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香好个馨-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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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志达从他手里拿去纸团,展开看了下说:“这事、还有你看到的事只要你不说就到这里结束。如果你说了,那你就别怪我要关你。听到没有?”
“听到了。”兵兵这时才明白原来自己是驴屎蛋子。
二十三、山高
明天下午就是国庆前的公判大会,这是近年来形成的大节前杀一批的惯例。刘大馍把明天会上要讲的话拟了个提纲,然后照着提纲认真地演讲一遍后,才把提纲放进了口袋。平时大会小会他都是即兴演讲,从不用提纲,更别说用稿子了。今儿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也说不准,反正他觉得有备无患。可以前无备也无患呀?,但这个会毕竟不同。
古话说: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与他同资历,水平不及他的现在位子却比他高得多的大有人在,为此他很有怨气,而且这怨气随着年龄的增长在变质。可他从没认识到正是他在一些场合不用稿子随嘴塌影响了他的前进步伐。反为他那从一叠文件中只强记几个数字然后在大会上连小数点后面的也一一背出的雕虫小技而沾沾自喜。
这些日子,他为庄墩的死罪烦了不少神。明天公判大会上被枪毙的有庄墩,他预感明天的会上他的底气会不足,所以一反常态准备了提纲。
面对枪林弹雨,他没有惶恐过,一次次冒险成功的经验练就了他不怕冒险的胆量。冒险与挑战是不同的,挑战失败后虽没有前进但还有经验的积累;而冒险失败后就是灭亡。这点他是清楚的。他还清楚过去的冒险是对革命理想的追求,而这一次的冒险是追求革命理想付出的与得到的不成正比的补偿。他知道没有几年就要退下来了,不趁现在混乱的机会捞点,以后机会不会再来。
他认识庄墩是从文化大革命起开始的,打得火热也不足半年的时间。庄墩在的街道办事处抄来的物资特别多,尤其古玩吸引了他。他现在的老婆李心洁是过去开古玩店老板和鸨儿的女儿,常提醒他:这些玩艺儿现在大家像避魔鬼一样对待它,可是将来一定值钱。所以开始他只是看看,后来是借,再后来三结合他重新走上工作岗位又有了权,庄墩投其所好送上了门。为了巩固他们之间的关系,和淡化庄墩认为他好拍马屁的印象,他还把从战场上密来的一把英制手枪送给庄墩,并为庄墩在区革委会混上一官半职立下了汗马功劳。随着他手中的字画、瓷器等古玩的增多,一种不安袭上心头,他深信庄墩不会轻易把他卖掉,但总不踏实。
当乔军生咬牙切齿要雪欺父之恨时,他顿开茅塞。所以当他接到乔军生批转下来的检举信后就立即组织了搜查。原计划只是敲打下庄墩,既让庄墩从此更加服贴,又聊慰乔军生。可是抄出的枪支弹药和形势的需要,促使他又生一计,何不趁机从根本上除掉心头之患,又卖个大人情给乔军生。
一切安排都停当了,他忽然觉得有必要见庄墩一面。是去求得死者的宽恕?绝不是。为共和国的诞生,他杀敌无数,从未做过为亡者灵魂超渡的事。他要去点拨一下庄墩,让庄墩死得明白。
庄墩这些日子,每日在焦虑中送走阳光剌眼的白昼,迎来漫无边际的黑夜。虽然他从与同号房的犯人比较中看出他的待遇有所不同:别人没有手铐脚镣,他有。别人的起居自己料理,他由同号犯人伺候。但对这一切他不愿意认同是死刑犯的特殊,而认为是政治犯与刑事犯的区别。他特别不屑强奸犯、盗窃犯,带着刑具也常常在这些犯人面前摆出高人一等的样子。
他清楚自己犯的事是能大能小的。要说大,现在的形势对现行反革命判得最重,收藏枪支弹药套现行反革命罪是有点勉强,但硬要套,你拿石头能砸破天?要说小,退伍转业的军人都有这个偏爱,把东西交了,以后不收藏了,立马就可以无罪释放。
这大小之间的转换在瞬间就能完成,关键在掌握生杀大权的人是要他大还是要他小。所以他从被关的第一天起就要求见在区里说话掷地有声的刘大馍,且他还握着刘大馍的把柄不愁他不帮忙,却一直没见着。他清楚他捏着刘大馍的命门,尚未到狗急跳墙的时候。
今晚已经到了睡觉的时间了,他又一次掐灭了今儿的点亮明儿的希望转机之火,两眼愣看着悬挂的白炽灯睡在地铺上忍耐着漫长黑夜的煎熬。
这时牢门打开了,庄墩被提了出去。
在提审室里,庄墩看到了日夜盼望的救世主刘大馍,还没有坐下他就急切地把心里的话往外掏。
刘大馍看见他被脚镣磨破的脚拐对正要离去的看守员发火道:“叫个什么,你们是干什么吃的,心怎么这么狠,看着皮破了挨痛苦,就不知道帮忙包扎下?”
