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雪岩2-红顶商人-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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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当然也不是纯俗家打扮,不曾“三络梳头,两截穿衣”,发长齐肩,穿的是一件圆领长袍,说它是僧袍固然可以,但潜袍不会用那种闪闪生光的
玄色软缎来做,更不会窄腰小油,裁剪得那么称体。
看到脸上,更不象出家人,虽未敷粉,却曾施朱,她的皮肤本来就白,亦无需敷粉,特别是那双眼睛,初看是剪水双瞳,再看才知别蕴春情。
是这样的人物,便不宜过于持重拘谨,胡雪岩笑嘻嘻地双掌台十,打个问讯:“可是了法师太?”
“我是了尘。施主尊姓?”
“我姓胡。这位姓萧。”
于是了尘一一行礼,请“施主”落坐,她自己盘腿坐在木榻上相陪,动问来意。
“原是来见当家老师大的,听地保老胡说,宝庵其实是由了,尘师大当家,有点小事打听,请我这位萧老弟说吧!”
萧家骥点点头,不谈来意却先问道:“听了尘师大的口音是震泽?”
了尘脸上一红:“是的。”
“这三首诗,”萧家骥向她上方一指,“好得很!”
“也是三位施主,一时雅兴,疯言疯语的,无奈他何!”说着,了尘微微笑了,“萧施主在震泽住过?”
“是的。住过一年多,那时还是小孩子,什么都不懂。”
“意思是现在都懂了?”
这样率直反问,有些咄咄逼人的意味,萧家骥自非弱者,不会艰于应付,从容自若地答道,“也还不十分懂,改日再来领教。今天有件事,要清了尘师太务必帮个忙。”
“言重!请吩咐,只怕帮不了什么忙。”
“只要肯帮忙,只是一句话的事。”萧家骥问道:“白衣庵今天可有一位堂客,是来求当家老师太收容的。这位堂客是闹家务一时想不开,或许她跟当家师太说过,为她瞒一瞒行迹。倘或如此,她就害了白衣庵了!”
了尘颜色一变,是受惊的神气,望望这个,又望望那个,终于点点头说:“有的。可就是这位胡施主的宝眷?”
果然在这里,一旦证实了全力所追求的消息,反倒不知所措。萧家骥与胡雪岩对望着,沉默着,交换的眼色中,提出了同样的疑问:阿巧姐投身在这白衣庵中,到底是为了什么?
若说为了修行,诚如萧家骥所说:“这里,哪是祝发修行的地方?”倘使不是为了修行,那么非杨即墨,阿巧姐便是另一个了尘。这一层不先弄明白,不能有所决定,这一层要弄明白,却又不知如何着手。
终于是胡雪岩作了一个决定:“了尘师大,我请这位萧老弟先跟敝眷见一面。不知道行不行?”
“有什么不行?这样最好,不过,我得先同一问她:”
由于了尘赞成萧家骥跟阿巧姐见面,因而可以猜想得到,所谓“问一问她”,其实是劝一劝她。反正只要了尘肯帮忙,一定能够见得着面,胡雪岩和萧家骥就都无话说,愿意静等。
等了尘一走,萧家骥问道:“胡先生,见了阿巧姐,我怎么说?”
“我只奇怪,”胡雪岩答非所问:“这里是怎样一处地方,莫非那个什么阿金一点都不晓得?”
“现在没有工夫去追究这个疑问。胡先生,你只说我见了阿巧姐该怎么样?”
“什么都不必说,只问问她,到底作何打算?问清楚了,回去跟你师娘商量。”
* * *跟阿巧姐见面的地方,是当家老师大养静的那座院子,陈设比不上了尘的屋子,但亦比其他的尼姑庵来得精致,见得白衣庵相当富庶,如果不是有大笔不动产,可以按期坐收租息,便是有丰富的香金收入。
阿巧姐容颜憔悴,见了萧家骥眼圈都红了。招呼过后,萧家骥开门见山地问:“阿巧姐,你怎么想了想,跑到这地方来了?”
“我老早想来了。做人无味,修修来世。”
这是说,她的本意是要出家。萧家骥便问,“这里你以前来过没有?”
“没有。”
怕隔墙有耳,萧家骥话不能明说,想了一下,记起胡雪岩的疑问,随即问道:“阿金呢?她来过没有?”这意思是问,阿金如果来过,当然知道这里的情形,莫非不曾跟你说过?
阿巧姐摇摇头:“也没有。”
“那就难怪了:”
话只能说这一句,而阿巧姐似乎是了解的,幽幽地叹了口无声的气,仿佛也是有好些话无法畅所欲言似地。
“现在怎么样呢?”萧家骥问道:“你总有个打算。”
“我……”阿巧姐说,“我先住在这里。慢慢打算。”
“也好。”萧家骥说,“明天,我师娘会来看你。”
“不要!”阿巧姐断然决然他说,“请她不要来。”
这很奇怪!能见一个象自己这样渊源不深的男客,倒不愿见一向交好的七姑奶奶,而且语气决绝,其中必有缘故。
他的思路很快,想得既宽且深,所以在这些地方,格外谨慎,想了一下说:“阿巧姐,我晓得你跟我师娘,感情一向很好,你这话,我回去是不是照实说?”
