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是一条地下狗-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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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给小叫化子带来了食物和水。最开始,他只想收买小叫化子,从小叫化子的口中探知中年男人更多的信息。那个中年男人未知的故事,仿佛是自己命定的故事。偏执、自闭、自我的心理倾向,非常典型。对别人的解析,有可能会给自己找到一条生路。
小叫化子蜷身睡在地上,一张破烂的凉席,一堆破烂的棉絮。他对乔的食物一点胃口也没有,不去翻动。乔特地买了汉堡包,百事可乐,是自己从前上深夜班时经常叫的外卖,喜欢的快餐。
小叫化子说:“刚认识养父时,养父把我带到澡堂,给我洗澡,给我换小西服,衬衣领口还有一个非常漂亮的小领结。可我穿在身上,非常难受,像紧捆的一张铁皮。后来,他带我去麦当劳,也是吃的汉堡,像吃土渣子。养父说,你天生就是一个小叫化子。”
乔感到开心,继续追问小叫化子:“那后来呢?”
“后来,养父并不阻止我沿街乞讨,但他特别厌恶我偷窃。我也不想去偷窃啊。可是,我一看到那些人的口袋,鼓鼓的,手就发痒。我控制不了我的手。养父也管不了我,他现在只是每天来这里看看。”小叫化子说。
乔吃惊。“看看?他能看见什么?”
“你真以为他是瞎子?他用手,用声音去看,比我们看得更多更远。”小叫化子为养父辩护。
(挤压眼球。摆弄铁棍。咋舌。哼哼,呜咽。重复的肢体动作,虚幻的情景,在乔的眼前晃来晃去。)
乔越来越纳闷。他在自己有限的知识中找出支撑点,想给中年男人一个科学的说法。他学着中年男人样子,挤压了自己的眼球。顿时,大脑出现了一阵一阵的闪光,闪光的强度和颜色,随着压力的大小和眼球受压的角度变化,他有了一种视觉的享受。
乔再学中年男人咋舌,发声的样子。他什么也没有感觉到——听觉灵敏的盲人,可以通过听自己咋舌的回音,来判断周围的环境,并获得信息,用呜咽和哼哼这些声音作为回音定位,可能是用来表达很多复杂的心理感受,或者是希望周围有人注意他。乔做不到。
(铁棍敲击地面的声音。机械的行走。打坐。停顿几秒。)
中年男人又来了。他对乔说:“你找到了那只蝴蝶吗?”
乔惨笑。“先生!请你告诉我,我怎样才能找到蝴蝶?”
中年男人说:“你不用找了,蝴蝶就在你的心里!”
这多么像一个高僧!
乔把刚才对小叫化子的讨好,转向了一个中年男人,一个瞎子。他搀扶他坐下,递给他可乐,却被一根铁棍挡住了。
“旺旺”也对他吹胡子瞪眼睛。呼呼呼。
乔还是感到了满足。至少,中年男人没有用铁棍猛击他的后背,而是用铁棍压住了他的手。这表示让乔坐下,愿意和他平等交谈。
青春是一条地下狗 B25
我跟踪了乔,他的行为让我伤心。八月中旬的一天傍晚,我把乔堵在门口,就像两年前的那个清晨,我第一次见乔,把他堵在楼道口一样。现在,他让我感到陌生。
乔大声咆哮:“别拦着我!我要上班!”
“上班?你去哪儿上班?你还要瞒我多久?”我气愤地质问了乔。
我们的争吵,引来了唐唐。
唐唐说:“干吗呢,干吗呢?有事好好商量啊!”
唐唐把乔拉进屋。乔像泄气的皮球,瘫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
我没有质问乔为什么辞职?辞职前为什么不和我商量?我只想知道他每天夜间在外面干了些什么。
乔说:“我去了蔡锷路,什么也没干!”
乔在撒谎。整整半年,从不间断一个夜晚,怎么可能什么也没干?
唐唐不失时机地开导乔:“你有什么就对小K说什么嘛!就像我,每天向欢言汇报思想。”
我制止了唐唐,让他回到书房去。
我说:“这是我和乔之间的事情,我们自己会解决。”
唐唐一甩头,走了。他的光头上,长出了头发。
(挂钟失灵。飞速旋转。)
乔说:“你问完了没有?我今晚还得出门!”
他站起来,语言粗暴。
我说:“你去死!最好去死!”
乔果真摔门而出。
紧跟其后。我对乔说:“你上哪儿我就上哪儿!”
乔哼了一声,说:“你跟踪我?你一直在跟踪我?跟踪我也没用,你得不到任何你想得到的东西!”
乔明知我跟在他的身后,但没有甩开我的意思。他上车的动作缓慢,下车故意磨蹭。他先去了武商广场的门口,再去蔡锷路,在那个公用电话亭前站定。他一直在和某个人通话,我想是和长官通话,因为我听得见,他不用普通话,换了地道的西宁方言。
我们不远不近,保持僵持的距离。大约在零点左右,他去了法租界。在一幢两层小洋楼前徘徊,而后站定在一个下水道的铁质盖板上。
乔说:“小K,你是不是一直在怀疑我?我也在一直怀疑你!告诉你,你怀疑的对象,就是那只已经死掉的蝴蝶!而我怀疑你的是,你对唐唐有好感,你喜欢唐唐!”
