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色平原-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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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时忘我,人人丢下烦恼,全心为工作进展努力。
他们初步选三十首歌,打算用八首,五新三旧,尔信手头上有的是现成新歌,但是蒋学正说:“请成轩来见一见明旦。”特地为她写歌。
明旦感激得说不出话来。
“成轩最近闹情绪,没有灵感。”
“加一点稿费,缪思女神就会与他重修旧好。”
大家笑出声来。
没有什么瞒得过蒋姐法眼。
蒋学正转过头来,“明旦,你仍然打算回夜总会?”
“曹大哥这一两天就将出院,乘人之危,落井下石都是小人行为。”
蒋学正看着她,“今天是星期三,你唱完星期天无论如何要开始新生活,如有记者问起你的酒吧生涯,只说是暑期工。”
明旦笑,“可是现在是严冬。”
“那么,说是放寒假。”
明旦讽嘲地问:“为什么不说我自哈佛医学院回来?”
蒋学正抬起头,“因为他们未必有你这把声音。”
明旦低下头,不再言语。
她赶回去照顾母亲。
卜医生正在诊治,看到明旦,微笑,“孝顺女回来了。”
明旦说:“哪有医生说得那么好。”
她母亲也微笑,“她自小另有主张,极之倔强。”
明旦补一句:“像妈妈。”
看护过来安排病人吃点心。
明旦问医生:“怎么样?”
卜医生轻轻答:“能够在家修养是种福气,爱吃什么多吃点,她喜欢做什么?”
“看电影与听歌。”
“这不难办到。”
明旦心中明白,眼前像是强光刺眼,刹时间什么都看不见了,她怔怔落泪。
只听得医生说:“我下星期再来。”
她连忙站起来送出门去。
医生的车走了,她仍然站在寒风里:心里像掏空一样,世界似就在该时停顿。
她轻轻嚅动咀唇:“妈妈, 带我一起走。”
忽然之间,自小到大的委屈凄酸统统听到呼召而来,聚在她胸中,她缓缓蹲下, 抱着膝头,埋在手中,哀哀痛哭。
半晌,看护找出来:“明旦,你在这里,苏律师电话找你。”
明旦摇摇头。
看护一惊,“唉呀,你哭得面孔都肿了,叫妈妈看见十分不妥。”
明旦一想果然是,连忙用被子擦去眼泪。
“这里冷,不舒服,回屋里来。”
茶几上近电话放着一大盘青黄柠檬,不但颜色好看,且清香扑鼻。
苏英这样说:“明旦,祝先生想来探访你们。”
“不。”
“明旦,你不能替你母亲作主。”
“好,我尽量问她,刺激她,叫她震惊,使她难受。”
苏律师叹口气。
这时,明旦听见母亲问:“这一大叠是什么?”
“我迟些再与你讲。”
明旦放下电话,回到母亲身边。
“妈妈,这是唱片公司为我设计的封面草图。”
她母亲高兴地说:“颜色丰富。”
“这是初稿,一共两个意念,一个是打扮成吉卜赛,另一个,穿晚装扮贵妇,纱裙下露出细跟黑皮长靴, 手收在背后,握着皮鞭。”
“啊,还是吉卜赛健康点。”
“那就依照妈妈的意思。”
“健康最重要。”
明旦握着母亲的手不放。
那晚,酒吧客人不知怎样收到消息:“永明旦可是要进军乐坛?”
明旦不回答。
少说比多说好,不说又最好。
“我们是她头一批歌迷。”
“记得送唱片答谢我们。”
曹原有点憔悴,“你极忙?”
明旦点头。
“还记得你第一天到这里来,浓妆、假睫毛,大彩衣……”
明旦又点点头,“让我们唱几首好歌酬宾。”
曹原取过式士风行云流水般伴奏。
明旦轻轻地唱:“你微笑的影子,当你离去之后,仍然照明我的白日与点亮晨曦……”
他俩配合得那样好,乐声与歌声如怨如慕,这不是心中没有创伤的人可以做得到。
向老板同酒保说:“永明旦一走,营业额势必下跌。”
“别太悲观,以前没有她也一样做。”
“从前酒客不知有这样一个人,没有盼望也没有失望,现在不同,上了瘾戒不掉。”
酒保笑,“永明旦叫人上瘾?”
嘉儿走近,听见这话,便插嘴说:“你看看曹原便知道了。”
酒保劝嘉儿:“你几时放下?一放下就自在了。”
向老板问:“曹平出院没有?”
