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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部分

烟雨朦朦-第29部分

小说: 烟雨朦朦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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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是她父亲的马童!她也常骑马,每次都是我帮她拉马,扶她
上马下马……她和我同年龄,十分娇嫩。日子久了,我们都逐渐长大,她偷偷的教我念书,
我偷偷的亲吻她……她的父亲发现了,把我鞭打一顿,赶我走!叫我‘打下了天下’再来娶
她……十五年之后,我带著军队回去,她已经嫁给别人了!”

    一个很动人的故事,我有些神往了,不信任的,呆呆的望著爸爸,我从没想到爸爸会有
这样一个旖旎的恋爱故事!爸爸看看我,又说了下去:“那串珠子是我离开她去打天下时她
送我的,照片是后来托人带给我的。我以为她会等我,但她没有等我,我带著军队回去,把
她搜了出来,她含泪说,她敌不过她的父母,只有嫁了!就在我搜她出来的那天晚上,她投
了井。我在一怒之下,杀尽了她的全家,这是我滥杀的开始。以后,我用枪弹对付这个世
界,我闯我的天下,南北望西,我的势力纵横数千里,可是,枪林弹雨里也好,舞台歌榭中
也好,我还是忘不了她,有了权势之后,我收集长得稍微有一点像她的女人,就像收集邮票
一样:眉毛、眼睛、鼻子、脸庞,只要有一分像她,我就娶进来。我有了成群的姬妄,可是
没有一个是完完全全的她!”我听呆了!顿时明白那张照片的眼睛何以那么像妈妈,大概妈
妈就靠这对眼睛,能够得宠那么多年!雪姨呢!对了,爸爸说过她的眉毛和脸庞像一个人!
哎,爸爸!滥于用情的爸爸!拥有数不清的女人的爸爸!我一直以为他是天下最无情的人,
可是,谁知道,最无情的人也可能是最痴情的人!人生的是是非非,矛盾复杂,我能了解几
分?而我妄以为自己懂得一切!妄以为我能分辨是非善恶,评定好坏曲直!望著爸爸干枯的
脸,疲倦的神态,苍白的须发。如果他不说,我一辈子也不会知道他也有一则荡气回肠的故
事!他也饱受情感的折磨和煎熬!“爸爸,”好半天,我才能说话。他的神情看来已很疲倦
了。“你睡睡吧!”“依萍,”爸爸仍然瞪著我:“不要以为只有你懂得感情,我也懂!依
萍,不要放过爱情!当它在你门前的时候,抓住它!依萍!记住我的话,时机一纵即逝,不
要事后懊悔!”烟雨朦朦41/46

    “爸爸!”我喊,眼泪冲进了我的眼眶,我的心一阵剧烈的绞痛,我只能转开头以掩饰
我即将进流的泪水。时机一纵即逝,我的时机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弦语愿相逢,知有相逢否?”

    爸爸又再念那首诗中的句子了,我悄悄的拭去了泪,回过头来,他的眼睛已慢慢的阖
拢。他是非常疲倦了,冗长的谈话和过度的兴奋透支了他的精力。我望著他,于是,他又张
开眼睛来看看我,低低说了一句:

    “她姓邓,名字叫萍萍,心萍长得很像她!”

    说完了这一句,他逐渐的睡著了。我站起身来,轻轻的拉开夹被盖住了他。我就坐在他
的身边,托住下巴望著他。我明白了,为什么我们姐妹取名字都是什么萍,爸爸,他真是用
心良苦!我凝视著他,一直凝视著,带著从来没有过的孺慕之情,静静的望著他。爸爸的病
拖了下去,到十月上旬,他说话已经很困难了。我几乎从早到晚的陪伴著他,忙碌可以使我
忘记书桓。虽然,不眠的夜把我折磨得瘦损不堪,妈妈疑问而凄凉的眼睛使我心痛,往事的
回忆令我日夜惶然无据。多少的深夜,我把头埋在枕头中,一次又一次的呼叫书桓,又有多
少次,我倚门远眺,疯狂的期盼奇迹出现,但,我总算撑持了下去。有时,爸爸会用探索的
目光望著我,一次,他疑惑的说:

    “书桓怎么不来看我?”

    “哦,他……他……”仓促间我竟找不出藉口,半天后才支吾的说:“他有事到南部去
了!”

    爸爸瞪著眼睛望著我,我想,他已经知道了一切。我茫然的站著,爸爸的这句话又把我
拖进了痛苦里,书桓,他现在可能已经远在异国了!他和我之间,已隔得太远了!这名字彷
佛已经是我在另一个久已逝去的时代中所知道的,所亲近的了。

    一天,我像往常一样到医院看爸爸,才走进爸爸的病房,就看到有好几个警察围在爸爸
的病床前面问话。我赶了过去,听到爸爸在兴奋的、喘息的、用他那已不灵活的舌头在说:

    “你们……抓到她,就……就……枪毙掉她……懂不懂?枪毙……”我诧异的看著那些
警察和爸爸,怎么回事?又发生了什么事?我望著警员们问:“有什么事情?”“你是
谁?”他们反过来回我。

    “我是他女儿!”我指指爸爸。

    “王雪琴是你的什么人?”

