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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部分

市井雨-第74部分

小说: 市井雨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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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住。佳成摆了几次输了几次,没有兴趣再下了。只说,你老爷子骂我越过越转去了,没有长进,臭棋大王,那就不下呗。    
    稍倾,他翻江倒海呕吐,才觉肠胃好受一些,可只想睡觉。他知道那会睡到天黑也醒不过来的,勉强支撑着用双手捧起坟前的新土,掩埋了呕吐秽物。他说,老爷子,我要回去了。等丫丫考上大学后,我,瑞娟,丫丫,我们三人来看你,还叫丫丫唱首歌你听,我再跟你下棋,跟你学几手。边说边收拾东西,只原封不动留下老爷子名分的碗筷、酒杯、饭菜、一包本地产的低档香烟、打火机、棋子、棋盘,杂乱无章地丢弃坟头,作为一次性祭品。他还能清醒意识到,丢下这副棋子、棋盘太可惜了。并且听到老爷子也说出了这个意思:你要我把棋子带回去做纪念,好,听你的。于是一颗一颗子儿数着棋子装入塑料袋缠紧口子,连同棋盘丢入背篓里准备回家。做完这一切,又跪下去磕了几个响头。恰好一阵风吹过来,他头脑清醒多了,感到头痛,摸额头发觉鼓起几个包。    
    小芹子走得汗湿了内衣,才挨近佳成所在的山冈,便喊了两声。他似乎听见了,正下坡返回,或者根本没有听见。    
    他背着背篓往山下走,一脚高一脚低一脚重一脚轻的,没有一个准儿。一脚蹬上一颗鹅卵石,身子往后一倒,屁股坐在地上,刚好是个斜坡,整个身体便溜滑下去,像小丫丫坐滑滑梯。越下滑,坡越陡峻,身体不由自主地翻滚,带动卵石也直往下滚,形成干燥的土石流,蹦蹦跳跳地砸在他身上。滚落到最低点就再也不下滑总算停住。人的命运不顺,也会一直走下坡路,你硬是没得办法阻止住。但是下坡路总有尽头,到了坡底,你想滚动,也滚不动啰。他摸了摸几处受伤流血的部位,眼镜不知道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跌落的,回去寻找已不可能,背篓已经压瘪,里面的东西丢失大半,也没有必要再去拾拣。    
    小芹子也从那条山冈往下走,远远见他摔了个四肢朝天,为他捏着一把汗。她不敢走快,想着腹中的胎儿,更加谨慎一步一步朝下挪脚,好像是小北方搀扶她这个孕妇,正向佳成方位靠拢。    
    佳成打坐在地,看着划破了的衣服,揉搓着受伤的脚腿。忽有一股冷风吹来,便觉酒已醒了五分,脑子也顿即清晰多了。他回忆刚才下山的情景,依稀记得正在他跌跌撞撞走下坡路时,分明有人从背后死劲蹬了他一脚,才手脚朝天连滚带爬落到这个地步。他抬眼往山坡扫一眼,连个人影也没见到,那究竟是谁呢。    
    他不禁猛地打了个寒噤,酒又醒了两分,莫非是老爷子动了手脚?我还没交代清楚,惹得他不高兴、不满意,发这大脾气教训我一顿。    
