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镜花水月缘-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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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阵阵疼痛,书也看不进去,折腾了半宿,不觉又是深夜。他心中暗暗的便有些等待,有些期盼。果然,熟悉的琴音不多时便从庙外幽幽传来,像是一个与他相约的暗号。
“——王爷进寺内还愿?”女子惊诧的听杨栩絮絮诉说原委,玻璃般的眼眸中眼波流转,似乎十分不忍。杨栩对着那双眸子,刹那间疼痛全消。
“世人都是只认衣衫。”女子笑着起身,命婢子速取衣物过来。杨栩尚未回过神,一双纤手已将一件宝蓝衫子轻轻披上身来。又细细为他拢过头发,打上宝蓝逍遥巾。
这些举动熟极而流,似已做过千遍万遍,哪里像是盲眼之人?杨栩呆立在原地,感觉冰冷纤长的手指滑过脸颊,强自按捺着去碰触的冲动,却不知那女子正定定对着他的脸,眼神忧伤遥远,像是隔过许多重时空、隔过迢迢的山水,望着虚空中另外一张面容。
“酒入愁肠,化做相思泪……”女子喃喃自语。
“什么?”杨栩待要再问,女子匆匆搪塞了过去,又要起身告辞。临行前交托杨栩若再进王府,需得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倒给这不通人情世故的书生,上了生动一课。
杨栩只在心中庆幸,在风尘中结识这等红颜知己,趁着那袭白衣将在庭院深处隐没,那随行的灯火也将熄未熄,明明灭灭之时,疾声问到:“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冰玉。”两个若有若无的音符顺着夜风送过来,此后再无声息。
又是剩下杨栩一个人留在原地。他在那亭中望向林中露出半身的楼阁,隐隐见得楼上栏杆似乎都是残破不堪。那样如珠如玉的女子,便是栖身于这破败宅中,难怪总在深夜抚琴遣怀,聊以自慰。
许多年前,这宅邸也曾有过繁华的时日吧。那栏杆仍可供人凭靠、眺望远方,排遣思愁。只是不知,凭栏之人,有没有那样出尘的风姿,纵然有,也注定没有那样一双眼睛,足够望断秋水。
——那样的眼睛,是不是因为思念才变成玻璃般浅淡的颜色?若有人用这样眼神望我,便在天涯海角,我也不忍舍下她,定要跋山涉水与她相聚……
杨栩也不觉得夜寒风冷,更兼耳畔夜猫子阵阵凄厉的长唤,在这旧院中发起呆来。
夜。永安王府。
“公子请稍候,王爷即刻就到。”一个小丫鬟恭敬的奉上茶,便退了下去。
第四节
一品官窑所出细腻白滑的瓷器,碧绿的龙井叶在微沸的水中袅娜舞动,沁出阵阵清香。这样怡人的香气,飘散在此间陈设雅致的房中,倒是相得益彰。
杨栩收起了进府时装模做样挡在脸前的折扇,心中暗叹不已——那小厮,只怕是日前刚痛扁过自己的小厮,带着焕然一新的他进来时,穿过前院几间正房,皆是雕梁画栋、灯火燃得如同白昼,身着彩衣的丫鬟婢女穿梭其间,说不尽的富丽堂皇之意。
此间叫他等候相议的房子,却是大大不同。陈设虽然雅致却繁华尽去,不外纸窗木榻,间壁塥中放着些卷轴、文墨之物,倒像一间极大的书斋。书斋对杨栩而言自是熟悉不过的场所,奇怪的是这间书斋摆设虽然寻常,却如外间那些正房般,散发着雍容之气。
老王爷久候不至。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缘会更难期,惟将终夜长开眼……”——老王爷满墙挂着这些感怀旧人的诗词做甚?未免太过颓丧悲凉了些。杨栩无聊的在房内走动,喃喃念着墙上的书画题词,又随手取了块桌案上的镇纸,想去看案上一副未完的丹青。
这一握之下吓了一跳,那块镇纸着实沉重,入手却细腻如同人的肌肤。杨栩细细端详,那镇纸颜色暗而不沉、黑如纯漆,却原来……是一块极品墨玉!
杨栩想起冰玉姑娘所教的些许鉴赏知识,便细心察看起来,这一下愈看愈是心惊,这屋中许多寻常之物,砚台、湘管、绣屏,表面上都有宝光隐隐流动。只怕每一样,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吧?
杨栩再不敢乱动,赶紧坐回原位。
一阵靴声由远及近,老王爷到了。穿着家常的狐裘,脸容清癯,身子却十分健朗挺拔,不愧是曾随先帝出征的重臣。
“杨贤侄啊,幸会幸会。多年未见,你爹杨提督,他还安好罢?贤侄这次赴京赶考,千里跋涉必然劳苦,只是……脸上为何淤青一片?”