看守员慌忙拿来纱布和药水把脚拐包扎好,唯唯喏喏地离去。
俩人隔着条桌坐定后,庄墩就滔滔不绝地说开了,主要意思是他辜负了刘大馍没把枪支收藏好,但他始终没咬旁人一个字,请刘大馍解救。
刘大馍耐心地听完后长叹了一口气说:“叫个什么,每逢革命到了紧要关头总是有人要掉队,我心疼啊。”
这话说得庄墩很不悦,但又不敢得罪唯一的救星,说:“他们把所有失踪的物资都算到我一人身上,我当然掉队。刘主任,你应当知道人的承受力到了极限要崩溃的。”
刚才刘大馍故意说出不中听的话就是试探庄墩的脉搏,这会儿他听出了庄墩的话音心里更有了数,说:“叫个什么,庄主任啊,你有时才智过人,有时不如三岁的孩子。叫个什么,这生活上的小节问题怎么能与革命的大是大非混为一谈?”
庄墩想了一会儿,明白过来说:“不就是几支枪吗,你是知道的,我就喜好这个,那次我送给你的獐子肉我不是说用枪打的吗?就为这,他们非说我是现行反革命。真是欲加其罪,何患无词。我家三代工人是绝对的无产阶级,我是紧跟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我被弄得肺都要气炸了。”
“对,叫个什么,看问题就是要善于透过现象看到本质。你能认识到这程度说明你还是有水平的。叫个什么,实话对你说,有人要揪你,开头还瞒着我,后来我才知道,检举你的信是从省里批下来的,这是政治任务谁敢怠慢?”
“这么说是有人存心要害死我。”
“在我看来枪支弹药、抄家物资都不是问题,问题在你得罪人了,而且是上面的人。”
庄墩的脑门很大就是没有想出得罪了谁。
刘大馍脑袋不大却能想到:“我替你想过。叫个什么,你记得不?那次在乔家,乔家的大儿子不愿和你握手,有这事没有?”
“噢——对,他现在是省里的领导。”
“问题的症结其实不用旁人讲,你心里就应该明白。到现在你还在枝枝叶叶上纠缠,不去解根子上的症结,你说你糊涂不糊涂?”
庄墩不吱声了。
刘大馍递了根香烟过去,庄墩摆了摆手说:“我再也没想到这小子出手竟这么毒。”
“拿着。”
“我一直不抽烟的。”
“抽,今晚陪我抽一支,以后不抽就是了。”
庄墩只好接过烟让刘大馍点着。死刑犯是没有以后的,从“以后不抽”这句话里庄墩听出了希望,心里热乎起来,吸了两口烟说:“有什么办法能让我早点出去?”
刘大馍说以后的话就是给庄墩留想头。他很高兴庄墩顺着杆子就爬,只是爬得有点过。说:“办法是有的,从你被关的那天起我就一直在做这方面的努力,但难度你现在也应当能想到。”
“我知道乔家是记我欺父之仇,可这不能完全怪我一人呀?这样你帮我跟乔家说说,这次放了我,我的余生都给他家做牛做马。”
“这正是今晚我来见你要听的话。有你这样的态度,你就相信我的能力,既使把你绑赴刑场,我也要把你拉过来。”
庄墩的心又被“绑赴刑场”几个字泼凉了。一会儿热,一会儿凉,庄墩从刘大馍的嘴里已无法对目前的处境做出判断了,索性他不判断了,把一切希望都压在刘大馍身上,说:“我的命就在你手上,拜托了。”
刘大馍就是要庄墩既有想头又有担心,既要明白谁是仇家又要明确谁是恩人。后来的事实证明,他今晚的接见很有必要,庄墩到第二天下午绑赴刑场前甚至到阴曹地府都没有把他的问题说出来的。最后刘大馍还丢了一句让庄墩后来一直念叨至死:“不要丧失信心,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也要做百分之一百的努力。”
刘大馍喊来看守员把庄墩押回号房后,他仍不放心地来到看守所领导办公室,说:“明天你们的任务很重啊,叫个什么,刚才我抽了个死刑犯聊了下,情绪应当说还算稳定。只是明天一旦动起手来,叫个什么,明白穷途末路了,狗急了还会跳墙的,你们要早做准备啊。叫个什么,尤其我刚才谈的这个,思想上很反动,也很顽固,我担心明天的会上他会穷凶极恶乱喊乱叫。”
看守所的领导有点纳闷,明知他们都是熟手,这些事在他手上都不算事,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还有必要问得这么细?兴许这是砸烂公检法恢复后的第一个公判大会;兴许是刘大馍被下放劳动恢复工作后改变了过去粗枝大叶的工作作风;兴许是刘大馍身兼数职运筹帷幄更技高一筹了,说:“这个请领导放心,我们给他脖子上再系根细绳子,只要他一有动静,押解的人从后面一拽,他就喊不出声了,旁人不细看是看不到的。”
至此,操劳了一整天的刘大馍才想到该休息了,明天还有更重革命担子等待着他。
二十四、抬杠
第二天,天没有下雨,更没有窦娥临刑前的鹅毛大雪,却是个天高云淡的好日子,只是有点风。那风迅速地把刺耳的警报声刮到了胜利巷。
唐主任一路喊过来:“枪毙人了,大家动作快点,游街示众的车子就要过来啦。”
胜利巷只有两人没有站到大马路边上等待。
路的两旁站满了人,兵兵、三子、双喜他们早早地就爬到树上。
炉子秦问:“哪个叫庄墩,我怎么就不知道?”
