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好月圆-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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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她看着她的手,“很烦。”
“我觉得你不应该烦——家明怎么说?”
她抬起头,“你说什么?”她问。
她反问:“家明是谁?”她脸上一副诧异,完全不 象假装。
我呆住了,这——这叫我怎么回答,是她口口声声 不断提着家明家明,一连好几天都如此,5分钟之前 还提着,甚至把我认错了人。当我是家明,现在忽 然倒过来问我家明是什么人。我怎么知道?
我说:“我们出去走走吧。”
我把她带到我们家坐了一会儿,介绍她给妹妹认识, 妹妹对他非常感兴趣,实际上开头那一小时妹妹根 本不晓得她便是我那个病人,也不止妹妹一个人以 为明珠没有毛病,大多数人如此,后来我暗示了几 次,妹妹明白了。
“我还以为哥哥有了女朋友了。”妹妹笑。
明珠听到了,转过头来,很老成的说:“梁医生人 真好,将来谁嫁给梁医生,是有福气的。”
妹妹哼了一声,“可是那人,身在福中不知福呢。”
明珠笑问:“谁?”
“她未婚妻呀。”妹妹斜视我。
我只好微笑不语。
明珠说:“啊,梁医生已经定了婚吗?”她看着我, “那位小姐在哪里?”
妹妹说:“还留在外国呀,还不肯回来呀,他还在 等呀!”我白了妹妹一眼。
明珠怔怔的想了一会儿,“是我,就不等了。”
我与妹妹都诧异,明珠竟是这么坦诚的一个人,想 到什么说什么。
明珠又补上一句:“女孩子没有多少年可以等,如 花美眷,也敌不住似水流年。女孩子的最终结局, 不过是如此。”
我很吃惊。
这跟她闹别扭,打网球的态度差了多少!
妹妹看了我一眼,后来她说:“谁说她有毛病,谁 才是神经病!我觉得她大智大慧。不过稍微看得太 透一点,比起那那位未婚妻,她是大方得多了。”
我不响。
明珠的病大得很,把她送了回家,她便嚷累,我看 她睡的。她一天总得睡上那么10多个小时,不知道 有没有做梦,不知道梦是不是好梦。
我回来跟妹妹说:“1969年,皇家学院的毕业生, 你有没有认得的?”
妹妹说:“发痴了,出一个这样的题目叫我做,皇 家学院一年毕业几万个学生,怎么查去?你亲自到 了皇家学院,人家也不会告诉你。”
我问:“黄的弟弟仿佛是皇家学院的。”
“这年头谁不认是皇家学院的?”,妹妹白我一眼。
她不肯帮忙,只好我自己来。我查了半晌,黄的弟 弟不是皇家学院的,是圣玛丽院,我又托了他。闲 了我翻阅明珠的笔记。那些笔记是整齐的,干净的, 一丝不乱,她用钢笔,有时候也用原子笔。她没有 画画的习惯,笔记边缘清清白白。有时候用中文写 着一些字,有诗有词,或是:“我不能集中精神” “想回家”都没有奇突的地方。书本上有些字迹跟 她不一样,看得出也是女孩子的字,一定是她把书 借出去,又收了回来。
我不明白,很正常的一个学生。不写日记。一点线 索也没有,开头大家以为她是为了一个叫家明的人, 可是今天连她自己都否定了家明的存在。她亲口问 的:“家明是谁?”她不记得有这么一个人。
我合上她厚厚的笔记本子。
电话响了,黄说:“1969年的毕业生,是不是?我 表嫂的阿叔的奶妈的表兄的堂姐的儿子也是1969那 一届的,你问他吧,难得在他也是工程系的。”黄 笑。
“别瞎缠了,这人在什么地方?”我兴奋地问道。
“在我这里,你在电话里说?还是当面说?”黄问。
“当面说。我马上来,我请喝酒。”我说:“那位 先生多大年纪?叫什么名字?”
“姓王,叫家明。”黄说:“你马上来吧。”
我吓一跳,家明!不过,这是一个普通的名字,而 且明珠的家明比她高一年级,不会是这个家明。
(三)
我在20分钟内赶到黄家,见到那位家明,真是失望, 换句话说,那就是不折不扣的一个家明。他五短身 材,好好先生,五官挤在一起,一头的汗,见到我 直哈腰,问我有何指教,老黄在一边直笑。
我说道:“想跟兄台打听一个人。一个女孩子。”
那胖胖的家明说:“胖的瘦的?女孩子不少啊。”
“念化工的,很漂亮,网球高手,皮肤很白。姓屈, 叫明珠。掌上明珠。”
胖家明想起来了,“啊,明珠呀!早说好了!谁不 认识她?那个淘气鬼,把男同学当傻子似的赶来赶 去,结果谁也没碰到她一个手指尾。”
我高兴的问:“兄台是否是其中一个?”
胖家明脸红了,“我,我可不会,我还量力呢,哈 哈哈!”他迟疑,“她现在怎么了?早结婚了吧?”
