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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部分

烟雨朦朦-第7部分

小说: 烟雨朦朦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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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上有疏疏落落的星星,和一弯眉月。我们都把手插在大衣口袋里,慢慢的向前走,好
半天,他都没有说话,我也默默不语。这样,我们一直走到我的家门口,我站住,说:“到
了,这儿是我的家,要进来坐吗?”

    他停住,仍然望著我,然后摇摇头,轻声说:

    “不了,太晚了!”“那么,再见!”我说。

    他不动,我猜他想提出约会或下次见面的时间,我等著他开口。可是,好久他都没说
话。最后,他对我点点头,轻声说:“好,再见!”我有些失望,看看他那高大的背影在路
灯的照射下移远了,我莫名其妙的吐出一口气,敲了敲门。直到走进屋内,我才发现我竟忘
了把那条围巾还给他。

    深夜,我坐在我的书桌前面打开了日记本,记下了下面的一段话:“今晚我在‘那边’
见著了如萍的男朋友,一个不使人讨厌的男孩子。雪姨卑躬屈节,竭尽巴结之能事,令人作
呕。如萍晕晕陶陶,显然已坠情网。这使我发生兴趣,如果我把这个男孩子抢到手,对雪姨
和如萍的打击一定不轻!是的,我要把他抢过来,这是轻而易举的事,因为我猜他对我的印
象不坏。这将是我对雪姨复仇的第一步!只是,我这样做可能会使何书桓成为一个牺牲者,
但是,老天在上,我顾不了那么多了!”抛开了笔,我灭了灯,上床睡觉。我们这两间小
屋,靠外的一间是妈睡,我睡里面一间,平常我们家里也不会有客人,所以也无所谓客厅
了。有时,我会挤到妈妈床上去同睡,但妈有失眠的毛病,常彻夜翻腾,弄得我也睡不好,
所以她总不要我和她同睡。可是,这夜,我竟莫名其妙的失眠了,睁著眼睛,望著黑暗的天
花板,了无睡意。在床上翻腾了大半夜,心里像塞著一团乱糟糟的东西,既把握不住是什
么,也分解不开来。闹了大半夜,才要迷糊入睡,忽然感到有人摸索著走到我床前来,我又
醒了,是妈妈,我问:“干什么?妈?”“我听到你翻来覆去,是不是生病了?”

    妈坐在我的床沿上,伸手来摸我的额角。我说:

    “没有,妈,就是睡不著。”

    “为什么?”妈问。“不知为什么。”天很冷,妈从热被窝里爬出来,披著小棉袄,冻
得直打哆嗦。我推著妈说:“去睡吧,妈,我没有什么。”

    可是,妈没有移动,她的手仍然放在我的额头上,坐了片刻,她才轻声说:“依萍,你
很不快乐?”

    “没有呀,妈。”我说。

    妈低低的叹息了一声。

    “我知道,依萍,”她说:“你很不快乐,你心里充满的都是仇恨和愤怒,你不平静,
不安宁。依萍,这是上一代的过失,你要快乐起来,我要你快乐,要你一生幸福,要你不受
苦,不受磨折。但是,依萍,我自觉我没有力量可以保障你,我从小就太懦弱,这毁了我一
生。依萍,你是个坚强的孩子,但愿你能创造你自己的幸福。”烟雨朦朦10/46

    “哦,妈妈。”我把手从被窝里伸出来,抱住妈妈的腰,把面颊贴在她的背上。“依
萍,”妈继续说:“我要告诉你一句话:得饶人处且饶人!无论做什么事情,你必须先获得
你自己内心的平静,那么,你就会快乐了。现在,好好睡吧!”她把我的手塞回被窝里,把
棉被四周给我压好了,又摸索著走回她自己的屋子里。

    我听著妈妈上了床,我更睡不著了。是的,妈妈太懦弱,所以受了一辈子的气,而我是
决不会放松他们的!我的哲学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别人所加诸我的,我必加诸别人!

    天快亮时,我终于睡著了。可是,好像并没有睡多久,我听到有人谈话的声音,我醒
了。天已大亮,阳光一直照到我的床前,是个难得的好天!我伸个懒腰,又听到说话声,在
外间屋里。我注意到通外间屋的纸门是拉起来的,再侧耳听,原来是何书桓的声音!我匆匆
跳下床,看看手表,已经九点半了,脱下睡衣,换了衣服,蓬松著头发,把纸门拉开一条
缝,伸出头去说:“何先生,对不起,请再等一等!”

    “没关系,吵了你睡觉了!”何书桓说。

    “我早该起床了!”我说,到厨房里去梳洗了一番,然后走出来,何书桓正在和妈谈天
气,谈雨季。我看看何书桓,笑著说:“我还没有给你介绍!”

    “不必了,”何书桓说:“我已经自我介绍过了!”

    妈站起来说:“依萍,你陪何先生坐坐吧,我要去菜场了!”她又对何书桓说:“何先
生,今天中午在我们这里吃饭!”

