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是一条地下狗-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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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说。
我对姬的故事发生兴趣。一连几晚,她都没有外出拉客,我们呆在房间里聊天。而我的收获就是初步掌握了妈咪的线索。我说的是掌管武汉地下色情市场的那个妈咪。她叫媛。媛背后的男人是顾,美国乡村酒吧的顾老板。这是我始料不及而又苦苦相求的重要信息。得来全不费功夫。
(姬要水喝。猛喝一口,放下水杯。)
姬没有见过自己的妈妈,她出生时,妈妈因难产而死。姬的父亲认定姬就是降临他们家庭的“扫帚星”,是姬要了老婆的命,而他是那么深爱他的老婆。姬从记事时起,就记得父亲骂她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天煞的,你怎么不小产而死?!”
她想,如果自己不来到这个世界上,妈妈就不会死,父亲就会有爱,而且会一直爱下去。姬感到自己罪孽深重,对父亲的辱骂,由忍气吞声到欣然接受。
姬越长越大,越来越像妈妈。在小学五年级的课堂上,姬第一次感到小腹隐隐作痛,接着弄脏了内裤,弄脏了长裤。她吓坏了,回家后期待父亲的责骂。在她想听到父亲骂声的时候,父亲突然不骂了,眼神游动——姬,根本就是那个死去的女人,或者是那个女人死而复生!
姬痛得死去活来,她看到了父亲刹那间的笑容。姬想,死亡,固然可以换回父亲难得一见的笑容,那真死才好!于是,她习惯了这种死亡。
姬没有了痛感的时候,却有了羞耻感。她第一次骂过父亲,心想,他真的会杀了自己。于是,逃向武汉。
姬遇见了媛。媛如花似玉,古道热肠。媛把姬带回自己的住处,那是校园周边的一间出租房,谈不上高档,但绝不肮脏。因为姬发现房间内到处都是书,大学课本。媛给姬买来饭吃,买来衣穿,让她整天看书。那些书姬是看不懂的,媛就说,等到秋季,送姬去打工学校插班。
没有等来秋季,等来了顾。顾是媛的男友,趁媛不在,顾对姬下手。她被顾迷奸,赤身裸体,五花大绑。姬醒来时,发现自己一丝不挂,四肢居然还绑有绳索。本来,她什么都不知道,用不着捆绑。
媛突然回来,撞见了这一幕。她给顾一记响亮的耳光。顾爬起来,朝媛猛踢一脚。媛扑倒在地,顾骑上来,挥拳抡掌。他一边打,一边吼叫:婊子养的,你在可怜她是吧?又是一个破鞋!
顾打累了,穿上衣服,掉头走掉。出门前,他丢下话说,明天早上拿钱来见我!
媛躺在地上,浑身颤抖。媛向姬爬去……不过,媛后来一直很照顾姬。
(姬杯中的水喝完了,毫无知觉。她拿空杯递上嘴唇,哆哆嗦嗦。没有水溅出,姬又在讨要水喝。)
姬的遭遇,坚定了我把那个计划做下去的信心。我不仅要揪出媛,还要揪出顾,并把他们打回原形。瞧瞧,他们是多么的道貌岸然,一个是女大学生,心地善良;一个是酒吧业主,西装革履。
我对姬说,我认识顾。
青春是一条地下狗 A48
乔依然不舍蔡锷路,不舍地下窨井。
中年男人咋舌。舌尖清脆。哒哒哒。他说:“我真的没有想到要去隐瞒!真的,那天车祸发生后,我只是感到身体一抖。但下车后,我闻到了一股血腥,汽车的牵引盖上,有血腥。”
乔觉得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变得虚伪,连这个瞎子也不例外。车祸发生一年多了,他现在才露出水面。
乔不露声色。“那场车祸并不是你直接造成的,但你是一个有良知的人。所以,你后来捐赠了一笔巨款?”
中年男人继续咋舌。舌尖干燥。吧吧吧。他停顿一会儿,声音缓慢:“交通肇事后逃逸,是要负法律责任的。我劝司机自首,他跪在我的前面痛哭流涕,求饶。其实,他也是一个孤儿。”
“这个,不能成为法律原谅他的原因。他是孤儿,就有权利对别人造成身体和心灵的伤害吗?”乔忍不住反驳。
中年男人用铁棍敲击地面。石板铿镪,加强了他的语气:“伤者既伤,无论作何种追究,都追回不到从前。这是惩罚!你看——,他们是一群重度孤独症患者,那些乞丐。”
中年男人抬起铁棍,指向那群老乞丐。
(围着火堆跳舞的乞丐。专注忘情,他们组成一个圆圈。所有的圆圈,旋转不停。表达的精神特质:重复。自己重蹈自己的脚印。)
乔不解。向前方投去长长的一瞥。他们有异常的表现:分辨不清身边的人是谁,沉溺于自己一个人的世界。有时候自言自语,偶然发出怪异的吼叫,重复简单的、机械的肢体动作,擅长击掌。猝不及防,莫名其妙。
(老鼠钻洞。蝙蝠潜伏。群狗酣睡。“旺旺”蹲坐在前列,目光警惕。因为受到乔的目光的挑衅,它突然咧嘴,狂叫了一声。)
中年男人说:“这就是惩罚!因为我们都是罪恶之身,蝴蝶也不例外!”
