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种依恋(上)-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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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说出口就立刻闭上嘴,一副对自己说的话后悔不已的表情。
董同曜虽然不懂他何以如此反应,不过他那口无遮拦的口气董同曜倒是第一次听到,可是才一问他“什么意思”,他就已经恢复彬彬有礼的态度,语气充满尴尬。
“就是……很认真地在吃饭。”
吃饭本来就该认真不是吗?“海上花”这部作品董同曜虽然小说原著和后来改编的电影都看过,但是无法理解为什么自己会因为吃饭这种奇怪的理由而跟虚幻的人物扯上关系。
要明白年轻人跳跃式的思想实在太难,董同曜只好“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然而范可钦那好像做错事而低下头埋头吃便当的态度让董同曜不禁又烦躁起来。
董同曜知道他不是因为“说了不该说的话”而觉得做错事,他是因为觉得对古板的教授不应该那么“直言不讳”而懊悔。
他为什么不能坦率一点?董同曜虽然身为教授没错,不过大学生毕竟也是成人了,总可以好好说话没关系吧?
虽然范可钦怎么看都像个小孩子……董同曜放下便当站了起来。
“你的饮料我帮你收起来了,你要喝吧?”
从冰箱里拿出东西,下午只喝了一口就被丢下的那瓶葡萄汁正静静地站在冰箱里面,董同曜拿出来放到学生面前,对方看着那瓶子再度露出了奇怪的表情。又是一脸要笑不笑的勉强。
董同曜以为他要拒绝,结果他又是说“谢谢教授”地接过去,而且很快地喝完。
看着他的举动董同曜忽然明白了,只要招待他,他就会接受,可是那绝对只是因为“不好拒绝教授”—;—;他以为只要乖乖地照着董同曜的话做,就可以不必和董同曜扯上关系。明白到这一点,拿着吃到一半的便当,董同曜忽然胃口全无。
看着便当里的菜董同曜忽然难以下箸。
“教授,我吃完了,谢谢教授,教授你还有事要忙吧?我就不打扰!”
突然站起身的男孩让他吓一跳,男孩正以利落的动作将空便当盒、饮料罐都收在一起,看来他是要自行拿去丢……他甚至连背包都背好了!
明确到无法再挽留的态度,虽然董同曜自知自己绝非会得学生喜爱的老师,但这个学生也用不着表现得这么明显吧?看他一副急着要走的样子,董同曜忍不住说了。
“范可钦,你有空可以常来研究室,自己一个人来也没关系。”
“……好的—;—;那教授再见!”
露出犹疑的少年一下子就恢复过来,他又露出那种董同曜讨厌得不得了的笑容。
说完简直是背出来的台词以后,范可钦很快地推开纱门,他那利落行动的背影同样也利落地消失无踪。
为什么他要那么急于离去?
明知毫无意义,但他推门出去的那瞬间,董同曜心中却强烈涌现想叫住他的渴望……
直到门扇关上已经看不到人了,董同曜才收回视线。
拿着筷子,董同曜发现自己的便当才吃了一半而已……那个孩子吃饭怎么那么囫囵?真是没耐性。
董同曜再度抬头去看着那早已停止摆动的门扇。
透过绿色的纱门望出去,门外只有一片模糊的颜色而已。
虽然嘴巴上说着好,但事实上范可钦再也没有来过研究室。就算韩骐来了,他也没有来。这并非需要遗憾的事,但偶尔在某个时候,董同曜会忽然惦记起不知道他的伤好了没有?……那也不是很严重的伤,应该早已经好了吧?
回想起少年骑脚踏车的画面,董同曜不禁隐隐担忧起他会不会又摔倒……
然而即使挂心了好一阵子,时间一久,董同曜也渐渐忘了这件事。
每天埋首在研究室里,董同曜很快又恢复沉浸在论文中的生活,哲学这门科目一向不被重视,在学术领域上也很难有所创新,不过老是浮现或许该退休的念头的董同曜,很希望在最后可以发表专精的论文,为漫长的学术生涯划下完美的句点。
不过,在已经过于琐碎乏味的日子里,却还收到了不明快的消息。
从收发室送来的信件,用计算机打印得端端正正的辞呈,正安安静静地躺在董同曜的桌子上。
连辞呈都是邮寄来的,可见得是不可能挽留了,虽然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竟然必须得在硕士班最后一年休学,可是事到如今再问也没有用。
总之,董同曜的助教已经确定要辞职。
“倒底发生什么事了?”