(狂风。雨帘。乔和小K一动也不动。)
我感到委屈。悲伤。泪水夺眶而出。
“乔,你太让我失望了,太小瞧人了!”我转身走掉,不再理会乔。
青春是一条地下狗 A26
乔回到租住房的时候,天色已亮。他看了看手表:凌晨五点半。没有上班了,还那么准确地“下班”。他有些诧异,生物钟的精确,让自己感到既害怕又欣喜——心头的牵绊越拉越紧,好在身体并无大恙。
(他们的卧室的门大开,床位整洁。唐唐住的书房的门却紧闭,但有电影对白传出。一九九六年,日本《悠长假期》。小声音:叶山南——我是来和你接吻的,濑名。濑名——来接吻吧!叶山南:可以。……久违了的亲吻。濑名——可以暂时让我这样吗?叶山南——可以。)
乔对着唐唐暂住的书房,呼叫小K的名字!
唐唐打开门,探出半个脑袋:“你找小K?”
“是的,我找小K。她在你的房间?”乔憋红了脸。
“没有,真的没有!”唐唐说。
乔挤进书房,像突袭的便衣警察,警惕地扫视了整个房间。真的没有,小K不在书房。
在乔回来之前,小K提前上班了。她决定不再理会乔,住到外面去。她带走了自己的衣物,却留下了价值昂贵的“密力”。
“密力”在唐唐住的书房里。小K不想打扰唐唐,甚至对他连一个招呼都没有。
一声不吭。她离开了这个她栖居了近两年的出租房,其中有一年半的时间和乔住在一起。
乔返回自己的卧室。很显然,床具被小K整理过,她极力模仿乔的样子,想把被单整理得方方正正,看上去一马平川。但她还是做不到,在他们共拥过的夹层被套上,留下了几处反复抚平、却又怎么也抚不平的沟壑。
乔有气无力地拨打小K的电话。
她说:“我们只是暂时分开一段一间,也许明年春天,我会回来,和你结婚!”乔哭丧。无依无靠:“为什么要走?你以为你离开,就能表示你避开了唐唐?”
她说:“不是。不管唐唐住不住到我们的家中来,我都得离开。”
乔止住哭声。他恨恨地说:“可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唐唐引起的,他干扰了我们的生活。”
小K挂断了电话。
乔瘫倒在床上,望着手机发愣。忽然,他翻身起来,冲向书房。
(墙上的泡沫板纷纷掉下。漫天飞舞的影碟。七零八落的影视器材。纠缠不清的彩色导线。)
乔气喘吁吁。而唐唐则站在一旁,吓得手足无措。当唐唐终于反应过来,并动手去制止乔时,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唐唐大叫:“他妈的乔!你疯了?你砸坏了我从日本带回的设备!”
乔知道自己丧失了理智,转过身,面对墙壁喘着粗气。唐唐顺手操起一只小音箱,举向乔的头顶,停顿。他的手又无力地垂落下来。气急败坏的唐唐蹲在地上,一块一块地去清理那些散落在地上的部件,清理一块,扔掉一块。
唐唐突然抱头痛哭。
青春是一条地下狗 B26
白天我在报社上班,晚上住进了单小鱼的宿舍。
单小鱼,她把她舅舅帮她弄来的这间小房子,搞得天昏地暗。不开窗子,浓厚的烟草味。
她背着我抽烟,或者是有男人来她这儿抽烟。当单小鱼把我带进她的这间房子时,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这样子的。
(单人床。零乱的书。墙壁贴满外文报纸。七歪八歪。)
她把我按在床沿坐下,问我:“和乔分手了?他是一个呆子,和你在一起绝对不合适。”
我不想搭理单小鱼,盯着墙上的外文报纸,变幻的黑与白,像极了乔张贴在我们书房里的卡通漫画。
我在一遍又一遍地想,是不是因为负气而离开乔呢?不是,乔曾经是一个活泼的孩子,他突然沉闷了,让我们的爱情哑口无言。真的,我只是暂时离开,给我们的爱情保鲜。如果真的觉得乏味,那就相见不如怀恋吧,像半糖主义。这对饮食男女来说,可能是最有效果的。
单小鱼一直在打听我和乔分手的原因。我什么也没说,反问单小鱼:“你恋爱了?是唐唐吧?”
