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钟楼-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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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澡,收拾得像个城里的青工,没有人对你的身份再加以怀疑。
沉默的钟楼 46(1)
尤菁菁是在回到北京以后,才发现自己已经怀孕的。她首先找到索燕,但从未经历过此事的索燕也无计可施。在兵团尤菁菁还认识一个大夫,而在北京她像是一个外地人,没有任何门路。无奈之下,她只好对母亲言明此事。此举当然招致父母一顿追根寻底的询问,咆哮暴怒又无可奈何,最后归于唉声叹气。身为黑五类的父母,当然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女儿不受欺凌。最后,还是母亲现实的多,首先考虑的是如何解决女儿的问题。经过一番联系,她把女儿安排在河北农村的一个远房亲戚家中,由她亲自带着,在当地的医院里做了流产手术。
此类事情无论是怎样发生的,无论它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与什么人、因为什么发生的,都会对一个女孩的一生产生重要影响。在这里,爱与恨已经显得次要,重要的是一个女孩由此而转变为女人的第一次已经发生了。从此,在她的身体和思想里,都会发生跨越式的、难以自控的嬗变,经验和感觉总会在她接触世界和他人的时候浮现出来。尤菁菁就是这样。在经历那样一场先是受辱后又出逃的噩梦之后,她的思想和身体都发生了变化,自由散漫,吊儿郎当,连来自路上男人的色情眼神都敢于对视了。她变得不再像以前那样单纯、透明,开始复杂了起来,学会了遇事先替自己着想。知道了如何利用自己的姿色,通过谄媚来达到目的,这一点在她后来通过关系转点插队到山西农村之后,表现的更加得心应手。
她看清了,自己无法像干部子女一样依靠父母,她的父母除了给她以卑微、压抑和贫穷之外,给不了她任何与生活和事业有帮助的东西,一切都要靠自己。来到山西后,她先是在农村插队,后来转到知青农场,再后来又到县知青办公室帮忙,一年以后借调到地区文工团当上了演员。一步一步,都是按照她自己的想法、用自己的办法,从社会最底层一点点向上攀升的。
索燕则不同,逃跑回京之后,除了再也不回北大荒这一点是坚定的,别的一切在她心里是一片惘然。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也不知道今后该怎么办,过一天混一天,全然没有任何打算。尤菁菁去山西后,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在家里,她是独生女,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家里只有父女二人。
她家原来住在安定门里一个不小的院落里,那是一个标准的四合院,还有后花园。文革开始后,他们父女二人被居委会和红卫兵从正房里轰了出来,住进了紧挨大门的两间阴暗潮湿的仓房里,整个院落先是被红卫兵占据,知青上山下乡开始后,这里又办成了街道幼儿园。 在索燕的记忆中,父亲从来就没有过正式的工作,据他自己说,他会开汽车,能讲德语,但这两样她都没有亲眼见过。她见到的是一个整日闷闷不乐、经常借酒浇愁、神情颓丧的男人,一个四处打零工、经常与和泥的、抹灰的和车站的搬运工混在一起的男人。父女之间的话很少,如果不是因为去买菜而要钱,他们甚至一天都说不上一句话。
索燕长得高挑丰满,头发是金黄色的,上学时曾有人背地里叫她混血儿。就此问题她问过父亲,父亲只说了句,咱家人都这样,就再没话了。的确,不但她的父亲、就连她家唯一的亲戚——她的姑姑,头发也是金黄色的。
无所事事的日子大约过了有两个月,一天,她姑姑来到家里,对她说,要想长期留在北京,再也不用回北大荒,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结婚,找个北京人嫁过去。像她这样的家庭,只有这样一个切实可行的办法,再没有别的选择。
索燕当时整个是木的,没有任何想法,只要能够不回北大荒,任何方法她都可以一试。她听从了姑姑的话,并在她的安排下,一次又一次地与那些要结婚的男人们见面,当时叫相对像,但结果却没有一次成功。男方的普遍反应是,对她的像貌非常满意,但对她的身份绝对不同意,都表示无法娶一个没有户口的“黑人”。这其中也有一个胆大的,是个干部子弟,把索燕带回了家里。与他家人见面后,他母亲对儿子说,无论她长成什么样儿,就是个天仙也不成,别提她没有北京户口了,就是有,不是国营工厂的工人也休想进咱家的门。她忘了自己是怎样从他家里出来的,她只感到天旋地转,一路上跌跌撞撞,像是喝醉了似的,回到家里才发现,自己的头上不知在哪儿撞了个大包。