“为什么不能照实说?”
“那么,我师娘问我:为啥她不要我去?我怎么答复她”问到这话,阿巧姐脸上出现了一种怨恨的表情,“我俗家的亲戚朋友都断了!”她说,“所以不要她来看我,来了我也不见。”
语气越发决绝,加上她那种脸色,竟似跟七姑奶奶有不解之仇。萧家骥大为惊骇,可是说话却更谨慎了。
“阿巧姐,”他旁敲侧击地探索真相,“我不也是俗家人吗?”
这一问算是捉住她话中一个无法辩解的漏洞。她脸上阴暗不定地好半天,终于有了答复:“萧少爷,说实话,我是怕你师娘。她手段厉害,我弄不过她,再说句实话,做人无味,叫人灰心,也就是为了这一点,自以为是心换心的好朋友,哪知道两面三刀,帮着别人来算计我。真正心都凉透了!
萧少爷,这话你一定奇怪,一定不相信,不过,你也要想想,我三十多岁的人,各种各样的世面也见识过,总还不至于连人好人坏都看不出,无缘无故冤枉你师娘。你师娘啊,真正是……“她摇摇头,不肯再说下去。
这番话,在萧家骥简直是震动了!他实在不明白,也不能接受她对七姑奶奶这样严酷的批评。愣了好一会才说:“阿巧姐到底为了啥?我实在想不通!请你说给我听听看。如果是师娘不对,我们做晚辈的,当然不敢说什么,
不过肚子里的是非是有的。“
“如果,萧少爷,你肯当着菩萨起誓,什么话只摆在肚子里,我就说给你听。”
“你是说,你的话不能告诉我师父、师娘?”
“对了。”
“好!我起誓:如果阿巧姐对我说的话,我告诉了我师父师娘,叫我天打雷劈。”
阿巧姐点头表示满意,然后说道:“你师娘真叫‘又做师娘又做鬼’……”
用这句苛刻的批评开头,阿巧姐将七姑奶奶几次劝她的话“夹叙夹议”
地从头细诉,照她的看法,完全是七姑奶奶有意要拆散她跟胡雪岩的烟缘,七姑奶奶劝她委屈,入门见礼正正式式做胡家的偏房,看似好意,其实是虚情,因为明知她决不愿这么做,就尽不妨这么说,好逼得不能不下堂求去。
对胡雪岩,七姑奶奶在她面前一再说他“滑头”,“没常性,见一个爱一个”,听来是骂胡雪岩,而其实是帮他。
“萧少爷你想,你这位师娘开口‘小爷叔,,闭口’小爷叔‘,敬得他来象菩萨。就算他真的’滑头‘、’没常性‘,又怎好去说他?”阿巧姐说到这里很激动了,“我先倒也当她生来爽直,真的是为我抱不平,所以有啥说啥。后来越想越不对,前前后后,想了又想,才晓得她的意思,无非说胡某人怎么样不是人,犯不着再跟他而已!”
听她对七姑奶奶的指责,实在不无道理。但越觉得她有道理,越觉得心里难过,因为萧家骤对他的这位师娘,有如幼弟之于长姐,既敬且爱。多少年来存在心目中的一个伉爽、正直、热心、慷慨的完美印象,此时似乎发现了裂痕,怎不叫人痛心?
因此,他竟没有一句话说。这一方面是感到对阿巧姐安慰,或为七姑奶奶辩护都不甚合适,另一方面也实在是沮丧得什么话都懒得说了。
* * *一见萧家骥的脸色,胡雪岩下一大跳,他倒象害了一场病似地。何以跟阿巧姐见了一次面,有这样的似乎受了极大刺激的禅情?令人惊疑莫释,而又苦于不便深问,只问得一句:“见过面了?”
“见过了。我们谢谢了尘师太,告辞吧!”
了尘又变得很沉着了,她也不提阿巧姐,只殷勤地请胡雪岩与萧家骥再来“随喜”。尼姑庵中何以请男施主来随喜?这话听来便令人有异样之感,只是无暇去分辨她的言外之意。不过,胡雪岩对人情应酬上的过节,一向不会忽略,想到有件事该做,随即说了出来:“请问,缘簿在哪里?”
“不必客气了!”
