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厂与西厂-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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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文铎说:“请他上来!”
秦弘梧心里一动,站起身来道:“我下去看看吧。”
秦弘梧下得楼去,见靠窗一副座头上坐着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五短身材,脸色白净,皮肉松弛,耗子眼,招风耳朵,身穿一套崭新的绛红夹袍。一看之下,他愣了:这个人不是汪厂公还是谁!
秦弘梧抢上前去,正待施礼,汪直倒先开口了:“伙计,差使如何,还顺手吧?”
秦弘梧知道汪直是不想暴露身份,便作揖道:“主公何以亲临此处?我这差使倒还顺手。”
汪直示意秦弘梧在他对面坐下,悄声道:“这是主上亲自交下的差使,我生怕路上出了差错不好交账,故以迎一程上来探看。”
“主公上楼去吧,屈尊和卑职、汪总兵一起喝几杯,暖暖身子。”
汪直点点头,又仔细询问了对乃王一行的安置及护卫情况,这才上楼。
第一部分第8节 乃王返京(4)
乃王见紫禁城司礼监提督兼钦命总督西厂官校办事大臣汪直身穿便服亲自来接自己,着实吃惊不小,想起云珠子占的卦,心里更是惴惴,却又无可奈何,当下和汪直施了礼,腾出主位要让与对方,汪直却死活不肯。汪文铎唤来小二哥,又点了一些菜肴,并让添一坛三河老醪,权作为汪直接风洗尘。
酒菜顷刻已安置妥当,汪文铎因肩负护卫重任,不敢喝酒,只捡着菜肴自用。乃王几乎不动箸,只怔怔地想着心事。汪直和秦弘梧,虽然同是西厂衙门的官员,但官衔相差甚大,中间隔着一条深深的等级鸿沟,自然不能劝酒、行令。因此,这餐晚饭尽自丰盛,却吃得十分沉闷。
这时,云珠子忽然过来了。他刚走到汪直旁边,就被秦弘梧骂了:“这个鸟道人,也不看看咱是什么人,就敢上来乞食?快给老子滚开!”
云珠子站着不动,脸上似笑非笑:“什么人?贫道一望便知!你这位爷是江南省人氏,这二位是北地人氏,出生地不离京城十里;这位爷——”他望着汪直,“应是南方两广人氏。”
除了乃王,另外三人面面相觑——全让这道士说准了,秦弘梧是江苏常州人氏,汪文铎是北京人氏,而汪直则是广西桂平大滕峡人氏。汪直用阴沉的眼光盯着云珠子,开腔问道:“你怎么知道咱四个的出生之处的?”
云珠子笑道:“此有何难?人初降世间,身子便沾有地气,终身不消。此后一生,不管到何处,若遇生人,地气便自然发出,散于空间。天地气也,色泽各不相同,东血、西红、南青、北黄,显现于眉宇间,因此贫道一望便知。”
汪直听了,觉得他说得似有道理,寻思这倒也是一种本领,若让他传给西厂衙门的密探,侦讯各类情事是有些用处的。只是不知这个道士是否在玩弄欺骗手法,得另外试一试。想着,汪直对秦弘梧附耳悄言,后者点点头,起身下楼而去。
片刻,秦弘梧重新上楼,双手反背于后,秋风黑脸喝道:“你是何处妖人?竟敢游走江湖,以邪术惑众!你老实点,回你的山,修你的道,不然,三尺王法正为你设!
云珠子毫不惊慌,心平气和道:“贫道已经得道,所以不必关门参修,专门出山了却俗缘。贫道不悖理违法,从善行济世,你钢刀虽快,难杀我无罪之人。”
“你竟敢夸口‘已经得道’?且问你,我手中握着的是什么东西,如果你说得对,就赏你一顿酒饭;如果说错了,就用乱棒打死!”
云珠子眨巴着眼睛,在四周里扫了一圈。正好这时,楼梯上走上来几个客人,内中一个是一名身穿孝服的少妇,云珠子见了眼睛亮了一下,立刻回答:“是一只麻雀。”
秦弘梧吃惊地问:“是死的还是活的?”
云珠子答道:“生死掌握在你的手中!”
秦弘梧把手伸出来松开,一只麻雀扑腾了几下翅膀,飞起来,在屋里绕了几圈,飞出了窗口。
秦弘梧望着汪直。汪直下巴颏一努:“坐在下首,跟我们一起喝酒吧。”
云珠子也不道谢,便在下首坐下下来,大口喝酒,大块吃肉,片刻间便把一坛子三河老醪喝得坛底朝天,那一桌子菜也消失了大半。他正吃得起劲,忽然听得楼下传来几声“咩咩
咩”的叫声,不由得一怔,扔下筷子,叫道:“小二哥呢?过来!”
乃王、汪直等人不知他想干什么,都怔怔地望着他。
小二哥在楼下听得叫喊,急匆匆奔上来:“客爷有何吩咐?”
云珠子问道:“方才楼下干什么?”
“宰羊。”
“宰的是山羊还是绵羊?”