“我爹还健在,特叫小侄前来拜访王爷,小侄前日,这个,……与人蹴鞠,弄伤了脸……”杨栩向来不擅瞒天过海,何况自称福建水师提督之子,更觉脸皮发烧,因此长袖笼了半边脸、恭敬躬身答话,只敢低头盯着老王爷手中不停转动的两只玉核桃。
那老王爷却眯了眼仔细端详着眼前的少年——脸上虽然带着伤痕,容颜却甚为清秀,身材颀长挺拔,一身宝蓝衫子雍容得体,发上巍巍的束着一顶逍遥巾。
似乎很久以前,也曾邂逅过这样意气风发的翩翩少年……老王爷对着堂前的烛火,心底生出“似是故人来”的感叹。
杨栩见老王爷不眨眼的盯着他,却是惶恐自己露出马脚,说不上几句便扯到要献的那块玉上去。
“血丝翡翠乃是罕物。你可知这玉石的来历?”似乎看出杨栩的紧张,老王爷捻须而笑,细细说起玉石的渊源——
“历来朝中显赫的王侯将相下葬之时,口中会噙上护身宝玉一同入土,血气化入玉石之内不散,后人盗墓,方才使之重见天日。这血丝翡翠若要成形,必得机缘凑巧——其一,玉石原胚需得材质极佳且具灵性;其二,至忠至勇或至情至性之人,方能血凝成碧化入其中;其三,得手之人常佩身边,以体温暖之,千百年后方可成形。呵呵,本王阅玉无数,也只在多年前见过一块而已……”
杨栩听得不禁神往,只觉眼前老人慈祥和悦,如同与他闲话家常,与外间传言的飞扬跋扈大大不同。于是他举动也渐渐不再拘谨,似乎自己当真成了故人之子特意来谒见老王爷,而不是在贿赂朝廷要员,言谈中便把怀中那块玉取了出来。
烛火下,杨栩掌心那滴泪石,晶莹剔透中隐现着一丝红光。
一见得那玉,眼前的老王爷骤然如遭雷击,嘴角的微笑来不及褪去,红润的脸色一下变得煞白。他瞪大了眼盯着那块玉,见杨栩托掌递过来,下意识的伸掌去接,杨栩只觉老人冰凉的手在不停的颤抖。
泪状的玉石,躺卧在掌心微微颤动着,折射着烛火的红光,像是一滴刚刚滑落的血泪。那正是血丝翡翠,千百年方才成形的至宝——“相思泪”。
老人的手剧烈的摇晃起来,嘶哑着问:“你、……你从何得来?”
杨栩还来不及回答,突然瞪大眼惊呼出声,他和老王爷一起看到,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那一滴“相思泪”,像一滴水溶进棉布一样,迅速渗进了老王爷的掌心之中,转瞬间消失无踪。
老王爷一直目不转睛的瞪着自己的手掌,眼睁睁看着那块玉石溶进自己的身体,随后手掌上渗起一丝丝似有若无的白雾,伴随着轻微的嘶嘶声。
“呵,呵……呵呵……”
除了嘶嘶声外,似乎还有人的笑声,一阵阵阴冷的笑声,从自己的掌心散发出来,渐渐的似乎整个身体都在发出这样的声音,这种令人冷入骨髓的笑声……
等杨栩察觉到那笑声之时,整个屋中不知何时已经笼上了一层厚纱般的白雾,身边的桌椅都变得影影绰绰起来。他睁大了眼四处张望,这房中的空间骤然间变得极深极远,墙上所悬的适才刚刚见过的字画,此时却如隔云端,朦朦的看不分明。
幽冷的风在房中回旋,桌上的一芯灯火,摇晃了几下便熄灭了。
“王爷,王爷!”杨栩慌乱的叫了起来,身畔那个挺拔的身影,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在雾气中佝偻着,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第五节
第五节
“呵,呵……呵呵……”
那阵笑声不停的回旋着,愈来愈大,听来是个女子不停的冷笑。
“是……是不是你?是不是你?”老王爷颤声问到。
“哼哼,你府门前的八卦御宅镜悬得好啊,害我一直进不来……”女子冷冷答着,自房中某处传来一阵抓挠之声,像是有人用手指用力抠着墙壁。
“——当年你我天人永隔之日,我便想着,总有一日会再见,想不到……”老王爷的声音仍是颤抖的,杨栩却觉得那似乎并不是害怕,反而掺杂着微微的喜悦?
“————住口!!!!我今日来,是来讨还你欠我的东西!”伴随着那声厉叱,前面一点小小的光,摇晃着亮了起来。那一处,一扇门支呀一声开了。
杨栩清楚的记得,小厮带他穿越正厅才到了这角落的书斋,除了过道悬挂的帘子外,这间房中是没有门的。想到此他颤抖着看向那扇洞开的门——
门外是一片漆黑苍茫的夜色,一丝丝白雾,从屋中泻出,在夜色中不停的翻涌。那一点幽光,摇摇晃晃的愈来愈亮,一个人提着一盏灯,一步步跨了进来。
簇白的衫子,身子笼在朦胧灯火与雾气中,泛出幽幽的光泽,更显得肩头垂落的长发漆黑如墨。难道是……?!然而这样阴森的、一步步迫近的感觉,一点都不像啊,那把充满了怨毒的声音,更是一点都不像啊!一个念头在杨栩脑海中浮起,又被他自己迅速的推翻。
“——冰玉,当真是你?!”杨栩的猜测被老王爷一语叫破,语音中满是喜悦,他竟然大步向前迎了上去。
还没走到近前,白衣飒飒响动,那女子一下欺到王爷身前,五指叵张,一把扼住了老人的脖子。
尖利的手爪在老人的颈项中愈扼愈紧,骨节格格响动,老人呼吸立刻急促起来。他用力去掰那铁箍般的手爪,一边艰难的挤出几个字:
“冰玉,你,为……什么?”