这样的日子大约过了有半年,索燕就像当时副食店里的一块鲜肉一样,被城里人挑来选去。在她姑妈和她姑妈同事的张罗下,她被接二连三地拉出去同人家见面,先是抱有希望地高兴几天,一谈到实质问题便告结束,没有一个人肯将索燕这样一个一无户口、二无工作的人领回家去做老婆。如此这般,循环往复,面对着一次次的失落,一次次的破灭,遭受打击的似乎只是她作为女人的那份自信,却丝毫也没有动摇她要在北京留下来的决心。
李全明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现在她的生活里的。他们之间的初次见面是在北海公园。尽管在此之前,索燕看过李全明的照片,也了解到一些关于他的情况,应该算是有些心理准备,但当真的见到他时,她还是犹豫、畏缩了。
那是在深秋时节的一天黄昏,公园里的人很少,远远地她就看到一个男人坐在与她约好的水边长椅上。风吹动着他蓬乱的头发,同时映入她眼帘的,还有那副刺眼的双拐。索燕在李全明身后不远处走过来走过去,侧眼观察着他,心中突然决定,不理他,就此走开,半年多了,她想让自己也行使一次选择别人的权力。
沉默的钟楼 46(2)
就在这时,李全明突然转过头来,灼人的目光一下子捕捉到了索燕,她一怔,不知怎的竟在那一刹停住了离去的脚步。他们对视。索燕这时看清,如果说他不是少了一条腿的话,那李全明绝对是一位英俊的男子汉。他那浓浓的剑眉,挺直的鼻梁,宽宽的肩膀,象牙色的皮肤,尤其是他那深邃的目光,令她感到有一种夺人魂魄的力量。
“你是索燕吧?”他微笑着,说,“请过来坐吧。”他的声音浑厚、低沉而又温和。
循着这声音,索燕竟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木无表情地坐在长椅上。她清楚地看到了他那只空荡荡的裤管,被风吹得晃动着。她一言不发地望着远处的水面,他也沉默着,不动声色。
那一刻,她的心里真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滋味,气愤、悔恨、自卑、自怜,又想哭又想笑,总之是想痛痛快快地发作一场。她绝望地感到,生活中的一切美好已不再属于她,她现在只配同一个跛子约会。这叫什么,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自己怎么会同一个跛子坐在了一起?
就这样大约过了有五分钟,就在索燕起身要走的时候,李全明突然一把拽住了她。
“跟我结婚吧。”他说。
“什么,你在说什么?”索燕气愤得浑身颤抖,她的脸上带着鄙夷的冷笑,轻蔑地对他说,“我都不认识你,怎么会同你结婚,你不是在说梦话吧?松开手,你让我恶心!”她怎么也无法料到,他竟会这样没有任何过程地、恬不知耻地、赤裸裸地刚一见面就向她求婚,她觉得自己人格受到了一种莫大的侮辱。
“跟我结婚吧。”他又说,手依然紧紧地拽着她的衣角。
“真不知道世界上还有你这样恬不知耻的人!”索燕道,“你睁大了眼睛仔细看看,我年轻,我漂亮,我为什么要嫁给你这样一个跛子?”
“为了户口。”他说。
“滚蛋吧,户口!”索燕说,“你以为我真的就会为了那张破纸同你结婚吗?真是可笑。那跟卖身有什么区别?同你这样一个跛子生活一辈子,我都无法想象。”
“不是一辈子,只是为了那张户口。”他说,“你先别那么冲动,等我把话说完……我们结婚只是为了那张户口,只是为了让你脱离北大荒,重新成为北京人,一旦你的户口办回北京,我们可以马上离婚,我绝不会再纠缠你,相信我。”他说着,松开了拽住她的手。“结婚对于我俩只是个名义,不会有任何实质性的内容。婚后,你仍旧可以住在你自己家里,考虑好了给我打个电话。”他说完,吃力地站起身,架起双拐先走了。
索燕听完这番话,呆愣在那里,望着他的背影站了许久。
沉默的钟楼 47
天气渐渐地转暖了,肆虐的旱风又像往年一样,裹挟着团团柳絮在北京刮起。经过一冬天的忙碌,你的腰包渐渐鼓了起来,揣着二百多块钱在街上行走,与当初一天只能吃两个烧饼充饥的日子相比,确实好了许多。尽管如此,你心中的焦灼却与日俱增。你渴望得到连里的音讯,盼着能尽快结束眼下这流浪不定的生活。你不是盲流,你希望有个归属,你希望能有个单位管你,甚至想起你曾经厌恶无比的连里的逼命似的号声和哨音,都感到亲切。