    雪姨!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不解的说:

    “不是我的什么人,只是我父亲的一个姨太太。她怎样?你们在调查什么?”“雪
琴!”爸爸兴奋的插了进来说:“已经……抓……抓到了。”“哦,”我恍然的说:“你们
已经找到雪姨了吗?”

    “你没有看报纸?”一个警员问:“我们破获了一个走私案,王雪琴也是其中一份,现
在正在调查,她身边还有个男孩子,是你的弟弟吗?”走私案!难道魏光雄也被捕了?我吸
了口气,天惘恢恢,疏而不漏!看样子,冥冥中的神灵并非完全不存在了!我怔了好半天,
才想起要回答警员的问题:

    “不,那个男孩并不是我弟弟,只是雪姨的儿子!”

    “怎么说?”警员盯著我问。“那是姓魏的人的儿子!你们也捉住了姓魏的吗?”我
问。

    “报上都有!你去看报纸吧!”警员们不耐的说,结束了他们的调查。警察们才走,我
就迫不及待的去翻出了这两天的报纸。近来,被接二连三的变故弄得头昏脑胀,我是什么都
顾不得了,哪里还有心情看报纸!我先翻开昨天的报纸,在第三版上,一条头号新闻立即跳
进了我的眼帘:

    “基港破获大走私案衣料、化妆品、毒品俱全”

    我再看旁边中号字的小标题是:

    “初步估计约值百万余元

    主犯魏光雄、李天明已落网

    早获情报追踪多日破晓时分一网成擒”

    我握著报纸,一个字一个字的看了下去,正式的报导并不长,显然消息还不十分完全。
只略谓:因为早就获得魏光雄有走私嫌疑,所以一直注意著他的行动,在昨日凌晨时分,终
于当他们偷运走私货时人赃俱获。报纸中没有提起雪姨,也没有提到情报来源。可是,显然
这是那一天晚上我供给他们的消息所收到的效果。看完这张报纸,我又找出今天的报,果
然,一条消息依然触目的占著第三版头条的位置:

    “港台走私案案外有案已查出庞大资金来源陆某人之妻王雪琴今被捕

    卷款出走案至此水落石出”

    我放下报纸,心里忽然涌起一股难言的情绪,困惑而迷惘。雪姨被捕了!法律会制裁
她,如萍死了,“那边”破碎了。到现在为止,我雨夜里站在“那边”的大门前所做过的诅
咒和誓言已一一应验了……现在,我该满足了!我呆呆的坐在爸爸的床前,愣愣的望著爸爸
那张枯干憔悴的,和放射著异样光采的眼睛,竟然满腹怆恻之情!

    “依萍。”爸爸忽然叫了我一声,我看过去,爸爸的眼珠定定的瞪著天花板,幽幽的
说:“雪琴被捕,我死亦瞑目了!”

    我震动了一下,爸爸的眼睛闭起来了,一当他阖上眼睛,失去了脸上那最后的,代表生
命的两道寒光,他看来就真像一具死尸!我转开头,不愿再看也不忍再看了。烟雨朦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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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姨和魏光雄的走私案终于宣判了,魏光雄判了十五年徒刑,雪姨七年,走私品充了
公。案子判决时,已经是十一月中旬了。我不知道尔杰的下落如何,报上既没有提及,我也
没有去打听。至于雪姨卷逃的案子,既然财产已不可能追回,我就不再去追究了。事实上,
也没有时间再让我去管这些事了,我全心都在爸爸的身上。爸爸,在十一月初,就已经丧失
了说话的能力,但是,我知道他的神志依旧是清楚的。有时,他竭力想跟我说话,而徒劳的
去蠕动他的嘴唇,喉咙里没有声音,舌头无法转动,瞪著的眼睛里冒著火,我可以领略他内
心是何等的焦灼、不耐和愤怒。每当这种时候,我就恨不得代他说话,恨不得有超人的本
领,能知道他想说些什么。接著,他连蠕动嘴唇的能力都没有了,只能转转眼珠,睁眼,及
闭眼。我日日伴在爸爸的病床前面,看著生命缓慢的,一点一滴的,从他体内逐渐消失,这
是痛苦而不忍卒睹的。有时,望著他瞪大眼睛想表示意思,我会无法忍耐的转开头,而在心
中祈求的喊:“干脆让他死吧,干脆让这一切结束吧!这种情形是太残忍,太可怕了!”十
一月底,爸爸已瘦得只剩下一层皮,紧绷在骨头上,他的浓眉凸出来,眼睛深陷,颞骨耸
立。乍然一看,像极了一具骷髅。黑豹陆振华,历史上有名的人物,曾叱咤风云,打遍天
下,而今,却成了个标准的活尸,无能为力的躺在这儿等死!这就是生命的尽头?未免太可
悲了!意识和神志已经成为爸爸最大的敌人,僵硬的躺在那儿,而不能禁止思想,我可以想
像他那份痛苦,整日整夜,他瞪著眼睛,脑子里在想些什么?童年的坎坷?中年的跋扈?和
老年的悲哀?这些思想显然在折磨他,而一直要折磨到死,生命,到此竟成了负担!一天,
我倚在爸爸病床前面,看一本杰克伦敦的《海狼》,看到后面,我放下书来,瞪著爸爸发
呆。杰克伦敦笔下的“海狼”是一个何等顽强的人物,爸爸也是,不是吗?可是,再顽强的
生命也斗不过一死!一时间,我对生命充满了疑惑和玄想,怔怔的落进了沉思里。