    “不!不!”何书桓说:“我中午还有事!”

    妈也不坚持,提著菜篮走了。我到屋里把何书桓那条围巾拿了出来,递给他说:“还你
的围巾,昨天晚上忘了!”“我可不是来要围巾的。”他笑著说,指指茶几上,我才发现那
儿放著一大叠书。“看看,是不是都没看过?”

    我高兴得眉飞色舞了起来,立即冲过去,迫不及待的一本本看过去,一共六本,书名
是:《前夜》、《猎人日记》、《猫桥》、《七重天》、《葛莱齐拉》和一本杰克伦敦的
《马丁·伊登》。面对著这么一大堆书,我禁不住做了个深呼吸,叫著说:

    “真好!”“都没看过?”何书桓问。

    我抽出《葛莱齐拉》来。“这本看过了!”

    “德莱塞的小说喜欢吗?我本来想给你拿一本德莱塞的来!”他说。“我看过德莱塞的
一本《嘉丽妹妹》。”我说。

    “我那儿还有一本《珍妮小传》,是他早期的作品。我认为不在《嘉丽妹妹》之下。”
他举起那本《葛莱齐拉》问:“喜欢这本书吗?一般年轻人都会爱这本书的!”

    “散文诗的意味太重,”我说:“描写得太多,有点儿温吞吞,可是,写少年人写得很
好。我最欣赏的小说是爱美莱·白朗底的那本《咆哮山庄》。”

    “为什么?”“那本书里写感情和仇恨都够味,强烈得可爱,我欣赏那种疯狂的爱
情!”“可是,那本书比较过火,画一个人应该像一个人,不该像鬼!”“你指那个男主角
希滋克利夫?可是,我就欣赏他的个性!”“包括后半本那种残忍的报复举动?”他问:
“包括他娶伊丽沙白,再施以虐待,包括他把凯撒玲的女儿弄给他那个要死的儿子?这个人
应该是个疯子!哪里是个人?”

    “但是,他是被仇恨所带大的,一个生长在仇恨中的人。你就不能不去体会他的内
心……”忽然,我住了口,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冷气,不禁机伶伶的打了个冷战。他诧异的看
看我,问:“怎么了?”“没什么。”我说,跑到窗口去,望著外面耀眼的阳光,高兴的
说:“太阳真好,使人想旅行。”

    “我们就去旅行,怎样?”他问。

    我眯起一只眼睛来看看他,微笑著低声说:

    “别忘了,你中午还有事!”

    他大笑,站起来说:“任何事都去他的吧!来,想想看,我们到哪里去?碧潭?乌来?
银河洞?观音山?仙公庙?阳明山?”

    “对!”我叫:“到阳明山赏樱花去!”

    妈买菜回来后,我告诉了妈,就和何书桓走出了家门。我还没吃早饭,在巷口的豆浆店
吃了一碗咸豆浆,一套烧饼油条。然后,何书桓招手想叫住一辆出租汽车,我阻止了他,望
著他笑了笑说:“虽然你很有钱,但是也不必如此摆阔,我不习惯太贵族化的郊游,假若真
有意思去玩,我们搭公共汽车到台北站,再搭公路局车到阳明山!你现在是和平民去玩,只
好平民化一点!”他望著我,脸上浮起一个困惑的表情,接著他微笑著说:“我并没有叫出
租汽车出游的习惯,我曾经和你姐姐妹妹出去玩过几次,每次你那位妹妹总是招手叫出租汽
车,所以,我以为……”他耸耸肩:“这是你们陆家的习惯!”

    “你是说如萍和梦萍?”我说,也学他的样子耸了耸肩:“如萍和梦萍跟我不同,她们
是高贵些,我属于另一阶层。”

    “你们都是陆振华的女儿!”

    “但不是一个母亲!”我凶狠狠的说。

    “是的,”他深思的说:“你们确实属于两个阶层,你属于心灵派,她们属于物质
派!”

    我站定,望著他,他也深思的看著我,他眼底有一点东西使我怦然心动。公共汽车来
了,他拉著我的手上了车,这是我第一次和男人拉手。阳明山到处都是人,满山遍野,开满
了樱花,也布满了游人,既嘈杂又零乱!孩子们山上山下乱跑,草地上全是果皮纸屑,尽管
到处竖著“勿攀折花木”的牌子,但手持一束樱花的人却大有人在。我们跟著人潮向公园的
方向走,我叹了口气说:“假如我是樱花,一定讨厌透了人类!”

    “怎么?”他说:“是不是人类把花木的钟灵秀气全弄得混浊了?”“不错,上帝创造
的每一样东西都可爱,只有一样东西最丑恶……”“人类!”他说。我们相视而笑。他说:

    “真可惜,我们偏就属于这丑恶的一种!”“假如上帝任你选择,不必要一定是人,那
么你愿意是什么东西?”我问。他思索了一下,说:“是石头。”“为什么?”“石头最坚
强,最稳固,不怕风吹日晒雨淋!”