“山羊。”
“明白了,下去吧。”
云珠子说着,重新拿起筷子旁若无人地吃喝起来。汪直被他弄得莫名其妙,几番发问,他的回答尽是含糊其词,不得要领。
云珠子见酒菜所剩已不多,便自作主张让小二哥又给添了些,他摆开架势正要大吃大喝,突然,桌上两枝蜡烛熊熊燃烧起来,火苗冲起半尺高,又倏地落下,如此反复三次。乃王四人皆不解何故,面面相觑。云珠子放下筷子,站了起来,朝汪文铎拱拱手:“这位军爷,贫道有一语奉告,不知可要启齿?”
汪文铎望着他:“说吧!”
“贫道知道你身负要差,倘有差错,当有身首异处之虞!今晚,此店主有兵火之灾,你可将差主悄然移往别处。”
汪文铎冷笑道:“何以见得?”
“先前闻羊叫,唤来小二哥问明是山羊,山羊头上生角,角者,兵器也,主有兵灾;适才烛火突起,连续三次,此象主火灾立至。以此推断,此处今晚必有兵火之灾。”
云珠子言毕,作了个揖,飘然下楼而去。
乃王听了,脸色已然如土。那秦弘梧默默喝酒,只不出声,他原是钦差兼监军,监督汪文铎把乃王一行安全送往京城,现在汪直来了,他不必操这份心了,自是不开口为好。汪文铎向来不信左道旁门,恰待不理,却又碍着汪直的面子,自然不敢自作主张,望着汪直,轻声请示道:
“厂公爷,此事……”
汪直是瑶族人,深信巫术,云珠子刚才又露过几手,确有道行,根底似还不浅。他对云珠子的警告虽是半信半疑,但却抱着“宁信其有,不信其无”的态度。因此,他略一思忖后,说:“乃王一行宜移往别家客店,拨四十名军士随同护卫。这里,留下二十名军士,倘果真有事,也好应付,把袭击之徒擒获!”
汪直这样安排,汪文铎只好遵命,便传令作了安排。
当天深夜,果然有一群不明身份的武士袭击了百年老店。那留守的二十名军士被杀得一个不剩,后院的客房被纵火烧了个精光!
第一部分第9节 皇帝的心事(1)
夕阳西下,整个紫禁城都被初上的那层淡淡的暮色所笼罩。皇城之内一片寂静,就像一大片无人涉足、也无小动物活动的旷野。片刻,从乾清宫那里传来一阵凄厉的呼声:“搭闩,下千两,灯火小——心——!”
下“千两”,即是下锁之意,因“锁”字不吉,宫中忌讳此字,故以皇宫大门那种专用锁的分量来代替。
乾清宫的呼声的尾音拖得特别长,还未消失的时候,宫内各个角落便此起彼伏地响起了值事太监死阴活气的回声。这种例行公事,使整个紫禁城充满了恐怖的气氛。
乾清宫御书房里,摆的是全套的红木用具,豪华典雅。一个博古架上专陈文房四宝,名砚、名笔、老墨、宣纸,应有尽有。一张巨大的画案横在窗前,长一丈余,上铺细毛毡,上面置着一张对开的纸,一幅墨竹已然画就,只待题款了。案前立着一个年近三十的男子,生得眉清目秀,清秀中又透出几分孤薄,肉不掩骨,皮不藏肉;穿一件明黄色葛夹袍,外面罩着一件石青葛纱褂,腰间束着全镶三色碧玡吆马尾纽带,头戴一顶万丝生丝珠冠。他,就是当今圣上成化皇帝朱见深。
成化皇帝喜欢画画,尤其喜爱画竹,但他缺乏那种画家的天赋,因此虽经名师指点,但却总画不好。而他却不管,时常乐此不疲。今日午睡后起来,他已经接连画了七幅墨竹了,以这最后一幅最满意了。他退后两步,仔细审视了一会儿,缓缓颔首,重新抓起毛笔,在画的左右上下方题了字,落了款,又钤上了一枚很小的图章。
成化皇帝完成他的创作后,唤来一名太监,指着案上的画说:“朕这幅画,可送与库房收藏起来。”
太监把画拿走后,成化帝反背着手走出御书房,在院子里踱了一阵,走进了养心殿。这时,他感到腹中在发出轻微的“咕咕”声响,便吩咐道:“传膳!”
始终跟在皇帝身后的御前小太监低声说了声“遵谕”,马上飞奔到守在明殿上的殿上太监面前:“传膳!”
殿上太监如同听到了火灾警报,马上把这话传给鹄立在养心门外的太监。那太监又迅速传给候在西长街的御膳房太监……如此将近十次传达,一直传进御膳房里面。不等回声消失,一个犹如过嫁妆的行列已经走出了御膳房。这是由几十名穿戴齐整的太监组成的队伍,抬着大小七张膳桌,捧着几十个绘有金龙的朱漆盒,浩浩荡荡直奔养心殿而来。进到明殿里,由一班胳膊上套着白袖头的小太监接过,送至东暖阁摆好。
成化帝在窗前站着,以一种急煎煎的眼神望着那些上罩银盖的绘着龙纹和写着“万寿无疆”字样的明黄色的瓷质食具。一个御前小太监叫了一声“打碗盖”,站在周围的五个小太监便一齐动手,揭去碗盖,取下放在每个菜上的用于测试菜内是否被投了毒的银牌,放在一个大盒子里拿走了。御前小太监叫道:“请万岁爷用膳!”