胡雪岩已经发现,黄色封面的缘簿,就挂在墙壁上,便随手一摘,交给萧家骥说:“请你写一写,写一百两银子。”
“太多了!”了尘接口说道:“如果说是为了宝眷住在我们这里,要写这么多,那也用不着!出家人受十方供养,也供养十方,不必胡施主费心。”
“那是两回事。”萧家骥越出他的范围,代为回答:“各人尽各人的心意。”
接着,萧家骥便用现成的笔砚,写了缘簿。胡雪岩取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夹在缘簿中一起放在桌上,随即告辞出庵。回营谢过程管带,仍旧由原来护送的人送回上海。
一路奔驰,无暇交谈,到了闹区,萧家骥才勒住马说道:“胡先生,到你府上去细谈。”
于是遣走了那名马弄,一起到胡雪岩与阿巧姐双栖之处。粉查犹香,明镜如昨,但却别有一股凄凉的意味。胡雪岩换了个地方,在他书房中闭门深谈。
听萧家骥转述了阿巧姐的愤慨之词,胡雪岩才知道他为何有那样痛苦的神态。当然,在胡雪岩也很难过,自他认识七姑奶奶以来,从未听见有人对她有这样严苛的批评,如今为了自己,使她在阿巧姐口中落了个阴险小人的名声,想想实在对不起七姑奶奶。
“胡先生,”萧家骥将一路上不断在想的一句话,问了出来:“我师娘是不是真的象阿巧姐所说的那样,是有意耍手段?”
“是的。”胡雪岩点点头,“这是她过于热心之故。阿巧姐的话,大致都对,只有一点她弄错了。你师娘这样做,实实在在是为了她打算。”
接着胡雪岩便为七姑奶奶解释,她是真正替阿巧姐的终身打算,既然不愿做偏房,不如分子,择人而事。他虽不知道七姑奶奶有意为阿巧姐与张郎中撮合,但他相信,以七姑奶奶的热心待人,一定会替阿巧姐觅个妥当的归宿。
这番解释,萧家骥完全能够接受,甚至可以说,他所希望的,就是这样一番能为七姑奶奶洗刷恶名的解释,因此神态顿时不同,轻快欣慰,仿佛卸下了肩上的重担似地。
“原说呢,我师娘怎么会做这种事?她如果听说阿巧姐是这样深的误会?不知道要气成什么样子?”
“对了!”胡雪岩里然惊觉:“阿巧姐的话,绝对不能跟她说。”
“不说又怎么交代?”
于是两个人商量如何搪塞七姑奶奶?说没有找到,她会再托阿金去找,说是已经祝发,决不肯再回家,她一定亦不会死心,自己找到白衣庵去碰钉子。想来想去没有妥当的办法。
丢下这层不谈,萧家骥问道:“胡先生,那么你对阿巧姐,究竟作何打算呢?”
这话也使得胡雪岩很难回答,心里转了好半天的念头,付之一叹:“我只有挨骂了!”
“这是说,决定割舍?”
“不割舍又如何?”
“那就这样,索性置之不理。”萧家骥说:“心肠要硬就硬到底!”
“是我自己良心上的事。”胡雪岩说,“置之不理,似乎也不是办法。”
“怎么才是办法?”萧家骥说,“要阿巧姐心甘情愿地分手,是办不到的事。”
“不求她心甘情愿,只望她咽得下那口气。”胡雪岩作了决定:“我想这样子办……”
他的办法是一方面用缓兵之计,稳住七姑奶奶,只说阿巧姐由白衣庵的当家师太介绍,已远赴他乡,目前正派人追下去劝驾了,一方面要拜托怡情老二转托阿金:第一,帮着瞒谎,不能在七姑奶奶面前道破真相,第二,请她跟阿巧姐去见一面,转达一句话,不管阿巧姐要干什么,祝发也好,从良也好,乃至于步了尘的后尘也好,胡雪岩都不会干预,而且预备送她一大笔
钱。
说完了他的打算,胡雪岩自己亦有如释重负之感,因为牵缠多日,终于有了快刀斩乱麻的处置。而在萧家骥,虽并不以为这是一个好办法,只是除此之外,别无善策,而况毕竟事不干己,要想使劲出力也用不上,只有点点头表示赞成。
“事不宜迟,你师娘还在等回音,该干什么干什么,今天晚上还要辛苦你。”
“胡先生的事就等于我师父的事,”萧家骥想了一下说,“我们先去看怡情老二。”
到了怡情老二那里,灯红酒绿,夜正未央。不过她是“本家”,另有自己的“小房子”,好在相去不远,“相帮”领着,片刻就到。入门之时,正听得客厅里的自鸣钟打十二下,怡情老二虽不曾睡,却已上楼回卧室了。
听得小大姐一报,她请客人上楼。端午将近的天气,相当闷热,她穿一件家常绸夹袄对客,袖管很大也很短,露出两弯雪白的膀子,一支手膀上戴一只金镯,一支手腕上戴一只翠镯,丰容盛鬋,一副福相,这使得萧家骥又生感触,相形之下,越觉得阿巧姐憔悴可怜。
由于胡、萧二人的初次光临,怡情老二少不得有一番周旋,倒茶摆果碟子,还要“开灯”请客人“躺一息”。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