    猛然想起,老爷子未必是计较他与秀儿的事。他严于解剖自己,承认做出这种事,实在是不应该的,希望老爷子宽大为怀,大人不计小人过,免除追究。本来他还想发扬表扬与自我表扬的作风,说一说在秀儿房子里他是如何瓦解秀儿的凌厉攻势,成功粉碎了她发射的第二颗糖衣炮弹的辉煌成绩,话到喉头还是咽下去了。    
    


第二十七部分:清明时节一股阴气沉沉的狂风吹来

    不料,又有一股阴气沉沉的狂风吹来,势头更为猛烈,挟裹着飞沙走石,竟有几粒石子击中他的头部。风刮了过去,寂静中佳成仿佛听见老爷子闷声闷气的斥责:你一句不提瑞琴的事,只当我不知道,我是蛮不喜欢金娃子,要结果他的性命,自有政府来法办,你有么资格害死他,他再坏,也是一条命啊。过去,你没有这么狠心的。佳成浑身凉透,冷飕飕发抖,真的服了阴魂不散的老爷子。他改换姿势将双膝跪在地上,面向山腰的老爷子坟头,闭着眼睛无声无息作了辩解与忏悔。他并不是处心积虑想害死金娃子,只是他最不该劫持丫丫作人质,老爷子呀,丫丫才是我的命根子呀,他要我的命根子,我就要挖他的树兜子。这样,我才挑起狗娃子与金娃子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金娃子流了好多血,还有一口气,求我背去医院救他一命,日后报答。听了日后报答的话,我才下决心斩草除根。佳成明明知道挑起这场火拼,是小芹子一手策划操纵的,黎佳成不愿向岳丈袒露小芹子插手的实情,没有她策划的龙虎斗,丫丫不会全身回家,他要记住小芹子的恩情。她有什么把柄落在金娃子手中,才恨之入骨,置于死地而后快,又做得天衣无缝滴水不漏。他连连对岳丈磕头,喃喃道,我对不起您老人家。他不想辩解,他没有对不起金娃子的地方,这个家伙本来就该死。    
    这时,恶风已经停息,他相信得到了老人的宽恕,方起身准备向路边走去。小芹子已经站到他身边,听到“对不起”的话,连忙后退几步,说,黎哥,我在喊你呢,你没听见。这当儿,黎佳成算是彻底清醒,冒出一身大汗。他脱口即出谎言连篇,我下到山脚才想起,应该代表丫丫,给北方叔叔磕几个响头。小芹子知道他说的是假话,说,我扶你走。佳成说,我能行,把你背包取下,放在我的背篓里。不容分说就去拽,小芹子为省麻烦顺从了他的意见。    
    往回走的路上,下起了纷纷细雨,在这清明时节,两个行路人魂断荒山,正向繁华都市走去。她张开一把伞,要和佳成共同撑起一片天。佳成说,不用,我喜欢这雨的味道。他昂起头承接天雨,眨巴着双唇品尝雨水的滋味,半天才说,一点也不酸,报纸上还说天降酸雨呢,一派胡言。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可能是,我们呆久了,尝不出酸味来了。佳成也附和道,只怕是的哟。他尽管浑身伤痛,又没了眼镜,那步伐恰如太空人在月球上轻飘飘行走,他第一次以一个坏男人的眼光,仔细端详小芹子的面孔,不觉灵魂开窍生发出一丝灵感:你就是酸雨,我也是酸雨,我们都成了酸雨;吃酸菜,喝酸奶,吐酸水,淋酸雨,你酸雨,我酸雨,保佑丫丫不酸雨。于是他觉得,这个世界上最干净的男人黎佳成,和最干净的女人小芹子,都变酸了变得面目全非了,他们身体和心术的PH值发生了巨大变化。    
    正好碰上一辆农用汽车向城里驶去,讲好价钱,小芹子坐在司机旁边,佳成缩在车斗里,打着伞,像一只雨中的大蘑菇。他回忆起在省城船厂招待所里,与小芹子讨论酸雨的情景,觉得日子过得真快呵。    
    五年后,省城。    