“明早回家休养。”
向老板不说话,看得出像在盘算什么。
他走进后边小办公室去。
酒保轻轻同嘉儿说:“我预测这班人客会随永明旦离去。”
“别吓人。”
“左角又开多一间酒馆。”
“我知道,叫云和月,找来好几个年轻女子献唱。”
酒保喃喃说:“云和月。”
“名字好听极了。”
他们往台上看去; 刚好那时明旦扬起红色纱裙; 露出修长大腿; 脚上穿同色细跟拖鞋。
嘉儿叹口气,低声说:“蜘蛛精。”
第二天,明旦买了水果去探访曹大哥。
乃婵抱着孩子来开门,面色铁青,她说:“他正发脾气,骂完我,打了孩子,现在找阿原晦气。”
明旦连忙说:“我改天再来。”
屋里大喝一声:“是谁在门口鬼鬼祟祟?”
明旦只得进去。
只见曹平穿着便服叉着腰,红着双眼,一张浮肿的睑上全是胡髭渣,像变了样子。
明旦吃惊。
他瞪着她,忽然这样说:“猫一走开,老鼠就作祟。”
明旦莫名其妙,僵立在那里。
谁是猫,谁又是老鼠?
只听得曹原说:“大哥,你误会了,我不是那样的人。”
乃婵在一旁劝说:“两兄弟怎可以互相猜疑。”
明旦不知是进好还是退好。
“向老板叫我好好在家休养,不用再回去工作,不是你搞鬼还有谁?”
明旦呆住。
她不知道有这样的事。
曹平苦涩地说:“他给我一张支票:‘辛苦了,当是遣散费’,给我钱,叫我不要再表演,哈哈哈,多稀奇!”
明旦张大了嘴。
她闻到曹平身上一阵酒气。
“大哥——”她走近一步。
曹平厌恶地挥手,“走,走,我们一家过得好好,你一出现就搞得七零八落。”
乃婵急急说:“他喝醉了。”
明旦只是难过; 她低下头; 转身就走。
曹原在后边叫住她:“明旦; 明旦。”
他跟着她跑出去。
乃婵把孩子紧紧抱在怀中,没有人比她更熟悉曹平,每次失业,他必然心情恶劣,无法控制脾气。
她想一想,叹口气。
她本来要说几句话,可是曹平已经捧起酒瓶。
乃蝉回到房间,收拾几件简单衣物,可幸她还有一个支持她的娘家。
就这样,她轻轻走出曹家。
她已经厌倦这种含着泪抱着孩子四处张罗的生涯。
那一边:永明旦怒气冲冲跑去找向老板,曹原拉都拉不住她。
向老板一早在办公室核数,见到她,立刻欢喜地站起来,“永小姐,有何指教?”
“你开除曹大哥……”
向老板莫名其妙,“乐师并无合约,是,我叫他不必来上班了。”
“他在这里受伤,你一脚把他踢开,你做的好事。”
“每个行业都会裁员,稀疏平常。”
“为什么?”
“只有小孩才一天到晚问为什么,我可以告诉你为什么,因为我发觉客人根本不是来听他弹琴,他们需要娱乐,不是音乐。”
曹原站在门口,黯然低头。
“永小姐,我做错什么?我是个生意人:杀头的生意有人做,蚀本的生意无人做。”
明旦发呆。
“曹原,明旦走后,你可以留下来,你那手式士风仍未过时,我已找到两个女歌手陪你,一个叫小宝,一
个叫小圆,永小姐,留不住你,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我们得想法子换新血,你说是不是。”
明旦心中气苦。
曹原拉一拉她:“我们走吧。”
在门口,明旦摔开他的手:“你就打算这样忍声吞气?”
曹原也气闷:“是,我决定做缩头乌龟。因为不能一家两兄弟都齐齐失业,因为没有唱片公司等着要捧红我。”
两个年轻人气馁。
半晌明旦说:“我肚子饿了。”
“你看,怎样耍性格?饥肠辘辘,三餐一宿紧紧追逼,”曹原捧着头,“我何尝不想把向某打一顿出气? ”
明旦长长吁出一口气,忽然笑了。
对曹原而言,这笑脸无异像乌云边探出来的金光。他伸出乎去,轻轻抚摸她发脚。
他知道,这一生,他最接近她,也不过是这样。
曹原心中凄酸,轻轻问:“你为什么走进我生活来?”
“只有小孩才一天到晚问为什么。”
“如果是缘份的话,为什么只有那一点点?”
