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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部分

沉默的钟楼-第34部分

小说: 沉默的钟楼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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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着给刘二林带去的夜班饭,向屋外走去。 
屋外夜色如墨,凉风袭人。偶尔,一道电光在空中闪过,映照出天空上绵延不断的乌云。黄方快步走着,斜插过玉米地,跃过两道排水沟,来到他们作业的田头。他看到,他们那台拖拉机亮着灯停在地中间,机器还在发动着。他走上去,见刘二林正坐在驾驶室里,在灯下看着什么。这半夜,刘二林又没干什么活儿,黄方熟悉这块地,难活儿都给他留着呢。 
“车坏啦?”黄方拍了下车窗玻璃,问道,“怎么停这儿了?” 
正看得入神的刘二林被吓得一激灵,“嗯”了一声,赶忙把拿在手里的那叠像是信的纸塞进了兜里,然后跳下车,说,“是小毛病,但是得两人干,不耽误干活儿。” 
“吃饭吧。”黄方将饭盒递过去。 
“你怎么老这么晚才来?”刘二林打开饭盒,坐在地上吃着,“这饭都他妈凉了,现在几点了?” 
“正好十一点。”黄方强压着心中的怒火。别着急,有的是机会。 
刘二林吃过饭,抽着烟,一边用火柴棍剔着牙,一边阴阳怪气地问道,“你是有个姐姐叫黄圆吧?” 
“你怎么知道?”黄方惊讶地反问。 
“这你就甭管了,”刘二林故意卖着关子,“我知道的还不光是这些,李迪克在上学时就是个勾引你姐姐的流氓……我有证据,”他说着,阴笑起来,“要说你们这帮城里人呀,连男带女,没他妈一个好东西……” 
闻听此言,黄方浑身上下一激灵,脑子嗡地一下。莫非他刚才看的是黄圆的来信?他揣测着,这小子干得出来,反革命没有通信的自由,他把黄圆给迪克的信给截了,他冒出了一身冷汗。看来只有将复仇的计划提前到今天夜里进行了,尽管他不了解那封信的内容,但他也绝不能让黄圆的来信落到这家伙手里。 
“你刚才看什么呢,”黄方佯装无事地问道,“像是封信吧?” 
“甭瞎打听,”刘二林拧开手电,钻到驾驶室底下,“把工具盒给我。” 
黄方将工具盒递过去,“你可得修好了,这活儿我还真不会。”他倚在驾驶室门前,犹豫了一下,随即轻盈地一步跨进驾驶室,坐在方向盘前。他说不清是车身还是自己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心脏急剧地跳动着,慌得令他喘不过气来。他望着车窗外,车灯所及的地方是一片没有翻过的土地。他点起一支烟抽着,双手握住方向盘,一脚慢慢地伸向离合器。 
“你他妈干什么呢?”刘二林在车下嚷道,“还不快过来给我打着点亮儿。” 
黄方睁开眼睛,攥紧方向盘,一时间,泪水涟涟的黄圆和被刘二林打得血肉模糊的你的脸,全都浮现在他的眼前。这会儿倒是报仇的好时机,此时不报,更待何时!他想着,看准离合器猛地一脚踩下去,拖拉机开动了。与此同时,车底下响起了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哀号,前进着的车身倾斜了一下,继续向前开动着。黄方打开后车灯回头看着,见车头牵引着的重型缺口耙,正不偏不斜地从已经血肉模糊的刘二林身上碾压了过去。 
黄方将拖拉机又开出大约有五十多米,才将车停下来。他跳下车,跑回到刘二林身旁。他捡起那支还在亮着的手电筒,照着刘二林,伸出手放在他的鼻下,他已经没有了一丝气息。他翻转开刘二林的身体,从他的上衣兜里掏出了那封信。没错,正是黄圆的笔迹,没有冤枉他,这狗杂种。他又回到驾驶室里,在灯下急切地看着,拿着信纸的手在不停地抖动着。他反复地将信看了好几遍,终于从沾着血迹的地方,辩认出了信纸上的所有字迹。   
沉默的钟楼 43(2)   
他将发动机熄了火,关闭掉所有的车灯,黑暗中,只有他手中烟头的红光一明一暗。他将手中的信叠起来掖在兜里。他深深地被黄圆对你的这份情感打动了,同时,他又感叹姐姐生活中的不幸。泪眼模糊中,他感到心情平复了许多,这事做的没错,他想,黄圆与你的情感和姐姐生活中的隐秘,刘二林原本就不该知道。这事做的没错,今后再见到尤菁菁和索燕,他也可以对她们有个交待了。但眼前的事该怎么办呢? 