    “可是,怕人类!人类会把你敲碎磨光用来铺路造屋!”

    “那么,你愿意是什么呢?”

    我也思索了一下说:“是一株小草!”“为什么?”“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但是,人类可以把你连根挖去呀。”

    我为之语塞。他说:“所以,没有一样东西不怕人,除非是……”他停住了。

    “是什么?”我问。“台风!”他说。我们大笑了起来,愉快的气氛在我们中间蔓延。
在一块草地上,我们坐了下来,他告诉我他的家世。果然,他有一个很富有而且很有声望的
父亲,原来他父亲是个政界及教育界的闻人,怪不得雪姨对他那么重视!他是个独生子,有
个姐姐,已经出嫁。他说完了,问我:

    “谈你的吧,你妈妈怎么会嫁给你爸爸?”

    “强行纳聘!”我说。“就这四个字?”“我所知道的就这么多,妈从没提过,这还是
我听别人说起的。”他看看我,转开了话题。我们谈了许许多多东西,天文地理,日月星
辰,小说诗词,山水人物。我们大声笑,大声争执……时光在笑闹的愉快的情绪下十分容易
消逝,太阳落山后,我们才尽兴的回到喧嚣的台北。然后,他带我到万华去逛夜市,我们笑
著欣赏那些摊贩和顾客争价钱,笑著跟人潮滚动,笑著吃遍每一个小吃摊子。最后他送我到
家门口,夜正美好的张著,巷子里很寂静,我靠在门上,问:

    “再进去坐坐?”“不。”他用一只手支在围墙的水泥柱子上,若有所思的望著我的
脸,好半天,才轻轻说:

    “好愉快的一天。”我笑笑。“下一次?”他问。我轻轻的拍拍门。“这里不为你关
门。”他继续审视我,一段沉默之后,他说:

    “你大方得奇怪。”“我学不会搭架子,真糟糕,是不是?”

    他笑了,低徊的说:“再见。”“再见!”我说。但他仍然支著柱子站在那儿。我敲了
门,他还站著,听到妈走来开门了,他还站著。

    开门了,他对妈行礼问好,我对他笑著抛下一声“再见”,把大门在他的眼睛前面阖
拢,他微笑而深思的脸庞在门缝中消失。我回身走进玄关,妈妈默默的跟了过来。走上榻榻
米,妈不同意的说:“刚刚认识,就玩得这么晚!”

    我揽住妈妈的脖子,为了留给妈妈这寂寞的一天而衷心歉然。吻了吻妈妈,我说:

    “妈,我很开心,我是个胜利者。”

    “胜利?”妈茫然的说:“在哪一方面?”

    “各方面!”我说。脱下大衣,抛在榻榻米上,打开日记本,匆匆的写下几句话:“一
切那么顺利,我已经轻而易举的获得了如萍的男友,我将含著笑来听他们哭!”

    我太疲倦了,倒在床上,我望著窗外的夜空思索。在我心底,荡漾著一种我不解的情
绪,使我惶惑,也使我迷失。带著这份复杂而微妙的心境,我睡著了。烟雨朦朦11/464

    阴历年过去了。一个很平静的年,年三十晚上,我和妈静静相偎。大年初一,我在“那
边”度过。然后,接连来了两个大寒流,把许多人都逼在房里。可是寒流没有锁住我,穿著
厚厚的毛衣,呵著冻僵了的手,我在山边水畔尽兴嬉戏,伴著我的是,那个充满了活力的青
年——何书桓。我们的友谊在激增著,激增得让我自己紧张眩惑。

    这天我去看方瑜,她正躲在她的小斗室里作画,一个大画架塞了半间屋子,她穿著一件
白围裙——这是她的工作服,上面染满了各种各样的油彩。她的头发零乱,脸色苍白,看来
情绪不佳。看到了我,她动也不动,依然在把油彩往画布上涂抹,只说了一句:“坐下来,
依萍,参观参观我画画!”

    画布上是一张标准的抽象派的画,灰褐色和深蓝色成了主体,东一块西一块的堆积著,
像夏日骤雨前的天空。我伸著脖子研究了半天,也不明白这画是什么,终于忍不住问:

    “这是什么?”“这画的题目是:爱情!”她闷闷的说,用一支大号画笔猛然在那堆灰
褐暗蓝的色泽上,摔上一笔鲜红,油彩流了下来,像血。我耸耸肩说:“题目不对,应该说
是‘方瑜的爱情!’”

    她丢掉了画笔,把围裙解下来,抛在床上,然后拉著我在床沿上坐下来,拍拍我的膝盖
说:

    “怎么,你的那位何先生如何?”

    “没有什么,”我说,“我正在俘虏他,你别以为我在恋爱,我只是想抓住他,目的是
打击雪姨和如萍。我是不会轻易恋爱的!”“是吗?”方瑜看看我:“依萍,别玩火,太危
险!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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