“又是一句为什么。”
他们两个人都憔悴了。
这时,街上有一辆公路车经过,车身上的大型广告叫曹原看傻了眼。
他用手指着,说不出话来。
明旦也看到了,她震惊,紧紧握住曹原手臂,像是看到怪兽一般。
公路车上宣传大彩照正是她本人,一边写着尔信娱乐新人永明旦几个大字。
原来在街上忽然看到自己照片与名字的感觉竟如此可怕。
明旦缩在曹原肩后直至公路车驶过。
她大大喘一口气。
曹原由衷说:“我为你庆贺,总算有人可以飞出去。”
“今晚我不去唱歌了。”
“我明白。”曹原叹口气。
“大哥已经不做,我得有点血性表示。”
“你留下来也不过是为他。”
“还有,也为着你。”
曹原双眼发出亮光。
可是明旦接着却这样说:“我很清楚; 以后再唱一千场; 也不会像同紫色平原一起那样开心。”
“大哥知道你这样说一定很高兴。”
明旦说:“苏律师找我,我得去一趟。”
“我送你。”
“他们有车子接我。”
苏律师坐在祝氏大宅的书房里。
祝氏轻轻问她:“全办妥了?”
苏英点点头,“曹家班已经解散,向氏十分合作。”
“明旦对他们彷佛很有感情。”
“她是小孩子,对一只狗一只猫一个卡通角色都会亲近,将来会慢慢明白那些人真面目。”
“这件事不可让她知道。”
“祝先生请放心。”
这时外头有人通报:“小姐回来了。”
祝昆十分高兴,“叫她进来。”
他迎到书房门,“明旦,你会下棋吧,来,陪我下一局,世事如棋局局新。”
苏英微笑着退出去。
明旦嚷肚子饿,立刻有三文治饮料送上来。
她陪祝昆下棋。
抬起头,看到银相架里她两个同父异母的兄姐。
明旦问:“他们叫什么名字?”
“祝懋祯,祝懋宁。”
“哗,罚抄时写死人。”
祝昆笑起来,“名字由他们外公所改。”
“他们为人如何,是否骄矜,会不会难相处?”
“祝家孩子不至于那样小家子气,他们性格十分平和,你大可放心。”
“我有什么不放心,当心你的炮。”
“我还以为你打算同他们见面。”
“对不起,没可能,无必要,我很怕交际应酬,你的车。”
“明旦,对不起。”
明旦不出声。
“你的童年不好过吧。”
“没问题,不过四处投亲靠友,长年借贷,遭人白眼,听了几百箩筐冷言冷语。”
“我是无所谓,妈妈长年患病比较吃苦。”
他正想说什么,忽然有人闯进书房。
佣人同秘书拦都拦不住。
祝昆看见那人却很镇定,“不要紧,请坐。”
明旦不认得那人,她正想退出,却看到那人手腕上戴着一只名贵三问表。
她见过他,他与祝昆曾经有过争执。原来他有一张瘦长阴森的面孔。
他这样说:“祝先生,最后通牒。”
祝昆肯定地说:“我已退出,你们不用多讲。”
那男人忽然转过头来凝视明旦,“这位是你干金?”
祝昆挪前一步,挡在明旦身前。
这时,司机与保镖也已抢进门来。
那瘦削的男人只得退出去。
管家追问:“谁放那人进来?”
“新来的佣人——”
书房门关上,声音已不可闻。
祝昆说:“我已失一炮一车。”
他们又再坐下来,专心下棋。
“明旦你棋艺精湛,从何处学来?”
“街边,路旁,看得多了,学会多少。”
“你比兄姐聪明多了。”祝昆有点感慨。
那两个自幼不惜工本抚育成人,资质却平平。
“怎么会,我是野孩子。”
这时,又有人推门进来,“祝先生,靳法官来了。”
苏律师叫明旦:“我同你回尔信走一趟。”
明旦跟苏律师出门。
“这么远来一次,就是为下一局棋。”
“祝先生希望你搬回来住。”
明旦想一想,“不。”
“认识你那么久,听得最多的这声‘不’。”
明旦很高兴,“我也终于可以说不了,不不不不不。”
“你受了许多委屈吧。”
“算得什么,不过是上门借贷,被人摸手捏腿,最后给十元八块,不过是拖欠学费,被万世师表当着整班同学羞辱,不过是陪着久病的母亲在公立医院门前大排长龙,风吹雨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