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度东风吹世换-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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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他和自己同车打猎。这厮却给点颜色就开染坊,开口闭口称文帝为“大兄”,要知道文帝虽然是他哥哥,但毕竟是皇帝,普通老百姓有家人之礼,但皇帝身份特殊,一举一动都关系着天下大计,家事都是公事,虽然是兄弟,也得按规矩来,哪能这么没礼节的。文帝心里早就烦他了,碍于要保持一副“兄弟怡怡”的样子,只好强忍不快和他虚与委蛇。刘长愈发得意,竟擅自椎杀了高祖时的功臣审食其,理由是审食其在他亲生母亲遭难时没有援助。幸好文帝也讨厌审食其,审食其在楚汉相争的时候,一直是吕后的心腹,后来当郎中令,出入代表吕后传诏,几乎架空了丞相,也因此一致被朝臣们厌恶,他死了可谓大快人心。所以文帝这次赦免了刘长。
从此,刘长变本加厉,愈加嚣张,竟然派人私通匈奴和闽越,终于被文帝抓到了造反的证据,下诏将刘长流放蜀郡严道的邛邮。哪知刘长虽然酷暴,性情却非常刚直,从南面诸侯一下子变为阶下囚,身份的转换落差太大,一时想不开,在流放的路上绝食而死。文帝听到消息,一下子慌了神,悲哭起来,我们大概以为文帝是良心发现,对弟弟的死很伤心罢,其实完全想错了。他抽泣地对曾经劝谏过他的大臣爰盎说:“我因为没有听从你的话,搞得现在有杀弟的名声,真是后悔莫及啊,呜呜。”原来他是怕自己有“杀弟之名”,要知道仁厚是他一向自诩的啊,他之能当上皇帝,也是靠这个名声,怎么能说毁就毁了呢?到这时候,爰盎还有什么办法,只好赶紧拍马屁说:“陛下有高世之名三,此不足以毁名。”
文帝两眼放光,马上追问:“哪三条,快说快说。”爰盎说:“当年陛下为代王时,太后久病,卧床三年,陛下目不交睫,衣不解带,汤药如果没有经过陛下亲口尝过,陛下不会把它献给太后。遥想春秋时的大孝子曾参,他不过是个泥腿子,他都力不能及啊,而陛下以诸侯王之尊做起来却轻而易举,这难道不伟大吗,此为其一;当年诸吕掌权,功臣专制,陛下从代国来长安,形势非常凶险,就算古代的勇士孟贲、夏育都会脸色震恐,而陛下却浑若无事,这难道不光荣吗,此为其二;陛下来到长安,住在代国驻长安的办事处,群臣要陛下即皇帝位,陛下朝着西方谦让了三次,朝着南方又谦让了两次,古代有个泥腿子叫许由的,尧把天下让给他,他只谦让了一次就竖子成名了,陛下却让了五次,这难道不高尚吗,此为其三。何况陛下并不是真想杀淮南王,只不过沿路的官吏没有照顾好,让他饿死了。这跟陛下毫无关系,陛下有什么可以伤心的呢?”
其实爰盎拍马的本事并不高,整段话简直是胡编乱造。因为那三条只有第一条确实可以证明文帝做得不错,其他两条则都是凑数。文帝当时来长安固然有些勇气,但事前不但中尉宋昌给他分析过,说刘氏宗族强,大臣不敢造反,朝廷外不但有宗室诸侯王,朝廷内还有宗室朱虚侯刘章、东牟侯刘兴居,肯定没问题。之后文帝还专门占卜,得到了吉卦。就算这样他还不放心,又派舅舅薄昭专门去长安和太尉周勃接洽,双方交换过意见,确认是真心拥戴他为皇帝,这才出发来到长安的。而且他一入未央宫,马上把郎中令和卫尉换成了自己的人,牢牢控制了京师的兵权,根本说不上有多么勇敢。至于第三条夸他谦让为帝,就更好笑了,既然他冒着危险也要来长安当皇帝,还谦让什么?那不过是一种礼仪,或者说是姿态,不要说他老爸刘邦当初即位时也这样干过,就包括以后强迫汉、魏禅位的曹丕、司马炎哪个没来过这么一套?史书上说爰盎好“直谏”,在我看来是个惯常见风使舵的小人,他曾当过吴王刘濞的相,明明知道刘濞有造反迹象,但怕遭到刘濞暗害,偏偏报告长安说刘濞安分守己得要命,人品显然是有问题的。晁错为皇室计虑,是个不折不扣的忠臣,却被爰盎这个伪善的家伙害死,真要令人长叹一声:“倘所谓天道,是耶非耶?”
