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是一条地下狗-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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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欢言,我要离开一段时间,等我回武汉再来看你!”
欢言和上次不同,她不住地点头。我想,她可能是为自己行为后悔了吧。盯视欢言,我发现她穿着宽大的蓝色囚服,胸前和后背有两道白色的条纹。她突然举手,袖口落空下去,露出两只纤细的胳膊,她掩面而泣。
欢言嗫嚅:“小K,你能不能把我弄出去?我受不了了。”
我不想打击欢言,除了她自己安心改造,争取减刑之外,别无他法。也许欢言并不知道,我在这城市除了乔之外,连一个亲人都没有,更没有门路。
我低下头,想着怎么回答欢言才不至于让她失望。可我想不出来能够让自己满意的话。我只得说:“欢言,我们是老同学了,还是朋友……”
用不了十五分钟,我们的会见结束。
我的同事在车站等我,他们为我送行,我将要去一个陌生的地级城市——X市。
青春是一条地下狗 A46
差不多快两个星期了,乔一直被长官的音乐牵引,再也没有去过蔡锷路。但那只绿色的布蝴蝶却像铁钩子一般,把他的心越抓越牢。
两个星期之前,那次地下窨井的扑克游戏之后,中年男人曾经答应过乔,帮他弄清那只绿蝴蝶的身份。乔相信中年男人的能力,他是赫赫有名的商人,有着广泛的社会渠道和信息来源。
乔想,在今天接听完长官的电话音乐之后,不管天有多晚,都应该去一趟蔡锷路了。这个动因,还来自于小K。
收到小K的来信,从远方写来。
她说她下乡采访,看到了死亡。一个七岁的小女孩,在清早上学的途中,路过一座独木桥时,溺水而死。头晚,一场大雨把独木桥冲刷得摇摇欲坠,小女孩没有发现。她的死,像极了一只绿蝴蝶。几天以后,她被人打捞上来时,衣服全被水冲走了,裸体。臌胀。以至四肢张开,成为墨绿色的两对翅膀,只是再也不能扑腾扑腾了。
小K脱下自己冬衣,给小女孩穿上。一件银灰色的羽绒服,成为小女孩素洁的葬袍。小K在来信中说,你能将那本《圣经》寄给我吗?你的绿蝴蝶和我的绿蝴蝶是一样的,她们需要安息!
“我不在武汉的这段时间,你不要去蔡锷路,那里离地狱太近。不过,你觉得那儿是天堂,我也宽恕你。别忘了,在上帝面前,我们无从逃避,选择与主耶稣靠近。以爱之名,谨此宽恕!”
小K在信中这样说。
(雪。漫天飞扬。乔站在马路边,对着双手呵气,不时跺脚。他在等一辆能在半夜载他去蔡锷路的的士。)
今年的第一场冬雪,声势浩大。气象预报说,零下二十度。武汉百年来的最低气温。出行注意防寒防冻。没有一辆空载的的士,偶尔有一辆被拦下来,司机听说是去汉口,推说大雪封桥了,过不去。乔朝司机伸腿,骂了一句粗话,撒腿就跑。他不信去不了蔡锷路。
他越跑越快,像飞。小K的来信给了他鼓舞。他要告诉中年男人,不必再寻找那只绿色的布蝴蝶了,因为他已经和小K取得了一致。
那个地下窨井里陡然坐满了人。清一色的年老的乞丐,他们直喊冷。还有各色的流浪狗,窜来窜去,汪汪直叫。
饥寒交迫。
中年男人俨然是他们的王,“旺旺”俨然是它们的王。中年男人坐在那儿给老乞丐们分发食物。火腿香肠,全麦面包。那些流浪狗也饿了,看着别人手中的食物,一口脏水横流。它们蠢蠢欲动,伺机扑向中年男人。可是,“旺旺”蹲在面前,两眼放出凶光。没有一只狗敢轻举妄动。中年男人把剩下的食物,分给了那些狗。
还是冷。
中年男人命令小叫化子搬来柴禾。他们在地下窨井里点燃火堆,取暖。人一堆,狗一堆。人与狗蜂拥而至,秩序混乱。中年男人手持铁棍,一指,那些老乞丐们惊愕,后退。狗也惊愕,后退。中年男人手中的铁棍像放射了电波,功率强大。
中年男人语气恢弘:“预备——”
人与狗迅速散开。随后,一群老乞丐蹦蹦跳跳,围拢上来。他们口中含混其词,兴奋之情,言于溢表。除了中年男人和乔之外,两堆火苗,人狗分开。一圈又一圈。乔看在眼里,心想,在此之前,中年男人训练过他们!
火堆越燃越旺,把整个窨井照得通火,而火堆燃起的浓烟,像两条滚动的苍龙,各自飘摇直上,最后扭成一股,一团,向窨井的深处飘去。乔想,它们是钻进了长江吧?
中年男人一言不发,端坐在自己的洞口。他仰视,目光空洞,火焰在他的面具上一闪一闪,红红绿绿,黑黑白白。
乔朝他挪动身子。轻声说:“你有心事吗?过去,因为我的心事太重,才觉得痛苦。现在我放下了。你也可以放下你的心事呀!”