    爸爸的眼珠转动得很厉害,显然他又在想著表示什么了,我俯近他,他立即定定的望著
我,眼睛是热烈而渴切的。我端起了小茶几上的茶杯,这是每次他望著我时唯一可表示的要
求,用小匙盛了开水,我想喂给他喝。但,他愤愤的闭上了眼睛,我弄错他的意思了。放下
杯子,我苯拙而无奈的问:

    “你要什么?爸爸?”他徒劳的瞪著我,眼珠瞪得那么大,有多少无法表达的意思在他
心中汹涌?我努力想去了解他。但,失去了语言做人与人之间的桥梁,彼此的思想竟然如此
难以沟通!我呆呆的瞪著他,毫无办法了解他。

    “你有痛苦吗?爸爸?你哪儿不舒服吗?”

    他的眼睛喷著火,狂怒的乱转一阵,他已经生气了。我皱皱眉,紧接著问:“你想知道
什么事吗?我一件件告诉你,好不好?”

    于是,我坐在他的床边,把我所知道的各人情况,一一告诉他:雪姨的判刑,梦萍已出
院,尔豪在半工半读……种种种种。当然,我掩饰了坏消息。像房子已卖掉,尔豪住在贫民
窟里,梦萍,据说身体一直很坏,以及书桓的离我而去。但,当我说完之后,爸爸依然徒劳
的转著眼珠,接著,他失望的闭上了眼睛,我知道,我始终没有弄清楚他的意思。

    我倚床而立,默然的凝视著他。他希望告诉我什么,还是希望我告诉他什么?但愿我能
了解他!过了一会儿,我看到有水份从他的眼角渗了出来,沿著眼尾四散的皱纹流下去。我
大吃一惊,这比任何事都震动我!陆振华!不,他是不能哭的,不能流泪的!他是一只豹
子,顽强的豹子,他不能流泪!我激动的喊:“爸爸!”他重新睁开眼睛,那湿润的眼睛清
亮如故,年轻时,这一定是一对漂亮的眼睛!是了,尔豪曾说我有一对爸爸的眼睛,事实
上,尔豪也有对爸爸的眼睛!现在,当我面对著爸爸,如同对著尔豪和我自己的眼睛。我心
绪激荡,而满腹凄情,这一刻,我觉得我是那样和爸爸接近。

    爸爸潮湿的眼珠悲哀的凝注在我的脸上,我倚著床,也悲哀的望著他。那一整天,他都
用那对潮湿的眼睛默默的跟踪著我。晚上,我疲倦的回到家里,听到一阵钢琴声,弹奏得并
不纯熟,不像是妈妈弹的。我敲敲门,琴声停了。给我开门的是方瑜!我惊异的说:“好久
没看到你!”方瑜笑笑,没说话,我们上了榻榻米,方瑜倚著钢琴站著,微笑的说:“依
萍,你一定会吓一跳,我要去做修女了!”

    “什么?”我不相信我的耳朵。

    “下星期天,我正式做修女,在新生南路天主堂行礼,希望你来观礼。”“你疯了。”
我说。“一点都不疯!”“大学呢?”“不念了!”“为什么要这样?”“活在这世界上,
你必须找一条路走,是不是?这就是我找的路!此后,我内心只有平静。只有神的意志,再
也没有冲突、矛盾、欲望和苦闷!”

    “你不是为信教而信教!你是在逃避!”我大声说:“你想逃避自己,逃避这个世界,
逃避你的感情!”

    “或者是的!”她轻轻说。

    我抓住她的手,恳切的说:

    “方瑜,这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什么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呢?”她问。

    我茫然了。感到人生的彷徨,生命的空虚,这不是我的力量所能解决的了。“我不知
道。”我低声说。

    “你用你的方法解决你的问题。”方瑜说:“我要请问你一句,你解决了吗?”我不
语。方瑜说:“你只是制造了更多的问题。”

    “说不定你也会和我一样。”我说。

    她笑了笑。我说:“不要!方瑜,你应该读完大学……”

    “大学里没有我要的东西!”

    “修道院里就有了吗?”我有些生气的说:“据我所知,你要的是爱情!”“那是以
前,现在,我要找出人生的一些道理来……”

    “我保证你在修道院里……”

    “依萍!”她叫。我望著她,于是,我知道,我是不可能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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