你曾两次去过黄圆家,希望能从她那里得到一些连里的音讯,但都没有看到她。前几天又去的时候,你写了一个字条顺着门缝塞了进去,约好今晚让她在家等你。一想起与她见面,你的心里总会涌起一种复杂的情绪,一方面你急切地盼望着能尽快见到她,好从她那里得到信息、帮助和慰藉;另一方面你又有些惧怕见她,怕她知晓你的窘况而为你担心,更怕她那深情目光的长久注视。你当然早已感到了她对你的情感,早在你离京之前和到北大荒后她的每封来信中都有所暗示,尽管没有明说,但你相信你的感觉没错。每当想起这些时,总是有另外一张面庞浮现出来,那就是吴歌。两相比较,黄圆太美丽了,美丽得令人有些畏惧,尤其是在你得知了她与叉子和刘震亚的事情之后,不知怎的,总也鼓不起将你俩之间的关系再进一步的勇气,就做个永远的朋友吧,这样挺好。而吴歌却不同,她天真无邪,纯净得像一溪清水,一切都历历在目。看得出她对你是一种带着崇拜的爱,和她在一起,你总是倍感自信,这一点让你觉得非常舒服。也许人就是这样,在交朋友时,总希望他能比自己强,各方面都比自己强出许多更好,这样他才能给予自己更多的帮助。而对待恋人则不同,对方如果过于高大和完美,会时时给人一种压抑,这种压抑如果被人感觉出来并长期积累下去,大约总会产生出排斥和逆反心理。
为了晚上与黄圆的见面,你特地去浴池洗了澡,又理了发,还换了一身新衣服,尽量将长时间流浪在外的痕迹消除掉。
就在你理完发,站起身无意间望向窗外的时候,一眼看到了猪倌正悠闲地走在街上,你飞快地跑出理发店追上了他。
猪倌一口气把你走后连里的情况全对你讲了,黄方、刘大林的事情,还有连长希望他如果见到你劝你马上回连的话全说了。他还说,在他回京探亲前曾到监狱里去了一趟,见到了黄方。黄方说,他在狱中还可以,还有一年多就可以出来了,半个小时的探视时间,他尽打听你的下落了,还说他这事千万别告诉他姐姐。猪倌一面说着,你这一面心里早已飞向了北大荒,这迟来的消息令你感到无比振奋,你恨不能立刻就结束这种流浪的生活。
“你怎么样?”猪倌话锋一转,问道,“要不咱俩一块回去吧,反正你也在外面漂了这么长时间了,不在乎这几天时间。”
你谢绝了猪倌,你一天也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了。你决定,晚上与黄圆见面后,明天一早便离京回连去。
晚上你走进那座熟悉的院落,看到屋里开着灯,屋门也敞开着,一阵阵诱人的菜香从房里飘了出来。
你走进屋里,见黄圆正坐在桌前等着你。
“迪克!”黄圆见到你惊喜地叫着,一下子跑过来扑到了你的怀里。好一会儿,她才抬起头,眼里噙满着激动的泪水,深情地望着你。
“迪克,告诉我,你好吗?”黄圆问,“黄方好吗,你们为什么一直不给我来信,我的信都收到了吗,你们那里到底怎样,出什么事了吗?”
你没有想到与黄圆刚一见面就会发生这样的景况,她那高耸的乳峰挤压着你,她那柔软的双臂缠绕着你,令你无法脱开,令你不知所措,面对她那深情的凝望,你真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黄圆,我们也非常想念你。”你说话时特意强调了我们二字。“我来过好几回,你都没在……”
“我上大学了,在北外。”黄圆这才松开一直抱着你的双手,高兴地说,“我的学习成绩一直还不错,原先我还以为自己不行呢。”
你趁势拉着她走到桌前,与她相对而坐。
“都是为你准备的,”黄圆指着桌上的丰盛菜肴,说,“快吃吧,咱们边吃边聊。”
夜深了,你看着墙上的挂钟,心中盘算着该如何离开。黄圆依旧兴致很高,不停地向你问这问那,不停地述说着自己的事情。
“我该走了,明天一早我就要回连里去。”你说。
“要走……伯父、伯母都不在北京,你一直住在哪儿?”黄圆问。
“我住在旅馆里。”
“为什么明早就要走,不能再多住上几天吗?咱们俩好不容易才见面。”
“我已经回来很长时间了,实在不能再耽搁了,我还给连里买了水泵配件,今天已经办好托运发出去了,我必须赶回去接货。”
“是这样……”黄圆喃喃着,缓缓地站起身,走到你面前,说,“今夜你就别走了,就住在我这儿吧……我还有好多话没对你说呢……”
你们真的就聊了一整夜,面对近在身旁的那夺人魂魄的美丽,你几乎每分钟都在克制着发自体内深处的冲动,忍受着欲望的煎熬。晨光微熹的时候,黄圆靠在你的身上睡着了,脸上带着甜美、满足的笑容。
沉默的钟楼 48(1)
与李全明的再次见面是由索燕主动提出来的,李全明真正进入到索燕的生活里,也就是从俩人第二次见面后开始的。
经过反复考虑,索燕决定接受这桩畸形的婚姻,起码也应该先接触一段,看一看对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试一试他能否真的帮助自己回到北京。她想,无论这是一桩多么令人难受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