中年男人咳嗽,言及其它。“哦,我以前对你说过,要帮你弄清绿蝴蝶的真相,现在看来不用啦!”
乔说:“不管你知不知道绿蝴蝶的真相,我都要感谢你!还有,我以后不能常来了,长官希望我不来!”
中年男人说:“不来也好,这里并不适合你!”
乔打量了中年男人。他的脸色渐渐暗淡下去,火堆熄灭。
(肮脏的乞丐们开始躁动,嘴中叫唤。火!火!火!)
小叫化子向窨井的深处跑去,从另一处人字形洞孔里钻出来。他怀抱了一摞书。
被乞丐们抢夺,撕毁。扔进火堆里。火堆被重燃,火焰升高。乔走过去,从小叫化子那里要来一本书。《小夭的门》。这是青铜泥巴的小说,小K最为看重的小说!
“哪来的书?”乔发现每个乞丐手中都有相同的书,他们正在一页一页地撕下,往火堆里添加。
小叫化子朝乔笑。笑完,把乔领进前面的人字形洞孔。到处堆放有成捆成捆的书籍,成堆成堆的铁器。
小叫化子自豪地说:“这些都是我从废品收购站的后院偷回来的,那些人和那些狗也是我从街上找来的。”
乔问:“这些书真是从废品收购站偷来的吗?”
小叫化子回答:“太多了,我搬不动,就几捆而已。”
乔紧攒手中的书,返回中年男人的身边。
他说:“你应该制止他们,不要烧书!”
中年男人大笑。大笑过后说:“不是我看不见这书上的字,也不是我不懂这书上的道理。你看,他们从书本上直接得到的,比你们这些能识文断字的人更加实际。瞧瞧,他们多么快乐!”
乔没有回答。他想起小K曾经为青铜泥巴的争辩,她把他的小说上升到了与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的高度;又想起青铜泥巴那种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作派,如果他们知道这本小说的下场,是不是会找这些乞丐们拼命?借助一本书拯救别人的现实世界与借助一把火毁灭你们的精神世界,这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议,又是多么自然而然的事情。
(火焰升腾,人影绰约。“旺旺”朝乔狂吠,一群狗朝乔狂吠。严正抗议。)
青春是一条地下狗 B46
我没有收到乔寄来的《圣经》,除开手头的采访本之外,还有一本《小妖的门》。
记者站设在X市委招待所一楼的一间客房内,面积十多平方,一张桌,一张沙发。沙发在白天用来接待来访,在晚上用于睡觉。为了更像一个记者站,我让招待所拆掉了单人床,只保留了沙发。睡不着。每晚我都会想到乔,而乔把我彻底忘掉了。这个时候,陪伴我的只有《小妖的门》。
我的对门是一个常住的女子。不常见面,但偶尔相遇,半个多月,她一直住在对门。有一天三更时分,她敲开我的房门,向我讨要水喝。让进屋。倒了一杯白开水。
我说:“你知道我没睡?”
她说:“你门顶上方的方窗还亮着灯。”
她把第一口水喷在地上,用脚去擦拭。喝完水,还没有走的意思,赖在我的沙发上。
(蕾丝文胸,丁字裤,粉红色。大腿交叉,性感撩人。)
她问我:“你是记者?你得给我做主!”
语气强硬,不容推辞。我问她:“你有什么话要说?”
她说:“你应该知道的,我是一个妓女。我选择这里做窝点,是因为这里最安全,警察不敢冲击市委招待所。我和这里的保安关系很好,我在半夜带回什么人,他们不会过问,当然,我和他们的头儿有过交易。可是,我今天上当了。我要求你在报纸上曝光!”
那个男人是她在深夜从外面找来的。他是性功能障碍者,心理变态狂,使用暴力,蹂躏。口交,乳交,指交,拳交,越深越疼。妓女好像昏厥过去,他狞笑过后,招来了两个精壮的小伙子。他们上演日本A片。男人则站在一旁欣赏。眼色痴迷。妓女被两个饿狼撕咬,身体裂开,阴道有血,口腔恶臭。她全身上下同时被两个男人用性器官奸污,她的里里外外,被站在一旁的另外一个男人用眼睛奸污。她死去,他们丢下钱,哈哈大笑。为首的那个男人边走边打手机。他的大嗓门,让妓女听到了一个人的名字,市委招待所所长。
(钻进卫生间,不停用自来水漱口。回坐到沙发,她要水喝。总是把第一口水喷在地上,用脚去擦拭。条件反射,形成习惯。)
她说:“我要告发招待所长!”
我用笔在采访本上记录,笔端飞快。
青春是一条地下狗 A47
一群流浪狗的叫声,终于战胜了长官至死不渝的琴声。乔想,那些狗为什么只对自己狂吠,而和中年男人,和小叫化子,和那些肮脏的老乞丐们就能共处和睦呢?