以车速每小时行进五十公里计算,往北走,开到小兴安岭需要三个小时。他坚信,山中那间小木屋的房门,无论在什么时候、发生什么情况,都不会对他关闭。往南走,开到火车站需要两个小时。他同样坚信,拂晓前那里肯定会有一辆列车通过,尽管他无法肯定是客车还是货车。此刻,他想起了你,他不知道你是坐什么车离开这里的。他下意识地摸了下口袋,兜里大约还有十四块钱,是到北京所需路费的一半。他摇着头,又抽起了烟。 
隔着车窗,他向远处望去,目光所及是一片没有尽头的黑暗。回头看去,营区方向有几点昏黄的光亮。他将手中的打火机打着又熄灭,熄灭再打着,不一会儿,他从兜里掏出那封信,慢慢地凑到打火机的火苗上。火苗陡然间增大了,火光映着他那苍白的脸。一股难闻的气味在驾驶室里弥漫开来,他跳下车,回转身,小心翼翼地捧出驾驶室里的那团灰烬,迎着一阵晚风,张开手,纸灰飘散开去。 
他穿上军大衣,坐在拖拉机后面新翻过的土地上,身下很松软,坐上去舒服极了。他深深地吸了口略带寒意的空气,掏出那瓶酒不紧不慢地喝了起来。 
误伤人命能判个什么罪?他想,真要是只判个三、四年就算值了,别后悔。思来想去他最后决定不逃跑,去自首。你出逃后一直渺无音信,使他对出逃产生了畏惧,还不如去监狱,到了那里反而踏实。再加上毕竟是出了人命,和你情况不同。去自首要直接去团部,而不是去连里,刘大林毕竟还没有停职,这回他要趁机报复有充分的理由。 
晨曦微露,天际边显出一抹鱼肚白色。黄方站起身,在松软的土地上往前跑了几步,奋力将手中的空酒瓶向远处扔去。夜色渐渐退去,北面的山峰露出清晰的轮廓,在山峰朝阳的一面,长着一大片挺拔、茁壮的白桦。翠翠喜欢的树。再见了,翠翠。再见了,儿子。走过拖拉机时,他使劲拍了下涂着红色油漆的车厢板,谢谢你,拖拉机。 
现在就回连里去,抓紧时间写上几封信发出去,黄圆、索燕还有连长。他想着,快步向连里走去。迪克,哥儿们已经替你报仇了。   
沉默的钟楼 44(1)   
黄方被带进牢房里时,见东西两溜的炕沿上都坐着人,一水儿的光头,在光线暗淡的屋子里泛着青光。 
“你就睡在紧里头。”跟在他身后的警察对他说。 
“是,管教。”黄方应着,抄起行李向屋角走去。途中,他被突然伸出来的一条腿绊了一下,差点儿摔了个前趴。 
“明天早上跟着出工。”警察在他身后又说了一句,然后走出牢房。 
黄方应了一声,将行李放在炕沿上,依旧站在那里。他知道,戏马上就要开演了,他是这场戏中唯一受虐的角色,他无法抗拒,这是规矩。 
“新来的,”一个长着络腮胡子,操着本地口音的汉子挪下炕沿,走到屋里房梁上吊着的唯一的那盏油灯下,问道:“过来,犯什么事儿了?” 