打电话过去问,是迟疑的解释。
“教授,真是对不起,我的家里忽然有事情,只有我能照顾而已……”
那么不安的口气让董同曜不好再问,只能答应。
然而想到又得要开始找新的助教就感到厌烦得不得了,少了助教,很多琐事董同曜根本处理不来,不光是用餐这种私人琐事,上课要印的讲义、填写给学校的消耗品申请单、各种资料的汇整、学术会议的行程……零零种种都是董同曜顾及不来、也不想顾及的事情。
找助教的过程也是另一种麻烦,光是想到要到系办公室去董同曜就无力,难得找到体贴的助教,没想到那么快就离职了。这么多年来在研究室里来来去去的助教数都数不清,惠慈是和董同曜最合得来的助手。
在惠慈以前的助教是谁?董同曜一时忽然想不起来,明明也不过是一年多以前的事情……
或许干脆不要理会论文直接办退休算了?都已经这把年纪了,就算写出好论文也没有什么意义,那种东西留给年轻后辈去努力就行了,现在就算获得什么了不起的成功,得到学术上的好名声,也没有足以分享的对象存在。
只有独自一人的研究室就像董同曜未来的人生写照一样。总觉得自己好像愈来愈孤独了……
愈是去想就愈觉得未来的确只有独自一人默默啃食寂寞的下场而已,董同曜常常想着想着凝视着角落里的仙人掌发起呆来。
把桌上的厚重的原文书翻过几页,董同曜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下午的时光催人入睡,他想起了过去美好的光阴,手指就像挽留般慢慢移向胸前的口袋。
突然门那边传来细微的嘈杂,仿若一只小猫轻跳而过,透过纱门照进来的光晃动了一下,突然门被轻轻推开了。
董同曜抬起头来。
“教授,打扰了。”
推开门的时候来者犹疑了一下,然后好像忍耐着什么似地摆出彬彬有礼的态度。
吓了一跳得董同曜还来不及跟他打招呼,他就一口气地说明来意。
“教授,我是美术系二年级的范可钦,我想跟您借A NEW DIRECTIONS
BOOK,学校图书馆没有……之前我来整理过书柜好像有看过,可以借我吗?我做完报告就还,谢谢!”
多礼又冗长的开场白让董同曜一时反应不过来,多余的自我介绍简直像要划清界线一样。两个月过去,董同曜几乎已经忘记有这个学生了,可是看到他的瞬间,却忽然有种怀念的感觉,偏偏他的说词就是水泄不通地让董同曜根本无法找出空隙来寒暄,呆了好几秒,董同曜才回过神来:“好啊,你自己拿。”
男孩连背包也没放下就走到书柜前,专心一意地在乱七八糟的书堆里搜寻,他的态度摆明就是想赶快找到书后走人就是了!董同曜难得提高的心绪一瞬间又掉了下来。
算了,反正那也不过是个学生,犯不着多花心思理会他,董同曜只向他看了一眼,就垂下视线回到刚刚中断的书中。
过了好一阵子,不短的时间,翻找的琐碎噪音却没有停止的迹象,小小的吵杂声不算扰人,但有个讨厌的人在那边活动总是让人不快,不耐之下,董同曜忽然想起了自己书柜的状况而抬起头来。
就算助教离职前不久才整理过,但没两下又被董同曜翻乱的柜子如今呈现一片混乱,很多书层层迭迭以不可思议的立体架构堆积在狭小的格子里、要找并不容易,范可钦个子又矮,上几层的东西他连摸都摸不到,更别说用眼睛看了。
董同曜本来不想管,可是他那极力垫高脚的辛苦样子实在是不想注意都不行,本来还想冷眼旁观,可是他那么小、又那么努力的样子……尽管觉得麻烦,董同曜还是无法视若无睹。
“你的伤好了吗?”
才一开口,少年攀高的手臂突然抖了一下,他回过头来瞠目结舌的表情让走到他身后的董同曜莫名其妙。
“啊?……什么?”
他那过于紧张的态度害董同曜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你不是骑脚踏车跌下来了吗?膝盖和手掌磨破的伤口好了没?”
范可钦愣了一下,然后他垂下手,好好地站直了身体。
“很久以前就好了,谢谢教授关心,那时候麻烦您了,真是不好意思。”
他甚至露出了一点微笑。
怎么看都是很“假”的笑容。
注视他的脸孔,董同曜顿觉无趣,这个学生本来就是很会装模作样的孩子,想要关心他根本是多此一举,自己主动去吃闭门羹的情势让董同曜郁闷,还是快点把书找出来打发这个学生走好了!
“我帮你找吧?你再把书名说一次。”
“……不用了,我自己找就……”
“两个人一起找比较快吧?你也想要赶快找到不是吗?”
董同曜不禁心生讽刺之意,也不知道范可钦有没有听出来,不过他倒是说了谢谢教授后就没有拒绝。
“书名是……A NEW DIRECTIONS BOOK。”
“喔,看那么专门的书,你很认真。”
“因为是老师开出来的参考数据,大家分配好各自要找的部分,我分配的书单里刚好有这本。”
“因为在图书馆找不到只好来向我借吗?真是辛苦你了。”
“谢谢教授您借我书。教授您的书很多,上次我来整理的时候看过,真的是很丰盛的藏书。”
“只整理书柜就记住有哪些书了吗?你很聪明嘛!”