乔收回目光,低下了头。我们都是罪恶之身,我们都是重度孤独症患者!是的,这一年多来,刻板的生活行为,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窒息和死亡。每晚,在固定的时间,必须来到固定的地点,必须打发无聊的时间。乔是,小叫化子是,中年男人也是。
乔对自己小声嘀咕:“这些都毫无意义。”
中年男人斩钉截铁地说:“不!我们在这里赎罪。”
乔没有言语。
中年男人用铁棍指了指头顶,“在上面,我们跑不动了。可是,我们来到地下就能飞翔!像蝙蝠!”
“更像蝴蝶,飞回茧,蜕回蛹。”乔感伤。
中年男人并没有表示赞同,也没有表示反对。他开始咋舌,啧啧啧。从他口中发出的有节奏的声响,在窨井四壁产生回响,震耳发怵。
“旺旺”伸出粉红色的舌头,在中年男人的手背舔摩。温柔,持续。
乔突然问中年男人:“为什么在事隔一年多后,你才想到要送那个司机投案?”
中年男人把铁棍横在胸前,双手抱拢。“我一直在努力,一直在规劝司机投案自首。可以说,是因为你的出现,才加快了事情的进展。你是一个局外人,却一直对一只布蝴蝶放心不下,是你的行为感召了肇事司机。”
乔苦笑起来,摇了摇头。
青春是一条地下狗 B48
再过几天就是圣诞节了,天气奇冷。招待所没有暖气,空调制热效果欠佳。武汉的情况可能会好些,高楼林立,人口密集。晚上打开电视,关注武汉的天气,情况出乎我的意料。冰封雪地,出行受阻,几处电路冻断,整座城市停摆,不少单位放假,人们窝居在水泥房子里,施行自救。
这个时候,乔会怎么样了?
姬不愿意回到自己的房间,她靠在我的沙发一角,瑟瑟发抖。我想抽空回一次武汉。回去之前,我在IBM笔记本上修改我的采访计划,然后向老总汇报我的最新打算。
姬说:“你能不能陪我说一会儿话?我很怕。”
我扔给姬一条毛毯。在凌晨五点半,我结束了我的工作。姬还没有睡,她一直瞪着眼睛,看我做事。我扔给姬一支香烟,她摇了摇头。我轻轻笑了,我比姬还坏。来到这座小城后,因为寂寞,我学会了抽烟。远离了乔的皮靴声,生活需要虚无的填补。
(咳嗽,从沙发上传来。姬不停地挥动双手,驱赶烟雾。讨要水喝。开水瓶中盛有开水,但姬从不动手,向人讨要水喝,暗示需要帮助。)
我走向窗前,抽掉玻璃窗的插销。一股强大的北风,裹挟漫舞的雪花,弥盖了整个房间。姬尖叫。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我终于关上了窗子。
姬说:“你不想帮我吗?我知道,我们这种人根本就被你瞧不起。”
她起身,向门边走去。姬要回到自己的房间去,那将是噩梦的重映。
我叫住了姬。
扔掉烟头,我告诉姬:“很早以前,我都在为拯救你们的灵魂而准备,我一直在想,要抓住那个妈咪,你所说的媛。”
姬问我:“什么时间你开始有了这个想法?”
我说:“是我看过青铜泥巴的小说之后。那里面有一个妈咪,名叫小妖,和媛一样!”
姬打断了我的话。“媛不是坏人,真正的坏人是那些男人,是顾。”
我反驳姬,不给她一点情面。
我说:“媛就是利用了女人的弱点,她从女人的身上榨取油脂,她养肥了自己,败坏了社会风气。如果没有媛充当帮凶,即使顾有一肚子的坏水,他也无能为力。我一定要把媛和顾一网打尽。”
姬说:“放过媛。她已经失踪了,很可能是隐名埋姓,开始了新的生活。不要打搅她的生活,不要追究她的过去,把天下的坏男人杀尽斩绝!”
我说:“事情很简单,只需要你指证!”
姬说:“没有用的,真的没用。那些男人有使不尽的手腕,我们只不过是他们手中的玩偶而已。”
姬的话有些道理。比如顾,仅仅靠告发,还不能真正对他构成打击,要有手腕,要让他一败涂地!
