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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部分

烟雨朦朦-第17部分

小说: 烟雨朦朦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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滩上慢慢的走著。四周静极了,只有雨点和风声,飒飒然,凄凄然,夜的世界是神秘而阴森
的。我的头痛更厉害了,雨水沿著我的头发滴进我的脖子里,我胸前敞开的雨衣毫无作用,
雨水已湿透了我的衣服,我很冷,浑身都在发抖。但脑子里却如火一般的烧灼著。我走到一
堆大石块旁边,听到水的哗哗声,这儿有一条人工的堤,水浅时可以露出水面。这时,水正
经过这道防线,像瀑布般流下去,黑色的水面仍然反射著光亮。我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来,把
手支在膝上,托住了下巴,静静的凝视著潭水。水面波光,在白天,我曾经和何书桓多次遨
游过。而今,何书桓已经属于另一个女孩子了,一个我所恨的女孩子,雪姨的女儿!我咬住
嘴唇,闭上眼睛,何书桓,他报复得多彻底!何书桓!何书桓……妈妈去找过他,我写信求
过他,他居然完全置之不理,怎样的一颗铁石之心!但是,我爱他!就在我独坐在这黑夜的
潭边,忍受著他给我的痛苦的时候,我依然可以感到我心中那份被痛楚、愤怒所割裂的爱。
可是,这份爱越狂热,我的恨也越狂热!何书桓,这名字是一把刀,深深的插在我的心脏
里,那黑色的潭水,全像从我心脏中流出的血。我无法再思想了,头痛使我不能睁开眼睛。
我努力维持神志清醒。我听到有脚步踩在沙地上的声音。微微转过头,我眯著眼睛看过去,
我看到一个男人的黑影向我走来,穿著雨衣,戴著雨帽,高高的个子……我没有恐惧,也没
有紧张,只无意识的凝视著他,他在距离我一丈路以外站住了,然后,找了一块石头,他也
坐了下去。我想笑,原来天下还不止我一个傻瓜呢!难道他也是伤心人别有怀抱?我遥望
他,假如他的目的是我,我愿意跟他到任何地方去。经过了今晚的事,我对什么都不在乎
了!但是,他一动也不动的坐著,和我一样凝视著潭水,好像根本不知道有我的存在。管他
呢!我转回头,把手压在额上,如果能够停止这份头痛……潭水在我面前波动,我觉得整个
潭面都直立了起来,然后向我身上倾倒。我皱起眉头,直视著这乱摇乱晃的潭水,莫名其妙
的想起何书桓唱的那首歌:“溪山如画,对新晴,云融融,风淡淡,水盈盈。烟雨朦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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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喜春来百卉荣,好花弄影,细柳摇青。

    最怕春归百卉零,风风雨两劫残英。君记取,青春易逝,莫负良辰美景,蜜意幽情!”

    我不但想著,而且我唱了。“最怕春归百卉零,风风雨雨劫残英!”现在不就是春去无
踪的时候了吗?以后,我的生活里将再也没有春天了。“良辰美景,密意幽情。”如今,还
有一丁点儿痕迹吗?我低唱著,反复的唱。我的声音断续飘摇,然后,我哭了。我把头埋在
手腕里,静静的哭。我是应该好好的哭一哭了。

    有脚步声走到我面前,我下意识的抬起头来,是那个男人!黑夜里看不出他的面貌,雨
衣的领子竖得很高,长长的雨衣随便的披著,彷佛有些似曾相识。我努力想辨认他,想集中
我自己紊乱复杂的思想,可是,我头痛得太厉害,所有的思想都在未成形前就涣散了。

    “反正是个人,就是鬼也没关系。”

    我凄然的笑了,那男人俯头注视著我,我很想看清他,但他的影子在我眼前旋转摇晃,
我知道我病了,再等一分钟,我就会倒下去。我觉得那男人弯下腰来,牵住了我的手,他的
手十分温暖,而我的手是冰一般的冷。奇怪,他居然不怕我是个鬼魅,我想,我的样子一定
很像个幽灵。他拉住我,对我说了些什么,我一个字都没听清楚。他扶我站起来,我顺从的
站起来了,于是,他牵著我向前面走,我也顺从的跟著他走,假如他是带我到地狱里去,我
也会跟他去,我什么都不在乎!在上坡的时候,我颠踬了一下,差点跌倒下去,他揽住了
我,我不由自主的靠在他身上,他半抱半拖的把我弄上了河堤,又挽著我的腰走上吊桥。桥
上的风很大,迎著风,我打了个寒噤,有一些清醒了。我挣扎著站稳,离开那个男人,冲到
铁索边,抓住了一根绳子,那男人立即赶了上来,一把拉住我的衣服,我猜他以为我要跳
河,于是我纵声笑了起来,我笑著说:“我不会跳水,陆家的人从不自杀!”笑著,我把头
倚在铁索上,望著底下黑黝黝的水,那男人试著带我继续走,我望著他,皱眉说:“你喜欢
那两句诗吗?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你带我到哪里去?我们去喝一杯好吗?
来,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我感到豪情满腹,拉住那男人
的手臂,我跟著他跄跄踉踉的走下了吊桥。