但是文帝听完爰盎这番巧佞之言后,马上破涕为笑,史书上写的是“上意乃解”,真是春秋笔法。文帝一听自己的名声不会受损,立刻就不悲伤了,可见他对兄弟的死是心不在焉的。他问爰盎下一步怎么办。爰盎说:“把那些沿途不敦促淮南王吃饭的官吏斩了以谢天下就是了。”文帝马上照办,于是那些淮南王经过的沿途郡县官吏就成了维护文帝“仁爱”名声的替死鬼,真是冤哉枉也。之后他又封刘长的四个儿子全部为列侯,表示自己的仁厚。他心里这块石头大概是彻底放下了。
不过虽然如此,民间仍然流传儿歌,说“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米,尚可舂;兄弟二人,不相容。”文帝听到后,叹道:“难道天下百姓真的认为我贪图淮南王的土地而杀害弟弟吗?”又把城阳王迁徙到淮南,统治淮南原来的土地,过几年干脆把刘长还活着的儿子又分别立为淮南王、恒山王和庐江王,搞得忠臣贾谊为此上书劝谏,说希望文帝不要因为好虚名而为后世留下祸患。因为淮南王的儿子一旦当了王,长大了之后一定会思量为父亲报仇,给天下带来动荡。但是文帝不听,淮南王刘安终因造反自杀。这可以说是文帝慕虚名而带来的后患。
除了政治声名之外,文帝还比较喜好文化声名。大才子贾谊以博学鸿词闻名,文帝虽然欣赏他,实际上暗地里也在和他较劲。他曾经把贾谊贬到外地当官,过几年又召回长安,在宣室促膝长谈,以为可以搞个辩论赛什么的,哪知说了没几句,发现自己插不上嘴,仍只有竖着耳朵听的份。而且贾谊讲得太生动了,他听得入迷,不知不觉的连身子都往前倾侧,生怕耳朵里漏了一个单词。唐朝诗人李商隐曾经写诗评论过这件事说:“宣室求贤访逐臣,贾生才调更无伦。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责备文帝不明事理,问鬼神之事而忽略百姓疾苦。这真是腐儒之谈,要知道这世间除了政治之外,还有纯粹不计功利的学问,文帝问问鬼神,想探究自然世界的奥秘,有什么不对呢?我们中国不就因为一直缺乏这种探究纯粹学问的精神而导致落后的吗?