    小芹子弟弟这天举行简朴婚宴招待家人,新娘是大学毕业的丫丫。丫丫和她的新郎提前将苍老的佳成、瑞娟夫妇早早接到省城宾馆住下。现在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大伙儿一直等着新郎的惟一亲人——姐姐萧芹枝的到来。    
    这五年,萧芹枝在她的后现代时空中度过。那个金娃子、干妈、甄总一一入土为安,缪象山走马上任副省长。她和佳成开了小公司,生意尚可。她怀着身孕腆着大肚子走来走去,牛牯子戴着墨镜远远地跟在后面,活像好莱坞电影片中的保镖,直到女儿出生上幼儿园,黑道人物狗娃子之流也惧怕墨镜几分,她母女俩倒也过得安宁。小芹子父亲一直由弟弟照看,前几年去世,她每年总有一段时间住在内蒙古小北方老家,陪伴孤苦老人。她和小北方的遗腹女吴孝旖,已经四岁,北方人的轮廓,南方人的秀丽。而她辛勤培养的弟弟业已跨过坎坷,开始了志得意满的人生旅程,他早已研究生毕业当上公务员,在省府担任首长秘书,成为山村方圆几十里为人所翘望的大人物。这一切,使得小芹子成了光环围绕的圣洁德行的化身,越发受到乡邻的夸奖与敬重。    
    当她接到弟弟电话催她来参加婚礼时,正忙于处理小北方母亲的丧事未能赶上那喜庆的日子。这回,带着她的公公、小北方的父亲,一同来参加弟弟专门招待亲戚的婚宴。    
    这间宽大包厢里,摆着一张大圆桌,杯盘碗筷摆放得整整齐齐,冷盘已上桌。自秀儿前夫感到大势已去,据说逃到南太平洋一个小岛国去了,瑞琴为他不明不白做了几年家教,也只好回归旧林,与牛牯子圆房做了夫妻。见过大世面的瑞琴自以姨妈身分,有板有眼料理婚事,牛牯子既是小芹子的大管家,又是新娘的姨父,具体事务依旧由他挑大梁。    
    


第二十七部分:清明时节迈开人生重要一步时

    四岁的吴孝旖,成了制造欢乐、点缀婚宴的小明星,她到处乱跑,从这个怀里挣脱,又奔向另一人的身边。吴老大爷因丧妻和路途劳顿,更加嶙峋消瘦,小芹子给他换了新衣,领他去理发店收拾一番,倒也不叫宾客们觉得那么可怕,隔不时,乖觉的吴孝旖跑过去,甜甜叫一声爷爷,乐得老人脸上的沟壑顿时舒展开来。小芹子因为弟弟的婚姻,使得她不知该怎么称呼瑞娟、佳成夫妇和瑞琴、牛牯子夫妇,过去称哥道姐的人物,如今都成了弟弟的长辈。大家劝她,过去怎么称呼,现在也照旧;你弟弟,是另一码事。她恬然一笑。新郎与岳父佳成、姨爹牛牯子伴着老爷爷,坐在另一沙发上说话,不时四个男人逗一逗吴孝旖,那稚嫩的笑声像一阵阵春风,吹绿了大爷和佳成苍黑的脸庞。    
    惟有佳成,喜不上眉梢,苦窝在心头,他一人惦记着负刑在身、精神失常地打发未来岁月的秀儿,因残害亲生儿子被判刑,眼下保外就医,她已经不怎么清楚人世间的恩恩怨怨了,活像一座寂寞一千年的死火山。她和瑞娟一样疼女儿丫丫,上大学期间给予了多少关爱,如今当上新娘的丫丫似乎将她遗忘了,遗忘得干干净净。丫丫,只与萧家的大姐小芹子依偎在一起,像侍候婆母一样,不时抚摩着大姐有些蓬乱的头发。大姐在那个雷雨夜起誓迈开人生重要一步时,就是以弟弟的“金榜题名时”和“洞房花烛夜”为起点的,今晚,她终身为之奋斗的事业大功告成的时候,却又感到极度焦虑与严重不安,浑身不自在,似乎长了虱子。    
    她听到一个如坐针毡的消息:他,要来敬酒。    
