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鹅奏鸣曲(下)-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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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受伤了……”
“对,所以作为优先释放的战俘被送了回来。”
我轻轻地抚摩着那块烧伤的疤痕,说不出话。
他凝视着我的脸,依旧笑着说:“知道吗?海因里希临死前曾诅咒我一辈子都见不到你,为了破除那些见鬼的话我可是费了不少力气呢,现在我身上连一分钱都没有了……”
“哦,你的意思是我不能把你赶出去了?”
“如果您愿意,伯爵先生,也许可以雇佣一个新的秘书或者管家什么的,我能干得非常好。”
他变了,变得让我完全没有办法想起第一次见到他时那张脸到底是什么样子。一股温暖的东西从被他握住的手上一直漾进了我的身体里。
“好吧。”我笑了,“但是工资可不高。”
“这没关系。”他满不在乎地翘起了嘴角,“至少现在我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呆在你身边。好好照顾我啊,先生。”
“Je t’aime!”我终于说出了这句话,然后紧紧地抱住他。
上帝啊,您和他也终于讲和了吧……
(注:Je t’aime 法语:“我爱你”)
番外之生存动机
我的队友是个古怪的家伙,从他到这里的第一天我就看出来了。
这并不是因为他长得太丑,恰恰相反,那男人是漂亮的高个子,轮廓分明,英俊得像希腊雕像,一头闪闪亮亮的金发,身材挺拔,简直是标准的雅利安美男子。而且他的出身一定也不差,光看名字“罗斯托克·;冯·;波特曼”就知道他有贵族的血统。
可就是这样一个出众的男人,竟然会和我们这样普普通通的平民士兵一样呆在朴素的营房里,吃着不算可口的饭菜,在刮风下雨的时候照常站岗。有人偷偷议论,他似乎是犯了什么错才被发配到这里来的,不过这消息却从来没有被确认过。
从他第一天到这里我就知道他不讨人喜欢,因为他对任何人都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不管是善意或恶意的,他都非常冷淡地三言两语打发掉了,所以到后来几乎没有人跟他打什么交道。而我之所以能和这位先生产生交集全都是因为他是我的临铺。
那天我回到营房的时候,他就靠放柜子的窗前,默默地凝视着落日的暗红色,面无表情。我有些不自然地咳嗽了两声,然后告诉他我想拿我的杯子。
“啊,真抱歉。”他仿佛是从沉思中醒过来似的,退开了几步,“请吧,需要我帮忙吗?”
我看到他俊美的脸上露出了一种令人愉快的笑容,很有魅力。他其实没有传说那么冷漠,但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他总是用疏远的态度对待其他人。
当我们说了第一次话以后,他偶尔也会和我简单地聊上几句。他的谈吐一点也不像其他人那样总是围绕女人和这场战争,他会和我谈一些古典音乐方面的东西,还有很多我没看过的书。我慢慢地从他身上学到了一些以前从未学到的东西,感觉到这个男人也不像我想象中那么难以相处。
在我们逐渐熟识起来以后,我曾经问他为什么单单和我较为接近,他又露出迷人的笑容:“因为我喜欢你黑色的头发和蓝色的眼睛。”
他好象在敷衍我,不过又像是真的。因为他对任何事的态度都是那么轻飘飘的,似乎没有什么东西能引起他的注意。但我逐渐发现他也有重视的东西,那就是每个月会定时出去寄信;每次都是薄薄的一张纸,郑重地叠好以后放进信封里,然后写上巴黎某个陌生的地址。这样的习惯直到我和他分开为止都没有改变。
柏林不时有人会来见他,但他总是不到五分钟就回来了,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我曾经旁敲侧击地探过他的口风,可是没有得到任何答案。
于是我终于放弃了对他的研究,渐渐习惯了他的存在。
我们在法国的逍遥日子在鲍罗斯第六集团军被苏联人逼入困境的时候结束了,在接到增援命令后整个师都拔营上路,赶赴东线战场。虽然对未来的战斗有一丝畏惧,但更多的人都认为这是向元首效忠的最好机会,他们满怀信心,整装待发,但我却发现自己的临铺在誓师的时候带着厌倦的神情。
“你不想去吗?”后来我曾在私下问他,“难道你不想为元首赢得这场战争?”
“我的要求可不高。”他用开玩笑的口气跟我说,“我只想活下去!”