辩论赛变成讲座,这显然是文帝逆料不及的,所以虽然开始听得过瘾,但在贾谊走后,文帝还是免不了目眩良久,怅然若失,叹道:“唉!我好久没有见到贾谊,自己以为学问可以超过他了,哪知他妈的还是比不上。”虽然很沮丧,但至少透露他一度是把能省的时间都省下来,相当用功学习,企图超过贾谊的。这样等贾谊来夸奖他的时候,就可以得意洋洋地说:“哪里有什么天才,我是把谈恋爱的时间都用在学习上的。”保持刻苦学习的优良作风,这对一个身边美女如云的皇帝来说,可以说是相当的不容易。他本来做好了充分准备才把贾谊召回,谁知结局是这样。于是在这次谈话之后不久,文帝立刻又把贾谊贬到梁国,当梁孝王的太傅,贾谊就死在梁国,再也没有回来。有时候我想,如果贾谊能像爰盎那样偶尔拍拍文帝的马屁,不要把才华展露得太嚣张,文帝会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把他贬到外地做官。
总之,文帝爱好声名是件好事,只不过他有时过于追求这个罢了。我把他的这些细节放大,并不是吹毛求疵,想掀起什么右倾翻案风潮。文帝是个相当不错的皇帝,这我是承认的。至于谈到他过分热衷声名而近于虚伪,不过是一种纯粹探究学问的态度,我想大家都会理解的。
千古风流一坛子醋
〔文/萧让〕
有唐一代,女权高涨,前有唐太宗下诏鼓励寡妇再婚,甚至以此考核官吏的政绩,惹得后世程朱理学诸夫子大骂他其身不正还要教坏天下人,后有武则天女主临朝,宜都内人公然进谏劝她近贤臣,远小人,以使政权稳固,千秋万代后“男子益削,女子益专,妾之愿在此”。如此颠覆伦常的话,大约只有在唐代,才可以正儿八经地说出口^_^而与此相对应的,则是高官显宦的惧内之风,几乎代代不绝,其中最有名的,当属初唐名相房玄龄了。
话说某次太宗临朝已毕,房玄龄逡巡不去,一问方知房夫人在家里发脾气,希望能讨得一方圣旨命令房夫人不准生气,然后他才敢回去。太宗皇帝实在有些吃惊,他知道房玄龄惧内却不知道他惧内到这个程度,于是这位生性八卦兼精力旺盛的皇帝决定为自己的宠臣出口气,誓要助他重振雄风。于是特地赐房玄龄美姬,老实的房玄龄自然是不敢要的,皇后出马劝说房夫人,自然也是不听的。太宗于是动用起对外交往中无往不利的胡萝卜加大棒政策赐她鸩酒:“你要不准他纳妾,就死了算了!”(帝乃令谓之曰:“若宁不妒而生,宁妒而死!”乃遗酌卮酒与之,曰:“若然,可饮此鸩。”)谁知道房夫人二话不说,接过来就喝。自然,太宗还不至于如此草菅人命,所谓的鸩酒,本是一坛浓醋,这就是流传至今的吃醋典故了。
这桥段常被放进电视剧中作为搞笑调料,《大唐名相》(写魏征的那部电视剧)就描述房夫人喝了“毒酒”之后突然悔悟,要求该美姬好好照顾房玄龄云云,咳咳,这也未免太低估了房夫人,更令这位女权主义的先驱失色不少。事实上是太宗皇帝当场给惊得倒抽一口冷气,掉头就走:“此等女子我尚畏之,何况玄龄。”至此,天可汗陛下亲手导演的这出驯悍记就这么虎头蛇尾的了结了^_^
书上关于太宗的反应就到此为止,不过我想太宗回宫后看到长孙皇后想必是百感交集以至于越看越喜爱的。他爱的女子也爱他,这已经很难得,比如他儿子李治,便没有这么好的运气。爱他还爱得有分有寸恰到好处,不象房夫人这般令人毛骨悚然,这就更难得。话又说回来,连太宗这样经历过尸山血海的人都骇倒当场,也实在也很难怪房玄龄惧内。
然而房玄龄之惧内并非一以贯之,考房玄龄之发迹,原自四十八岁时仗策军门追随太宗开始,而房夫人则是他起自寒微时的结发妻子。据《新唐书》记载,一次房玄龄病重将死,嘱咐夫人:“我死之后,你还年轻,不必为我守寡,好好地对待你将来的丈夫。”(观此语,房玄龄亦多情人)房夫人大哭,竟剜了一只眼睛出来,立誓不嫁。房玄龄大为感动,病愈之后即礼之终身,不再纳妾。
这段记载看得我大为感动,不知道后人为何一味渲染吃醋的典故,却绝口不提房夫人的剜目明志。为了安慰病重的丈夫可以血淋淋的剜出一只眼睛来,情真如此,要求丈夫的专爱不惜饮鸩自尽,性烈如斯,房夫人也算得上奇女子了,足以值得房玄龄敬之重之,以至于畏之的。你若不想她伤心以至于再闹出流血事件,便不该不敢再拂逆她的心意。是故房玄龄之惧内,实在是理所当然顺理成章如云在青天水在瓶那么NB(natural beautiful)的。
相形之下,房玄龄以降的那些惧内名人便不免低了一个档次:
如唐高宗,怕老婆怕到可以将江山拱手送人,有水平。
他的儿子中宗更有水平,绿帽子戴了一大堆,还帮情夫数钞票,最后居然还让老婆给毒死,晕倒!