成化帝这才走到膳桌前坐下,开始进晚膳。御膳房送来的菜很丰盛——
口蘑肥鸡三鲜鸭子五绺鸡丝炖肉炖肚肺
肉片炖白菜黄焖羊肉羊肉炖菠菜豆腐樱桃肉
山药驴肉炖白菜羊肉片川小萝卜鸭条溜海参
鸭丁溜葛仙米烧慈姑肉片炖玉兰片羊肉丝焖跑
肚丝炸春卷黄韭菜炒肉熏肘花小肚卤煮豆腐
熏干丝烹掐菜花椒油炒白菜丝五香干祭神
肉片汤白煮塞勒烹白肉
皇帝一天进两顿膳,早膳、晚膳,午后进一顿点心。进膳没有规定的时间,皇帝觉得肚子饿了,就让“传膳”。今天成化帝早膳进得早,午后因忙着画画,竟忘记进点心了,所以此时已经饥肠辘辘,一坐下来便拿起筷子大捡大嚼。刚吃了半饱时,一个太监出现在东暖阁门口,跪下磕头行礼:
“禀万岁爷,西厂衙门掌刑千户秦弘梧方才在宫门口投进了急本!”
成化皇帝一听“秦弘梧”三字,马上条件反射似的想起了自己的堂弟乃王朱见济,当下转脸道:“拿来!”
太监小心翼翼地走进来,在成化帝左侧五六尺处跪下,双手奉上疏本。御前小太监上去接过,奉给成化帝。皇帝一面拆疏本的封套,一面把手挥了挥:“叫秦弘梧走吧,不必在外面等了。”
“遵旨!”
成化帝顾不上进膳了,就在膳桌前看起疏本来。这是一道报告已将乃王全家带抵京城,现暂时安置在潞河驿的疏本,依照内容来说,根本不必作为急本紧急奉投中宫。但秦弘梧当初奉旨去五通镇时,成化皇帝曾关照过:乃王几时抵京,即予禀报,不得拖延。所以,秦弘梧将乃王安置好后,立刻去西厂衙门写疏本,写好后马上来奉投。
成化帝的食欲被乃王抵京的消息冲得无影无踪,他把疏本放在一边,拿起筷子想重新进膳,但饭菜入口却觉得味同嚼蜡,于是扔下筷子,站起来走回了御书房。
御前小太监见皇上有心事,自是小心翼翼,奉上一碗香茗后,轻悄悄地退了出去。成化帝呷着茶水,头脑里考虑着是否应当最后下决心。半年前,成化帝设计导致乃王犯下了“欺君之罪”,原本要将乃王当时便斩首的,但被太上皇后救下了。此后将乃王送往长城脚下的深山去圈禁,尽管他每隔十天便得到安置于圈禁地附近的东厂、西厂的密探的秘密奏报,说乃王很老实,并无不轨之举,但他仍然很不放心。也许乃王在深山里倒不是每天都想着这位皇帝堂兄,但成化帝却是每天数次要想到这个堂弟。最近,成化帝越来越感到必须把乃王诛除,以彻底消除对自己巩固皇位构成的那种潜在威胁。因此,他终于降旨把乃王召回京城。
现在,乃王已经回来了,成化帝开始考虑下一步:是否真的即时将乃王处死?他倒并不是下不了手,而是担心事情像上次那样节外生枝,又被太皇太后阻拦。成化帝坐在那里,反复考虑了好一阵,终于下定决心。明日召乃王进宫,即刻处死!
成化帝站起来,捏紧拳头,砸在书案上,自言自语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干掉他!”
“来——”
御前小太监急急走进来:“奴才恭聆万岁爷吩咐!”
“传朕口谕:速宣汪直进宫面圣!”
汪直是司礼监提督兼西厂总督。明朝的皇宫内设十二监、四司、八局,十二监是:司礼监、内官监、御用监、司设监、御马监、神宫监、尚御监、尚宝监、印绶监、直殿监、尚衣监、都知监;四司是:惜薪司、钟鼓司、宝钞司、混堂司;八局是:兵仗司、银作局、浣衣局、巾帽局、针工局、内织染局、酒醋局、司苑局。这十二监、四司、八局,统称内监二十四衙门,由司礼监为首。司礼监的最高官员是提督,所以汪直又是内廷总管,二十四衙门都听他的,权势极大。按照规定,除非发生紧急事变,司礼监提督晚上是不必住在紫禁城内的。汪直虽是太监,却也娶了几房妻室,在东直门外购置了一座比乃王府还气派的宅邸。这次