远望，一匹马向这边疾驰过来，马上乘者，正是风元！
她的第一反应，就是翻身上马，慌慌张张地催马前行。无奈她的骑术与风元相差太远，只奔出一段，风元就已追上，在山丘的老树前，把她拦了下来。
风元盯着她，眼神里是那么惶恐焦急，哑着嗓子问道：“你连我都不告诉一声就离开，想要急死我吗？你要到哪里去？”
晴柔偏过脸。“我被风明休了，你不知道吗？你已不是我的小叔，我们无亲无故了，你不必为我担忧着急，我也没有必要向你禀告。”
“晴柔，不要这样好吗？”风元翻身下马，走到她旁边，恳求地望着她。“你下来，我们好好谈谈，好不好？”
晴柔抗拒地看着他，但是最终，风元的眼神还是把她软化了。她默默地下了马，低着头不发一言。
风元看着她冷漠的侧脸，心痛得几乎无法呼吸。“晴柔，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请你原谅，但是我还是希望你可以原谅。原谅我，你为我牺牲这么多，为我受了这么多苦，我却懵懂不知，我居然还曾经对你恶语相向，冷嘲热讽。我……我恨死我自己！”
晴柔仍是沉默。风元暗哑着嗓子道：“我了解你的心情，这个京城里，有你太多沉重的、不堪回首的记忆，所以你想走，你要远离。无论你去哪里，都让我陪在你身边照顾你，让我补偿你，好不好？”
晴柔抬头，泪意朦胧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盯着他，淡淡的语气里透出受辱的颤音：“补偿我？不，不必了，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你不必补偿我！”
风元惊觉失言，懊悔得直想杀了自己。“不不，晴柔，我不是这样的意思！你知道我太心急了，我说错了话！不是补偿，是我想陪在你身边，我希望可以……光明正大地，爱你啊！”
晴柔的心猛地抽紧，愣愣地看着他。
“你知道的，我一直在等你。三年前，我们就在这里约定了终身，只是，世事难料。等了三年，现在一切都结束了，是不是？我们不要再等下去，不要再浪费光阴，好不好？”
“我……”晴柔艰难地开口，“我是不会再留在京城的。我不能留在沈家，因为我不再是大少奶奶；我也不能回我家，爹娘和晴雪已对我心生成见；我更不能去慈济院，我，我实在不知如何面对孩子们……我在这里，没有容身之所。可是，你呢？难道你要丢下沈家？”
“是的，如果你要走，我会毫不犹豫地丢下沈家，随你一起去。”
“可是……沈家遭逢大变，正是需要你的时候……”
“我顾不了那么多！”
“你……你已经知道你真正的娘是谁了，你不去找回她吗？”
“我是一定要去找我娘的。”风元沉痛地说道，“她太苦太苦了，就算她不认得我，我也要找回她，侍奉她。晴柔，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他期待地看着晴柔。
“不，别对我说这些，我现在没有办法去想那么远的事情……我，我心里好难过……”晴柔呜咽起来，“我……害得小灵阿青她们……遭到那么可怕的事……”
“那不是你的错，孩子们知道的，那和你没有关系！”风元急切地安抚她。
“我……我好失败……我想保护你，想保护你的骄傲，还有你的光芒。你是一只可以翱翔万里的雄鹰，你不能被大家看不起的，那会折断你的翅膀……可是我，终究没有办法阻止风明……”
“你真傻，真傻！”风元再也忍耐不住，不顾一切地把她拥入怀中。“你为什么这么傻？不错，知道事情之后，所有人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我，仿佛我是一件肮脏的事物。我也承认，我的心里很难受，可是，晴柔，你知道吗？这种难受，比不上失去你的痛苦的万分之一！”
晴柔咬着嘴唇，呜咽着，风元的眼眶也湿了。“我宁愿受人轻辱，也不愿失去你，我宁愿什么都没有，也不能没有你！让我们在一起，永远永远，好不好？”
晴柔终于哇地哭出声来，一颗心痛得支离破碎：“带我走，带我走！风元，带我离开这儿！”
“好，我们走，我们离开这里。”风元含泪，痛楚地喃念着，“就像三年前约定好的，我们一起走，骑着马去游历山河，看尽一切美丽的风景。”
“带我走，带我走！带我走！”她哭着，喊着，紧紧抱着风元，长久以来的伤痛在泪水中奔泻而出。
“我们走，一起走。我们去看小花小草，去看青山秀水，不再被世事俗务打扰。”风元紧搂着她，此刻他只想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两人一生一世再不分离。
“带我走，带我走！带我走！”
有风吹过，无数蒲公英花絮飘了起来，仿佛无数白色小伞在空中漂浮。草随风动，广阔的野外翻起绿浪。相拥的两人，衣袂飘飞，如欲乘风离去。此时人间正四月，芳草菲菲碧连天。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