“她在大学时期,有男朋友吧?”我问。
“嘿!不胜枚举,如过江之鲫,她不是我班上的, 也不同系,但是人人知道明珠大名,外国人叫她 明”。
“她有一个很要好的男朋友,”我打断了他的眉飞 色舞,“叫家明,比她高一班,你可知道有这个 人?”
“是吗?”他问:“也叫家明,姓什么?洋名是什 么?”
我尴尬地说:“不知道。”
“叫家明的人多着那,你怎么这么问?”旁家明翻 翻眼。
我只好以明珠的口吻形容着,“很漂亮的男孩子, 也打网球,很有点骄傲,孤芳自赏。”
老黄打个哈欠,“他们皇家学院,这一类的家明也 多得很。但凡进了那家大学的,每个人都以为世界 少了他们是损失,我当时在医学院又何尝不是,如 今不过是个黄绿医生。”
我说:“哎,我没叫你写悔过书,你慢慢才表白好 不好?一直打岔,我还要问呢。”
可是旁家明说:“真的不记得了,异性相吸,屈明 珠我是印象深刻,但是男生漂不漂亮,我不大留意, 嘿嘿!嘿嘿!”
“一点印象也没有?”我耐心地问。
胖家明把我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说:“奇哉怪也, 老兄问上这一大堆陈年旧事干吗?咱们毕了业都这 么些年了!”
“没什么,谢谢你。”我说。
“不用谢。”他说。
后来老黄说:“你做医生还是做侦探?找到了明珠 的男朋友,又如何?你不能逼迫他娶她呀,我看这 女孩子是有点心病,可是谁帮她去找一贴心药?咱 们只懂各种抗生素,”他笑,“咱们不医爱情病, 或者花痴病。”
我忽然觉得很刺耳,我以屈太太的口吻说:“她不 是花痴,她只是心上负担太重,弄糊涂了。”
老黄看了我一眼,“你当心一点。”
当心一点?当心什么?我不明白。
他们说什么,我都不能明白。没有人见过家明,可 是我老觉得这个人跟我会有点象。孤芳自赏?一个 男人如何孤芳自赏?我记得第一日她奔出来,那声 音里是有点喜悦的,她问:“家明,你回来了?”
仿佛她已等了他长久了。
我天天去屈家,有时候屈氏夫妇打长途电话回来,我 也在场。他们反复把女儿随手一搁,就很放心的样子, 也许因明珠久病,他们已经习惯了。明珠没病,他们也 把她往寄宿学校里一扔,离家万里。
明珠现在已经渐渐在腿色了,可是还是这么好。
腿色到一半,又未褪尽,那是最美的,况且她神态贵 在自然,日常只穿那几套衣服,用人也不跟她研究新 衣服,她自己也不理,常常一条牛仔裤换另一条牛仔 裤,一件衬衫换另一件衬衫,裤子永远是深蓝的,衬 衫永远是白的,虽然如此,她还是美丽的。我在5年 前若碰见她,一定会退避三舍,我最怕男男女女带一 种〃世界是我的〃之姿态,或是〃我美丽〃,〃我青春〃之 类的神情,岂不知道一切都是要腿去的嘛?可是这世 界上难得真有不利用青春美色的人。
听那小子说来,我可以想象到当时的明珠是怎么样 的人,时间太多,又没事做的人。可是到第二年她变 了,是什么使她变了?是家明吧?她遇见了家明,家 明改变了她,因为家明也不喜欢她那种嚣张,所以她 为家明收敛下来,对功课认真,但是她给别人过去的 印象始终是难忘,她与家明显然曾经一度接近过, 不然他的表链怎么会到了她的脖子上,嘿,花好月 圆。我想见见这个家明。他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太好 奇了,一定是个特别出众的男子吧,可以想象得到。
我怎么可以从明珠的嘴巴里知道家明这个人,照片, 一定有照片吧?为什么我找不到照片簿子?是不是被 屈太太收起来了?我怀疑是的。
我希望屈太太回来之后,可以看到照片簿子。
我问明珠:〃那是你唯一的照片?〃指着墙上的毕业照 片。
〃当然不是。〃 〃其他的照片呢?在英国拍的,你在英国七年呢。〃 〃六年半。〃她记性很好。〃一生中最好的六年半。〃她 说。
〃有人跟你拍照片吧。〃 〃有,可是我没有带回来。〃她说。
〃没有带回来?〃我笑说:〃你看你这个人——〃 〃我怎么样?〃她盘着腿笑眯眯地看着我,〃我不好么?〃我看着她很久,我说道:〃纪念品都该带回来。〃她摇摇头,〃过去的便过去了,没有什么好记得的, 一切都应该扔掉。〃我说:〃既然一切都应该扔掉,那么你也应学习忘记, 忘记一切。你将来还是很光明的。〃她笑,〃你现在说话象牧师。〃 〃我有种感觉,你仿佛是个心理学医生,来陪我说说话 散散心的,是不是?〃她问。
〃你非要把我当医生不可?〃我问:〃当朋友不行?〃 〃谁要我这样的朋友?〃她忽然自卑的说。
〃我。〃我温和的说。
〃你是医生。〃明珠说:〃你不算的。而且你是一个好心 肠的医生。〃她看着我,〃可是我没有朋友。〃我说:〃朋友——其实朋友要不要也无所谓,看你指的 是什么,多少相识满天下的人,说去说来了,他的朋 友可不留他。〃 〃不过——爸妈找了你来,就是跟我说道理吗?〃 〃道理?你说的道理有时候比我还多。〃我笑说:〃你懂 得也比我多。〃 〃你真是医生?〃她问。
〃你还要看我的证书?〃我白了她一眼,〃我爸爸是医 生。我哥哥是医生,我妹妹是医生,就算去了世的母 亲有是医生。〃 〃我的天!〃她有兴趣,〃那么走到你家去,简直象到了 医院一样了?〃 〃我未婚妻就是这么说。〃我笑。
〃那么我就不该说了。〃她说:〃我没有资格说。〃我发觉她是一个很多心的女孩子,心思很密,不喜欢 盲从。而且也很避讳,不是轻狂的人,对我。她是很坦 白诚实的,我觉得她非常信任我——就象她相信家明 那样?