这样消极的话如果传到长官的耳朵里就糟糕了!他一定会被处分的!我很不放心地警告了他,然后开始整理自己的行李。
事实证明,他的话真的非常现实。
当我们赶到斯大林格勒附近的时候,鲍罗斯第六集团军和“顿河”集团军已经被打得一塌糊涂,苏联人的又气势汹汹地朝我们挺进。哈尔科夫的每个阵地的泥土都被炮弹炸翻了,死的人不计其数,我甚至亲眼看到在离自己最多十几米的地方有人被炸断了双腿,血肉模糊地翻滚着。
我怕得要死,但却告诉自己不能丢党卫队的脸,每次的冲锋都像傻子似的的朝前跑。我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苏联人,但是每天晚上都能闻到身上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儿。
我们这个连队的死的人越来越多,然而罗斯托克·;冯·;波特曼却一直毫发无伤。我知道他常常呆在战壕里躲避督战队的监视,但是碰上肉搏的时候他却比谁都勇猛!他能找到最安全的位置,也能为了保护自己的性命拼出全力!
即使这样我也无法认为他是个胆小鬼,我知道他在实践自己的话,“只想活下去”。
俄罗斯的天气冷得让人发疯,我们收集了所有的燃料,把能穿的都套在了身上,一个挨一个地挤在一起取暖。这天晚上,在我冷得够戗的时候,我看见在昏暗的煤油灯下,那个金发男人用布条裹着的手攥住铅笔困难地写着什么,然后又像往常那样郑重地叠好,放进信封,揣进了怀里。我越过熟睡的人悄悄爬到他身边。
“你还在写信吗?”我掏出残留的半个烟卷递给他,“是不是给你的情人?”
他冲我露出微笑:“是我最重要的人。”
“为什么没看到有回信?”
“因为现在他不在巴黎。”这个现在满脸胡子和污秽的男人告诉我,“不过等我回去就能见到他了。”
“回去?”我冷笑起来,“如果能活着从这鬼地方离开倒真是谢天谢地!”
“当然,不过我会回去的!”他轻轻地说到,像描述一件已经发生的事情,“我必须回去,我还得见见他……”
他的蓝色眼睛里流露出一种奇异的光彩,这一瞬间我闪过一个念头:就是我们全葬身战场,这个男人依旧能爬出死尸堆,朝着回家的路摇摇晃晃地走下去。
我们没有像前面两个集团军一样被消灭在俄罗斯的土地上,但是伤亡惨重,刚出发时为元首立下的志向一天比一天淡漠。我比以往更加思念远在慕尼黑的父母和美丽的海伦,而我的队友还是依旧保持着他的原则,在一次次的激战中努力活下去,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竟然也开始效法他。因为……我也想活下去。
不断地有熟悉的面孔死在我们面前,战争的残酷往往能轻易毁掉人的勇气和理智,只剩下疯狂!可我身旁的那个男人却始终保有着该死的冷静,细心地分析着一切对在战场上对自己有利的条件,他甚至可以用带着余温的战友的尸体来为自己挡子弹。
我紧紧跟着他,因为这样生存的几率才更大。
好运一直跟随着我们直到1944年底,在一场大战后,我们被苏联人俘虏了。
战俘的生活简直只能用地狱来形容,我们像狗一样被圈禁起来,满腔仇恨的苏联人可以对我们任意打骂,食物冰冷而且稀少,战俘营里也没有齐备的医疗设施,很多伤员在不断地死去。每个人都被指派了繁重的劳动,每天累得倒下就睡着了。
我开始后悔为什么来参加这场愚蠢的战争,为了一个人的疯狂理想而葬送了自己的一生。我不断地祈求上帝一定要让我有机会回去,我想见见妈妈和海伦,哪怕只看一眼……
绝望成了这里的唯一主色调,但还是有一个人例外。
波特曼沉默地忍受着这里非人的虐待,与在战场上的坚持一样,他还是那么冷静地分析着周围的条件,然后抓住一切机会活下去。
他在被俘的时候受了点伤,下颌和脖子上还裹着纱布,可是他依旧照常干活儿,对苏联士兵的打骂表现出惊人的谦卑。几乎让我怀疑以前那个高傲的男人是不是已经死了。但事实证明他比我们都要聪明,没有一个人比他更加顺利地呆在这个地方。有时候他甚至能和看守我们的士兵聊上几句。
命运终于回报他的付出:大约在三个月以后,我们听到了一个交换少量战俘的消息。某个将军—;—;我们也不明白是谁—;—;愿意用手中的苏联战俘交换一定数量的德国战俘,受重伤的人和士官优先。
就在那天晚上,我看到波特曼在大家熟睡以后偷偷地溜到了营房的外面,用布条蘸满灯里的煤油,然后再若无其事地回来,这样的情况起码持续了三天。
开始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但是一个星期后便听人说他被烧伤了,是在帮伙房做事的时候被窜起的火苗舔着了衣服,原本还没好的伤就更重了。
我一下子全明白了,但我并不想告诉别人这是怎么回事。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是很羡慕他。
又过了两个星期,交换战俘的名单下来了,我在第三页第七行找到了罗斯托克·;冯·;波特曼的名字。
现在,他终于可以去见自己最重要的人了吧?
我挤出欣喜和失望交杂的人群,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突然想到,也许自己得在将来的日子里更加坚强,因为我也有必须活下去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