“轧死个人。”黄方答道。 
“判了几年?” 
“三年。” 
“太他妈轻了!”那汉子高声嚷,“他们判了老子十五年。” 
屋里面鸦雀无声。 
“过来呀,”汉子又说,“老子这儿等着呢。” 
黄方赶紧从怀里和行李里掏出了三盒烟,走过去递给了那汉子。 
“完了?”汉子问。 
“就这么多,”黄方说,“别的都被他们搜去了。” 
“真他妈笨!”汉子点着烟,先抽了几口,然后撕开一包,一支支地分发给众人。“怎么‘帮助帮助’你呀?” 
“各位老少爷们儿,我听说过这里面的规矩,”黄方拱手作揖,“就请手下留情吧。” 
“算你小子今天运气不错,”那汉子说,“正赶上我今天气顺,老子今天干活累了不想动弹,你自个儿骑会儿‘摩托’吧。”那汉子说着,又往身边的炉子里填了一锹煤块。 
黄方一愣。 
“愣啥,没听说过?”那汉子边说边弯腰分身,做了个开摩托的姿势。“你翘起脚后跟,就这么待着,两只胳膊伸开,把屁股撅高点儿,得跟真开摩托时的姿势一样。”汉子摆弄完了黄方,又回到了炕沿上。“臭虫,你小子下来,伺侯伺侯这新来的。” 
被称作臭虫的那个家伙,急忙从炕上跳下来。他长得五短身材,干黄削瘦,两只三角眼黑亮黑亮的,面带阴笑。他接过汉子手中的火筷,从炉火中准确地夹出了两块得通红的、冒着蓝色火苗的煤块,迅速地放在黄方的脚后跟下面。 
…… 
短暂的沉寂之后,牢房里的人们开始说笑起来。他们围成一团,在那汉子的主持下掷骰子、玩儿自制的纸牌,不时地瞟上黄方一眼。看来,新进来的人总能给这里带来物质和精神上的享受。臭虫依旧坚守着岗位,及时地将稍稍冷却下来的煤块换上新的,以保持在黄方的脚下,总有两朵蓝色的火苗晃动着。 
大汗淋漓的黄方咬紧牙关坚持着,他看到,络腮胡子已经点上了第四支烟。不一会儿,围坐在炕上的人们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中的游戏,都扭过脸来看着他。黄方觉得自己颤抖不停的身体变得愈来愈沉重,弯曲的双腿正在慢慢地变得僵直,那两块通红的煤块烤得他钻心的疼痛,像是已经粘在了他的脚上。他要支撑不住了。 
络腮胡子冲着臭虫使了个眼色。 
臭虫走到黄方面前,围着他转了个圈儿,说道,“别他妈跟这儿逞能了。”说完,猛然间向后推了黄方一把。 
“啊!”黄方痛叫一声,一个踉跄歪倒在地上,他的脚下顿时冒起两股白烟。 
“操你妈的!”黄方大骂,强忍着疼痛,从地上一跃而起扑向臭虫。他一手掐着臭虫的脖子,一手夺过了火筷,用力将臭虫的脑袋掰向一侧,喝道,“我弄死你!” 
臭虫被吓得面如土色。 
“怎么着,新来的,你小子还他妈不服呀?”络腮胡子挪到炕沿边上,掐灭了烟。“我还真没见过你这号儿的呢……刚进来伺候伺候你,这是规矩,你把臭虫快给我放开,我饶你不死。” 
“狗屁!我他妈今儿就破破这规矩。”黄方挟着臭虫靠向墙角,“谁敢上来,我先他妈弄死他!” 