(姬把最后一口水倒进嘴里,猛地吐向地面。)
寒气逼人。姬拉开了我的房门,胸脯一挺。
青春是一条地下狗 A49
在这里,乞丐们每天的生活由中年男人发给的纸片引导。纸片上的图案是中年男人失明前根据自己对事物的印象画上去的。一点一滴,一笔一画。如果你想要做什么,就拿随身携带的纸片,向小叫化子求助。小叫化子则会向中年男人请示,在获准同意之后,依照中年男人的旨意行事。
然而,这些老乞丐们似乎还患有老年性痴呆症,他们无法把图案上的标识与眼前的实物联系在一起,大多时候,只会拿着画有面包图案的纸片,向中年男人讨要食物。尽管他们还不能理解“面包”的精神含义,但在他们看来,只有面包才是他们格式化生活的全部。
停水停电,商店歇业。现存的食物越来越少,中年男人越来越焦急。他令小叫化子收走了老乞丐们手里的“面包”纸片,每天定时轮流发放五张。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其他的老乞丐会拿出种类繁多的图案,围着小叫化子打转。他们手里有“杯子”、“树木”、“衣帽”、“马桶”、“太阳”……
分不清“疲劳”与“饥饿”,以为反复出示手中的纸片,就有食物。这让小叫化子和中年男人感到头疼。
(小叫化子扔掉手中大把大把的纸片。它们飘飘扬扬,经久不息。有几片掉落在火堆里,燃起新的火苗。幻化、晃动的人影。)
小叫化子向窨井的出入口处跑去。“旺旺”从中年男人的手中挣脱,跳回地面,追赶。
青春是一条地下狗 B49
对武汉有了陌生感,是我重新回到这个城市以后。这是圣诞节的前夕——平安夜,黄昏。在进城的高速公路入口,司机丢下了所有的乘客。由于大雪封锁了白沙洲大桥,所以汽车无法过江。我们一群人结伴步行,城市离我们越来越近,我们也越来越孤独。因为中途不断有人互相打着招呼,说自己到达了目的地。
“圣诞快乐!”
“圣诞快乐!”
简短而热诚,没有人愿意多说一句话。
最后,只剩下了我一个人。那时,我已经步行了将近两个小时,到达了武汉的南大门——武泰闸。那里是蔬菜批发的集散地,雪地里散落着枯黄的菜叶,却没有卖菜人。没有路灯,有雪光的照映。它让我不至于迷路,或者冷不防掉进路边的阴沟里。
我想给乔一件圣诞礼物。我临时工作的X市,既不时尚,也不古朴,真正的平凡,庸俗。所以,我没有从那里购买一件东西。我的行李是我的采访本和IBM笔记本。那里面,有一份关于妈咪的报道线索和写作提纲。
(街道狭长,关门闭户。前方有光点,在寒风中摇拽,一闪一闪。远方的光点,像极了“密力”上的音量指示灯,桔黄色的。缺少颜色的搭配,看起来更加纯粹。)
走近,是一间花店的烛光。很难想象,在杂乱、充满腐臭的蔬菜批发地,还有这样一间花店。
我走进了花店。卖花的是一位戴眼镜的小伙子,可能是刚刚毕业,没有正式工作的大学生。
他说:“三十元一束。”
我数了数,十九朵。
“为什么是十九朵,而不是二十朵呢?”
小伙子笑了笑说:“十九朵寓意一心一意,天长地久。”
“我觉得二十朵才是两个人的圆满。”我这么说。
他就从白色塑料桶里抽出另外一朵,放进我的手中。慷慨。迅速。二十朵玫瑰的火焰,热烈。鲜艳。在锡箔纸上投下了蛇一样的流动的幻影。
“请等一等,小姐!”卖花的小伙子在我迈出花店时说。
他叫住了我,上前递给我两枝被修剪过了绿色的棕榈叶。同时再一次听到了“圣诞快乐”的祝福!
我要把陌生人的祝福传递给乔,而处于城市的中心,竟没有一辆路过的出租车。人们在夜色深重之中,守着百年不遇的寒冷。好不容易等来了一辆电动三轮车,招手。拦截。
他是一位残疾人,热心的助人为乐者。摇摇晃晃,把我送回家。我终于靠近了乔,费尽周折。
青春是一条地下狗 A50
中年男人说:“我希望她能出现,领走那笔捐款,还有警方判定的赔款。这两项,足够她享用一生。”
是不是用钱就可以抚平一个人的伤痛?乔对中年男人有了小小的鄙夷。他的嘴脸那么丑恶,内心也一定还有伤痛,这也是对他的惩罚!
乔盯视中年男人,量他也发现不了这种鄙夷。可是,“旺旺”发现了,它朝乔咧嘴吼叫。汪汪汪。乔赶紧收了自己的目光。
中年男人说:“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我的行为你也不用质疑。现在,我需要你的帮助!”
乔一惊。小声说:“我能帮助你什么?”
中年男人举起铁棍,向前方一指。“我想请你帮我找回绿蝴蝶!”
中年男人递给乔一张纸片。
乔钻出窨井,
(雪地。太阳从楼房中间穿插过来,照耀了蔡锷路。二○○二年圣诞节的黎明。)
青春是一条地下狗 B50
平安夜这晚,乔并不在家。我知道他在哪儿,但我没有去找他,在客厅的沙发上半梦半醒。
卧室的双人床失掉意义,沙发更适合呆坐。那张床是用两张单人床拼凑在一起的,一加一等于一,一减一等于零。我在客厅翻动碟架,找出了那张由我编辑的《世界婚礼大全》。观摩。快进,后退。
他们为什么要结婚呢,结婚之前干了些什么,结婚之后又干了些什么?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