乔似乎找到了原因。一直以来,自己迟迟难以融入他们的世界,白天窝在家里,夜间潜伏在下水道,真是连狗都不如。他是一只披着人皮的另类狗!这样想过之后,乔把自己对中年男人说过的话,丢到了脑后。
“以后不能常来了,长官希望我不来!” 他反复自言自语,在狗叫声和长官的小提琴声中拼命挣扎,他希望自己是一个有反应能力的人,要么被长官的琴声拉拢,要么和狗打成一片。
(乔继续在白天睡觉,他被手机的铃声震醒。)
交警给乔打来电话,让他去一趟事故科。
乔去了,结果加剧了他对琴声的厌倦和对狗一样生活的向往。
交警劈头就问:“你找到了绿蝴蝶吗?”
乔说:“没有,我找了很久,一点消息也没有。”
交警笑了起来:“前几天有一个盲人前来投案,说他就是那天肇事后驾车逃逸的凶手!”
乔无比警觉:“怎么可能是一个盲人驾车?他有什么样的特征?”
“事实上是他的助手在开车。当时,他只是感觉到一阵剧烈的颠簸而已。现在,他把那个肇事司机送回了公安机关。”交警解释说。
乔追问:“那他为什么现在才投案?”
“这个,我们没必要向你解释得那么清楚。我们找你来,只是想告诉你——我们接到了上级通知,我们将全力查找受害人的下落。你可以退出了,重新开始正常的生活。”交警说。
正常的生活?乔怀疑是长官给武汉的警方打过求情电话。他接通了长官,长官长时间沉默不语。
乔挂断了西宁的电话,向蔡锷路奔跑而去。他认定那个肇事车主就是中年男人,那笔捐款也是他的所为。
(这个城市被冷僵了,到处都是积雪。商店没有开门,人们足不出户。路边停有各式汽车,它们被厚雪覆盖,像街头堆砌的坟墓。功能瘫痪,无能为力。)
乔一路气喘吁吁,挥汗如雨。他觉得他完成了这段长跑,就可以顺利找到那个绿蝴蝶。梦寐以求。不由自主。
尽管积雪遮蔽了地貌特征,但乔还是能找到蔡锷路的窨井盖。准确无误。恰如其分。他用手刨雪,用双手指去抠那个沉重的、冰凉的窨井盖,却怎么也弄不开。他想起中年男人的铁棍,小叫化子的铁钩,它们从不离开过他们的手,那是他们的通行证。而乔没有这样的通行证。
乔环顾四周,白皑皑的一片,根本找不到一个可以利用的物件。他解下了裤腰带,一根两指宽的牛皮裤腰带,穿过窨井盖周边的两道小孔,用力一提,有暖风扑面而来。
乔下到窨井的底部,火堆连绵不绝。
一群老乞丐围着火堆,在跳“矮人舞”。一堆火,一组人。扬起双手,半蹲双腿,以火堆为轴心,作圆周运动。他们的嘴里,同时发出了一阵阵怪叫:“嗬嗬,嗬嗬,嗬——嗬——嗬——”
(老鼠伏在地上,眨着豆绿色的眼睛。蝙蝠穿插,扇起灰尘。太多的流浪狗拥抱在一起,安详入睡,鼾声此起彼伏。)
乔是前来质问中年男人的。但他没有找到中年男人,时间未到,现在还是下午。小叫化子也不见踪影,他正在街头物色和召集更多的老乞丐,收集更多的流浪狗。他们和它们,将是这个隐秘的地下世界的新成员。中年男人帮助他们和它们越冬。
乔在跳舞的乞丐群中穿行,几次被人撞过。他没有了裤腰带,一只手拎着裤子,另一只手拨开人群。对乔视而不见,也没有人在意乔的推搡,不怒不恼。不卑不亢。乔有所触动,气氛和睦。
松开手,乔的那件黑色西裤直往下掉。赶紧下蹲,姿态丑陋。迟疑。加以掩饰。乔学着老乞丐们的样子,举手蹲腿,跳起“矮人舞”。
热火朝天。像春天。“你来干什么?”有一个老乞丐问乔,问过之后,并不想知道答案,继续跳舞。乔停下来,怔在那儿,突然觉得蹩脚,无趣。颓然,他呆坐一旁,观看那些跳舞的老乞丐。
青春是一条地下狗 B47
她叫姬。你也可以叫她“鸡”,因为在武汉,人们把这些卖淫女统称为“鸡”。
在市委招待所,姬对我说,她最早在武汉发展,去年的春天快要结束了的时候,掌管她们的“鸡婆”突然失踪了,从此,她们失去客户。“鸡婆”是妈咪的俗称,那是外人对妈咪的不恭。其实,十个妈咪有九个是菩萨心肠,是她们养活了手下的一帮姐妹。
没有妈咪,是不能随便接待客人的。如果被别的妈咪发现,轻则被殴,重则毁容。因为妈咪也被人同时掌控。一般说来,妈咪的背后,都有一个心狠手毒的男人。妈咪失踪后,我在武汉实在呆不下去了,才流落到X市。其实,在哪儿都一样,天下的男人一般黑。
姬说。
我对姬的故事发生兴趣。一连几晚,她都没有外出拉客,我们呆在房间里聊天。而我的收获就是初步掌握了妈咪的线索。我说的是掌管武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