〃我希望可以看到你的照片簿子。〃我说:〃如果你不介 意的话。〃我对着她。
〃你肯不肯到医院做一个全身检查?〃 〃我不晓得有多少检查报告。〃她笑,〃一点毛病都没有,只有两只蛀牙,过敏性鼻炎, 贫血,体重嫌轻。老实说:照医生的标准,我该增肥30 磅,可以去做女摔交选手。〃她笑,〃不必了,家明。〃 〃你叫我什么?〃我转过头来。
〃家明。〃她说。
〃我不是家明。〃我说。
〃我不能一辈子叫你梁医生梁医生的,你的名字不是 家明?〃她呆呆地问。
〃不是,我单名健,家里人叫我阿健。〃 〃可是——我怎么老觉得你告诉过我,你的名字叫家 明?是谁告诉我的?如果不是你,那么一定是母亲,不 然我怎么会觉得你叫家明?〃她慢慢的靠在椅背上, 惊惶的想了起来。
〃不怕,〃我安慰,〃不怕,家明是个很普通的名字,再普 通也没有了。〃你不生气?〃 〃当然不,我是不会生你的气的。〃我向她保证。
〃我累了。〃 〃睡太多不好,我陪你练网球。〃我说。
〃现在又不比赛,你让我睡一小时,好不好?〃她问:〃 好不好?〃她求我。
〃好吧。〃我叹口气。
她每逢有问题解决不了,就去睡一觉,这也好,天下 没有大不了的事,睡醒了就又是一天,梦中日月长。 如果这么小小的权利还不让她享受一下,做人也太没 有意思了。
我让她睡好了,轻轻拉开她卧室的抽屉,一只一只的 看,都是衣服,或是首饰,或是内衣,没有照相簿。我 放弃了,不然真象个贼了。
屈太太是傍晚赶回来的。我在客厅见了她。她显然很 累了,可是却不肯休息,拉着我问明珠如何。
我无法说明明珠有任何进步,这几天来她对我说的 话,说了等于没说,一片混乱,我不响。
过了一会儿,我问:〃明珠有没有照相簿?〃 〃有。〃屈太太进房去捧了照相簿出来。〃你要看吗?〃我松一口气,慢慢的翻了开来,那本照相簿子是极厚 的,但是照的都是她小时侯的照片,一岁两岁的,我 没有兴趣,于是有问还有没有。
屈太太说:〃你要看什么?〃 〃她读书时的照片。〃我说。
屈太太又去拿了一本照相簿子出来,我看了,还是 失望,那些都是他们夫妻去探望女儿时拍的,根本没 有旁人。我合上照相簿子问:〃没有她朋友替她拍 的?〃屈太太说:〃没有,就是这些了。〃 〃你们去探望她,难道没有见过她的朋友?〃 〃有啊,都是一般大的孩子,来来去去吃几顿,并没有 什么印象。〃她停了一停,〃梁医生,你看明珠如何?〃 〃她的确 是精神上受了刺激。〃我坦白地说:〃这么漂 亮的女孩子——很可惜。〃屈太太低下了头,〃太小就把她送出去。可是你知道, 那时候我跟她父亲闹得很厉害,怕连累她,所以把她 送出去念寄宿学校,也是好的,没想到生出这么些事 来,仿佛我疏于管教,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还闹成这 样》〃 〃那时侯屈先生有了外遇吧?〃我不客气地问。
屈太太一怔,并不介意,〃她怎么还记得这些事?跟你 说了?好奇怪。〃我说:〃屈先生的——住夏威夷?〃屈太太站起来,〃明珠真的那么说?可是我丈夫早就 跟那个女人分手了,我丈夫现在住香港,我们虽然分 居,可是却比以前更谈得来。〃我呻吟一声,明珠有弄错了。
〃我丈夫与那女人根本事过境迁。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他为此后悔得什么似的,不说别的,光是生意上的信 用就差了,而且明珠从此以后跟他的感情不好。他 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命中注定,那个女的也没有生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