    此刻,正在在等待一个中心人物,缪副省长。弟弟讲过他为首长当秘书,那个首长是什么人对她来说并不重要,小芹子也从不打听。但万没有想到,是他,而且今晚还是新婚宴席上的主角。终于他精神焕发出现在门口,大家都起身迎接。新郎一一介绍岳父、岳母、姨妈、姨爹、家姐、家姐的公公和女儿。副省长与他们一一握手,直说你好你好祝贺祝贺。说到家姐时,他愣了一眼,对新郎说,你向我提起过。当他握着吴大爷的双手时,悔愧难当,百感交集,半天说不出话来;吴大爷眼睛发亮,似乎勾起了他终身难忘的一丝记忆,嗫嚅说道,见过。象山赶忙松开老人的手,一把抱起吴孝旖,将她高高举起又轻轻落下,躬身亲亲小丫头的额角。他以为这是命运的捉弄,再也不忍心看那守寡的小芹子了,眼前极度憔悴的少妇模样,无论如何也不能与陪读黄花闺女的形象重叠在一起,令他神经错乱。    
    大家入席,首长的祝词如诗歌如哲学如音乐,两个新人一一敬酒,或感激如对父亲,或腼腆如对公公。女方家长黎佳成夫妇、牛牯子夫妇也敬酒表示感谢,出于无奈,小芹子作为新郎家的惟一代表也依样行事,却不敢正眼对视高贵嘉宾,她端酒杯的手直发抖,像患了帕金森症的老者,还未碰杯却把酒泼洒出不少,落在菜肴之上。此情此景令弟弟感动不已,他自以为最真切理解姐姐“帕金森”的缘由,她这几年的辛劳没有白费,她的愿望实现了,弟弟为她的理想画上圆满句号。凡是实现了自己理想的人,激动时刻就不同寻常。然而,个中滋味,此种尴尬,新郎新娘,以及座中宾客,谁人又能知一二?只有她,萧芹枝,新郎的家姐;还有他,令人肃然起敬而又和蔼可亲的首长。    
    转入正常程序,首长忙着解释为什么姗姗来迟:省文化厅正在三楼举行宴会,欢迎旅法画家访问团,他们是来举办画展的。我要去陪他们。喔,险些忘了,你们市里杨志刚也在其中,他明天就要赶回市里去,看他的老房子,会见老朋友。等一会儿,我把他请过来,与你们见见面。说完,他又万般后悔了,那幅画,那山神女,那画家,那个模特,决不是偶合,他心中已是透亮。    
    走出婚宴包房时神经质一抖,情绪完全被破坏了。只有短暂的慌乱,迅即恢复正常,笑容可掬风度翩翩回到官方宴席的包房,镇静自如向来自法国的中国客人敬酒。当着那些从法兰西来的华裔法人,当着本省美术家协会的头头脑脑以及超后现代派的本土画家精英的面,他不能露出蛛丝马迹。    
    小芹子听说还有杨志刚的到来,突然感到一阵晕厥,差点从椅子上歪下去。新娘就势扶了她一把才稳住,大家都有些惊惶,忙问什么事?小芹子镇定说,不打紧,路途上太累了。瑞娟想起那天讲什么公狗母狗时她也晕厥过,于是说道,她有这个毛病。明显是安抚宾客,生怕把女儿的大喜日子搅黄了。转头对小芹子说,你干脆吃点东西后,回房间去休息。新郎也同意丈母娘的说法,姐姐太辛苦。小芹子忽然泪流满面,鼻翼翕动着,只因强忍住才没哭出声来。这边,丫丫用餐巾纸为大姐擦脸,责怪新郎官不会说话儿。新郎赔礼道歉,夹菜给姐姐碗里,劝她多吃一点,提早去休息。小芹子借梯子下楼说,对不起,我有点头晕,回房间去了。    
    小芹子刚从走廊跨入自己的房间,望见杨志刚在缪象山陪同下,正从电梯走出来,有说有笑的神情。他俩蓦地觉着眼前爆发出一道闪光,那是小芹子那惊鸿一瞥的目光射出的火花。转瞬间,在那两个男人眼里,小芹子房间那道门迅即闭合,关闭了眼前的一道奇妙的风景,也关闭了过往时空的一切。如同突然断电的电视屏幕,中心的小亮点最后一闪,坠入了无边的黑暗。    
    客房内,小芹子用被子盖住头,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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