    新店镇的灯光使我眼前金星乱迸,那男人拚命在对我说话,我一个字都听不懂,街道房
子都在我眼前乱转,我勉强自己去注视那男人,可是,我脑子中越来越加重的痛楚使我昏
乱,然后,我感到那男人把我拖进了一辆出租汽车,我倒在车垫上,那男人脱下他的雨衣裹
住我,并且用一块大手帕,徒劳的想弄干我的头发。我瞪大眼睛看他,在车子开行前的一刹
那,我似乎看清了这男人的脸,这是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庞,于是我挣扎著坐起来,挣扎著大
声问:

    “你……你是谁?”那男人的一对乌黑的眼睛在我面前放大,又缩小,缩小,又放
大……就像商店的霓虹灯似的一明一灭……我的视力在涣散,终于,头里的一阵剧痛崩溃了
我最后的意志,我倒进椅子里,闭上了眼睛。醒来的时候,我发现我是躺在自己的房间里,
四周静悄悄的。我环视著室内,书桌、椅子、床……不错,一点都不错,这是我自己的房
间!我转动著眼珠,努力去思想发生过些什么,逐渐的,我想起了。“那边”的一幕,书桓
和如萍订了婚,他们对我的冷嘲热讽,公路局车子,新店,吊桥,陌生的男人,小汽车……
可是,我怎么会躺在自己的家里呢?那个男人到哪里去了?谁把我送回来的?许许多多的疑
问涌进了我的脑子。我试著抬起头来,一阵剧痛把我的头又拉回枕上。我仰望著天花板,开
始仔细的寻思起来。

    纸门轻轻的拉开了,妈妈走了进来,她手中拿著一个托盘,里面放著一杯水和一杯牛
乳,她把托盘放在我床边的茶几上,然后站在那儿,忧愁的望著我。我凝视她,她看起来更
苍白,更衰老了。我轻轻说:

    “妈妈!”她的眼睛张大了,惊喜的看著我,然后,她的手指颤抖的抚摸我的面颊,嗫
嚅而胆怯的说:

    “依萍,你你……你好了?”

    “我只是有点头痛,”我说:“妈妈,怎么回事?我病了吗?”

    “哦,依萍!”妈妈叫著说,在我床边坐了下来,抓住了我在被外的手。“你把我吓死
了,你昏迷了整整一个星期,说胡话,发高烧,哦,现在好了,谢谢老天!”她兴奋的去端
那杯牛奶,又要笑又要哭的说:“你饿不饿?一个星期以来,你什么都没吃,就喝一点牛奶
和水,把我和书桓都急死了!”

    “书桓?”我震动了一下,盯著妈妈说:“他来看过我?”

    “怎么?”妈妈呆了一呆。“那天晚上,就是书桓把你送回来的,他说你跑到碧潭边去
淋雨,他把你弄了回来。那时候,你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又哭又说又唱……书桓连夜去请
医生,你烧得很高,医生诊断不出来,怕你受了脑震荡,不敢挪动你,又说是脑炎……这几
天来,我们全吓坏了,你爸爸亲自来看过你一趟,送了好多钱来,书桓这几天几乎没离开我
们家,他现在去帮我买菜了,大概马上就要回来了……”

    妈妈毫无秩序的诉说著,但我已大致明白了,那天碧潭之畔的陌生男人不是别人,就是
何书桓!如果那时我神志稍微清楚一些,能辨出是他的话,我不会跟他走的!他为什么也到
碧潭去?除非是跟踪著我去的,他为什么跟踪我?想看看被侮辱了的我是什么样子?想享受
他所获得的胜利。回忆“那边”的一幕,我觉得血液又沸腾了起来,妈妈还在自顾自的诉说
著:“……这几天,也真亏书桓,内内外外跑,请医生、买药、买东西、招呼你,夜里也不
肯回去,一定要守著你,你烧得最高的那几天,书桓根本就不睡觉……”

    “妈妈!”我厉声说:“请你不要再在我面前提这个名字!我不要再见他!也不要再听
他的名字!”

    “怎么!”妈妈愣住了,接著就急急的说:“依萍,你不知道书桓对你多好,你不知
道!依萍,你别再固执了,他爱你!你不了解!把你弄回来那天晚上,医生走了之后,他伏
在你的床边上哭,看到他那样坚强的一个孩子流泪,使我都忍受不了……依萍,书桓对
你……”

    “我不要听他的名字!”我大叫,“他哭?他才真是猫哭老鼠啦!”妈妈猛然住了嘴,
我暴怒的说:

    “我不要见他!我也不要听他的名字!你懂不懂?”