玄宗倒是个不惧内的主儿,宰相杨国忠却是个妙人儿,有回外出,妻子乘机与人私通怀上小孩,等他回来大大方方的对他说:“你走了很久我真是想你得紧,夜夜梦到你,所以就怀上了。”杨国忠倒也知趣得很:“这都是你我夫妻情深所致。”一点也不怪罪她。现在有几个男子有这样的“胸怀”呢?
梦回唐朝。
虽然男士们想必是对此不以为然的,哈哈。
“风度得如九龄否?”——闲话唐代宰相风度
〔文/萧让〕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历代中秋咏月的佳作不胜枚举,我独爱此句,感其意境之雄浑高远,方知何谓盛唐气象。皓月当空,天青海碧,也不禁想起此诗的作者,被誉为“文中之帅”的开元名相张九龄来。
张九龄,以诗文和风度名动一时,为人正直而有责任感,一心“致君尧舜上”的儒家知识分子典型,一度和玄宗也曾君臣相合,共创开元盛世,然终不敌李林甫之巧言令色善事人主,在其口蜜腹剑下败下阵来。颇有艺术家气质的玄宗以一种诗意的方式表达了自己的不满——在秋天给张九龄送去一把扇子,暗示已经用不着他了。然张九龄虽被罢相,其翩翩神采仍让玄宗念念不忘,其后每逢荐引公卿,玄宗必问:“风度得如九龄否?”
好一句“风度得如九龄否”!一语道破唐代对士人品貌的推崇。唐代以科举取仕,但科举高中并不等于就能马上当官,还需要经过一系列的考核,考核的标准有四条:
一曰身,谓体貌丰伟。头一条就是要求风神俊朗,可见帅哥在唐朝实在很占便宜。而相貌太过丑陋的人是不能做官的,大概觉得有伤国体,很丢士大夫颜面。
二曰言,言辞辩正。要能言善辩,哑巴、口吃患者、说不了两句话就被人驳得哑口无言的,统统不合格。这一条有点歧视残疾人,唐人也自有道理:作为一方父母,笨嘴拙舌吞吞吐吐,如何能民众心悦诚服?
三曰书,楷法遒美。专指书法优美兼字迹清楚。
四曰判,文理优长。唐代地方长官处理民事纠纷最后结案宣判的时候要写判词,这个要求是很高的,必须用对仗工整的四六体骈文,称为骈体判,既要引经据典符合法律条文,还要文采斐然琅琅上口,久而久之,竟形成一种新的文体——判词。白居易文集里的《甲乙判》就是他宦海生涯里处理案件的判词总汇,词理纵横,文笔灿烂,援引法律条文精辟准确,且幽默风趣不悖人情道理,后人称“百读不厌”。唐人之善化生活为艺术,由此可见一斑。
故此唐代的政治家也多是书法家和文学家,只因这样的取仕标准,没两把刷子,是拿不下来的^_^诚如《容斋随笔》所言:“既以书为艺,故唐人无不工楷法,以判为贵,故无不习熟。而判语必骈俪,今所传《龙精凤髓判》及《白乐天集·甲乙判》是也。自朝廷至县邑,莫不皆然,非读书散文不可也。宰臣每启拟一事,亦必偶数十语,今郑畋茌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