她大笑:“怎么可能?那个傻瓜,只配做我的钱袋子!我们只是周末时在一起玩玩而已。”
唐唐用欢言汇回来的日元,为单小鱼的夜生活埋单。自从上次去过别克·乔治之后,唐唐每周末都会溜出我们的租住房,直至凌晨归来。那时,我只当他是偷偷出去喝酒,却没有想到他会去偷腥。狡猾的单小鱼,总是小口小口地吃着唐唐的诱饵,让那个一惊一乍的唐唐多次一惊一乍,最后想着是不是该抛出更大的诱饵。
联想到那篇稿子的署名,我对单小鱼越来越反感了。她总是唯利是图,变本加厉地损人利己。和这种人住在一起,我想有一天我会和她打架。
单小鱼递给我一杯白开水,大大咧咧地说:“你不会为上次的那个署名生气吧?就算你帮我,我现在也一样帮你。”
我知道寄人篱下是要付出代价的。于是,我说:“算了,反正就是一篇小稿子,以后还有得一写。”
单小鱼顿时来了精神。她讨好地搂住我:“有选题别忘了我哦,一起做。评奖时,我给我舅舅说一声。”
我说:“我没有想到要去得奖,只是在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暗访校园酒吧的计划,被搁置已有一些时日了。那个躲藏的妈咪,是我的心头大患。我发誓,挖出妈咪,我就和回去和乔结婚!
当然,我现在还不能对单小鱼说出我的打算。以后也不会让单小鱼插手这个打算。
青春是一条地下狗 A27
小K不在的时候,乔失魂落魄。他打了无数次电话,请小K回来;还去过报社,央求小K,但她总是无动于衷。
迫不得已,乔追问单小鱼:“小K和你最好了,你一定知道她住在哪儿?是她自己租房住吗?”
单小鱼没好气地回答:“我怎么知道她住在哪儿?她又不是我的老婆!”
乔是哭着离开报社的。他开始怨恨小K的绝情,穿越市区,纵横交错的街道使他辨不清方向。他需要一个方向,在失去恋人、心灰意冷时,指引他找到下一个目标。
有好几天没去蔡锷路了,乔有点儿想念小叫化子,想念小叫化子的养父。在那个阴森潮湿的地下,他们比小K更有人情味。以前总是夜间去蔡锷路,白天的蔡锷路是什么样子呢?乔叫了出租车,去了蔡锷路。
(光天化日。小巷深处,小洋楼。斑驳,残破。)
乔感到失望。从前由于夜色的掩护,蔡锷路被蒙上了朦胧、神秘的色彩;现在看来,只不过是一条狭长的街道而已,拥挤不堪。铁质的窨井盖还静静地躺在那儿,烟灰色,无锈。上面有几道划痕,应该是小叫化子和他的养父使用铁钩子时留下的。乔想打开窨井盖,下去。他知道小叫化子肯定不在里面,他在市区繁华地段乞讨;但他的养父在吗?真是每晚都来吗?那么,他白天在干什么?他的真实身份是什么?
乔现在就站在窨井盖的旁边,但他没有蹲下身去掀动这个盖板。或许是他没有工具,或许是他不想让别人发现这个属于别人的秘密。犹豫不决。
良久,他离开了。晚上再来!
(贼头贼脑。穿进穿出。)
小K不在的时候,唐唐像一只春天的蜜蜂,在别人的出租房内钻来钻去。他翻动客厅和小K卧室的柜子,寻找螺丝刀、手柄钳之类,他要修理被乔破坏了的那些电器。
乔几次大声喝斥了唐唐。“你要干什么?”
唐唐说:“我在找工具。”
说完,他旁若无人,自顾自地寻找他需要的工具。乔无话可说,只能袖手旁观。他本来打算赶走唐唐的,但小K突然的离开,给他提出了一个疑问:唐唐为什么不和小K一起走呢?如果他们之间真的有点什么,赶走唐唐,岂不是给他们制造了更多更大的机遇?
乔决定留下唐唐。只有他愿意,想住多久就住多久,直到小K再次回来。
(乔退回自己的房间。唐唐忙于修理机器。一直到傍晚。)
现在,唐唐更像这个家庭的新主人。他趁乔下午睡觉,迟迟还没有起床的空档,突然心血来潮,下厨炒了几盘小菜。他的腰间还系着一块围裙,走进乔的床边,蹑手蹑脚。
“兄弟,起床了。开饭!”唐唐说。
乔翻身,继续睡觉。
唐唐退出卧室,坐在客厅独斟慢饮。他在等乔。
(陶瓷壶。青稞酒。碗碟。还有白瓷缸。)
乔起床后,还没有来得及洗漱,就被唐唐拉向了餐桌。
他对乔说:“咱们来喝两杯,说说心里话,可别憋坏了!”
乔想听唐唐到底要说什么,坐下。他看见了桌上的青稞酒,那是长官送他来武汉之前,特地塞进他的背包的。长官说,青稞酒活经络血、安眠养神,是个好东西。乔一直舍不得喝,一直把它珍藏在床下的一个瓦楞纸箱里。唐唐像一只嗅觉灵敏的狗,他叼走了长官的青稞酒。
乔夺过陶瓷壶,恶狠狠地瞪视唐唐:“谁叫你偷酒喝?”
唐唐翻了一阵白眼:“难道你不知道吗?我本是一个酒鬼。我来你们家的第一天,就知道这床底下藏着这壶酒了。”
唐唐吸了吸鼻子,狗一样的鼻子。
乔厌恶地说:“你不是想说心里话吗?你想说什么?”
唐唐的话题是从酒开始的。他总是不失时机地向任何人介绍日本,介绍日本的任何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