    “好,好,好,”妈妈一叠连声的说,安抚的把手放在我的头上。“你别发脾气,要吃
点什么吗?我给你去弄,先把这杯牛奶喝掉,好不好?”妈妈扶住我,让我喝了牛奶。重新
躺回枕头上,我的头又痛了起来,这时我才体会到我确实病得很重,我十分软弱和疲倦,闭
上眼睛,我想休息一下,可是,我听到有人敲门,妈妈走去开了门,在院子里,我听到何书
桓的声音在问:

    “怎么样?”“她醒了,”是妈妈的声音,“她完全清醒了!”

    “是吗?”何书桓在问,接著,我听到他迅速的跑上了榻榻米,然后,妈妈紧张的叫住
了他:

    “书桓!不要去!”“怎么?”“她——”妈妈嗫嚅著,“我想,你还是暂时不要见她
好,她一听到你的名字就发脾气。”

    外间屋里沉静了一会儿,接著,纸门被推开了,何书桓没有理会妈妈的话,大踏步的走
了进来。他在我的床前站定,低头注视著我。我凝视他,他看起来倒像生了场大病,憔悴消
瘦,满脸的胡子。他在我的床沿上坐下来,轻轻的说:

    “嗨!”我直望著他,冷冷的说:

    “你胜了!何书桓,你很得意吧?你打倒了我!现在,你来享受你的胜利,是吗?”

    “依萍!”他颤抖的叫,握住了我的手。我把手抽了出来,毫不留情的说:“你走吧!
何书桓,我不想再见到你!你不必在我面前惺惺作态,回到如萍身边去吧!”

    他看了我一会儿,然后慢慢的站起身来,他的眼圈发红,但他沉默而倔强的转过了身
子,向门口走。我望著他的背影,心如刀绞,眼泪涌进了我的眼眶,可是我紧闭著嘴,不愿
把他叫回来。在门口,他站定了,忽然,他转回身子,一直冲到我的床边,他跪在榻榻米
上,一把抱住了我的头,颤声喊:

    “我们为什么要这样?依萍,我们彼此相爱,为什么一定要彼此折磨?”眼泪从我眼眶
里滚落下来,他用手捧住我的脸,然后他的头俯了下来,他的嘴唇吻住了我的,我不动,也
没有反应,他抬起头来,尝试对我微笑,低声说:

    “原谅我,依萍!”我的头又痛了,我皱著眉说:

    “你看了我的信,都不愿来看我,多骄傲!”

    “你的信?”他诧异的说:“什么信?”

    “我不相信你没收到那封信。”我冷淡的说。

    “我发誓——”忽然他顿住了,恍然的说:“可能你有封信给我,事实上,从和你闹翻
之后,我没看过任何一封信,所有的来信都堆在桌子上!哦,真该死!”

    我闭上眼睛,“那边”那一幕如在目前,我叹口气说:

    “你走吧!我要自己想一想。”

    他没有动,用手抚弄著我的头发,他说:

    “你的意思是——你并没有原谅我?”

    “你所加诸我身上的耻辱,我也一定要报复给你!”我念著他自己的句子说。“依
萍!”他叫,把他的头埋在我的棉被里,他的声音从棉被中压抑的飘了出来:“我以为你在
玩弄我,我受不了这个,所以我会那样做……可是,那天,当你从‘那边’的客厅里冲出
去,我就知道我做了一件多大的错事。你知道那天晚上的详情吗?我追出去,你在前面摇摇
晃晃的走,我不敢叫你,只远远的跟著,你上了公路局汽车,我叫了一辆计程车在后面
追……你到了水边,我远远的等你,我以为你知道是我,等我发现你神志不清时,你不知道
我多惊恐,我叫你,摇你,你只对我笑……”他抬起头来,我看到他脸上眼泪纵横,望著
我,他继续说:“我牵著你走,你像个孩子般依顺,我从没看过你那么柔顺,你向我背诗,
又说又唱,等我把你塞进一辆出租汽车,你晕了过去,又湿、又冷,又发著高热……你不知
道,你不知道我自责得有多深,我真恨不得杀死我自己!把你送回家,你在昏迷中拚命叫我
的名字,我只得咬住自己的手腕以求平静……”他喘了一口气,深深的看著我:“依萍,我
们彼此相爱,让一切的误会都过去,我们从头开始!依萍,我爱你!”他摇摇头,抓住我胸
前的衣服,把脸埋在我胸口:“我爱你,依萍,我爱你!”烟雨朦朦25/46

    我没有说话,只把手指插进他的浓发里,紧紧地揽住他的头。就这样,我们静静的依偎
著。我听到妈妈的脚步从门外走开,她一定都听见了。我叹息了一声,十分疲倦,却也十分
平静,我失去的,又回来了,我应该珍惜这一份失而复得的爱情。我知道,何书桓也跟我有
相同的想法,当他抬起了头来,我们彼此注视,都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我们又从敌人变
成了爱人。我用手抚摸他的下巴,悄悄的,轻声的说:“你瘦了!”他把我的手拿下来,很
快的转开了他的头,好一会儿,他才回过头来,勉强的笑著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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