臭虫在黄方的怀里一个劲儿地求饶,声儿都变了。 
“都他妈落到这份儿上了,就老老实实地凑和着,大伙一块囚着得了,还他妈没事找茬,拿毁人当乐儿。”黄方说,“说吧,怎么练,我陪着,残废了我都不告你去。” 
“嗬,是条汉子!”络腮胡子说,“就冲你后边这句话,今儿晚上先放你一马,你把臭虫放了,咱们有话明儿再说。” 
黄方犹豫了一下,一把推开了臭虫。 
臭虫踉跄几步爬到了炕上,找到了自己的铺位,掀开被窝钻了进去。 
黄方强忍着脚下钻心的疼痛,没事儿似的将地下的煤块夹进了炉子里,然后又回到角落处,将紧靠在自己铺位的尿桶提起来,放在了臭虫头前。他看到,络腮胡子已经躺下了,抽着烟,哼着小曲,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 
黄方爬到了自己的铺位上,没有打开行李,而是合衣靠在了上面。他知道自己这一夜是无法睡了,他得防着络腮胡子的再次攻击。他想起了你,不知道你在外面是不是也经历过如此一幕。 
第二天干活儿时,臭虫朝黄方凑了过来。“兄弟昨儿晚上对不住你,”他说,“你是条汉子,往常谁‘骑摩托’也没有超过两个烟的……你现在过去一下,我大哥想跟你聊聊。”   
沉默的钟楼 44(2)   
黄方抬头一看,见络腮胡子正在不远处冲他点头呢。他迟疑了一下,在警卫战士的目光注视下,一跛一拐地走了过去。 
“站住,”一名警察突然出现在黄方面前,“你的脚怎么了?” 
“报告管教,我没事儿。”黄方立定答道,“冻的,好几天了。” 
警察狐疑地盯着黄方,好一会儿才走开。黄方看到臭虫眼里流露出感激的目光,络腮胡子也直冲他伸大拇指。和解总比对抗强,他不想在对抗中度过九百多个日日夜夜。开局还算可以,他想,也许三年牢房也不是那么太难熬,毕竟已经报仇了,值了。   
沉默的钟楼 45(1)   
十月下旬的一个早晨,你醒来后呆坐在那里,迟愣了许久。你从苏州街头的一个水泥管子里爬出来,坐在马路牙子上,望着冉冉升起的朝阳和街上早起上班的人流,继续着你的迟愣。夜里,你做了个梦,很长的一个梦,醒来后那梦境始终萦绕在你的脑海里。 
梦境中的场景出现在北大荒伏尔基河的岸边。开始时,你和吴歌站在那里,你不停地对她说着什么。突然间,你们的脚下发出一阵阵震耳欲聋的轰鸣,像是山崩地裂即将来临。俄顷,大地开始颤抖,河岸开始倾斜,大块大块的河床塌落进河里。你拉起吴歌紧忙向后倒退,但无论如何也超不过河床塌陷的速度,终于,你们俩被一大块泥土裹挟着,掉进了河里。你们不停地下沉,无论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浑身上下像是被桨糊粘住了似的,连身体都无法伸展开来。你想靠近吴歌,将她抱进怀里,吴歌也在极力向你靠近着,但近在咫尺的距离就是无法逾越,你们之间的联系,就是靠各自在拼命地攥住对方的手。尽管如此,你们并没有放弃,依旧在拼尽全力地向上浮游着,终于,你们浮出了水面。更令人欣喜的是,你看到在浊浪翻滚的河面上,黄方正用力撑着一条小船向你们划过来。黄方的样子威武极了,目光坚毅,表情严峻,身上丰满的肌肉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你俩高扬起手臂,冲他打着招呼,眼见得小船在波浪中上下起伏着,正一点点地向你们靠拢过来。你们抓住了船舷,爬上船去,你们和黄方拥抱在一起。但好景不长,就在小船即将靠岸的那一瞬,又一块小山似的河床倾斜着、向你们覆压过来,再一次将你们、连同黄方和那条小船裹挟进波涛汹涌的河水里。你们又一次下沉,三个人分别被冲向三个方向,能够彼此遥望但却无法靠近。你喊哑了嗓子,用尽了气力,双腿变得像铅块一样重,双臂也愈来愈软弱无力,甚至连脖子都抬不起来了。这样的痛苦到底持续了多少时间,你记不起来了,只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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