“呵呵,还来问我……你娘亲,还安好罢?家中可是妻妾成群子孙满堂了?”白衣女子手上使劲,老王爷满脸潮红青筋暴出,仍是挣扎着答到:
“娘她……早就过世了,我,尚无子嗣,咳咳……!”
“她死了?你绝子绝孙?哈哈哈哈,真是苍天有眼——!!!”凄厉的长笑声穿透了这屋中的雾气,杨栩清楚的看见,不远的前方两个纠缠在一起的身影,老人的身体逐渐被吊离了地面,两只脚拼命的踢踏着。他大骇,扑上去拼命去掰那白衣人影的手。
女子猝不及防的转过身来,杨栩只见她黑发挡住了整个的脸,虽然听得王爷唤她做冰玉,却无论如何不敢相信,那样美丽温婉的女子,竟会变得如此可怖……?!
“你,你……真是冰玉?我是杨栩啊,蒙你相赠玉石的杨栩!”杨栩只觉所掰的那手冷硬如铁石,手指抠到的地方流出一些浓稠的液体,鼻中更闻到一阵恶臭。
白衣女子停了手,一阵桀桀怪笑,“是啊,多亏了你带玉进来,否则我还到不了此地!”说完手臂用力一扬,杨栩整个人被直掼了出去——
那一瞬间,他望到那张脸上一直遮挡着的长长的黑发飞扬起来,露出了惨白的脸容——那是一张极可怖的脸孔,肿胀而苍白,似乎皮肤已经溃烂,发出阵阵腥臭。脸上两个极深的黑洞,血水汩汩的从其中流出来,那里,原本有着一双玻璃般的、无比美丽的眼睛……
杨栩来不及思考什么,一头撞到一个坚硬物体上,晕了过去。
又是啪咚一声巨响,老王爷整个身躯被直掼出去,撞上了墙壁。他委顿的滑落到地板上,口中鲜血涔涔的渗了出来。眼前暗沉沉的一片,只有那个白衣的身影是清晰的,她一步步的向着角落迫了过来。
女鬼簌簌抖动着,拖着长而尖利的爪,一步步的向着墙角的老王爷走过去,口中仍在不停冷笑。她突然停住了,凝神细听——角落里那个血肉模糊的人,居然发出了一阵轻微的笑声,一边笑,一边忍不住咳出血沫……
女鬼厉声喝道:“你笑什么?”
“我啊,咳咳,我在笑,冰玉,你……居然会变成这样?!”
“你嫌我又丑又脏,对不对?从前你便嫌弃我,对不对?!”尖利嘶哑的声音,一阵阵在屋中梁上盘旋着,落在耳中,像是一把把尖刀在不停搅动。
“不,你在我心中,一直美得很,一直美得很啊……”王爷卧倒在墙角喃喃的梦呓般的说着,感到自己的力气在逐渐流失,意识渐渐模糊了。那个女子,一身素白的衣衫,在雾气中一步步走近身边,那曾是多么熟悉的画面啊,多年前的岁月,刹那间从眼前流过,一幕幕恍如昨日——
江南四月天,画船听雨眠。
清晨,湖上犹有一层淡淡的白雾未散,几片白频花在水面微微起伏。湖心一只五彩画舫中,轻轻推开了一扇窗,舫中一对燕好的青年男女,正从被中慵懒的爬起身来。
宝蓝的衫子,一双纤手轻轻披上了身。乌黑的长发,一束束细细的拢起、挽上,再打上一方宝蓝逍遥巾。纤长的手指轻轻触碰过脸颊,男子猛的握住了女子的手:“冰玉,我赎你出去,跟我回京去如何?”
“……说笑吧。你一个穷书生,哪来的银子赎我出去?”
“若我说,我其实是小候爷呢?”
“呸,那我还是西王母呢。”
“那……这玉石送你,你总信了罢?”
第六节
第六节
“哦?可这玉里还夹着血迹,根本未打磨纯粹嘛!”
“你……这可是价值连城的血丝翡翠啊!”男子气得跳脚,女子却嬉笑着起身,去舫外倒洗漱后的残水。
一圈圈涟漪扩散……水面上漾开的美丽面容,乌亮的眸中神采飞扬,只因为得到了心爱之人的允诺与誓言,即便未必能一生一世,到底也曾有这等真心。
真心?!——她本是听了这两个字便要笑倒在地的。
她素爱穿白衣,老鸨又替她取个名字叫做“冰玉”,取的冰清玉洁之意。
风月宴上,端坐着抚一曲琴,倒真像个大户人家中,冰清玉洁的女孩儿。
他自那场中过,想是好人家的孩子,从未进过这等曲院勾栏,十分拘谨。弯了腰恭敬的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