传呼马说:“就是矮矮墩墩的,每次批斗会上最忙的那一个。还不知道啊,就是有一回我指给你看的那个跟赛美人有男女关系的干部。”
“你就说庄胖子我不就一下子明白了吗?”
“你就不知道我说话的难处,街坊为什么管你叫炉子秦?”
“秃子才忌秃,胖子也不忌胖的。你正是手伸进胸口挠屁股痒——瞎操心。”
手摇警报器发出的声音由远渐近,游街的车子来了,浩浩荡荡一长溜,既排场又威风。前面是两辆三轮摩托车上架着机枪开道,后面是军用吉普断后,中间是三辆卡车各押着两个死刑犯。每个死刑犯都是五花大绑,头后插一竖牌,胸前挂一大牌。庄墩这回又是第一,在第一辆卡车上,脸色血红,青筋胀暴,眼珠龇裂。
庄墩在大会宣读判决书时仍安静着,他在想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希望就要做百分之一百的努力。当刘大馍以领导身份发表重要讲话,说他罪大恶极,民愤极大,不杀不足以平民愤时,他开始扭动。给他架飞机的人警惕性很高,立马采取了措施。人们再不见他的扭动,只见他的脸迅速胀红泛紫。是明白刘大馍杀人灭口还是明白乔军生公报私仇,那样子好像有好多话要说。当他再次看到、听到群众呼喊打倒的表情既愤慨又高亢时,他深深地体会到:人民群众的力量是多么的伟大,他已无力回天,尽管这一切都是被愚弄的。
所以当胜利巷的街坊从车上看到庄墩的表情已比先前缓和了许多。
炉子秦问:“也不知他犯的是什么罪?”
传呼马答:“现行反革命,家里藏着枪,准备上山打游击了。”
“要死要死,真的一点没看出来。平时革命的口号喊得比谁都响,暗地里却干这种事,真是老鼠放屁把猫吵醒——响招死(谐音:想找死)。这种人活该。”
何老太婆插进来说:“你们不知道吧,乔家当家的就是被他弄死的。那天你没听见乔家的大儿子说要用他的命祭祀亡灵?这人嘴有毒,说得真灵。”
传呼马、炉子秦愣了一会儿,发出了一声长噢,就再没吱声。
回家的路上,兵兵妈叹道:“得饶人处且饶人,怨怨相报何时休。”
何老太婆一路祷告着:“老天保佑。”
燕子的连衣裙很招眼,在人群里窜来窜去的,最后她向来福使了个眼色,来福跟着她向别处走去。
唐主任却是第一个到家的,她眼睛里有泪花怕被人瞧见。
杠子王和张一二几乎是原地没动,他俩为有没有绳子勒住庄墩的颈子打起赌来,老女人劝他回去,张一二非要赢二两酒。
杠子王说不可能有绳子,张一二说明明看见的,请谁来判定输赢呢?一时找不着合适的人。
张一二仍不甘心,他解下用碎布条编的裤带勒住颈子说:“你看我脸红不红?像不像庄墩刚才的样子?”
杠子王觉得确实像,却耍赖说:“你个老四,我跟你有什么杠好抬的。”说着:“不抬杠、不抬杠。”走开。
赛素花没去看枪毙人。她昨儿晚上带着礼品去了趟刘大馍家,她要为安排燕子工作的事续一把火,同时也为“八”字没见撇的儿女婚姻探探路。
在等刘大馍的时间里,她发现跟刘大馍现在的爱人李心洁很投缘。由口音相近,说到这个城市的旧事,两人都能道出个一二三来。原来这李心洁长得有些姿色。在清扫旧城垃圾时,刘大馍先认识了她妈,继而搭上李心洁。李心洁生孩子前,刘大馍回到家乡把枪搁在桌上了断了哭泣的前妻。双方从交谈中对对方的底子心中都有了点数,但都没捅开那层窗户纸。
李心洁很是羡慕赛素花的养容之道,赛素花投其所好,毫无保留细细道来,原准备从头发的养护一直说到脚底板的,可是头发还没说完已是十点多钟。
李心洁兴趣正浓,赛素花开了窍:既然鱼喜欢吃这种饵,我何不慢慢地喂,关系密切了,还愁办不成事?赛素花执意要走,说:“再坐下去就打搅你休息了。你真的感兴趣,这容易,我再来就是了。”
李心洁有工作不愿干,一心要在家当官太太,可时间长了也闷得慌,忙说:“你什么时候来我都欢迎的。”
赛素花回到家已近十一点钟,今儿醒来已是上午八点多钟,想到下午要参加公判大会,站在阳光下晒干儿,索性托病没去点卯。这会儿她见何老太婆、兵兵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