“我只是刚好记得有看过这个书名而已,其它本就不记得了,而且也忘记书的样子……”
“光是记得英文书名就很厉害了啊,最近的大学生英文素养不是太低落就是反过来中文不行,这样两极化不是好现象。我记得你之前的报告,写得很好,行文用词都很恰当,参考的原文资料也很详细,像你这样优秀的学生不多了。”
他愈是客气董同曜就愈是刻意称赞他,他那种一被赞美就连忙找出谦虚言语抵挡的态度就像掉进水洼里拼命划水挣扎的小虫,董同曜真不明白他为什么反应那么奇怪。
“谢谢教授,我好像记得书皮是黑色的……”
他一副认真找书的样子背过身去,总算是嘴上一胜的董同曜不禁感到些许的快意,不过,跟学生斗嘴实在不算什么光彩的事情,董同曜也将心思落在书柜上。
虽然是董同曜的书,却连他自己也不知道那本《A NEW DIRECTIONS BOOK》究竟放到哪里去,虽然书柜混乱,但还算注重整洁的董同曜不会将书乱丢。
不会乱丢的结果是全硬塞进柜子,爆满的书柜连他自己也深感棘手。
找着找着发现几本以为已经不见的书,董同曜忍不住翻了起来,在翻到一篇关于马克思主义的论文时不禁停下动作,那是前几天想看而找不到的东西,看得入迷之际忽然身边爆开一阵劈劈啪啪的巨响──
事情发生得太快,董同曜能做的挽救几乎等于没有。
范可钦大概是想抓上层的书,但是他个子实在太矮,从他的视角根本看不到那本凸出柜子横放的书上,堆了很多东西。被他伸手蛮力一抽,书是到手了,可是堆在上面的东西也一股脑儿全掉下来──
吓了一跳的董同曜只能凭靠反射神经行动,物品碎裂在地板上的尖锐响声让他脑门发酸。
再度睁开眼睛看,跌坐在地板上的男孩四周散落着书本、文具和摔碎的旧型录音机,空气中飘散着尘埃的臭味。
意外从头到尾才历经了三、四秒,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你没事吧?”
蹲下身去的董同曜不禁皱眉,为什么这个学生老是莽莽撞撞?董同曜是第二次看到他摔在地板上了。
“我没事……对不起、不好意思,我太不小心了……”
他嘴里说着没事,可是实际上已经痛得一脸扭曲,看他那明明快要哭出来了还逞强着讲客气话的脸,董同曜差点要叹气了……虽然有点不耐烦,但最后还是投降。
“很痛吗?你被打到头了吧?”
问他,他却低着头不语。
大概是不好意思吧?都已经是大学生了也算是成人,还被人知道他那么怕痛,大概会害羞吧?看他那么可怜的样子,董同曜好心地安慰起来。
“会觉得痛是很好的事啊,疼痛是一种保护机制,人类可以活下去就是因为怕痛,怕痛没有什么不好……”
“教授,你是学哲学的,不是神经医学吧?”
终于抬起头的范可钦眼眶有点湿,发红的眼角却露出一丝希罕的愤然。奇怪了,他受伤是他自己惹来的,却好像迁怒在董同曜身上似的,何况他应该也不是会跟师长反驳的学生,却好像处处针对自己……
被他一激,董同曜不禁有点不是滋味,明明是安慰他却还要被讽刺……
可是,他那副惊魂未定的表情让董同曜生不起气来,跟学生斗气也不登大雅之堂,看他似乎随时会哭出来的样子,董同曜简直是自暴自弃似地自承过错。
“是吗?我又说到别的地方去了……我就是这样,老是东扯西拉,连上课也一样,结果很多重点反而都没有好好讲,进度也不容易掌握,都已经教了快二十年的书了还是没有办法……”
说话间忽然有什么小小的东西滴落在地板上,那东西太微小,董同曜的眼角虽然瞥到了,可是那就像是偶尔会飞进研究室的小虫子一样不值得特别去关注。
董同曜视若无睹地不去理会,可是,听他滔滔不绝的人却没有那么宽容的神经,范可钦忽然僵住了。
“教授,你、你受伤了……”
惊异的口气让董同曜愕然,顺着范可钦那瞪大眼睛的视线去看,才发现地板上滴落的红色痕迹。
“教授,你、你的手……”
范可钦发出快要断气了似的声音,莫名所以的董同曜抬起手臂,对于自己手臂上的东西只感到狐疑。
蜿蜒在自己手臂上长长的红色痕迹,看到的时候才忽然有痛的感觉。
“什么时候……?”
“你刚刚伸手挡、挡住我的头,一定是被收音机割到了……”
指证历历的范可钦一副快死掉了的样子。董同曜是知道他怕痛,可是现在受伤的又不是他,他脸色惨白的像是血是从他身上流出来似的!
他那微微颤抖着肩膀的样子实在夸张,受不了的董同曜连忙抽过面纸擦掉手臂上的血,顺道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